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守澄的噩夢
月色下的大明宮,別有一番神韻。
太液池西側的麟德殿內燈火通明。這日是敬宗皇帝生母義安皇太后王氏的生辰,三宮太后齊集一堂,親勛臣工盛服敬賀,盛狀空前。飲宴過後,三位太后卻還有些意猶未盡,於是文宗皇帝臨時加了一個節目:猜謎會。謎語由翰林院學士當場擬寫,三宮太后選定。參加飲宴的人不分貴賤高低皆可參與。
謎語由淺入深分三等,猜中者會得到不同的賞賜。興緻頗高的文宗皇帝親自擔當主持人。
麟德殿建築規制十分複雜,殿本身由前、中、后三殿聚合而成,故俗稱「三殿」。三殿均面闊九間,前殿進深四間,中、后兩殿約進深五間。
壽宴擺在中殿。前殿就坐的是外朝官員和命婦,內殿里主要是後宮妃嬪。才人陳宮蕊的座位被安排在內殿的壽台下,看似離壽台很近,但她的正前方卻有一根廊柱,正好擋住了她的視線。陳宮蕊能聽到壽台上李昂的說話聲,卻看不見他的人。
宮中飲宴時規矩森嚴,她絲毫不敢有所逾越。
猜謎會就沒有那麼多的規矩,眾人可以自由活動。陳宮蕊趁機擠到壽台西側面,她終於看到高台上的皇帝了,這是她入宮以來第二次見到皇帝的真容,上一次見到李昂還是兩年前她剛進宮時。
陳宮蕊體態輕盈,秀美如花,入宮之前是四里八鄉有名的美人兼才女,入宮之初她也信心滿滿,以為憑著自己的姿容和才學,會很快從三千佳麗中脫穎而出得到皇帝的寵信。
可是進了宮她才知道,富麗堂皇的大明宮裡聚集著全天下最美麗最有才華的女子,想出人頭地談何容易?苦熬了兩年,自己還只是個七品才人,名義上是皇帝的命婦,實際上跟宮女也沒什麼區別。
陳宮蕊渴望出人頭地,她的心裡充滿了信心和鬥志,也為此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機會終於來了,這種猜謎遊戲,陳宮蕊從小就玩,個中技巧早已爛熟。這真是上天賜予自己的機會,自己一定要把握住。
陳宮蕊的心有些緊張,這不好,猜謎是玩腦子的遊戲,太過緊張會影響臨場發揮的。
「不要緊張,我能應付的。」陳宮蕊希望通過對自己的暗示能平息緊張的心緒,但她越是這樣說,心裡就越是緊張。
陳宮蕊決定到中殿左側的方亭上去透透氣,也許清涼的夜風能幫助自己冷靜下來。
麟德殿的中殿有兩層,左右兩側各有一座方亭,亭北又有郁儀、結鄰兩座樓,方亭和兩樓之間有架空的飛廊相連。
寶石般的星辰鑲嵌在深藍色的夜空上,如夢如幻,方亭上涼風徐徐,陳宮蕊站了一會兒,緊張焦灼的心情漸漸平復寧靜。殿中傳來一陣歡叫聲,猜謎會開始了。陳宮蕊深吸了口氣,開始往回走。
方亭和中殿的二樓也有飛廊相連,原本守在入口處的侍衛,此時卻不見了人影。陳宮蕊心裡有些驚慌,她加快了腳步,在她跨進中殿角門時,忽然有人在她肩拍了一下。
陳宮蕊嚇了一大跳,剛剛平復下來的心又急劇跳動起來,站在她面前的是今皇帝的弟弟,年僅十六歲的安王李溶。李溶姿容俊秀,舉止文雅,因為得寵,常見他到宮中走動。
「你先別急著過去,前面那些沒什麼意思,最後三個才要緊。」
李溶拿出一張紙條,「這是那三題的答案,你想不想看?」
陳宮蕊伸手去奪,李溶輕巧地躲開了。
「你騙人,謎語是翰林院先生當場擬寫的,你怎麼會有答案呢。」陳宮蕊不是不信,而是想試探一下,她的心已經被這張紙條弄亂了。
「你可以不信。不過你要知道,如果三條謎語你都能猜中,那皇兄一定會注意你的,太后也會對你留下好印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李溶的目光在陳宮蕊的身上遊走了一遍,最後落在了她雪白的脖頸上,他貪婪地看著,恨不得從眼中探出一隻手來,拉開她的衣領,好讓自己看個夠。
陳宮蕊的心裡充滿了屈辱,她很想給李溶一記耳光,然後甩手離去。
但他的話太有誘惑了。上個月,和自己一起進宮的孟婕妤花了一千兩銀子賄賂太監,讓他安排自己在李昂面前跳了一支舞。李昂當晚就留她侍寢太極殿,第二天就擢升她為修容,位列九嬪。
「你要怎樣才讓我看。」陳宮蕊橫下一條心來,說話的語氣都變了。
「讓我看看你的身體。」李溶輕鬆地笑著,右手已經不安分地按在了陳宮蕊的胸上。陳宮蕊這一年虛歲十六,胸前的還是兩團含苞未放的蓓蕾。在李溶的手接觸到她的那一刻,她的心猛然地顫了一下,頓時有一種僵麻石化的感覺。
李溶拉開了她的衣領,含住了一顆鮮紅的蓓蕾,輕輕地吮吸著,他用右手攬著陳宮蕊纖細的腰身,左手則抓在了她圓潤結實的臀瓣上。陳宮蕊閉上了雙眼,她豁出去了……
李溶走了,留下了那張紙條。
陳宮蕊默默地系好衣裙,她眼中沒有了淚也沒有了屈辱,她顫抖著手打開了那張紙條,滿心的希望頓時化為冰冷:紙條上竟空無一字……
麟德殿里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但這一切都跟陳宮蕊無關了,她木然地走到方亭上,將那張記錄自己污跡的紙條撕碎,隨風播撒在夜空中,然後縱身跳了下去……
壽宴終算圓滿結束,大太監王守澄一直緊繃的臉終於鬆弛下來,他今年六十有三,身居右神策軍中尉,右衛上將軍,內侍省監三大要職,是名副其實的「內相」。王守澄歷經憲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擁立過三代帝王,專擅朝政十餘年,自認早已看透了世間的欣榮亡敗,官場的雲詭波譎。他常掛在嘴邊的四句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可是事到臨頭,他還是感到了迷茫和無助。
一個月前,他的親信,山南東道監軍陳弘志,突然離開任所秘密回京,不久就慘死於育泥驛內。當地官府信誓旦旦地說陳弘志的死純屬一場意外,背後並無任何特殊含義。王守澄豈肯相信這種鬼話?他敏銳地感覺到一場腥風血雨即將籠罩大明宮,什麼人是幕後的策劃者,他的計劃是什麼,他的目的何在?為何自己會一無所知?
因為未知而恐懼,這是所有人的通病,王守澄也不例外。
小太監林士海小心地捧著一碗熱濃湯走進來,「老佛爺該用膳了。」湯是御膳房做給李昂做的宵夜,李昂是個勤勉的皇帝,白天勤於政務,晚上忙於內務,天下億兆黎庶,後宮佳麗三千,他都不想辜負。用膳一詞似乎有僭越之嫌,若是心情好的時候,王守澄會就這些細節好好教導小太監們一番,但現在他懶洋洋的什麼也不想說。
「唉……」他輕輕地嘆息一聲,
「佛祖有什麼煩心事嗎?」
「小林子,你跟著咱家有多少歲月啦。」
「到今年臘月,就整整八年了。」
「八年了,是啊,你那時還是一個小屁孩子,現在都長成大人啦。想過出去嗎?」
「小林子願意一輩子侍候佛祖。」林士海這句話倒是發自內心的,他有今天的一切全是王守澄給的,這一點他一刻也沒有忘記。
「一輩子,」王守澄「嗤」地笑了起來。林士海的心凜然一驚,老佛祖的這句話怎麼含著一股子凄涼?身居皇宮大內,刀光劍影見得太多了,老佛祖可從來都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怎麼今天……?
「去吧,去鳳翔監軍張仲清哪兒做個隨從吧。」
「小林子跟他不熟悉呀。」
「不熟好啊,不熟才安穩呀。」王守澄沒讀過什麼書,說話一向直來直去明白如水。今天是怎麼了,說的話都雲遮霧罩的,好似含著一股子深意。林士海細細地咂摸著,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向王守澄討問個明白。
王守澄卻已經合上雙眼響起了呼嚕。
林士海取過一床薄被替他蓋上,然後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殿門。林士海剛一轉身,卻和迎面而來的龐懷撞了個滿懷,龐懷也是王守澄的親信,資歷地位都在林士海之上,但他一直很尊重林士海,二人從未紅過臉。
在林士海的印象里,龐懷老成穩重,是個堪當大事的人。但今天龐懷卻像大難臨頭一樣,神情恍惚,步伐漂浮。撞倒了人,竟連句道歉的話也沒有。
「禍事啦,佛祖,陳才人跳樓自殺啦。」龐懷哭喪著臉衝進了大殿。
林士海的心咯噔一下,眼皮子一陣亂跳。太后壽誕之日卻逼陳宮蕊跳樓自殺,是誰用心這麼狠毒,定要置佛祖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