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滿十八了。」官之硯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睨著正專註地小口喝著杯里的溫熱水的小丫頭,短短秀髮下,一雙翦翦水瞳眨巴眨巴地,明眸皓齒,睫毛長長。呼出來的淡淡熱氣染上潔白粉嫩的圓鼻,水嫩嫩的小模樣兒,像極了一隻懵懵無害的小金花鼠,看得他心頭一熱。
「那天記得提前請假。」
「呃?」她歪著頭,好奇地瞅著他。
「有事。」他淡淡地說。
「什麼事?」
「跟我出去一天。」
「你不用上班嗎?」
「我也請假。」
真是奇了怪了,官之硯雖然在官家不得寵,可是長久地在家族企業里任職,也算得上是兢兢業業、善盡職守,長年無休假不說,回到家不是看那些永遠看不完的企劃書、投資案,就是對著計算機看報表和股市走勢,居然破天荒地請假?
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年若若絞盡腦汁地思索,突然靈光一現,他不會是專程為了自己的生日請假陪她吧?
她在官家五年,頭三年裡沒過過生日,十七歲生日又過得相當慘烈,就在那一天,她被官之硯吃干抹凈了。
今年的生日算是她的成人禮,但年若若左思右想,也沒能想出一點值得他二少爺大張旗鼓親自操辦的原因。
「還有……」他從她手裡拿走杯子,傾身替她將下滑的薄被向上拉,叮囑著:「身份證和印章記得帶上。」
「到底要幹什麼?」她愈發好奇,討好地湊過去,晶晶亮的水眸半眯起,像只乖巧的小貓咪似地貼近旁邊高大的身軀,喵喵地問:「告訴人家好不好嘛。」
她一向難得撒嬌討好,憑經驗官之硯好像特別吃這一套,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想知道?」
「想。」她連連點頭。
男人果然上鉤,手裡的文件也不看了,徑直丟開,展臂將她嬌小的身子攬進懷,結實有力的長腿蛇一樣地纏上她,大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光潔的小腿肚子,享受著滑嫩誘骨的觸覺。
薄被裡熱度飆升,她紅撲撲的小臉蛋貼在男性精壯半裸的胸膛上,被他炙熱的擁抱錮得有點喘不過氣。
薄唇微勾,官之硯注視著胸前那顆不太安分的小腦袋,笑得狡黠,「你成年了,所以……」他將鼻端埋進她烏黑的發里,聞著屬於她特有的香氣,故意停頓一下。
一向很有求知慾望的年若若同學,果然抬起頭,遲鈍地追著問:「所以什麼?」
「可以結婚了。」
轟!真是雷霆萬鈞、電閃雷鳴,年若若微張著小嘴,猶如五雷轟頂,一臉被悶雷劈中的傻樣,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是她年紀尚輕,應該還沒有老人家耳鳴之類的毛病吧?那麼官之硯剛才說的真得是:結婚?
天啊!有沒有搞錯?
「沒錯,你生日那天,我們去註冊。」
如果可以昏過去,年若若真想就此長眠不醒,可是她現在還算清醒,所以除了委屈地瞅著向來說一不二的硯少爺,幻想他突然改變主意外,什麼都做不了。
在這個家裡,她的身份是官之硯的未婚妻,可是她從來都沒想過,有朝一日會真的跟他結為夫妻。
如今是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連美國人都在商議著火星能不能住人,可在官家,千年舊習俗還照樣進行的堂而皇之,轟轟烈烈,雖然沒妻妾成群,但門當戶對是絕對講究的。她篤定,就算哪天官之硯反悔,娶個有才有貌有家世的名門千金回來,她就得馬上乖乖讓位,低眉順眼地當個沒名沒份的妾室,最終受盡蹂躪,慘遭遺棄。
可那樣的下場,也好過真得跟官之硯登記結婚啊!被遺棄了,她就能重拾自由;一旦結婚了,她下半輩子就鐵定算是玩完了。
「怎麼又燒起來了?快躺好!」官之硯盯著手裡的溫度計,皺起眉頭,從床上爬起來,到外廳去拿退燒藥。
還好意思問!還不是被他嚇得!小病患有苦難言地目送那抹頎長的背影打開卧室門,疾步走出去,整個人似被抽去了骨頭一樣,無力地倒在床上。
乾脆讓她死了吧、讓她死了吧!心如死灰的年若若,覺得人生從此沒了希望。
吃過葯、喝過水,以溫水擦拭身子,再親手幫她換上乾淨的睡衣……被小丫頭驟然反覆的病情弄得官之硯也沒心情繼續看文件,很快洗漱完上床睡覺。
古董燈「啪」地熄了,室內一片寂靜。
年若若蜷縮在被子里,雖然沒有輾轉反側,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看著窗外黑幕一樣的天空,難以入眠。
「睡不著嗎?」身邊的男人突然出聲:「看來精神還好嘛!年輕果然有年輕的好處。」
她渾身一僵,警覺地豎起耳朵聽著。
「如果實在睡不著,那倒不如做點什麼。」
低醇的嗓音含著隱隱笑意和慾望,清清楚楚地傅進年若若的耳中。她不敢有任何迴音,緊緊地閉上眼睛,大氣也不敢出。
「聽說發燒的時候做愛,女人那裡特別緊。」可惡的色狼似乎還嫌不夠,意猶未盡地刺激她。
聽聽,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不是禽獸是什麼?
「再不睡,我們就試試看。」
官禽獸的話一向都很有效果,宛如掛在野獸嘴邊的「美食」很快入眠,毫不反抗地墜進了深深夢鄉。
這一覺,年若若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夢見了很多很多的往事,相關的人,不相關的人;新的面孔,舊的面孔混雜在一起。
遺棄自己的父母、聲色俱厲的遠房親戚、欺負自己的親戚小孩、給過她關懷的舅舅、官家形形色色的人……以及,睡在她身邊的這個男子。
有些事這麼近又那麼遠,近到就如同昨天才發生一樣,可遠到,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再也回不來,改變不了……
「我叫年若若,今年十三歲,年,就是『拜金棗,年年好』里的年,若,就是『吃若牛,做若龜』的那個若……」這是年若若第一次出現在官家時,準備好的一通自我介紹,小時候舅舅每次去鄉下看她,都會笑著拿她的名字打趣,那笑臉會讓她覺得好溫暖。
作夢都沒想過能跟豪門扯上關係的年若若,能進官家,主要是托舅舅的福。
官家是地方望族,資產雄厚,加上隱於黑道的勢力而興旺發達並一直佔據著黑白兩道重要的地位,上一秒花大筆金錢支持議員參選,下一秒又卷進黑道間的大火併,亦正亦邪令人難以捉摸。
舅舅范舟是在二老爺官天養手下做事的人,久病成疾,半年前收到了醫院的診斷書,肝癌末期,大概沒幾天好活了。
范舟跟了二老爺大半輩子,無兒無女無老婆,是二老爺手下不可多得的好幫手。官天養念他忠心耿耿,問他還有沒有什麼願望,他想起自己的外甥女兒還孤苦伶仃地住在鄉下的遠房親戚家裡時,馬上請求二老爺將她接到官家。
老二爺豪氣干雲地拍了胸脯,說:「阿舟你放心,有我在,官家就有她一口飯吃!」心愿一了,范舟死也瞑目。
在舅舅過世后,年若若很快被從老家接到官家,進官家的那一天正巧是一月一次的家族聚會,她在那上頭見識到了何謂大家族。
老太爺、各房的老爺、太太、少爺、少奶奶、小姐、姑太太、表少爺……算起來有幾十口人,一大家子聚在飯廳里,足足擺了五桌,真是人聲鼎沸如過新年。
官家人多,旁系更多,很長時間裡,年若若仍然被那種跟毛線團一樣糾結在一起的各種關係和稱呼弄得頭昏。
這還不算什麼,比這更離譜的是官家實在是太大了,佔地數萬坪的面積令年若若同樣咋舌。
重門深鎖的官家主宅,守衛森嚴,四周非常幽靜,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沒有城市特有的喧囂和吵嚷,宅子里分為左右兩座,全是五層高的獨立別墅,左樓住著大老爺一家子,右邊樓則是二老爺一家的居所,老太爺和三老爺一家則住在院落最深處,具有中國明清特色的大宅里。
花園裡亭台樓閣、假山瀑布加上網球場、游泳池和一處小型的高爾夫球場,這種中西合璧在一起,雖說不倫不類,倒也有一種怪異的和諧。
進官家的那天,正值春天,天上下著滴滴嗒嗒的小雨,鄉下親戚家牆壁上掛著的老黃曆上寫著,忌移徙、入宅,一副看起來不會太順利的樣子。
二房裡司機的老婆桂媽將她從右樓里領出來,那是二老爺一家住的地方。
「你剛到官家,一定要事事小心謹慎,你既然到二房,以後就是二房的人了,千萬別惹出麻煩,給老爺太太丟臉,知道嗎?」
桂媽早從管家那裡聽說了她的身世,再一見她年紀這樣小,人也生得小巧水靈,一張瓜子臉上嵌著的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閃著緊張與不安,心裡便驟然生了憐惜。
官家的主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各有各的勢力、各有各的心思,盤根錯節,萬一這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不小心踩上地雷,怕會炸得粉身碎骨。
「若若知道的。」
自進了官家,大半天時間,除了見過高高在上的二太太,守在官宅外一臉兇悍的黑面保鏢,還有就是沒拿正眼瞧她的男男女女,難得遇上一個這樣和藹可親的中年女人,年若若緊緊拽著桂媽的衣角,捨不得撒手。
「你到官家來的事,二老爺已經跟老太爺稟報過了,老太爺也准了,以後你就可以跟少爺少姐們一起去學院讀書,將來出息了別忘了官家的恩德,明白嗎?」
「嗯!」年若若懂事的點頭。
「好孩子,咱們去見見老太爺。」桂媽笑著摸摸她的頭,帶她朝老太爺居住的大宅走去。
一進大宅的餐廳,遠遠地放眼望去,年若若就瞪圓了眼。
這也……太奢侈了吧!年若若如同劉姥姥逛大觀園般走進了彷若明代故宮的皇室,地板、傢具全是上等的紅木,散發著古樸香氣,四周的擺件也多是青瓷、玉器、象牙、牛角,盡顯富貴奢華。
人也好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圍坐在又圓又大的紅木古典餐桌旁邊,熱熱鬧鬧的,桌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豐盛菜肴,卻沒一個人動筷。
很明顯,他們在等什麼,年若若跟著桂媽站到牆邊的位置,瞄一眼桌上炸得金黃酥脆、香氣撲鼻的芙蓉蝦,「骨碌」一聲,將泛濫成災的口水咽進肚裡。
桂媽在旁邊悄悄地告訴她,最上首端坐的那個身材高大,兩鬢斑白,穿著電視劇里才見的白色長袍的男人就是官家老太爺。年若若看了看他剛硬粗獷的面孔,炯炯有神的眼睛,全身上下都自然而然的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瞭然地點點頭。
唉!有錢人家就是毛病多,規矩大成這樣,這威嚴的老爺爺不喊「開飯」兩個字,就沒人敢吃,瞧那邊坐在女眷席上的二太太,先前接見自己時還是十足威風,此時卻一臉的焦慮,如坐針氈似的,肯定是餓壞了,又沒膽子先吃。
年若若遙遙地瞧著騰騰地冒著熱氣的葯膳老母雞湯,忍不住再次替他們惋惜。
這時,盧管家從門外進來,走到老太爺身邊,恭敬地稟報道:「老太爺,棠少爺他們回來了。」
話音剛落,又進來一行人,走在前面的是個年輕的英俊男子,儀錶不凡,眉宇間與老太爺有幾分相似,散發著強硬穩重的領袖氣勢。
「都回來了?」老太爺不怒自威的發問。
「是,爺爺。」被稱為棠少爺的男子簡潔地回話后就旁站一步,露出身後的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