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又一年飄雪時
摩紗的大掌柜當著寶曆社大總管的面服毒自盡,死前甚至還想毒死大總管,如此歹毒的心思,連大和社的人也看不下去了,在他們的全力配合下,寶曆社七佩劍之一,東都留守馬蕭調動東都宮衛軍將這個危害大唐十幾年的殺手組織連根拔除。
他們還想把昊天商社也連鍋端了,楊昊道:「昊天那邊,我有股份的。」
此事遂作罷,不過圍繞著剷除摩紗餘孽的鬥爭又持續了一個月,洛陽城裡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楊昊忽然想起那女人臨終時說的那句話: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肅清摩紗餘孽的任務交給了李月山,楊昊相信他能做的很好,就像劉沔最終平定了澤路叛亂一樣。
到黃葉落盡時節,已經在東都養傷大半年的三鎮兵馬大元帥楊昊,終於高唱凱歌,宣布大軍即日班師回朝,劉稹兵敗服毒自盡,這是天大的一件喜事啊,作為平叛的總帥,他的確有太多值得慶賀之處。
離開洛陽那天,吳成龍小帽青衣,牽著一匹瘦馬,帶著一個粗笨的小廝,等候在城外十八里鋪為楊昊送行,楊昊令大隊人馬駐紮,獨自上前,拱手笑問:「汝欲學陶朱公耶,汝欲學張留侯耶。」
吳成龍笑罵道:「你一個粗人賣弄什麼文雅,我要走了,特來向你道個別。」
楊昊道:「恕我直言,你好容易才熬出頭,此刻走,不覺得虧嗎。」
吳成龍道:「摩紗是皮,昊天是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捨得捨得,不捨不得啊。」
敬了一杯茶,牽著瘦馬,帶著僮僕飄然而去,楊昊大聲問他:「何時再相見。」
吳成龍答:「該相見時相見。
回京這一路,楊昊興緻不錯,傷重不便遠足,沿途官員所設的各種宴請,便能順理成章地推卻了,精明算計的呂孺人現在卻一份禮物也不收了,她相信此次回長安,皇帝論功行賞,所得一定比冒險收的那些禮物劃得來。
楊昊卻告訴她不妨敞開了收,功高震主向來是大忌,咱們這回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總得留點把柄在帝皇手裡,才能讓他安心。
收,只管收,金銀不懼,來多少收多少,他敢送,我就敢收。
李炎給了東征歸來的總帥以應有的禮遇,楊昊下車伊始,他就下旨恢復了他的王爵,並下旨將已經恢復公主名號的李晴下嫁給他,所賜之豐,讓人羨慕。
但除了公事,李炎不願意跟楊昊多說一句話,楊昊幾次主動求見,亦被李好古擋駕,每次的理由都一樣:陛下跟諸位神仙在一起談仙論道呢。
皇帝信奉三清這是舉世皆知的事,跟諸位神仙修鍊無上道法,不比跟你一個閑王重要,屢屢碰壁后,楊昊心情愈加抑鬱,東方蘭勸他出去走動走動,他答應了,換上便服帶著東方蘭和張鶯鶯從側門出府,流連於東西兩市的各色樂坊。
偶爾也會去興慶宮探望一下未婚妻,只是恢復了名號的公主突然變得矜持起來,等閑是不見他的面了,只派金韜吟和唐羽兩個出面應付。
楊昊覺得再這麼往興慶宮跑也著實不成體統,於是就咬咬牙狠狠心再不登門。
他不去,李晴倒找上門來了,她一身便服和呂芮一起進的門,呂芮對這位未來的王妃巴結的無以復至,看起來,李晴也很受用她的殷勤,她如呂孺人所請,把約會的地點定在呂芮的閨房。
金韜吟、唐羽兩個護法金剛似的守在門口,打發了呂芮出去,李晴的矜持立刻丟到了九霄雲外,她踮起腳尖,勾著楊昊的脖子,獻給他一個香濃的吻,楊昊不知足,還想得寸進尺,被她阻止了,她說:「你如此輕薄我,今後這府里誰還服我。」
楊昊詫異地望著她,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李晴嗔道:「看什麼看,不認識我了嗎。」楊昊笑道:「這句話還有點舊日的影子,你躲著不見我,都在忙些什麼呢。」
李晴道:「我能忙什麼,忙著長頭髮唄,不是我不想見你,是太皇太后不讓我見你,她老人家宮裡人來人往,不方便。」
楊昊警覺地問:「都是什麼人。」
李晴道:「誰留心這個,什麼人都有吧,老頭老婦人多,也有年輕的,王公貴戚,還有一些小官小吏,每次都神神秘秘的。」
她說完瞪大了眼,問:「不是說你的耳目很多嗎,這些你都不知道么。」
楊昊扶著她的肩道:「我的天,我耳目再多也不敢監視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我還想不想娶你了。」
李晴看他眼裡含著一團火,有些不忍地說:「再忍耐幾天吧,到時候還不是你的。」
她又踮起腳尖吻了楊昊,旋即拔腿出了暖房,邊走邊裹起斗篷,消失在夜色中。
李晴此來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她向楊昊透露了一個重要消息,死而不僵的元和社其實並沒有閑著,他們正在加緊活動。
暗潮湧動啊,四社表面上都擁護五社一統,背地裡卻在串聯對抗寶曆社。
很好,一切都如所願,看起來該給那位前大總管稍句話了,一想到今後要跟那位古板的前大總管打交道,楊昊就極不情願地嘆了口氣。
真是造化弄人,轉了一個大圈,又要撞在他的手裡。
一個陰霾的初冬下午,楊昊正在茶肆中飲茶,和幾個曾在邊地待過的商旅閑聊,茶博士過來說:「這位客官請了,有位東都來的客人想請您點個茶,不知可肯賞光。」
楊昊道:「有這等好事。」眾茶客道:「有人清茶,快去,快去。」楊昊遂起身隨茶博士上了樓,進了一間雅舍,裡面只有一個人,正面窗而立,楊昊只瞧了一眼,便嬉笑道:「某人不是說要學范蠡泛舟江湖去做陶朱公嗎,今日來此是非之地何干。」
那人笑道:「縱然學范蠡,沒有西施相伴,也是索然寡味。」
來人正是吳成龍,剃去了八字須,蓄了個仁丹胡。
楊昊道:「這城中你看中了哪家姑娘,說出來,我來給保媒。」
吳成龍道:「明知故問。」楊昊收了戲謔之詞,吁然一嘆,說道:「晚啦,受孟瓊牽連,她現在絲毫不得自由,怕是很難啊。」
吳成龍道:「難不難,與你無干,你只需替我帶句話給她,餘下的我來辦。」楊昊反問:「只是一句話嗎,沒有信物你以為她肯信我。」
吳成龍從手指上抹下一枚金戒指遞給楊昊,說道:「見它如見我。」楊昊將那戒指套在自己手上,說:「難得來一趟,請你飲壺茶如何。」
吳成龍目視窗外,悠然說道:「我倒是有空,你怕來不及。」
楊昊透窗望下去,風雪中一人騎馬而來,行色匆匆,正是一身青衣的衣揚。
衣揚一見楊昊就面色緊張地說:「秦孺人出事了。」
楊昊問明緣由,說:「不妨,我去接她回來。」
今天是宮裡王才人的生辰,京里命婦循例到宮裡朝拜,晴兒一早就和呂芮進宮去了,拜過了王才人,呂芮就回來,晴兒卻被孟才人請去,說是要為即將誕生的皇子做幾件衣裳,晴兒帶著衣揚去了孟才人那,中午擺膳時不知怎麼的,惹的孟才人勃然大怒,當場就扇了晴兒一個耳光,下令把她拘禁起來。
衣揚得報趕緊回府稟報,呂芮不在府里,楊昊也不見蹤影,幾個管家一商量,各自換上便衣出門尋找,機緣巧合,讓衣揚先找到了。
楊昊回府換了身官服就進了宮,他想見李炎見不到,見孟瑤倒是不難,進去時卻見王拂兒也在,見過禮,王拂兒要走,楊昊道:「才人慢走,我有幾句話想對才人講。」王拂兒道:「你有什麼話不必對我講,我也不會聽。」
依舊走了。
孟瑤打發了宮人出去,含著淚責問楊昊:「你把她給殺了。」
楊昊道:「殺她的人不是我,她是自盡的。」
孟瑤幽幽嘆道:「她是咎由自取,我早勸她放手了。」
楊昊道:「目下很亂,有人不滿『五社一統』,處處煽風點火,你不要妄自猜測,免得中了別人挑撥離間之計。」
孟瑤冷笑道:「你的這番說辭,真像你主子。」
楊昊道:「你也要多保重,有機會我會幫你脫身。」
孟瑤哼道:「謝謝了,只怕你自己也自身難保。」
楊昊道:「你有穿牆計,我有上房梯,我么,早想好退路了。」
他借喝茶之機,故意將金戒指亮給孟瑤看,孟瑤不動聲色,楊昊告辭出宮時,石階濕滑,一個不慎差點摔了一腳,孟瑤便一語雙關地說:「風雪大,留神閃了老腰。」楊昊笑道:「閃不得,閃不得,金燦燦的好日子才開個頭呢。」
接晴兒出宮時,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晴兒見他一直低著頭,心裡還以為是恨自己,一聲不敢吭,楊昊掀開帘子望了望鉛灰色的天,悠然一嘆:「不知不覺,又去了一年。」
他把晴兒的手放在掌中細細揉捏著,問她:「來年你打算給我生個什麼。」。
晴兒含羞地說:「能生什麼,還能生個跳蚤么。」
楊昊道:「你真生個跳蚤,我也要。」他忽然有些感傷地說:「近來我時常覺得力不從心,晚上睡覺心口又悶,你說我是不是大限到了。」
晴兒嚇了一跳,趕忙按住他的嘴說:「富貴之氣不可泄,喪氣的話不能說,什麼胸悶,還不是你縱慾過了,好日子長著呢,著急什麼。」
楊昊轉憂為喜,連連點頭道:「你說的是,正春秋鼎盛呢,沒來由說這喪氣話,好了,再說說翻過了年,你給我生個什麼。」
晴兒含羞說道:「不生了,瞧我的肚皮鬆的都成一塊抹布了,你還是留著力氣去禍害新媳婦吧。」
楊昊笑道:「好你個秦孺人,看不出來嘛,明裡大家閨秀,背里小心腸歹毒著咧。」
一邊說,一邊去搔她的胳肢窩,夫妻倆正在嬉鬧,冷不丁聽到連聲竹筒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街旁不僅不忙地敲著竹筒,聲聲如更鼓,又像是在敲木魚。
楊昊探出頭,望見街邊樹下雪地里睡著個乞丐,身上蓋著張破蘆席,面前擺著個破碗,手敲竹筒在乞討呢。
楊昊叫停車,讓東方蘭拿吊錢給他,一旁的衣揚說:「給他錢他也沒福氣花,他是個瞎子,有了錢還不得讓那些野小子搶了去,依奴婢看還是給他點吃的吧。」
晴兒道:「說的有理,你去買點吃食給他送去,他年紀大了,買點軟些的。」
馬車依舊前行,晴兒見楊昊心情很好,這才敢問:「不問問我為何被孟才人打耳光。」
楊昊道:「是我連累了你,在洛陽,我把她哥哥的店砸了,欺行霸市,還賣假貨。」
「你別瞞我了,她都跟我說了,你知道她在哪跟我說的嗎,在關押我的地方。」晴兒深深吸了口氣,「她跟我說:她跟你本來是堂姐弟,現在成了表姐弟,你的官雖然做的大,她卻沾不上光,皇帝不喜歡她,嫌她礙眼,幾次三番要賜死她,因為有王才人護著,才免一死,她還說,現在她不能見外人,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有人偷聽,所以她才出此下策,她讓我帶句話給你:皇帝服食的仙丹有毒,時日不多了。」
兩人各自想著心思,相對無言,車廂里寂靜的怕人。
再拐過一個街口就是崇仁坊,做了郡王后,楊昊在皇城景風門外對街開了道門,出入十分方便。
楊昊忽然開口說道:「這雪遠不及草原上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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