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敖熾·楔子
浮生物語·敖熾
引子
在他的眼力,沒有比黑夜更加忠誠的僕人了,它總是按時而來,按時而去,永不背叛。來往的風沒有什麼特別,但,當它們從吉薩的金字塔之間穿過時,就變成了可以飛翔的人,在你耳畔呢喃埋藏了幾千年的符號,一段又一段被風沙侵蝕的往事。
他習慣於在有彎月的夜裡,站在斯芬克斯像的頂端,這塊碩大橫卧的巨石,有連貫天地的氣魄,他熟悉這塊石頭,就像熟悉自己的血肉。
他早已不記得陽光的溫暖與形狀,只能從稀疏的月光里,蒙蒙回想記憶里最後一次日出。他在斯芬克斯上站了幾個鐘頭,米色的風衣被風向兩邊撩開,像一對即將展開的翅膀。他的身體紋絲不動,彷彿腳下的巨塊將絕對的凝固傳染給了他,生生要
將他變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似的。
腳下,有異動,幾隻不知從何而來的野貓,聚集一處,仰頭低鳴,喵嗚聲此起彼伏。領頭的一隻黑貓,舔著受傷的前爪,以一種奇怪的,仰望的目光,看著高立於上的他。
他只是略略動了睫毛,看似隨意地伸出左手去。
一滴露珠般的光,從他的指尖飄落到黑貓頭頂,變成了一個可愛而圓潤的氣泡,把這個小東西滑稽地包裹起來,從地上升起,氫氣球似的飄到他面前,那對圓圓的貓眼,折射著月光中的清冷,投向他的面龐,受了傷的貓爪微微顫動,鮮血從潰爛得不成樣子的傷口裡湧出。
他溫柔地托著這隻漂浮的貓兒,手指沿著外頭那層光潔的圓面滑動。
「疼吧?」他的嘴唇微微翕動。
黑貓喵一聲叫。
「我知道了。」
他本沒有任何內容可言的眼光,突然變得柔軟起來,滑動的手指突然停下,指尖朝那氣泡里輕輕一掐。
砰。輕微的一聲。你得尖著耳朵才能聽到的動靜。
黑貓沒有了呼吸,尚還溫暖的身體,像秋風裡最後一片落葉,停在他的手掌中。
「這樣就好了。」他放下它的屍體,「死亡是另一場新生。」
死亡是另一場新生。
這是他常說的話。
風裡,有古老的童謠在輕唱——
倉庫已經裝的滿滿,一把把穀子滾出了邊緣。
大船上也已經裝的滿滿,穀子也都滾到了外面。
可是我們依然要搬運,一粒都不能遺忘。
因為阿努比斯就在月亮下,他會帶走懶惰的娃娃。
阿努比斯就在月亮下……
他閉上眼,靜靜地聽。
一
被奪走了「身份」,還能安然生活下來的生物,大約就只有我了。
以前我是「不停」的老闆娘,現在是「暮聲」的老闆娘;以前我是樹妖裟欏,千年修為,通天徹地,現在只是一個住在血肉之軀里,生命線還剩不到一年的普通人,如果我不能在這個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段「找回自己」的話;以前我總被眾多妖怪圍繞,有大把金子作報酬,而現在,身邊除了一個在店裡兼職做棉花糖的幫工之外,就只有偶爾來找我做占卜的人類顧客了。
沒錯,我現在就是靠賣棉花糖,以及用塔羅牌替人占卜來賺生活費。完全的艱苦創業,自食其力。我的同族,那個叫做暮的樹妖姑娘,用一個實際上並不太高明的花招,騙走我的真身與人形。簡單講,如今她是「不停」的老闆娘,她是樹妖裟欏,她接管了我的一切。
說起來還是很鬱悶,我心疼那些掉進別人口袋裡的金子,偶爾還會想念一下胖子跟瘦子,沒有這兩個笨蛋供我使喚和欺負,人生確實蒼白了。
我試著分析過暮的心理,現在她完全可以用一根小指頭就要了我的命,可她偏不,非要用另一種方式,好好地將我「保存」下來。我想,她必然是看了諸如「讓一個人痛快地死去,遠不如讓他痛苦地活下去更好」之類的反動言論,然後實踐在我身上。
可是,我跟她,真有如此深仇大恨?
我只是打消了一隻尚不成熟的小妖怪的妄想罷了。
我提取了所以關於暮的記憶。
那還是在我初得人形,剛開始在浮瓏山修行的日子。
每到中秋之後,我便下到山腳那一處凹地里,找尋一種叫山芒子的野果,其實並不好吃,極酸又帶微苦,果肉粗糙,像一把小刺扔進口裡,但子淼硬要我每天食用一枚,直到冬至,說對調和氣息,鞏固元氣有益。除了這果子的味道,我記得的,還有那棵孤身長在凹地中央,矮矮瘦瘦,發育不良的小槐樹,每根樹枝都焉焉地垂著,像一堆蓬亂的頭髮。
它實在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因為整塊凹地里只有這一課樹,興許我都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那時,我還是一隻貪玩之心大過天的小樹妖,喜歡用凹地四周長出的藤蔓編成網,然後跑到那方從某個暗洞中湧出的泉水所成的水潭裡撈魚玩。那水潭裡的魚特別漂亮,不但五顏六色,有的魚還會發出好聽的鳴叫,尤其被我的網困住時,有的會發出嬰兒般的哭聲,這讓那時的我覺得十分有趣,常常惡作劇地將他們抓住,又放掉,再抓住,再放掉,樂此不疲。
凹地里還有許多小動物出沒,有漂亮的橙翅鳥,靈巧的白狐,狡猾的地鼠,多不勝數。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三耳兔,黑臉白身,胖的像個毛球,帶著自己的孩子,笨笨地扭到水潭邊找那些青苔般的野草吃。對於這些一看就忍不住想捉弄的小胖子們,我總是出其不意地躲在暗處,然後張牙舞爪地跳出來,將這些小傢伙嚇得雞飛狗跳,差點滾進水潭裡,自己則站在一旁笑破肚皮。
我充分地享受著修成人形的自由,我的身形與心靈,在最原始最純粹的歡樂之中陶醉。
但那一天,當小槐樹用枝條羞愧地勾住我的手臂,叫出我的名字,懇求我找子淼也將她變成人形時,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為何不可以?裟欏姐姐,我明明看到子淼上仙在那個晚上賜你人形!」它的枝條將我的手臂纏得很緊,不甘心地搖動,「姐姐,你求求子淼上仙,也賜我人形。」
真好笑!我們很熟么?
面對這麼一隻憑空冒出來的同族,面對她如此「無禮」的要求,我自然是反感的,更加不可能如她所願。子淼對我講過,當初他賜我人形,看似輕鬆,實測耗費了不少元氣與靈力,足足四十九天才算完全恢復,我的人形來之不易,所以更加希望我好好修鍊。對於這個事實,我的重點不在於子淼對我說的話,而在於他說話時蒼白的嘴唇。從那時起,我便發現我最介意的根本不是自己如何修鍊,而是子淼的暗好與否。
如今,我怎可能為了我所謂同族的匪夷所思的「奢望」,去給子淼找麻煩。我跟這棵槐樹,沒有什麼交情,不過是偶爾玩累了,會靠在它的樹榦上休息一會兒,偶爾還會跟它說幾句無聊悄悄話罷了。難道它就憑這個斷定我跟它已是知己好友,可以兩肋插刀?真好笑。
「裟欏姐姐,你帶我走吧!」它繼續哀求。
「那可不行,我跟你不一樣呢。」我開始扒拉那些纏住我的樹枝。
「為什麼不一樣?我們難道不是出生在同樣的地方?」它茫然,似乎有點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了。
「我都說了,我們不一樣的。」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總是強調這一點,我跟它哪裡不一樣呢?只不過一個生於山頂,一個生於山腳。
「哪裡不一樣!你可以的,我也可以!我想跟姐姐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纏住我的樹枝越來越緊。
「留在這裡,對你更好。」我也找不出別的更有說服力的理由,只一邊撕扯樹枝一邊笨拙地重複。
「說謊!你說謊!你說謊!你能的,為什麼我不能!」
那些樹枝居然蔓上了我的脖子,充滿了想勒死我的憤怒。
開玩笑,一棵如此弱小的槐樹,如何是我的對手。雖然我那時也只有三腳貓的本事,那我畢竟是天界上仙,四方水神子淼親手栽培出的,以他的侍女身份存在的堂堂樹妖。
它的枝條,被我的咒法斷成了數截。
我聽到它在我身後哭出了聲。
「我想跟你一樣……我也想吃山裡的野果,想嚇唬那些胖胖的兔子……我也想有人陪我說話,帶我御風風行,就像子淼對你……」
我快速地跑了。她的哭聲讓我很不舒服。那時的我,尚未懂得體會他人的悲傷。
三
以後,我再沒去過那塊凹地。而那棵槐樹的哭泣,那孤立的身影,很快被我忘於腦後。
然,我以為淡出了我記憶的東西,卻一刻都未曾淡出過對方的生命。
這個問題,我千年之後才發現。
我想跟你一樣……
暮,你的願望終是達成了。
我喝了一口茶,走到店門口,傍晚的霞光正漂浮在對面那些高低錯落的建築之上,因為這層光線,令這條幽僻不起眼的小街,隱隱有了些壯麗宏大的氣勢。
可是在天空的邊緣,我似是看到了一些躁動的暗涌,灰黑色的氣浪,朝中央最明亮的那塊地方緩慢彙集,以勢在必得之態,將之緩緩蠶食。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天邊一切如正常,霞光依舊,仍是個正常美好的傍晚。
也許是餓了吧,已是凡人之軀的我,早沒有了觀天測地的本事,剛才所見必是幻覺。
回到店裡,抓了幾塊餅乾填肚子,心裡那古怪之感仍是揮之不去,於是索性拿出我的塔羅牌,隨意洗牌,切牌,想著剛剛看到的「幻覺」,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張。
看著被我翻出的這張牌,我略略一怔,然後長長地吁了口氣,心想,也許我剛才看到的,並非幻覺。
我抽出的,是「惡魔」。
四
離我的生日不太遠了,我聞到了冬天的氣味。窗外是種種顏色從絢麗往單調悄悄過度。
表面上,我安貧樂道地「享受」著自己的新生活,暗地裡,卻想了一切可以反敗為勝的方法。
暮在這段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大動作,只是來過暮聲一次,依然是勝利者的姿態,笑盈盈地看我,拉家常般說什麼胖子跟瘦子真蠢,除了做甜品以及泡妞以外,智商幾乎為零,果然跟不停的風格很般配。還有那些找上門求幫忙的妖怪,真是一個比一個好笑,一個比一個麻煩。
「哦。」我啃著手裡的蘋果,邊吃邊說,「他們若是真的聰明,也不會把你當成我了。難為你了,要幫我料理那幫笨蛋。」
「呵呵。」暮撫摸著那頭根本不屬於她的長長黑髮,笑道,「我真喜歡你的身體,好漂亮,還有千年修為。」
我大口啃著蘋果,看也不看她,只說,「我也覺得我的身體非常不錯,只是你本身配置這麼低,不怕不兼容么。哈哈。」
她冷笑,站到我身後,俯身在我耳邊道:「姐姐,有一天你一定會哭著來求我的,像我當年一樣。」
我懶做任何回應。
「啊對了,那些找上門來的妖怪們,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她出門前,突然回頭對我俏皮得眨眨眼,「因為我需要它們。」
「需要」二字,擺明字字砒霜。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會在將來給出代價。」我只扔給她這一句話。
「你不就是這句話的最好體現么?」她大笑著離去。
此女囂張至此,說不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是假的,我又不是神。但,我倆唇槍舌戰的重點不在於誰激怒了誰,而是她為我帶來了一個危險的預告。我不清楚暮在這段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蟄伏」下來,沒有任何異常行為的理由是什麼,但我深知她所做的一切,不只是報復我這麼簡單。
她說過,她有個主人。
可我現在能幹什麼呢,難道要跑去不停的大門口立個牌子,說現在這個裟欏老闆娘是盜版,你們人類也好妖怪也好,千萬不要再去找她,以防不測?
沒有誰會相信我。連胖子跟瘦子都不會。頂多以外見到了一個思覺失調的女人。
我被拘禁在暮的人形之下,如果沒有誰認出我的真正身份,主動喊出我的名字,別說助人,我自身都難保。
可如今誰又能認出一個根本不是我的我?
我想過很多辦法,沒有一個行得通。我曾偷偷聯絡過九厥,打算把整件事情告訴他,賭他會相信我。只要他來我身邊,就算不能幫我破解暮的咒毒,還我本來面目,起碼能幫我做許多我如今做不了的事。身為一隻法力全失的妖怪,電話是唯一能聯絡九厥的渠道。可是他的電話永遠都是「號碼不在服務區」。這死老東西不知帶著手機跑去哪裡,難道跑回百年前看他那個犀牛徒弟了么?!我只能絕了找他的念頭。要是從前,只需化一道紙符,哪怕他人在地底十八層,我也能將他抓出來痛毆。
嘆息。
唯一支撐我的,大概就是卧室里那張逆位的死神牌了,「置諸死地而後生」這句話,我每晚睡覺前都要默念三次。
五
今天天氣不好,又風又雨,我病了,感冒,在床上悶悶躺了半天,想睡又睡不踏實。
生平第一次吃藥,人類的藥丸口感真差。
「老闆,吃吃……飯。」門口,我那全名叫張大蝦的兼職幫工,兩手在圍裙上蹭著,當心地叫著我。
這個像木頭樁子一樣敦厚老實的年輕男人,往常他只做滿99支棉花糖就下班,今天,也許是看我感冒得厲害,他下了班也沒走,說是替我煮好晚飯再離開。這傢伙貌不出眾,少言寡語,還有輕微的口吃,平時跟我交談時都不敢拿正眼看我,說不了幾句就會臉紅,有趣的很。
我與他面對面坐在廳里,圓桌上兩碗粥,幾碟還算精緻的小菜,味道都很清淡,略略加了些醋和麻油,吃起來口感頗好,適合我這個感冒沒胃口的傢伙。
「你怎麼不吃?」我留意到張大蝦連筷子都不碰,只是傻獃獃地坐在那兒,像他的名字一樣拘僂著背,蝦米似的無精打采。
「我……我不餓。」他擺手,不時朝門瞟的眼神,帶著一些慌亂,鼻子還老跟獵犬似的,時不時在空氣里嗅來嗅去。
「你在幹嘛?」我直接問他,這傢伙今天有些反常。
「老闆……我……我今晚可以住在店裡嗎?」他生怕我拒絕。
「給我個理由。」
「我我……害怕!」
這理由真坦白!我從張大蝦閃爍的目光里的確讀出了發自內心的恐懼。
「好吧,今晚你就睡在客廳里吧。等下我給你拿被子。」我擦擦嘴,旋即扭過頭,挑眉道,「你欠了高利貸?人家今晚來追債?」
「不不不是!」張大蝦越否認越緊張,越說不出話,「是是……是怪怪怪……」
「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不早了,晚安。」逼問口吃的人不厚道。
再服一道葯,我轉進被窩,沒多大功夫,漸漸沉入了夢中
睡去不知多久,我被門外一陣桌椅翻動的響動驚醒,夾雜著張大蝦帶著哭腔的呼救聲。
我猛掀開被子,赤腳衝出房去——大廳里原本緊閉的門窗全都洞開著,板凳桌子一切物件居然都打著旋兒飛到了半空,張大蝦可憐巴巴抱著一條桌子腿,身體如同橡皮糖似的被拉得老長,一股來自大門外的力量,活脫脫要將他從店裡扯出去。
這麼大的場面,卻連一絲風都沒有,我額前的劉海都不動分毫。滲透進店裡的龍捲風般的力量,明明排山倒海,卻沉寂於無相無形。
我衝進那團「龍捲風」的中心,死死抓住張大蝦的手腕。
忽冷忽熱,又如刀劍揮過悚人的感覺,從心裡鑽出來,五臟六腑都被迫擠壓在了一起,彷彿下一刻就要被吸出身體去。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我的力量太渺小,我抓不住張大蝦。
在他從我手中滑落出去,被徹底扯出大門前,我清楚看到,這個當了我快一個月幫工的,老實敦厚的男人,化成了一個深褐色的木偶,只是臉上那雙眼睛依然會轉動,那張嘴依然口吃地大喊救命。
我追出門去,昏芒的夜色下,我所見到的街道與房舍,全部籠罩在一層妖異的藍霧下,一群獸頭鳥身蝠翼的黑色猛禽,張開半透明的翅膀,發出嘶嘶的聲音,在藍霧中急速飛行,每隻口裡,都叼著一隻化會原形的小妖怪。
一隻黑禽俯衝下來,一口叼住了張大蝦的脖子,怪叫著衝上天去都在掙扎,幾隻貓妖拚命揮動爪子,尖利的聲音高叫著救命;一隻年邁的烏龜精還穿著睡袍,被快速的飛行弄得嘔吐不止;還有無數小花精小蟲妖什麼的,無一不是哭天搶地。
這些怪鳥,似將附近的所有妖怪全給抓來了。
又一隻怪鳥朝我這邊衝來,我一驚縮著脖子閃到一旁,那畜生一口叼走了一隻躲在垃圾桶后的鼠精。
我這才看清楚,這下怪鳥的臉,分明就是一張包裹在黑白羽毛下的骷髏。
等等,這玩意兒……我似乎想起了一些東西,但,它們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啊!
張大蝦已經被叼著飛了很遠。我下意識去追,但很快發現,自己跑不動了。一股麻痹感從腳趾開始擴散。那些在四周漂浮的藍霧浮出幽幽的香味,綿延不斷地湧入了我的身體。
「老闆娘救命救命救命啊!」張大蝦沖我大叫,第一次不結巴了。
可我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眼看著張大蝦就要被帶離我的視線。
突然,耳邊傳來兩聲頗具威脅性的貓叫,一黑一白兩隻貓兒,體格健碩,眼露利光,從空中赫然出現,那白貓,更是在半空中展開了一雙巨大的羽翼,羽翼上每根白色的羽毛,都泛著金砂般的光點,絢麗奪目,威儀無雙。無數朝它撲來的骷髏鳥被狠狠扇到一旁,幾道白光閃過,這幫畜生便在白貓的爪下碎成數截,癱落在地上。那邊,黑貓雖然沒有羽翼助陣,卻絲毫不缺兇悍勇猛,與眾多骷髏鳥糾斗到一起,爪牙齊上,將這些臭鳥撕成了碎片。
兩隻貓的出現,似乎帶來了另一種強大的氣場,不但將那些骷髏鳥擊潰大半,連四周那些藍色毒氣都瞬間變淡了。
一群從鳥口中死裡逃生的小妖們忙不迭地四處逃命,腿軟站不起來的張大蝦被白貓抓住胳膊,扔到了我的身邊。張大蝦一把抱住我,哇哇大哭。
我的腳恢復了知覺,能走了,再看那兩隻貓,只覺萬分眼熟。
一黑一白,背有羽翼……這不是……
「滄瞳凱!玄!」我失聲大喊。
白貓轉過頭,瞟了我一眼,陌生的眼神里有點狐疑。
「先解決那些骷髏鳥!」我急急指著那些夠苟延殘喘的敵人,現在不是認親的時候。
白貓低鳴一聲,展開羽翼朝僅剩的骷髏鳥衝去,一黑一白的大對撞,在黑夜裡也格外醒目。
可是,事情很快朝反方向發展了,在我以為勝利倒向我們這邊時。
被撕成碎片的骷髏鳥,突然震顫起來,每一塊碎片都開始膨脹變異,像一個個吹漲了的氣球,然後被一隻形態完好,嶄新無比的骷髏鳥撐破掉,短短十幾秒,骷髏鳥不但復活,數量還成倍增長了。
黑白兩貓,在成倍的攻擊下,漸呈弱勢。
「還打個屁啊!跑啊!」我在下頭急得大叫。
黑貓白貓心知不妙,忙抽身退出戰圈,一個抓住張大蝦,一個抓住我,朝前狂奔而去。
身後的敵人,窮追不捨,嘶嘶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我們躲到了城裡最高的鐘樓上,藏身到哪口百年大鐘後頭,靜觀其變。
「你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白貓化回人形,是個穿白襯衫的俊美少年。
我記得玄受過重創,應該還不能化成人形,只能瞪著一雙貓眼打量我,木偶張大蝦已經被嚇到半昏迷狀,不住往胸前畫十字。
實話是,我真想撲上去抱住滄瞳凱狠狠親一口,這種他鄉遇故,久別見親人的強烈感覺,讓我想大哭一場。
「我……我是不停的老闆娘,樹妖裟欏!」我再也忍耐不住,衝口而出。
「胡說!」滄瞳凱斷然道,「你哪裡是那隻樹妖!不但樣子不對,連一點妖氣都沒有。!」
玄也肯定地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說自己是裟欏?告訴你,我跟那隻樹妖很熟很熟。」
「我真的你們信我。」我無奈地搖頭,對滄瞳凱道,「但我沒有說謊,當初你寄給我的跟圖圖哪丫頭有關的U盤,還有大額支票,現在還放在不停的保險柜里。」
滄瞳凱與玄面面相覷,U盤與支票的事,只有他們跟那隻樹妖知道。
我們還來不及互相盤問與解釋,遠處的天空已黑壓壓地逼來一群敵人。那是一片比任何夜色都要漆黑的顏色,如果現在是白天,只怕陽光都無法穿透這些骷髏鳥密集的身體。藍霧重新濃厚起來,混雜著滾滾雲層,洶湧向前,托著它們,依遮天蔽日之勢,朝鐘樓這邊圍來。
它們能循著妖氣找來!。
古舊的鐘樓里,各種機械零件緩慢運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我們所有人焦躁的心跳。
「搞定的可能性有幾成?」我的目光從鐘樓的縫隙看出去。
「幾乎為零。」滄瞳凱跟玄坦白回答。
張大蝦又哭了。
我們話音未落,骷髏鳥們的速度突然起了變化,彷彿瞬間移動般,出現在鐘樓外。
尖利的喙與爪子,在鐘樓外瘋狂運作,切割機般將鐘樓的牆體農成了碎片,那些擋住它們的大鐘的零部件,被它們咬成了真正的零件,從空中胡亂地掉落下去。
我們很快便暴露在它們的視野里。
「你身上沒有妖氣,它們應該找不到你。」滄瞳凱對玄說,「送他們倆走。這裡我擋著。」
玄搖頭:「退路全無。這鐘樓很快就要塌了。」
每一隻骷髏鳥的嘴裡,都發出了興奮的聲音,還想再過一秒,我們就會成為它們最新鮮的食物。
滄瞳凱一皺眉,現了原身,展開羽翼將我們護在身後,大喊,「拼了!有機會你忙就逃!」
我斷定滄瞳凱不是這一大群骷髏鳥的對手,不管他怎麼拼。難道,今晚我們所有人都要莫名其妙葬身在這鐘樓之上?
骷髏鳥爭先恐後地朝我們撲來,我甚至嗅到了它們骯髒的嘴裡發出的,充滿死亡氣息的腥臭味。
生死一線間,所有人突然聽到一聲低沉卻驍勇的獸吼,無數羽毛般的金色光線從鐘樓外密密射入,急風暴雨似的穿透了骷髏鳥的身體,讓這些囂張之極的怪物個個都像被燒了屁股的猴子,滑稽而誇張地跳躍扭動著身軀,怪叫著撲扇著翅膀。它們越掙扎,這些如雨密集的金線越發耀眼,須叟間,不過呼呼幾聲暗響,不計其數的骷髏鳥被「融化」成了一大團金晃晃的液狀物,在空中如雲霧般四下流淌,很快便消減成一縷縷水蒸氣,連根鳥毛都沒留下。
所有嘈雜聲都歸於無聲,天空下再無異景,一片乾淨。
眼睛被這些燦爛的光線晃得睜不開,我勉強朝外張望,在空中那些氤氳散開的氣體之後,一條赤金巨龍的輪廓隱隱可見,由實變虛。
又是它?那條曾經助我從暮的塔羅魔境里脫困的龍。
正出神時,一陣熟悉的叮噹叮噹的聲音響起,一個小小的,金閃閃的玩意兒,從那條龍消失的地方,以一條拋物線的軌跡朝我而來。
我想都沒想便伸出手去,將這小玩意兒准准抓住,攤開一看,敖熾送我的赤金文龍平安扣,靜靜躺在我手心,只是,雕在上頭的龍紋比以前淺淡了許多,快要隱去一般。
我本以為,它會隨著被暮搶走的身體一道,歸於他人,著實沒想到它會回來。
「這是什麼?」滄瞳凱他們盯著這個救了我們一命的東西,尤其張大蝦,恨不得把這平安扣燒香供起來。
我沒回答,站起來,突然將大半個身子探出鐘樓去,對著依然無星無月的漆黑夜空大喊:「敖熾你給我滾出來!」
是他,一定是他!
手中的平安扣散發著體溫般的熱度,不是我的,是它自己的。
二十年了,我從未像現在這般確定,這隻與我不告而別的混蛋孽龍,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可是,沒有任何回應。
真該死的凡人軀體,該死的感冒,該死的體力消耗,總之是,我很該死地暈了過去。直接栽出鐘樓,就像沒有生命的枯葉一樣往地上落,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身體與靈魂都沒有了重量,隨便一陣小風都能將我颳得四分五裂。
有人攬住了我的腰,也許只是我的幻覺,可我又嗅到了那麼熟悉的味道,想起了許多許多年前,當我面臨我生命第一次崩潰時,有個傢伙,也曾如此溫柔地抱住了不斷下沉的我。
敖熾……我喃喃喊著這個名字。
你死到哪裡去了……
我一直在找你……
一直在找你……「對不起,如果不是那兩隻貓妖搗亂,今天的收穫不會這麼少。」暮站在他的面前,抱歉地看著手裡癟癟的布囊,「只提煉出這麼多。」
「貓妖之王的後裔,的確比別人多些本事。」他淡淡一笑,繼續在高高的書架前翻閱著各種書本,柔和的燈光從裝飾著螺旋紋的屋頂上投射下來,把他修長的身體包圍起來,卻沒有在地上投下任何影子,不論他走到哪裡。
他的書房無比寬,無比高,猶勝一座圖書館。全宇宙的知識,似乎都被他濃縮於這裡。
「為什麼……你從來不看看我?」暮跟從著他優雅緩慢的步伐,追隨他的目光藏不住一種暗暗的失落,「我這樣,不好么?」
他的注意力全不在她的身上,只專註翻閱著手裡的《多粒子系統量子論》,邊看邊搖頭,放回去又取了本《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簡史》,再看,依然搖頭,至於《論地球磁場的異變》、《宇宙生命的現在與未來》等等書籍,更是被他掃了兩眼就不屑地扔回原處,淡淡的說了聲:「垃圾。」
「爍……」她走近一步,不死心地小聲呼喚他的名字。
「叫我主人,或者阿努比斯神。」他的視線沒有任何偏移,冷冷合上手裡的書,「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並不重要。那些只有愚蠢的人類才會問出口,俗氣的問題,我不希望再從你的口裡聽到。」
暮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下去,將布囊放到地上,低低地說是,主人
「出去吧。」他左手指一動,布囊便飛到他的手裡,掂了掂,又道,「繼續努力,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他走到放在書架旁的地球儀前,緩緩地轉動這藍色的大球,「三王一線……呵呵。」
「主人放心。」暮退到房門前,轉身離開時,看著他奪人心魄的側影,那張於心中沉澱輾轉了千百年的臉龐,不禁黯然低喃,「我以為你會喜歡……」
七
我昏迷了大半天,直到翌日半晚才醒來.滄瞳找了他家的廚師,給我帶來了美味之極的病號大餐,吃的我淚流滿面,大讚這隻貓有道德良心.
他跟玄終歸相信了我,相信現在這個落魄的女人,就是曾經那俠肝義膽貌美如花,淡定中又有叛逆,冷漠下暗含熱情的樹妖老闆娘.
滄瞳凱說,這輩子他很少記住誰的眼神,除了那隻比他還臭屁還傲氣的樹妖.雖然我現在面目全非,可是那說話的腔調,不屑的目光,還是能對號入座的.
玄很憤怒,說一定要宰了暮那個妖孽,替我拿回一切.如今滄瞳凱已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們正在想辦法,彙集所有可調動的力量,要與不停里的妖孽決一死戰.
對,我的"不停",在我幾乎不知情的形勢下,從一個無害並且有益的甜品店,變成了妖怪的墳墓.
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包括我。我離他那麼近,甚至偶爾會遠遠看它一眼,可我竟沒有發覺任何明顯的異常。直到滄瞳凱告訴我,從十天前開始,每到深夜之後,一股奇怪的藍霧還有一群怪鳥,就會從猛個地方洶湧而出,大肆捕獵各種妖怪。就連他的同族們也都不得倖免,那些修為略低的貓妖,已經被抓走了好幾十隻。他跟玄一路追蹤,竟發現藍霧與那些骷髏鳥,竟是從我的不停里「發源」出來的。
這場不其而至的災難,然所有稍微具有靈力的妖怪們都感到即將到來的恐懼,連潛伏在我身邊的張大蝦都預感到危險,不敢出門。唯有我,毫無察覺。
「不過這不怪你。你本身不是太聰明,何況現在還沒了法力。」滄瞳凱終於找到了「報仇」的機會。這死孩子。我無心與他計較,目前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在我的不停里,暮那個瘋女人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如果昨夜經歷的那一場災難是他一手策劃,那她的目的在那裡?
一直默不作聲的玄,蹲在桌上作深思狀,作為一隻有思想的貓,他忽然轉過頭來,對我講:「在一切行動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真正的你拿回來?如今你連一隻骷髏鳥都不能應付,這非常麻煩。」
滄瞳凱用力的撓了撓頭,問「你仔細想想,你認識的人里,有誰能夠不經旁人任何提示,人出現在的你並且喊出你的名字?」
「要有這個人,我早飛奔而去了。」我嘆息,或許九厥可以試試,可這居無定所的傢伙,等找到他回來,只怕暮的黑手已經荼毒萬千無辜了。不過就算是九厥,我也對他沒太大信心,能穿透一副陌生皮囊,看到真正的我的人——一個已經永遠消失,另一個不知所蹤。
撫摸著手腕上失而復得,兩次救我於水火的赤金文龍平安扣,淺淺熱度仍在,敖熾那張總是高傲不屑,偶爾又遍及孩子氣的臉孔,總是對我呼呼喝喝吵吵鬧鬧的聲音,在腦中越發清晰。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亂,在送給我這個平安扣之後的三天,敖熾就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他消失的頭一天晚上,我們之間爆發了我們認識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執。
七
我昏迷了大半天,直到翌日半晚才醒來。滄瞳找了他家的廚師,給我帶來了美味之極的病號專用大餐,吃的我淚流滿面,大讚這隻貓有道德有良心。
他跟玄終歸是相信了我,相信現在這個落魄的凡俗女人,就是曾經那俠肝義膽貌美如花,淡定中又有叛逆,冷漠下暗含熱情的樹妖老闆娘。
滄瞳凱說,這輩子他很少記住誰的眼神,除了那隻比他還臭屁還傲氣的樹妖。雖然我現在面目全非,可是那說話的腔調,不屑的目光,還是能對號入座的。
玄很憤怒,說一定要宰了暮那個妖孽,替我拿回一切。如今滄瞳凱已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們正在想辦法,彙集所有可調動的力量,要與不停里的妖孽決一死戰。
對,我的「不停」,在我幾乎不知情的形勢下,從一個無害並且有益的甜品店,變成了妖怪的墳墓。
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包括我。我離他那麼近,甚至偶爾會遠遠看它一眼,可我竟沒有發覺任何明顯的異常。直到滄瞳凱告訴我,從十天前開始,每到深夜之後,一股奇怪的藍霧還有一群怪鳥,就會從某個地方洶湧而出,大肆捕獵各種妖怪。就連他的同族們都不得倖免,那些修為略低的貓妖,已經被抓走了好幾十隻。他跟玄一路追蹤,竟發現藍霧與那些骷髏鳥,竟是從我的不停里「發源」出來的。
這場不期而至的災難,讓所有稍微具靈力的妖怪們都感到了即將到來的恐懼,連潛伏在我身邊的張大蝦都預感到了危險,不敢出門。唯有我,毫無覺察。
「不過這不怪你。你本身不是太聰明,何況現在還沒了法力。」滄瞳凱終於找到了「報仇」的機會。這死孩子。我無心與他計較,目前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在我的不停里,暮那個瘋女人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如果昨夜經歷的那一場災難是她一手策劃,她的目的在哪裡?
一直默不作聲的玄,蹲在桌上作深思狀,作為一隻有思想的貓,他忽然轉過頭,對我講:「在一切行動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真正的你拿回來?如今你連一隻骷髏鳥都不能應付,這非常麻煩。」
滄瞳凱用力撓了撓頭,問:「你仔細想想,你認識的人里,有誰能夠不經旁人任何提示,認出現在的你並且喊出你的名字?」
「要有這個人,我早飛奔而去了。」我嘆息,也許九厥可以試試,可這居無定所的傢伙,等找到他回來,只怕暮的黑手已經荼毒萬千無辜了。不過就算是九厥,我也對他沒太大信心,能穿透一副陌生皮囊,看到真正的我的人——一個已經永遠消失,另一個不知所蹤。
撫摸著手腕上失而復得,兩次救我於水火的赤金紋龍平安扣,淺淺熱度仍在,敖熾那張總是高傲不屑,偶爾又遍及孩子氣的臉孔,總是對我呼呼喝喝吵吵鬧鬧的聲音,在腦海中越發清晰。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亂,在送給我這個平安扣之後的第三天,敖熾就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他消失的頭一天晚上,我們之間爆發了我們認識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