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天馬絕塵(1)
衛缺在石室苦等半天,始終不見滕貴返回,湊近窺孔瞧了又瞧,漸漸焦躁起來。
忽見一點人影越奔越近,腳步踉蹌,卻看不清面貌;陡然間窺孔一黑,彷彿被什麼擋住了似的,再也無法視物。衛缺心裡一陣不安:「什麼人這會兒到後堂來?」隨手將《方圓訣》塞入懷中,悄悄扭開暗門機栝。
一離開石室,門外的聲音驟然清晰,竟是男子嘶啞的嚎叫聲,在靜謐的夜裡一現而隱,十分凄厲可怖。衛缺急忙開門,只見隱藏了窺孔的柱頭伏著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口唇邊血跡殷然,卻不是衛福是誰?
「福伯!」衛缺將他抱在懷裡,看得心都揪痛起來。老人目光空洞,沾滿鮮血的嘴唇微微顫動:「三少……快……快走……」腦袋一歪,登時氣絕。衛缺悲憤交加,回頭欲找兇手拚命,月光下一名灰袍客緩步而來,臉上掛著猙獰的笑容。
衛缺一怔。
「原來是你!」
「你又知我是何人?」灰袍客驀地雙掌一振,炙人的熱勁到處,赫然印上衛缺的胸膛!
衛缺毫無抵禦的機會,凌空倒撞入堂、僵卧不動,胸口衣衫裂了圈焦黃,兀自冒著點點火星。這一手「燎龍夜炬」乃當世罕見的絕學,便是衛玄親至也須忌憚三分,何況他那成不了氣候的兒子?灰袍客料定衛缺必死無疑,冷笑幾聲,連瞧都懶得多瞧一眼,回頭快步離去。
第十七次。
韓當、趙一化、魏無疾、百里孤傷及掛角君五大高手第十七度出手,第十七度無功而還,眾人退回原位,冷汗自眉角點點滴落,頭頂上冒著絲絲白氣,卻無一人稍有鬆懈。
書齋正中央,衛玄端坐於一張紫檀木八角凳上,懷抱著妻子的首級,長劍脫鞘橫置在膝腿之間,眉目低垂,鬆開的亂髮掩住了大半邊的面孔。當他乍見衛夫人首級的瞬間,便下定決心大開殺戒,絕不讓任何一人生出此門。沒有瘋狂的攻擊,沒有充滿仇恨的凝視,衛玄在狂嘯聲中擊退第一波攻擊,靜靜坐下,彷彿化成了半截枯木、一蓬死灰。
也因此沒有了破綻。
五人面面相覷,終於明白今夜遇上絕頂高手,無不摒除雜念,小心應付。
在旁人看來,這十七次出手莫不是猝爾發動、又突然結束,對峙的時間遠比實際交鋒來得更長,有時連兵器碰擊的聲響也無,五人卻益發退得狼狽;有時陣形甫一發動,衛玄目光到處,五人又硬生生頓住身形、揮舞兵器退開,彷彿目光是有形有質的神兵利器,逼得眾人不得不退。
這是場高手間的對決。
若非雙方實力整齊,決計無法逼出如此精彩的無形之戰。衛玄每空刺一劍、虛劈一掌,甚至目光所及,都直指攻勢里的破綻;倘若擊實了,便是血濺五步的局面,雙方生死勝負,難以逆料。掛角君等均為當世一流高手,豈能輕易陷己於絕地,徒逞血氣之勇?寧可冷靜退開,也決不魯莽從事,白白將命送到衛玄手上。就好比普通人下棋,總是拚命想提去對方棋子,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機會,甚至動輒換子,但大國手對奕卻絕不輕易叫吃,只等布局完成、攻勢一起,便要令對手滿盤盡墨。
韓、趙、魏三人默契十足,進退渾如一人;掛角君形如鬼魅、劍法超卓,更兼有「飛化騰驤」之利,自然是五人中最扎手的一個,但要說到引人注目,卻是那反出天門的神秘殺手百里孤傷。
百里孤傷不僅招式凌厲,進退如風,所用的兵器更是與眾不同:除了那柄四尺來長、細圓如杖的烏鞘劍「壓雲」外,左手更多了把薄刃曲柄的單刀,刀身弧彎如眉,長度幾與烏鞘劍無異,足足比尋常單刀多出兩尺余,通體泛著淡淡紫光,鯊皮銅鞘上鐫有「掩日」兩個小小篆印,絕非凡品。
眾人心中皆是一凜:「這百里孤傷在江湖上無籍籍之名,不料身懷稀世刀劍,竟是個精刀通劍、左右皆能的奇才。」百里孤傷本不是兕牟君麾下人馬,一直無從得知他的底蘊;如今一見,連兕牟君也不禁微感詫異:「此子年紀輕輕,刀劍上的造詣卻著實不差,難怪『那人』願意花五千兩銀子買他助拳。」
第十八次攻擊驟然發動。
韓當手腕一翻,九節鞭霍然飆出,奪目的銀光卷向衛玄胸口;同時間趙一化虎吼一聲,刺鱟、金鰩雙雙出手,竟是后發先至,反而搶在韓當之前!
魏無疾正要動身,突然發現衛玄的目光射向趙一化左腋上方的「脈宗穴」,瞬息之間,一連串后著已在魏無疾腦中推演一遍,不禁背脊發涼,脫口叫道:「錯了!快回來——」語聲未落,肩頭已然中劍。只聽得一聲慘叫,趙一化的左臂齊肩卸下。衛玄身形一晃,韓當仰天倒下,喉嚨竟被他運勁捏碎!
魏無疾若非實時煞住,只怕也要饒上一條性命。趙一化久戰無功,出手時氣息浮躁,非但未能配合韓當,反而打亂了攻勢,與衛玄這等高手相對,心緒意志上豈能有絲毫動搖?百里孤傷、掛角君兩人皆看出兇險,阻止不及,趕緊搶在第一時間抽身急退,堪堪避過。
衛玄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驟然出劍,陡然間彷彿化身無數。魏無疾飛撾急舞、百里孤傷刀劍齊施,均覺眼前銀燦燦的一片綿密劍網,什麼也看不見,分不清自己究竟接下多少劍、又漏了多少劍,和著全身點點鮮血飛濺,一個勁兒地拚命後退。
驀地掛角君悶哼一聲,胸口中掌。「砰!」倒撞出門,摔入一片漆黑之中。
至此五大高手的合圍策略可說是完全潰敗。眼看百里、魏二人招架艱難,死亡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衛玄凌厲的目光射向牆角,只見兕牟君環抱雙手,仍是靜立不動,似乎沒有出手的打算。
院子里傳來一聲長嘯,嘯聲悲痛莫名。
「伯維!」衛玄心中一震,撇下魏無疾兩人,搶入庭中。月下無數黑衣人飛竄交擊,合攻一名僅著單衣、髮髻散亂的持劍男子,卻不是徐紘是誰?衛玄隨手幾劍,殺得眾哨子雞飛狗走、屍骸狼藉,解去徐紘之危。
「衛兄!」徐紘淚流滿面,咳出幾口鮮血,哽咽道:「這幫賊子、這幫賊子……姚兄他……」說著捧起一個鬚眉怒張、血污淋漓的首級,正是「八方夜雨」姚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