62.試探
有仇士良這棵大樹做靠山,有長公主這塊金字招牌頂在頭上,憑著累世積攢的聲威,即便是當街犯禁毆打邏卒,即便是縱容妻子打鬧京兆府,余晨灣仍像個沒事人一樣逍遙法外,並如願以償地當上了河西宣慰使,奉詔前往曲澤部,此行的目的,用李炎的話說就是:去看看他的地方,看看他的戰馬,看看他的忠心,臨行前,余晨灣去向仇士良辭行,仇士良沒見,讓吳臣接見的,吳臣問他:「陛下讓你去做三件事,你以為那件事最要緊。」
余晨灣道:「卑職此去著意看看他的戰馬。」
吳臣滿意地說:「這就好,劉彥風向中尉力薦足下,看來他是薦對了人。」話鋒一轉,吳臣又道:「西北民風強悍,你雖是天使,也不得不小心從事,仇公命我為你配置兩百禁軍,供你驅使,你走前可以向仇公磕個頭謝恩。」
余晨灣聞言大喜,果然在走前在仇士良值房庭院里磕了個頭,
對於阿斯密余晨灣絲毫也不陌生,他是曲澤部首領元元可汗的第二個兒子,曲澤所在的卡拉爾大草原,水草豐美,為周邊各部所覬覦,元元為求自保向大唐稱臣,將阿斯密送入長安太學學習,實則充當人質,阿斯密隨母親在長安長大,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精通大唐朝的典章制度,熟悉朝中的風俗禮儀,他是胸懷大志之人,多方交納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和在野名士,阿斯密就在那時成為新近承繼郡公爵號的余晨灣府上的貴賓,不僅如此,六年前,他還隨潁王李炎、當今的皇帝一同巡視過曲澤部,
十二年前,老邁的元元可汗在騎馬遊獵途中不慎落馬身亡,死前沒有指定繼承人,諸子為爭奪汗位,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角逐,身在長安的阿斯密焦心如焚,思來想去他決定求助於潁王李炎,
但李炎有自知之明,他明白國家大事自己雖身為親王也不能過問,便婉言推辭,怎奈阿斯密跪地不起,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不得已李炎只得修書一份讓他拿著去見正炙手可熱的宰相宋申錫,宋申錫對阿斯密印象頗佳,又見可以賣李炎一個人情,便在文宗皇帝問政時,舉薦了阿斯密,
文宗皇帝隨後在大明宮召見了阿斯密,對衣著樸素、謙恭懂禮的阿斯密印象頗佳,當即下詔朔方節度使王希廉派兵護送阿斯密回國繼承汗位,
阿斯密繼位后的第二年攜帶貢品進京朝拜,此後五年間兩國邊境兵戈止息,民生安樂,曲澤部成為唐帝國與回鶻王庭之間一塊有益的緩衝,阿斯密更是左右逢源,藉機坐大,
然而自朔方節度使王希廉病故后,兩國關係就急轉直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曲澤騎兵連續襲擾唐帝國的西北邊疆,最嚴重的一次,阿斯密親率三個虎師圍攻隴西重鎮秦州達一個月之久,直到左龍護衛大將軍夏榕領軍三萬人馳援,阿斯密這才退出國境,
此後,夏榕留任秦州都督,他上表文宗皇帝要求朝廷趁阿斯密羽翼未豐之際,對曲澤用兵,一勞永逸地解決西北邊患,文宗皇帝就和戰之計主持廷議,兵部尚書吳成浩贊成出兵,禮部尚書徐廉反對用兵,朝臣很快又分成兩派,攻擊詰難以致破口大罵,正當文宗皇帝猶豫不決時,阿斯密的特使突然到了長安,徐謙一派迅速佔了上風,這才逃過一劫,
五年前,他勾結豐州防禦使楊昊意圖謀取朔方,楊昊敗北,他自覺勢單力薄,著實消停了一段時日,如今楊昊東山再起,卷土重來,勢力較之五年前更大,兵鋒之盛竟將盛名在身的老將文世茂也擊於馬下,
蟄伏已久的回鶻人,又看到了春的生機,這才又跳出來,上表朝廷要求將所部移駐隴西,但凡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得出,曲澤部此舉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借口歸順進駐隴西,繼而向東滲透,最終達到賴在隴西不走的目的,
隴西若失,大唐危矣,
余晨灣有些無奈地眨巴眨巴眼,邊患,黨爭,閹宦,藩鎮,大唐國四大害,天下頹廢如此,朝中諸公還在昏睡中,大唐的天難道就真的再無晴朗的時候嗎,
曲澤人還處於半開化狀態,朝政禮儀極其簡單,大汗出巡由虎師護送,親王出巡豹師跟隨,外賓來訪,視其官職爵位不同最高的禮儀是由一支虎師前去迎接,但這次迎接大唐和親使團的禮儀遠遠地超過了規制,
阿斯密讓自己的親弟弟赤露親率兩支虎師和四支豹師提前三天就迎候在大唐邊境,待從唐軍手中接過使團警衛任務后,赤露命一支虎師充當開路先鋒,一支虎師擔當後衛,四支豹師左右護持,連同大唐使團的一千多人浩浩蕩蕩擺出十幾里的陣勢,
這還不算,開往王庭的路上,每三里便設有一座迎賓台供天使余晨灣休息使用,而且每過一地,當地的部族首領都帶著自己的族人盛裝列隊,一邊舞蹈一邊歌唱唐朝的民歌小調,大唐使團的每個人都感到了無比榮耀,連自詡老於世故的余晨灣也感動的熱淚盈眶,
但余晨灣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可不容易被眼前的浮華遮住理智,此刻他的心裡仍在想著自己的醞釀已久的一個計劃,這是一個關係數萬人生死榮辱,影響所及可能改變大唐帝國未來十年國運的大計劃,不管成敗如何,這個計劃一旦實施,史書上必留自己的名字,
余晨灣端坐在轎中做出閉目養神的樣子,他在心裡又將這個計劃仔仔細細地回顧了一遍,然後,他睜開眼,緩緩地吐出了壓抑在心裡許久的一口濁氣:
「蒼天有眼,助我度過這一劫吧。」
,,,,
「真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老兄幾時也學會了。」
阿斯密對余晨灣的這句調侃之詞回應了一個寬厚的微笑和熱情的擁抱,這是曲澤人迎接朋友的禮儀,
十幾年的風霜雪雨,昔日溫文爾雅的太學院書生早變成了鐵塔般的黑金剛,
阿斯密愉快地接受了大唐皇帝賜予的禮物,並給使團的每一個人送上了一份極為珍貴的禮物,,一尊重達半斤的金羊,
黃金余晨灣帶來的所有禮物,同時上表大唐皇帝重申兩國和好之意,
可是就在余晨灣志滿意得地離開曲澤部的祖庭耶納河時,阿斯密暗中派出了自己最精銳的一支騎兵,,阿哥那,,插著翅膀的雄獅,這是一支用黃金千錘百鍊的鋼鐵驚魂,他們裝備著比大宛馬更有耐力的藍河黃鬃馬,使用著由阿拉伯進口來的雪亮長刀,這種刀輕便且極為鋒利,遠遠比唐軍裝備的折鐵劍鋒利,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到了波斯人的幫助,用牛皮、駝絨鐵絲製作出了既輕便保暖又堅韌異常的心事盔甲,而他們的騎士更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此外又經過了五年近乎殘酷的訓練和實戰考驗,
實踐一再證明阿哥那已經成為大漠王牌中的王牌,他們的戰力甚至超過了回鶻大可汗的貼身衛隊健撲營,
但是否就可以說阿哥那已經是天下第一了呢,
阿斯密心中沒有底,他知道在長安這個萬國治國的心臟,有一支神秘莫測的精銳之師,,名義上屬於大唐皇帝,實則掌握在宦官手裡的鐵甲軍,自己手中這張王牌如果和鐵甲軍放在一起,會撞出什麼樣的火花呢,
他急切地想試一試,余晨灣給了他這樣的機會,因為仇公的「愛護」,吳臣派出了整整一百名鐵甲軍衛士,由一名校尉統領隨行,名為護衛不測,實為監視余晨灣的一舉一動,吳臣因為急切地想知道曲澤部的一切,卻忘了鐵甲軍創始人,凌煙閣二十四名臣之一的李靖大將軍的臨終時的遺訓:國之利器不可輕示人於人,
雖然余晨灣在曲澤部逗留了足足半個月,但阿斯密和他的謀士還是沒有弄清鐵甲軍這次到底出動了多少人,他們毫無痕迹地隱匿於余晨灣龐大的隨行隊伍中,這支隊伍足足有兩千人,包含了士農工商各色人等,甚至還有難得一見,為數不少的太監和宮女,護衛軍士有衣甲鮮亮的神策軍軍,也有精幹樸素的朔方邊軍,以及公主府里的私家軍,
思來想去,阿斯密決定趁余晨灣前往曲澤北部巡視時,讓他的阿哥那傾巢而出,去試試鐵甲軍的水到底有多深,此舉不全是為了好奇,而是與即將執行的一件大事息息相關,測試的結果甚至可以左右他將要執行的那件「大事」,共計兩千名阿哥那一股腦地散了出去,他們中的三成作為此次陰謀的主要執行者,隱秘在白狼谷兩邊的高山裡,剩下的停留在不遠處,準備著隨時接應,
時是大唐會昌元年四月初八,天使余晨灣在一支五百人的騎士衛護下前往曲澤部最北面的單濫等三個氏族慰問,去單濫是他堅持要去的,六年前他陪潁王就去過那,除了醇酒香肉,還有一次美好的邂逅,他婉言謝絕了阿斯密要親自護送他前往的好意,獨自上了路,
辰時三刻,單濫的族長大佬唔就率領族民在鶯兒山迎候,但直到過了正午,仍不見使團的影子,寅時二刻,探馬傳報,余晨灣的使團在野狼谷遇襲,
六年前,潁王李炎的馬隊也曾在野狼谷遇襲,八十名龍騎衛血濺沙場,余晨灣見到那些用黑布蒙著臉的馬匪,像下餃子似的從兩側的山坡上衝下來時,心裡大罵一聲:「操他娘,你就不會玩點新花樣。」
上國天使遇襲,大佬唔聞報二話不說,上馬便朝八十裡外的野狼谷奔去,
幾乎與此同時,楊昊正與鄭華泰、張伯中等人圍在西寧軍大營軍師廳內那個碩大的沙盤前,北國萬里山河,在這裡可以一覽無遺,但沙盤上的標識還是太粗略了一些,竟然找不到野狼谷的具體位置,新任四鎮監軍使武韋傑快步走到另一間廳里,那裡有一幅巨大的地圖:《北國萬里山河圖》,這是一幅大唐西北國境的全景地圖,地圖上用紅黃藍綠黑五種底色標識出西北各地的地形地貌,紅色的高原山地,黃色的沙漠,藍色的是湖泊河流,綠色的是草原和農田,黑色的是城市軍鎮,
武韋傑的目光在地圖上焦躁地遊走著,不一會功夫他就弄清了野狼谷與曲澤部和靈武城之間的距離,他急不可耐地對楊昊說:「天使危難,請大帥立即發兵救援,萬不可給朝中有心人以可趁之機。」楊昊微微點頭,沒有搭話,張伯中對武韋傑說:「這地方是在吐蕃境內,貿然出兵的話,只恐與吐蕃惹起糾紛,那時候,就不好辦了。」
武韋傑道:「若是坐視不救,將來大帥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鄭華泰笑著說:「我看,人還是要救的,不過不能以西寧軍或威遠軍的名義,讓他們換上便服,扮作馬匪,給吐蕃人一個面子,大家臉上過得去,他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三個人的目光同時移向楊昊,武韋傑道:「請大帥早下決心。」
楊昊道:「我看就依鄭帥的主意,讓肖恩清便裝出擊吧。」
肖恩清正是便裝出擊的,楊昊的軍令還在小長安的,他的戰馬離野狼谷還有三里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