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夜蝶·結局
浮生物語夜蝶·結局,掠奪是一種本性,在所有有野心,有貪慾的妖怪,甚至人類的血脈里暗涌不止,只等爆發的一天。
一千年前的夕陽下,昭虹界里的那條蜿蜒千萬年的彩影河,被一片赤紅遮蓋了原本的顏色,巍峨矗立,
蒼翠終年的山巒,瘡痍滿目,怪味刺鼻的煙霧,在每一處被強大的攻擊毀得體無完膚的土地上肆意橫陳。
「跑!快跑!」父親淌血的臉,被快速逼近的火光與入侵者們的吼叫聲湮沒。哥哥一手抱著妹妹,一手
拽著枯月,在密林里狂奔。身後,追兵不息。
一直跑到昭虹界里地勢最低的知寒谷,哥哥指了指谷底那方深不見底的黑色潭水,用力握住枯月的肩膀
:「日落之後,你一旦看到潭水瞬間變成了白色,即刻帶著小妹跳進去,憋住氣,一直沉到潭水最深處,那
里有一條通往人界的秘道,到了人界,你們就安全了!記住,一定要照顧好小妹!」
「哥哥你呢?」尚是少年的枯月,一把抓住打算回頭的哥哥。
「我得回去。王城被困,那群齷齪的蜘蛛妖還有他們搬來的人類幫手,一定不會放過王與王后,還有小
公主。」哥哥擦去了從額頭上滴下的血,看定枯月,「小月,一定記住哥哥的話!我們夜蝶一族,是為了戰
斗而生的,保衛我們的家,是天職。」
山洞深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枯月一手摟著妹妹,一手緊緊抓住暗河裡凸出的岩石,雙雙浸在冰
冷的河水裡。暗河離洞口很遠,他看不到外頭髮生了什麼,可是激烈的打鬥聲,卻沿著洞里每一個彎道清晰
傳來。
妹妹在他懷裡不斷發抖,她還是個小孩子,連背上的蝶翼都未長完整。枯月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暗河的河水嘩嘩流過,洞外的動靜漸漸止息。枯月心如亂麻,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抓住岩石
的手,已經凍得沒了知覺。他讓妹妹留在河邊,自己躡手躡腳跑到了洞口。
在他心目中,父親與哥哥都是夜蝶里最驍勇善戰的武士,這麼多年來,他們跟整個夜蝶族一道,保衛著
由雪蝶王統領的昭虹界。然而,這一次的入侵者比從前任何一個都強大,那群常年蟄伏在幽暗濕地里的蜘蛛
妖們,積蓄了多年的力量,不但全軍出動,還跟人界那些心懷叵測的術士們結成聯盟,兩派合力,誓要攻陷
昭虹界。
雖然枯月還沒有資格當一個真正的夜蝶戰士,像父兄一樣行使夜蝶族的職責,雖然他也清楚這次的戰爭
跟從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可他依然堅信夜蝶們不會輸給這些卑劣的入侵者。可是這次,他錯了。
壓制已久的慾望一旦有了爆發的機會,註定會催生出比最兇惡的妖魔更可怕的東西。那些不甘於在自己
促狹土地里卑微生活的蜘蛛妖,那些人界里妄圖拿到的雪蝶妖刀、征服妖魔界,繼而再一統人間的術士們,
終於有了實現「夢想」的機會。而這次機會,恰恰是雪蝶王的親弟弟給予他們的。他一直以一種溫文爾雅的
狀態生活在所有人眼裡,所有人只看到他的與世無爭,看不到他內心最深處對王位的渴求,對哥哥的嫉妒,
以及憎恨。他悄悄解開了雪蝶王布在昭虹界四周的防禦結界,為敵人們打開了一扇給蝶族招致滅頂之災的大
門。
當然,這一切,都是年少的枯月無法理解的。
此刻的他,獃獃地站在空無一人的山洞外,看著地上那道鮮艷的血痕,上頭沾染著點點的暗藍色的光斑。這是夜蝶翅膀上的磷光。
地上,到處都是激烈搏鬥之後的痕迹,有劍痕,有毒液燒出的大洞,還有殘缺不全的符紙。空氣里是腥
熱的味道。
哥哥留下的血,朝另一個方向延伸。哥哥一定被抓走了,枯月的腦中一片空白。
「二哥……」妹妹臉上掛著淚花,從山洞裡怯怯探出了腦袋。枯月抬頭看著天邊,夕陽只剩一條金色的
線,那黑色水潭裡,偶爾冒出一串奇怪的水泡。
「回山洞去!」枯月對她吼。
「不要!我要找大哥,找爸爸!」妹妹拚命搖頭。
「回去!」他衝過去把她往山洞裡推。
「不要!」這小小的人兒,倔強地摳住山洞的邊緣,指甲沁出了血,「媽媽睡之前跟我說過,一家人不
能分開!」
枯月一愣。三年前,母親臨終前,的確拉著他們兄妹跟父親的手,說過這句。他一橫心,將妹妹背起來
,撇著腿朝血跡指向的方向飛奔。
一路上,同族們的屍體比比皆是,村落房舍,無一完好,慘景觸目驚心。一直追到王城附近的祭台,他
被蜘蛛妖們特有的濃重妖臭們熏得睜不開眼睛,在一片嘈雜中,他停下腳步,躲在離祭台不遠處的密林里,
緊張地窺視。
幾個穿著奇怪袍子的人類,跟那隻帶領了無數部下的鬼面蛛王竊竊私語。他們身後高高的祭台前,一張
閃著詭異光芒的巨大蛛網,死死網住了好幾個抵死掙扎的人。枯月從蛛網裡,看到了父親與哥哥。懷裡的妹
妹情不自禁想喊,卻被他及時捂住了嘴。
「這些夜蝶戰士,充其量是雪蝶王手下的看門狗,沒有什麼用處。」鬼面蛛王揮動著他醜陋的肢腳,指
著網裡的俘虜,繼而瓮聲瓮氣地怪笑,「不過,你們的符咒果然厲害,要不是你們協助本王,要打敗這群走
狗,估計沒那麼容易。這樣吧,他們的精元,就送給各位道長助長功力吧。」話音剛落,鬼面蛛王從口裡吐
了一根白絲,穿過蛛網,蛇纏到其中一個夜蝶武士身上,一甩頭,生生將其從蛛網裡拖了出來,扔到那群人
面前。
只見其中一人從袖口掏出一張黃紙,輕巧地朝那夜蝶身上一扔,只見那魁梧的年輕人痛得悶哼一聲,身
體便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化作了蝴蝶的原型,繼而迅速化作一團黑灰,那人一拂袖,黑灰隨風散去,只留一
團拇指大小的渾圓光球,從地上緩緩升起,那人張嘴一吸,這光球便乖乖入了他口中。
枯月看得背脊發涼。懷裡的妹妹拚命掙扎,唔唔直喊。這是枯月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敵人
,他們的強大與殘暴,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力。
父親與哥哥就在眼前,命懸一線。冰涼的汗珠,從枯月額頭落下。救人與恐懼,在他不曾經歷過任何風
浪的心裡,撞擊起空前的矛盾。
一個,兩個,三個,夜蝶武士們在那群所謂道士的手下,漸次化作了灰燼。天邊只剩最後一絲微茫。
我們一家人不能分開!走!快走!一定照顧好妹妹!母親,父親,哥哥的話,在枯月心裡交替翻滾。他
看了看蛛網裡已是奄奄一息的父兄,一咬牙,抱起妹妹轉頭就跑。
妹妹在他懷裡拚命踢腿,他不管,只顧往知寒谷飛跑。他不能去想別的,也沒有勇氣去想別的,他現在
只想快點逃離,快點去人界。也許,剛才選擇追回來,就是個錯誤……突然,他的手掌一陣劇痛,他本能地
一鬆手,手掌上,是一排血肉模糊的牙印。懷裡的妹妹,用超出她年齡的速度回頭狂奔,沒跑幾步,只聽呼
呼兩聲,這傻丫頭竟然強行打開了尚未成長完全的蝶翼,快速朝祭台方向飛去。
枯月縱身一躍,卻撲了個空。他追過去,卻依然是祭台前的密林里,中了定身咒般停住了腳步。他還是
邁不出那一步。
他看到年幼的妹妹,用瘦弱的身軀狠狠撞向看守在蛛網兩側的蜘蛛妖,從她翅膀上落下的磷光,紛紛揚
揚,美麗異常。他也看到鬼面蛛王毫不猶豫地用口裡的白絲,穿透了妹妹的心口。他更加看到蛛網裡的父親
跟哥哥痛苦到幾乎扭曲的面孔,聽到他們背慟至死的喊叫。而那些人類,只是一個輕蔑的笑,用以張符紙,
終結了一切聲音。
枯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知寒谷的,直到他看到那一片在夜色中變作月白色的潭水,他才發現,自己
的雙手一直捂著耳朵,力道大得幾乎要擠碎自己的頭顱。
他大口喘著氣,朝前一看,卻見潭邊站著個一身白衣的男人,手裡緊緊牽著一個小女孩。空氣里飄蕩的
氣味告訴他,那是他的同族。不等他開口說話,那男人已經拽著小女孩躍入潭水之中。枯月連他們的模樣都
沒有看清,只看到那男人一頭銀白如月光的頭髮。
身後又有了危險的動靜,潭水的邊緣也開始恢復成黑色,枯月捏著鼻子,噗通一聲跳入了潭中。迷亂的
氣泡與水聲,佔據了他的整個身體。
一切都被拋在了身後,雪蝶王族,夜蝶武士,曾經美麗寧靜的昭虹界,他的親人,他的家園,從這一刻
起,與他徹底隔絕。
他在水裡,不斷下沉,下沉……
【011】
「爸爸!」她驚恐地摸著自己的臉,還有自己縮小的身軀,「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王城的秘道里,她的父親緊緊抱著懷裡那個黑髮雪衣的小女孩,而她,在吞下父親給她的一個藥丸之後
,竟變成了這副模樣,變得跟他懷裡的小女孩,雪蝶王的女兒,一模一樣。
秘道外,蜘蛛妖們的嚎叫越發響亮,厚厚的石門被強大的力量撞擊得搖搖欲墜,隨時會被攻破。
「雪蝶王的女兒就躲在裡頭!」
「快!一定要抓住她!」
轟轟的撞門聲中,簌簌的塵土從頂上落下,在秘道里起了一場嗆人的濃霧。父親走到她面前,熟悉的臉
上沒有任何錶情,只說了一句:「就當沒有我這個爸爸吧。」
他獃獃地看著這個從一出世就伴在自己身邊的男人,這個總是喜歡哼著歌把幼年的她舉起來轉圈圈的男
人,這個恨不得把整個春天都抱來給她當禮物的男人。
這一瞬間,她突然不認識這個人了。
父親帶著另外一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兒」,走到秘道一側的牆邊,一掀機關,一道小門打開
,露出不大的空間,裡頭放著食物與清水。他抱著別人的女兒走了進去,毫不猶豫地按動了裡頭的開關。
暗門徐徐關上,她從最後的縫隙里,隱隱看到門后的父親閉上了眼,轉頭不再看她。她就這樣,被自己
的親生父親,遺棄在即將到來的一場滅頂之災面前。
秘道的石門,轟然坍塌,那群長相醜陋齷齪的蜘蛛妖們,流著噁心的涎水,張牙舞爪地沖了進來。它們
長著倒鉤的肢腳,死死纏住了她的身體,那些帶著毒汁的倒鉤刺進了她的皮肉。真疼啊。
她在敵人們興奮的吼叫聲里,被架出了秘道。「大王已經抓住了雪蝶王跟王后,就差這丫頭就一家團聚
了!」
「聽說只要把他們一家人的精元聚集在一起,就能煉出寶貝!」
「什麼寶貝啊?」
「我怎麼知道!總之把這丫頭交給大王,咱們就算立了大功啦!」
被蜘蛛絲捆得結結實實的她閉緊眼,咬緊牙,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害怕,不能哭,大不了就是一死。
可是,她終究活了下來。是她身為蝶族女祭司的母親,以精元與全身血液為代價,使出血遁之咒,將這
一群死敵困與咒法所成的幻境中不得動彈。
雖然這個以形神俱滅換來的咒法,對於那群強悍的敵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可就是這短短數分鐘的混亂
,讓她有了逃出生天的機會。
照著母親臨終前所說,她躲到了知寒谷,等到那一潭黑水變成白色之後,從那裡逃往了人間。
那一潭水,冰一般刺骨。可是,再冰冷,也不及她父親看她的眼神。她至今也無法忘記母親臨死前的慘
狀,她眼看著她原本美麗的身體像秋天的落葉一般萎縮,枯竭,在空氣中裂成無數碎片。
她更加忘不了母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不要恨你爸爸!
可以不恨嗎?可以嗎?
他保護著別人的女兒,卻要自己的親生女兒去送死,還因此間接害死了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
不能原諒。永遠,不能原諒!
默在一場夢魘里掙扎,這麼多年來,她總做同一個夢——灼人的火光里,她跟母親被死死困住,而幾步
之遙的父親,卻在火光之外冷冷注視著她們母子,對她們伸出的雙手視若無睹,眼見著他們化成灰燼……
「爸爸!救我!」她一聲驚叫,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冷汗濕了額頭。
她下了床,赤腳跑到了酒櫃前,抓起一瓶紅酒,直接往口裡灌。醇厚的液體滑進身體,她漸漸平靜。
一千年真的很漫長,他只是一隻雪蝶,像她的父親一樣,沒有任何攻擊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漫
長的一千年裡四處追尋她父親的下落,然後借用一切她能借用的力量,要這個男人為當年的行為付出應有的
代價。
可是,她總是失敗。她太會掩藏行蹤,每隔一段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她便會失去他的下落,繼而總要花很長的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才
能找到四處漂泊的他,以及他的「女兒」,還有那些被他那可笑的慈悲心保護著的沒用的妖怪們。而且,她
找來的殺手們,沒有一個達成了她的心愿。不是失手,就是半路放棄。
她已經沒有耐心再耗費下去,她要一個可以終結一切的方法。雖然她最終找到了枯月,但,他只能為她
完成一半心愿。
她要毀掉的,不僅僅是那個當初放棄她的男人,而是整個月城。她知道,那是他的心血,是他為那些妖
怪們辛苦構建出的家。家……每每想到這個字她便會冷笑,你為那些小妖們建立一個家,卻一手毀了自己真
正的家。
然而,當這群以「為人類科學進步做貢獻」為目的的「科學家」們出現時,默笑了,她知道,她等候的
,真正的機會終於到了。人類的貪慾,是史上最強悍的武器,摧毀性的。
三天,還有三天,一切就圓滿了。默一仰頭,將酒瓶里的酒一飲而盡。末了,她舔了舔嘴角,卻意外嘗
到了一絲鹹鹹的味道。
【012】
靳飛羽坐在Butterflykisses後面的院子里,專心致志地舉著小鐵鎚,對一堆木料敲敲打打,濺開的木
屑里,露出一把半人高的木製蝴蝶狀搖椅,還未完工,每道工序都精細得讓人驚奇。陽光穿過碧綠的樹葉,
在他周圍灑下班駁搖動的圖案,圍繞出一片恬淡的寧靜。酒吧外的喧鬧人聲,完全被隔離在了最遙遠的地方。
「刷上漆,這把搖椅就算大功告成了。」靳飛羽放下工具,吹開沾在搖椅扶手上的木屑,滿意地輕輕搖
動,「你知道我做它做了多久?」
他抬起頭,問坐在對面的枯月。枯月放下手裡的書本,半眯著眼,搖頭。
「一千年。」靳飛羽轉身提了一桶油漆,細細地往搖椅上刷去,「我答應過默,要親手做一把蝴蝶形狀
的搖椅給她當禮物。可是這禮物,我居然準備了一千年。很好笑吧。」
「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依然放棄你的女兒?」枯月緩緩問道,「說到底,你不過是雪蝶王手
下的藥師,有必要這麼『偉大』?」
「王與王后,待我不薄。」靳飛羽微笑著,「何況,那時候的王已經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雪蝶王,只是
一個已經沒有機會保護女兒的父親罷了。」
「你救了別人的女兒,自己的女兒卻窮盡近千年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要取你的性命。而你現在還有心情在這裡做木工。」枯月歪著腦袋,不無譏諷地說,「你的心理不是一般的強大。」
「我很開心她來殺我。」靳飛羽手裡的刷子在細膩地運動著,「知道她還活著,比什麼都讓我欣慰。當
年那些齷齪的入侵者,大概到死都沒有想到,王與王后在最後關頭開啟封印在王宮底下的鎩天絕炎咒,將整
個昭虹界化作炎炎煉獄,夜蝶們的翅膀在火焰里重生,將所有敵人,以及我們整個家園,在虛空中化為烏有。」他停住了,嘆了口氣。
枯月自嘲地笑笑:「我倒是沒想到,當年在知寒谷潭邊見到的背影就是你。更沒想到,千年之後,我居
然受雇於人,要幹掉你這個曾在蝶族有身份有地位,平日連面都見不到的雪蝶藥師。」
「命運就是這麼有趣。」靳飛羽蘸了另一種顏色的漆,繼續他的工作,「我已經煉製了足夠大家使用的
聚靈星晶,而月城的各個方面也日趨穩定,落葉也長大成人。這麼多年我不跟默正面交鋒,不外為了專心完
成這些真正的『工作』。現在好了,什麼都準備好了。」
枯月望著一身輕鬆的他,皺眉道:「你打算……」
「我的工作完成之後,你就可以開始你的工作了。」靳飛羽沖他一笑,「你可以拿我的屍體去跟僱主交
差。」他頓了頓,「不過,不勞你親自動手。」
「什麼意思?」他著實看不透這個男人。
「我知道默這次都幹了些什麼。我身邊的下屬也知道,她早在幾個月前就向月城下了『死亡通知』,后
天,她會讓月城城毀人亡。呵呵,這一點,她倒也算光明磊落。」靳飛羽的神情漸露嚴肅,「如無意外,后
天會有大批人類,帶著他們最先進的武器,彙集到月城外頭,默會替他們破除我下的結界,替他們打開進入
月城的通道。我要保證月城的安全。」
「你想……」枯月略一思索,脫口而出,「用雪蝶的大幻禁咒?」
「知識面很寬泛嘛。」靳飛羽不以為意地哈哈一笑,若無其事地說,「只要讓那些傢伙,包括默在內,
永遠把整個月城看成一塊空地,或者一片湖水一座山脊,那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製造這場永遠的幻覺,需要你拿命去換。」枯月冷冷地提醒。
「這場交換是我賺了。」靳飛羽低下頭,仔細地給搖椅上色,「不過,替我保密。我對外宣稱的版本是
,只要大家齊心合力,將各自的念力集中到結界之上,任何入侵者都無法攻破月城。」
枯月站起身,離開前,他頭也不回地說:「也好。我倒落個輕鬆。後天,我會給你收屍的。」
「謝了。」枯月的身後,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歌聲,是那首熟悉的《ButterflyKisses》……
【013】
「枯月枯月!」落葉從旅館一側突然冒出來,興奮地挽住了枯月的胳膊,眼睛上那層灰翳似乎都比平常
淡去了些,「我給KING的生日禮物做好了呢!便宜你,先給你看看?」
在那片長著星光槿的山坡上,枯月愣愣地盯著落葉遞給他的禮物——一張空白的畫紙。
「這就是你給KING的生日禮物?」枯月吧畫紙翻過來倒過去,也沒看出個名堂。
「是啊。」落葉狠得意,當心摸索著畫紙,「這幅畫,我給它起名叫『晝夜』,嘿嘿,名字很有詩意吧。」
枯月有點哭笑不得,說:「可這明明就是一張白紙啊。」
「才不是呢!」落葉急了,「你把臉靠上去!畫紙的左邊!」
枯月撇撇嘴,把臉靠到畫紙上。當皮膚與紙面接觸的剎那,他微微眯起眼忽然睜大。暖的?!這幅畫的
左邊居然是暖的!並非那種夏天本來就有的微熱,而是以種奇特的,有生命般的熱量,彷彿畫紙下,藏了一
個太陽。
「我花了狠多天搜集月城的日光,每個早晨和傍晚,我把不同形態的太陽的溫暖都搜集起來。」落葉興
致勃勃地描述著,「只補過我太笨,還不太會使用封印,費了好多力氣才把這種溫暖封印到畫紙上,這是真
正的,太陽的熱度呢!」
枯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這個小丫頭坐在屋頂上,手裡拿著的那個玻璃瓶。他指著畫紙的右半邊
,「那另一半為什麼是涼的?」
「笨蛋。」落葉嘻嘻一笑,「都說了是晝夜,那邊是陽光,這邊當然就是月光啦!你得等到天黑再來看!」她望望天,摸摸自己的臉,「嗯,應該差不多了吧。」
隨著夜色的日漸濃重,枯月的眼睛里,泛起了一片瑩白閃爍,如水流動的溫柔光華。
畫紙的右邊,有一輪不知用什麼顏料畫成的彎月,被一片細碎的星辰包圍。
「是星光槿的花汁。」落葉的眼睛笑意滿滿,「雖然我看不到,但我知道,一定非常漂亮。」
捧著這幅畫,枯月開始猜測,到底需要怎樣一種感情與心思,才會令到這個丫頭把太陽和星月「放」到
畫里,當成禮物給靳飛羽。
「我知道他一直在想念一個人。」落葉坐下來,「那次他喝醉了,他靠在我懷裡,說他弄丟了一個世界。」
「所以,你送他一個晝夜交替,日暖月華的世界。」枯月挨著她坐下來,第一次用很正經的口氣與她對
話。
「對啊。」落葉用力點頭,「KING為我做了很多,很多很多。還有整個月城,如果沒有他,這裡的妖怪
們可能早就成為丹爐里的藥材,或者更凄慘的下場。他好像,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她的大眼睛里,有光
閃動,「我能做的,就是快樂地活著。然後,盡量把我的快樂送給他。」
枯月沉默片刻,把畫紙當心卷好,還給落葉。
「他會喜歡的。」他喃喃說。
【014】
夜,四下倶寂。
枯月坐在房間的窗台上,敲著鍵盤。「交易終止。酬金奉還。」他點下發送。
「理由?」對方很快回復。
「我愛上了這裡的一個酒吧。」
「有何特別?」
「酒吧的老闆,永遠只在吧里放一首歌——《ButterflyKisses》,那是一首父親專門寫給女兒的歌。」
「殺手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藝術細胞,更加不需要感情,你犯了大忌。」
「但你需要。蝴蝶搖椅完成了,連顏色都上好了,很漂亮。他說,花了一千年的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
至此之後,對方再沒有任何回復。關上電腦,枯月靜靜躺在床上。
昭虹界里德生活,他的家,父母,哥哥,妹妹,所有他一直在強制忘記的場景,漸次清晰。如果當年,
他選擇回頭而不是逃跑……會怎樣?
他在人間苦苦修行,換了一身高深本領,他誅殺妖魔,狠絕無匹。那些醜陋兇惡的妖怪,每一隻都讓他
想起那些將父兄與妹妹化為灰燼的敵人。可是,殺了那麼多,他還是無法快樂。父親和哥哥,以及所有與昭
虹界共存亡的所有同族,他們才是為了保護家園與親人而生的,真正的夜蝶武士。而他,什麼都不是,只是
個可恥的逃兵。
他在全世界買下了無數房子,只是想找回一個家。但,房子只是房子,再多,也不是家。
想起靳飛羽,想起落葉,枯月情不自禁地開始哼起那首聽了上百遍地《Butterflykisses》。
他開始慶幸自己來到了月城。或許,他可以為這個地方,以及某些人,做些什麼。以一種真正正確的方
式。有些遺憾,對他而言已經永不可彌補,但對別人,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去
做?
凌晨,天微明。枯月悄然離開月城,他要去取回寄存在別處的一件東西,一件曾被他視為恥辱,無力背
負的東西。
【015】
月城外的沙土,滾滾而起。
雲層厚重的天空下,數十架形狀奇怪、裝備先進,類似戰鬥機的飛行器在囂張盤旋。
默站在寬大的機艙中,俯瞰著腳下這個像老照片一樣的城市,面無表情。
「默*****,該你替我們解開這裡的防禦結界了吧?」實驗室里的大鬍子男人,脫去了西裝,穿了一身墨
綠色軍裝,難掩興奮地催促。
默不說話,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我們可是有協議的!你現在該不是反悔了吧?」大鬍子變了臉色,「默*****,如果是這樣,後果可是
很嚴重的。」
「閉嘴。」默冷冷道,「我自有分寸,不用你來對我說教。」
黝黑的機群,無聲無息停靠在雲朵下,像張開翅膀,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的禿鷲。
月城裡,一片寂靜。靳飛羽跟落葉,緊靠在ButterflyKisses里的沙發上,睡得正香,完全沒有要醒來
的跡象。
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擺著那張空空的,但卻包含了一整個世界的畫紙。音箱里,依然是那個溫柔的男聲
,一遍又一遍唱著《ButterflyKisses》。
枯月睡過的床上,空無一人,窗台上,挨個擺著幾個打開了蓋子的藍色小瓶。瓶子里,曾經裝著最有效
的妖怪催眠霧。他釋放的劑量,足以讓整個月城昏睡到今天日落……
睡一覺吧,睡醒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尾聲】
我站在月城外的山丘上,眺望那座被結界完美保護著的妖怪之城。城外,亂七八糟橫躺著數十架非法潛
入的妖異飛行器。
警察,軍隊,科研人員,分佈四周,所有人如臨大敵。他們不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這些飛行器是如何避開敏銳的雷達,
悄然潛入此地的。非法入侵,實在是一件危險至極的大事。
不過,在不受妖氣誤導的雷達發明出來之前,他們恐怕還要遇到多次雷同的事故。
我隱去身形,朝前走。
死乞白賴跟來的胖子跟瘦子,至今不能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為什麼我再看到今早的一條新聞之後,便毫不猶豫地駕雲千
里,來到這座邊緣之中,幾乎被世人遺忘的城市。
事實上,我一直在等枯月回來,那一壺酒,我一直給他留著。可是,當他來找我取回他的翅膀時,我就
隱隱知道,我倆把酒言歡的機會,恐怕不會再有了。
五百年前,在我們成了朋友之後,他脫去了自己的翅膀,交給我保管。他說,他不配當一隻夜蝶。所以
,他不需要翅膀。夜蝶天生的攻擊力,都在那對翅膀上。我只望他平安而來,與我醉一場朝夕。
今天清晨,我習慣性地邊吃早餐邊看報紙,一條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邊陲小城驚現不明飛行物,荒
涼之地一夜之間突見大量蝴蝶,實屬罕見。日前已有相關人員陸續趕往該城。生物學家及氣象專家稱,不排
除氣候變異引發蝴蝶遷移的可能。
放下報紙,我當即趕去了月城。看著那些在飛行器附近翩翩起舞的墨綠色蝴蝶,我心中的猜測,得到了
現實的印證。
那些墨綠色的,並不是真正的蝴蝶,從它們的氣味里,我分明嗅到了人類的味道,它們,是被某種力量
變成了蝴蝶的人類。
我來到機艙錢,往裡看,一個人都沒有。而新聞里也說,從發現飛行器時,裡頭就空無一人。嗅了嗅殘
留在機艙里的味道,人類的味道,跟外頭那些胡亂飛舞的蝴蝶所散發出的,一模一樣。
在月城外駐足片刻,我終是打消了進去的念頭,回去的路上,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祈禱。從這天起
,我再沒有得到任何關於枯月的消息。
一個月之後的夜裡,我從外頭歸來,剛剛走到「不停」門口,一個小小的影子從空中飄然落下。
一隻黑色的蝴蝶,帶著暗藍色花紋的美麗翅膀徐徐扇動,停在我的肩頭。一片光彩在我面前綻開,我忍
不住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枯月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以一種半透明的形態。我長長吁了口氣,故作鎮定地在心口畫了
個十字,「感謝上帝,我的祈禱他聽到了。」
「哈哈,你這妖怪好奇怪,居然向上帝祈禱。」他還是像從前那樣,對我笑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你這樣,怕是沒辦法喝酒的吧?」我看著他此刻的摸樣,分明是幾乎耗盡元氣,不得不恢復原形保存
體力的狀態,「你用你翅膀的力量,把那些倒霉鬼都變成了蝴蝶?」
「你不知道我的翅膀還有這種神力吧?」他故作驕傲地一仰頭,「好歹我也是千年修行呢。是不是有點
後悔當初沒有私吞掉它?」我一翻白眼。
「好啦,我是來跟你告別的。」他笑容漸淡,拍拍我的肩,雖然只是象徵性的,我感覺不到他的力量。
他的眼裡,好有從來沒有見過的輕鬆:「我想,我找到了想永遠留下的地方了。」
「月城?」我猜測。
「我真的很喜歡那裡的一個酒吧,叫ButterflyKisses的,那裡的人也很有趣,男人會花一千年坐一把
搖椅,女人會想方設法把太陽跟月亮放進畫里。」說到這些,他的臉上浮現出悠悠的恬靜,「另外,還有事
等著我去做。比如替一對長期鬧矛盾的父女進行調解。雖然那個女兒至今還不肯叫他一聲爸爸,不過,既然
是我把她硬帶到了月城,我就要負責到底。」
「你的事,我不會多過問。只要你覺得是正確的,那就去做。」我並不太清楚他在月城究竟遇到了什麼
事,但他眼底的釋然讓我由衷地高興,「不過,調解家庭矛盾這種事,歷來都是婦女主任乾的,你要想得償
所願的話,還要多多努力呀!」
「我會的。」枯月笑得自信,「只要家還在,別的都不重要。他們會和好的,只是欠一場遲到的溝通,
我相信這個。」
「加油!」我朝他豎起了大拇指,「那壺酒,我會一直給你留著。等你重新修回人樣之後再來找我!」
「一百年吧,一百年後我們再醉一場。」他向我許諾,然後突然問,「那天我來找你時,放了個箱子在
牆角。」
「啊,那個啊,我以為是你忘記拿了。本來想私吞,不過算了。我給你收著呢,你要帶回去么?」
「那個是給你的禮物。那些東西,我現在已經不需要了。」他長長吁了口氣,笑,「這次真便宜你了!」
說罷,他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保重。希望下次我來找你的時候,是三個人的一場醉。」
他的身體漸漸虛化,凝結成一團小小光球,化成一隻振翅而飛的蝴蝶,朝著月城的方向而去,漸漸消失
於夜空之下。
我回到「不停」,從我房間里翻出他留下的箱子,打開一看,裡頭是一堆鑰匙,還有一堆房屋產權證,
世界各地的。最離奇的是,每張產權證上,都寫的是我的名字。
我再腦中迅速吧房價跟金條做換算,結論是,我又不費吹灰之力發了一筆大財。
這個五月,真是美好。不過,那壺酒,我真的會一直替某人留著,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
這隻夜蝶,值得我跟他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