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忘川 2
【四】暗地
黝黑而古舊的石料,搭建出一望無際的幽深空間,每一塊石頭的形狀都不一樣,銜接得天衣無縫,堅不可摧。
他盤腿坐在那塊凸起的巨大矩形石台上,銀色的鱗甲時明時暗。他微微張開嘴,吐出蛇一樣的白色雲霧,環繞著他受傷的右肩。
一條河水,繞成一個巨大的圓,將石台圍在中間。潺潺的水聲,在遼闊的空間里引來悠然清脆的迴音,無色的水中,一群群磷光瀲灧的魚兒暢快游過,數量無可計算,彷彿數之不盡,每條魚身上都有黑白綠紅藍五種顏色,遊動起來,有如彩虹長現,頗為美麗。
他緩慢地呼吸,吐出的雲霧時濃時薄,肩上的箭傷漸漸癒合。
「不如睡去。」
高高的地方,有人說話。
他睜開眼,抬起頭。
他的「天空」,從來都是黑色的,不會有陽光,也沒有風雨,只有一塊塊堅硬的石頭。
「拿回我的東西,世界才能睡得安穩。」他低下頭,似自言自語。
「若拿不回呢?」頭上的聲音又問。
「有誰比你更了解我。」他說,「我最愛的,我最恨的,我必須遵守的,你全部都知道。何必問我。」
「你有神的地位,人的心臟,卻比這裡的任何石頭都固執。」聲音嘆息著。
「彼此。」他閉起眼睛,冷笑著,「子淼的水神箭,是世上三種能傷我的東西之一,你知道的。我幾乎回不來。那小女子其實遠比我厲害,懂得借刀殺人。呵呵。」
良久的寂靜。
「你的彎刀呢?」聲音又響起來。
「回來時,送了人。那個孩子救了我。」他扶著剛剛復原的傷口。
「我該說這孩子是幸運,還是不幸呢?能拿起你的彎刀,便註定要走上一條不能回來的路。他是誰?」
「他只說他姓鍾。他的血液里,有我從未見過的東西。」我皺起眉。「無關的閑話還是免了吧。你走吧,既然離開,就不要回來,連聲音丟都不要。」
四周再度安靜下來。
他活了快一萬歲了吧,可能還不止。
他的一生里,沒有見過多少次正真的天空,沒有曬過真正的陽光。他是地底與黑暗的皇帝,也是僕從。
不對,他還是見過陽光的,太久太久前的那天,他冒著變成灰燼的危險,到了那片海水前,他從她撲來的身影里,流轉的眼眸里,看到了活著的陽光。
他那麼喜歡她的眼睛,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粒沙,住在她的眼裡。
如果可以,他喜歡這雙研究里,永遠不要有淚水,只有花朵開放的聲音,陽光照亮的喜悅。
所以,當她哭泣著要求他的幫助時,他縱是不要這條性命,也要止住她的眼淚。
那時候的人間,總是戰火不斷,殺伐不斷,人類用最殘暴蠻橫的方式,去搶奪哪怕一點點微茫的利益,食物,財富。領地,以及權利。
這些由女媧上神創造出來的,屬於大地的子民們,一次次惹得天神震怒,但,他仍然給人類機會,他派他的下屬到人間,教他們把力氣用在耕種而不是戰爭上,教他們學會以禮待人而不是燒殺搶掠,教他們欣賞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不是虛度年華。
他期待人類改過。
但,在又一次的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烈戰爭之後,天帝徹底失望了。
天帝下令,用洪水與瘟疫洗清人間的罪過。
只有真正的死亡,才能令世人醒悟。
她來求他,求他在洪水來時,保住那篇村子。
她知道,他有這個能力。
他當然答應,甚至連原因都不問。
他說,我能保證那個村子,但我會睡著,洪水褪去后,你可以來叫醒我么?
她向他保證,一定回來叫醒他,一定。
他滿意的離去。
懲罰的洪水如期而至,人類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數不清的屍體漂浮在水中。當洪水褪去時,倖存者又要面對瘟疫的侵襲。
這樣的懲罰,終於讓一些活著的人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沒有什麼,能比好好或者更幸福。
他遵守諾言,在沉睡中保護著那座村子,洪水與瘟疫,都無法靠近它。
可是,她沒有回來。
天帝要帶給他的話是,既然你如此喜歡逆天而行,那,從今往後,你都要如同現在一般,保護這個地方,永生永世,寸步不離。
然後,一道封印從天而降。
他又睡過去了。
沒有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他會繼續等,等她回來叫醒自己。
其實,有沒有那道封印,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一天不回來,他一天不離開。就守在這裡,保護著她委託給他的這塊土地。
他最是守信,最憎食言。
一千年,又一千年,他每一千年醒來一次,可是,都不是被她叫醒的。那個封印,每一千年就會刺痛他一次,逼他醒來。
每醒來一次,他便失望一次,然後,再抱著等待,進入下一個睡眠。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活動了一下肩膀。
他站起來,望著屬於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語道:「食言之人,斷不可留。」
【五】驚聞
我平靜了太久的生活,突然別宣告了終結。
子淼站在窗口,夕陽透過來,在身後的茶几上拉出一道清俊如昔的影子。
我坐在對面,目光時不時從茶杯里裊裊的熱氣中穿過,每次到時稍作停留便移開了去。
這個停在淡淡的橘色光線里的背影,我曾看過無數次,在浮瓏山的夏雨里,冬雪裡,春花秋月里,看得刻進了心裡。
「你開的這出小店,隱於市井,自有雅緻,甚好。」他回過頭,嘴角上是讚賞的笑容,「娑欏,你長大了。」
「喝茶吧。」我朝他舉起茶杯,先灌了自己一口。這個時候,總得做點什麼,才好掩飾我自見的他起,便無法消減的喘喘不安。
可是,燙了自己的舌頭,忙不迭吐了出來,下意識地扇著嘴巴。
見了我的窘相,他不竟莞爾。
他的笑容不會讓人尷尬,但,我依然紅了臉,不敢在看他。
坐到我的對面,他端起杯子,輕輕吹開了那片碧綠的茶水,了一口,眉宇間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他又飲了一口,笑:「此茶雖苦,卻有回甘,香氣藏於暗處,其味無窮。好茶好茶!」
「這種茶,是不停里的特產,我叫它,浮生。」
我已經太久沒有回到不停了,還好,一切照舊,我仍能安安閑閑坐在這裡,沏一杯我的浮生。只不過,我萬萬想不到的是,當我再拿出茶杯,沏出那一杯漾漾清澈碧綠時,喝茶的人卻是他。
敖熾不喝茶,他坐在離我最近的地方,不知從哪裡拿來一堆核桃,不停地捏,不停的吃。
不停的大廳里,原本靜謐的氣氛,不斷被咔嚓咔嚓的聲音打斷。
我端著杯子看著空氣,子淼旁若無人地飲茶,敖熾狠狠地捏著核桃。卧室里,還躺著那位尚未醒來的,敖熾的「親戚」
突然,敖熾將核桃殼一扔,跳起來,衝上去一把抓住子淼的衣領,大聲問:「你真的沒死???」
「敖熾!」我站起來,拉住他青筋爆出的拳頭,「你發什麼瘋?他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了么?!」
回到不停之前,子淼用他一貫的冷靜,講明了一切。
把我跟敖熾的三魂七魄幾乎都撞沒了的「意外」,緣由並不複雜——
那一天,失蹤的我突然出現在她與雪裳居住的樹林,我與他,第一次爭執,我絕望地離開。他看著我的背影,沒有追。
三天之後,他去山中為雪裳尋找一種美味的野果,途徑一處深潭時,恰好見到一個垂髫小兒在水中掙扎,大呼救命,他入水救人,卻不料這小兒力大無窮,竟抱住他沉入深水,速度奇快。混亂之中,他只覺腳下踩到一塊硬物,旋即便如同粘上了一般,被此物朝更深的地方拖去。而小兒一直死抱著他的腰,不曾鬆手。他本也運用了咒術想要脫身,卻全無作用。眼前一路漆黑,只聽見耳畔有簌簌之聲,有若星雲流過,不辨方向。
倒是沒過多久,腳下的玩意兒便將他往上托,待到一切重歸光明時,他已然身在斷湖之畔。那小兒笑嘻嘻地站在水中,對他說:「四水方君,多有冒犯。勞駕您在此地等上7日,自有故人相見。」說罷,這小兒便鑽入湖中,杳無蹤跡。
他略略觀察一番,發覺這斷湖已和從前不同。他再到附近一看,方才發覺這世界已經徹底換了面貌,推算下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自己竟在須臾之間,橫跨了幾千年時光。雖不知那小兒是什麼來路,但既來之則安之,他留在了斷湖邊。
然後,就等來一架落下的「鐵鳥」,以及,我。
他說,在我們的飛機落進斷湖的剎那,他便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但,他尚不能完全確定。直到當夜,那一男一女闖進斷湖,大戰不休,他在一旁暗觀形勢時,我真真時時地出現在他面前,他才知道,那小兒說的「故人」是誰。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熬熾鬆開手,看著我,「你以為生活是無聊的肥皂劇嗎?搞穿越?」說著他又抓住子淼上下打量,「這傢伙一定是居心叵側的妖怪變的!你看,當年不是也有別人冒充我來騙你嗎?」
「熬熾!」我莫名氣惱,提高了聲調,「他是不是子淼,世上有誰會比我更清楚!」
此言一出,三個人都怔了怔。
熬熾深呼吸了三次,放開子淼,窩回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講,繼續拿核桃出氣。
「成了親,都還是不定性。」子淼笑著搖頭。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熬熾昂著頭,三顆堅硬的核桃在他手中碎成了片。
「你能不能稍微淡定點?!」我已經很頭疼了,這傢伙的大嗓門只會讓我更心煩意亂。
「我哪裡不淡定了?」熬熾把一個核桃扔到我頭上,「我可不是水做的男人,想讓我像一個女人一樣不吭聲,沒門!」
「你敢扔我!」我抓起一把胡桃給他砸了回去,完全本能反應。
子淼看著互相搗亂的我們,笑吟吟的飲茶。
核桃殼在空中飛舞著,還有墊椅,茶杯蓋子等等,這樣雞飛狗跳的場面,似乎是我和熬熾的家常便飯。
激戰當中,有一片紅色的影子,當心翼翼的從外頭移了進來。
熬熾的「親戚」,那位差點死在鱗片男手裡的姑娘,裊裊婷婷地朝我們走來。
看來,我給她灌下的恢復元氣的湯藥很管用。
她走過來的瞬間,,四個字便如天上跑出來的馬兒,在我心裡來回奔跑――美人如玉。
她真真是當得起這四個字。
五官的娟秀出眾已不必再多加形容,單是眉間的一點硃砂痣,就有說不出的靈動之韻,她身上的一襲輕盈紅紗,總像和著微風似的溫和拂動,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雲一般在我眼前飄飛。那些從她的眼神與指尖,袖口和裙擺中滑落出來的無形氣息,氤滿了山水之間的天然清逸。我猜,不論是誰見了這樣一個女人,都捨不得移開目光吧。
這樣一個嫻靜婉麗的美人,又怎會跟那面容兇惡的的鱗甲男人扯上關係,還搞到差點丟了性命?
一見到她走出來,熬熾的臉色立即陰沉了下去,看得要擰出水似的。
「馬上回東海去!」他站起來,擋在她的面前、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出來的。」她委屈地看著熬熾,「走了很久,才……」
「我命令你馬上回去!」他根本無視她委屈的眼神,手指著大門口。她的眼裡噙起了淚,身子微微顫抖著。
我有點看不下去,上前打了熬熾一下:「有話好好說,你凶給誰看?」
他似乎一直在氣頭上,根本不聽我的勸,反而加大了聲音,上去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聽不懂我說的話么?我讓你馬上回東海去!」
她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沉默了很久,終於抬起頭,鼓足勇氣般大聲喊道:「我……我來看自己的丈夫,有什麼不對?!」
丈夫?!
外頭春暖花開,室內茶香人靜,可我就是聽到了一聲炸雷,炸得我耳朵嗡嗡直響。
「你管他叫……丈夫?」我問她。她肯定的點點頭。
我吸了口氣,轉身,端起茶杯,也不管那杯子是子淼的而不是我的,我慢慢的喝了口。慢慢咽下去。
當茶水從我的咽喉流下去時,他在沿途熄滅著一些東西。
「放開她。」我端著茶杯,心平氣和地看著熬熾,「你當別人的手是鐵打的么?」
熬熾的眼神很少有的複雜時,此刻是例外。
他鬆開她,有些急迫的站到我面前:「這個……我……」
我避開他想攬住我肩膀的手,看了那姑娘一眼,笑笑:「既然是熟人,來者是客,你好好安頓人家。我有點困,睡一會兒,三個小時后叫醒我,然後解釋給我聽。就這樣。」
於是,我丟下他們,把那些我暫時不想看到的目光,隔絕到了背後。
我說我想睡覺,走向的卻不是我的卧室,而是不停的大門。我居然這麼快就忘了自己本來要幹什麼。
有人想跟上來,那急躁的腳步,不回頭也知道是誰。
「不許。」我始終不回頭。腳步停住了。
我在今天的最後一絲陽光里,踏出了不停的大門。
我沒有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今天還是上元節呢,這麼好的日子裡,我怎會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
我只是覺得,店裡擠得慌,哪怕只有幾個人。
【六】水墓
洞庭八百里,風光無限好。
遠浦歸航,夕照漁村,已是人間勝景,可在此時此刻,無一不被頂上那輪銀盤明月搶去了光彩。
誰叫今天是上元佳節,一年的花好月圓,都寄望在了裡頭。
最後一趟渡輪,載滿遊客,興奮地劃開那一碧萬頃的洞庭湖水,穩穩的歸去,翻飛的水浪有如歌唱,慶祝又一個工作日的完結。
奇峻端秀的君山,獨立在這神仙洞府的煙波之中,山中似是生出了眼睛,切切目送一切船隻遠去,那些熟悉的漁人,陌生的遊人,也都回去吧。這般時刻,最好連那些不歸巢的飛鳥都不要來打擾。
這樣的月夜,適合獨享。
九厥就是這麼想的。
君山深處那棵百年老樹的枝椏,不幸成了他的卧榻。已經一滴不剩的酒壺,被粗糙的樹榦與一片湖藍色的頭髮擠在中間,委委屈屈當了枕頭,還得擔著隨時粉身碎骨的危險——它和那個靠在它上頭的男人,離地面怕有十幾米高呢。往下看,月光細碎,碧水沉沉,見不到土,只是一片與大湖暗自相連的湖中之湖,這老樹也是與眾不同,就這麼乾乾脆脆地,疊了滿枝的翡翠綠葉,從水裡長了出來。
它四季常綠,從無枯敗的。
不過,只有變態的人,才會種一棵變態的,長在水裡的,連名字都喊不出來的樹。
也只有那隻千年樹妖幹得出這樣的事。
這可長在湖中之湖的水中樹,數百年前,由她親手種下,為守護,為標記。
只因這湖水之下,長眠的是故人之女。
他伸了個懶腰,酒壺到底是骨碌碌地滾下了樹,砸進了正靜沐月光的水面,激起的水花不滿地落下,盪起的每圈漣漪都是無聲的抗議。
「很吵啊。難道你不能不喝酒么?」沉悶的聲音,從樹榦里冒出來,「您看這洞庭月色,如此靜謐美好,都被您的酒壺破壞了!」
「你還真是過河拆橋呀!」九厥一拍樹丫,「我可是好心來給你療傷的!」
「可我沒讓您來喝酒呀!」確定了,的確是這棵樹在說話。
「沒有了酒,我的人生就是浮雲!」九厥坐直了身子,喋喋不休地教育這這棵樹,「要不是你半死不活的求救信號傳到我這裡,而我又這麼該死的善良,拋下美女好酒佳肴,大老遠跑來當你的救世主,你早腐成朽木,拿去當柴火都不夠資格!還敢對我不客氣!」
「我又沒喊您來!」樹一點不示弱,「我以為樹妖姐姐會來。她比您好多了,不喝酒,也不會隨便打我的頭!」
「打你的頭?!」九厥哭笑不得,故意又拍了一下樹丫,「我就是想把你打聰明些。你的樹妖姐姐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你這麼一棵蠢樹,長了幾百年了,光長個不長智慧。你以為你垂死之際發出的『信號』,能傳到我這兒已經是奇迹了,還指望她能聽到?」她那會兒不知道在地球的哪個犄角旮旯里玩兒呢,你以為你那初級的心神傳音術是衛星電話么。虧得我一直留在中國,哪兒也沒去,不然,等你樹妖姐姐回來,也只能給你收屍了。」
「我不夠聰敏,也要怪您。我剛被種下的時候,您就以慶祝我新生為由,喂我喝了一大壺酒。您知道,未成年人不可喝酒,會有損腦部發育,而我身為未成年樹,酒也是有害的!」
「未成年樹……」九厥哈哈大笑。
幾天前,這棵會講話的樹,樹根盡斷,奄奄一息,幸而還有力氣使出那心神傳音的法術,講求救之音傳給了唯二能聽到它的人,一個便是他這釀酒仙官,另一個自然是將它種在此的,它的偶像――樹妖裟欏。只怪它太過虛弱,傳出去的法術距離有限,只被九厥聽到,那遠在異國的樹妖自是渾然不知。
「你確定沒有看清楚,襲擊水墓的人是誰?」九厥止住笑聲,突然問。
「我都講了六百次了,只見了一團雲霧,時明時暗,速度奇快,直下到水中,我連還手的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都沒有,便被那雲霧裡的利器割斷了樹根。」樹長長的嘆氣,很是愧疚,「我受樹妖姐姐之命,在此守護水墓數百年,一直平安無事,那些覬覦水墓中寶物的蝦兵蟹將們,連靠近水墓的機會都沒有,莫說他們,;連這裡的洞庭龍君都對水墓敬畏有加,從不敢騷擾。」
「這就有趣了。」九厥撓了撓鼻子,「得是多大膽的傢伙,才敢如此明目張胆……」
洞庭湖上,君山之中,湖中有湖,樹照水墓――這棵生在水裡的樹,用她柔韌強健的密密樹根,將這位於深水之下的墓地緊緊纏繞,用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保護著長眠在墓地中的人。它的樹妖姐姐告訴它.墓中那個叫諸葛鏡君的女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的女兒。在她活著的時候,她保她周全,它逝去了以後,她仍要保她安寧。所以,它被樹妖姐姐種在了這裡,她將這塊隱秘的水下墓地交給它看守,任何不速之客,不得靠近。
可是,數天前那從天而降的神秘傢伙,輕易便突破了它的防禦,打開了數百年來未被人踏足的墓地。它在奄奄一息的當口,只記得那團東西來也快跑得也快,在墓地里盤旋了一圈,也沒有幹什麼出格的事,便走了。
「您方才不是進了水墓么,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了么?」樹問他。
九厥的雙腿懸在半空,很無聊地晃悠,說:「對啊。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襲擊者乾淨利落。」他頓了頓,狡黠一笑,「不過,這傢伙拿走了水墓里的一樣東西。」
「是什麼?」樹有些著急了,它沒有親眼見過水墓之中的情景,只聽它的樹妖姐姐說過,水墓中有很珍貴的東西。也正是這東西,常常惹來些水妖精怪在附近盤旋。
「告訴你有什麼用,難道你還能把它找回來不成。」九厥又敲了敲它的「頭」,「安心養傷吧你,少說話。」
樹又嘆了口氣,沮喪地沉默了。
九厥又躺了下去,雙手枕在腦下,望著漸漸高升的月亮。
其實,他不為賞月,也不為醉酒,這一趟洞庭之行,到了最後,變得並不僅僅是為一棵樹療傷那麼簡單。
水墓之中的諸葛鏡君,逝去數百年,屍身不腐,宛若深睡。
與防腐技術無關,只因她的身體里,曾有一半仙家血統――水神子淼,凡女雪裳,她的親生父母。
子淼沒有見到女兒的出世,在那場懲罰他與凡女相戀為名的大旱里,他用他全部的精元化為甘霖,救蒼生於災劫。
所有人都以為四方水君子淼,在那一場甘霖里形神俱滅。殊不知,在他決定化身為雨前,曾從自己的眉心取出一滴水珠,封在一隻手鐲中,留給了未出世的女兒。
這水珠,是他精魂的一部分,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的,照看與陪伴女兒的眼睛。
這隻鐲子,從諸葛鏡君出生起,便一直戴在她的腕上。
被搶走的,正是這隻鐲子。
因為這鐲子里有水神的「眼睛」,當知道這件事的妖精越來越多時,得到「水神之眼」便成了他們最大的願望,它們相信只要沾了水神的仙氣,自己的修鍊便能一日千里。
這也是那樹妖將這棵笨蛋樹種在這裡的根本原因。
當然,這一系列的背景資料,他並不打算跟這棵並不太聰明的樹講,太費神。
他從水墓中上來之後,在樹上思考了蠻久,到底是什麼傢伙搶走了水鐲?
以笨蛋樹的描述,這傢伙絕非修為低淺的小妖,若本身已經夠強大,又何須搶走這「水神之眼」以助修鍊?!
奇怪哉呼!
九厥翻了個身,看著身下那片沉睡的湖水,它那麼安寧,連一點波紋都沒有。
但,為何總覺得,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正在水下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他皺起眉,任自己的迷惑化進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