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第 十 章

「巴峪關」,是由陝入川的必經要道。

入川要不走「巴峪關」,那就得翻「米倉山」,越「大巴山」

了。

「巴峪關」雖然只是一個關口,但由於來往川陝所必經,所以這兒酒肆客棧頗多,談不上林立,至少也有十幾家。

這一天,黃昏時分「巴峪關」來了三個少年人。

三個少年人,一個青衫瀟洒、俊俏風流,一張俊臉兒白裡透紅,吹彈欲破,模樣兒像極了誰家的大姑娘。

一個全身黝黑,人黑、衣黑,找不出一點別的顏色,要有,那該是咧嘴一笑時,那口白凈而發亮的牙齒。

這黑衣少年濃眉大眼,相貌極其英武,再加上那精壯結實的身材,更令人覺得他渾身都是勁兒。

最後一個,就令人不敢恭維了。

那是個身材瘦小的要飯小叫化,頭髮像刺猥,又像一蓬亂草,膚色也夠黑的,但他這黑不是真黑,而是油泥滿布!

有一點,倒滿可愛的,他有一雙烏溜溜直轉的大眼睛。可愛是可愛,可也令人頭痛,因為他那雙漆黑髮亮的大眼睛中,透著機靈、刁黠,還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味兒。

活脫脫的三塊活招牌。

這三位哥兒,是令每個武林人物見了頭皮發炸,比見了鬼還怕三分的「三小」,能使天翻、使地覆的三小:「玉麒麟」諸葛靈、「鐵獅子」小黑、「銅金剛」小虎。

哥兒三位一進「巴峪關」,關口旁站起了個要飯叫化子,托著破碗兒,提著「打狗律」,橫里迎了上來,堆笑點頭:「公子爺,行行好,賞幾個吧,好心有好報,明年准可討房標緻好媳婦兒,後年就可抱個又白又胖的小小子。」

小黑、小虎沒在乎,小黑是有自知之明,人家那「公子爺」

三個字兒,可不是沖著他說的。

小虎是直愣愣的硬「漢」,不喜歡這一套。

玉麟麟諸葛靈可臉紅了,探懷掏出了塊碎銀丟在破碗里,小叫化樂了,眉飛色舞,沖著諸葛靈齜牙笑道:「公子爺到底是個好心人,小要飯的包管好事成雙。」

諸葛靈臉又一紅。

小叫化彎彎腰,走了,臨走又沖諸葛靈擠了擠眼兒。

諸葛靈望著小叫化背影,皺眉搖了搖頭,然後,轉向小黑:「小黑,你這位同門損得很,你去!」

「哈!」小黑霎霎眼,咧嘴笑道:「損人的竟也怕人損了,我去就我去,反正你『玉麒麟』是從來對我最照顧唯有好差事兒才輪到我。」

轉身一溜煙而去,眨眼間沒了影兒。

諸葛靈跟小虎可沒等他,徑自緩步向關內行會。

移時,便見小黑由前面拐角處一搖一晃地走了過來。

看臉色,諸葛靈猜透了八分。「是縮在那兒么?」

小黑點頭笑道:「一個露了頭兒,另一個還不知縮在哪兒。」

諸葛靈道:「露了頭兒的現在如何?」

小黑道:「不知死之將至,正在『十里鋪』大吃大喝呢。」

「『十里鋪』?」小虎瞪目問了一句。

小黑霎了一下大眼,笑著說:「前面拐角處,酒帘兒高掛的那一家。」

小虎點點頭,轉過來望著諸葛靈。

諸葛靈眉鋒一皺,道:「小虎你去盯牢他,先別下手。」

小黑瞪大了眼,道:「怎麼,厚彼薄此,我呢?」

諸葛靈望了他一眼,道:「三叔叫咱們擒賊成雙,現在只一個露了頭,他們認識我,你這要飯的能進去大模大樣地吃喝么?」

小黑伸伸舌頭,齜牙笑道:「行!有你的,『玉麒麟』,別瞪眼好不?我沒說不聽。」

諸葛靈道:「聽就乖乖的跟著我,少動歪念頭,要不然弄砸了,三叔那兒你去頂。」

提起三叔,小黑立時沒了脾氣,傻了臉,一聲沒吭。

小虎一個人兒放開大步直向前面拐角處行去。

拐角處,酒帘高鬲挑,三個大字「十里鋪」。

迎風招展,要在大白天里,老遠就能瞧見。

說起來可憐,「十里鋪」並非什麼大酒肆人酒樓。

而是在路旁,湊和著幾株柏樹,搭蓋成的一間茅屋。

其實,說它是茅屋,不如說它是竹屋。

因為,只有屋頂是茅草,四壁全是竹子夾的。

陳設雖簡陋,可還乾淨,而且也很涼快。

小虎毫不猶豫,大步向前走去,門口停步,向內望了望,座頭不多,卻差不多上了滿座。

除了一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外,其他的都不像武林人物,雖然差不多滿了座,可並沒像一般酒肆那般呼喝熱鬧,幾乎每個酒客都是低頭吃喝著。

小虎站在門口,擋住了半個門,滿屋酒客都沒在意,只有那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投來一瞥,隨又低下頭去。

小虎找的就是他,也巧,只有他身旁還空著兩個座頭。

這「十里鋪」不像一般吃喝處所,客人上門,老遠就滿臉推笑,躬身哈腰地迎了出來,一個勁兒地往裡讓。

他們這兒沒人理,要吃要喝就自己進去,自己找地方坐。

目的不在吃喝,小虎沒在意這些,舉步跨進門,走向空座頭。

空座頭緊靠在角落裡,左邊隔沒幾步,就是那位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他吃喝時倒還安穩。

小虎剛坐定,便有人扯著嗓子呼道:「喂,那位,要點什麼?」

「那位?」別人都正有吃有喝,桌上有酒有菜,這「那位」二字自然指的是他,小虎皺了皺眉,應道:「隨便。」

絕人碰上妙人,夠味兒。

想必是被這一句「隨便」難住了,那人半晌才又呼道:「那位,你隨便說兩樣好么?」

小虎又皺起了眉頭,但旋即靈機一動,指著那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桌上說道:「我不知道你這兒賣些什麼,這樣吧,就照這位桌上的,也給我來上一份兒好了。」

這句話,立時引起了反應。

彪形大漢滿臉橫肉一抖,抬眼望了過來,目光令人難以領會,不過有一點很明顯,那是驚。

小虎說完卻將頭轉向了一旁,沒瞧他。

彪形大漢那一雙牛眼在目眶中轉了轉,拿起面前酒杯一仰而干,抹抹嘴,抄起桌上的一隻酒葫蘆,站了起來,丟下一塊碎銀,向門外行去。

他竟走了!

看來,此人夠機警的。

要命!

小虎還真沒料到他會走得這麼快。

好在,本來就不是來吃喝的,等到那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出了門,小虎忙也站了起來,沒吃沒喝也得給錢,丟下酒資,跟著向門外走出。

等到店家發現座位空了,人早就走得影兒沒了。

那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出了「十里鋪」,頭也不回地直奔正西,步履匆忙,唯仍不失輕健。

正西,是傍依「米倉山」的一條羊腸小道;這羊腸小道,是人踩出來的,兩旁野草高可沒人膝蓋。

夜幕早垂,今夜發雲搞月,看什麼都是隱隱約約的,不像昨夜冷輝遍灑大地那麼清明。

可是,這難不倒那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他走小道,登山腳,過山腰,走得既快且捷。

登上了山嶺,一片黑黝黝的樹林橫在眼前,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突然停身駐步,回頭向後面望了望,然後身形飄起,疾如鷹隼,一閃投入林中。

林深處,有一片小小空地,空地之上,有著一座小茅屋,茅屋兩暗一明,竹籬環繞、碎石鋪路,十分靜雅。

看彪形大漢那滿臉橫肉,一股逼人暴戾兇殘氣,再看看這座十分靜雅、遠離喧鬧的小茅屋,直令人打從心裡產生一種說不出來的彆扭。

哪兒配嘛。

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一踏上林中空地便緩下身形,再踏上碎石小路,更突然停身駐步。

這回不是扭頭向後看。

而是目注茅屋,滿面狐疑,屋內沒有燈光,既黑又靜,聽不到一絲聲息。

怪了!他明明記得,走的時候,燈還亮著,怎麼如今卻已熄滅了?油剛裝的,不虞油盡而燈枯,那麼是……

彪形大漢兩道刀眉微微一挑,輕聲發話:「老四,這麼早就睡了?」

茅屋中燈火倏然而亮,但卻沒人答話。

其實,燈亮了就夠了,何須再答話?本來嘛,這地方,別說在夜晚,就是大白天里,打林外經過,也絕難發現林子深處還住著人,夠隱密的了。

作賊心虛,疑神凝鬼,敢情是自己心裡作怪。

那一臉橫肉上,有了笑容,緊張神情也就鬆了。

舉步邁進,一晃手中酒葫蘆,道:「老四,開門,用不著饞得咽唾沫了。瞧!

我給你帶回來一葫蘆,夠你灌個三兩天了……」

剛推開了竹籬門,茅屋兩扇柴扉呀然而開,燈光跟著酒到碎石小道上。

由外內望,看得很清楚,屋內談不上擺設,當作廳堂的這一間,一個方桌、四把破椅子。

里側那油漆剝落的長神案上,還供著神像;神像是神像,可是不十分清楚,其實,就是走近了也分不清供的是哪一位神聖。

無他,既破又黑之故。

神案左端的牆壁上,還掛著一件蓑衣。

除此而外,這一間廳堂中已別無他物。

這一來,這座茅屋更不像是位土匪凶神般人物所有的了,看情形,八成兒是「借」來的。

靠門邊那張破椅子上,半倚半坐著一個既矮又胖的黑衣漢子,滿臉透著姦猾陰險,直愣愣地望著門外,沒動也沒說話,可能,彼此兄弟,用不著起身相迎那一套。

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眨眨牛眼,咧嘴笑道:「怎麼?老四,一瞧見酒就直了眼兒啦,別擺出這副令人噁心的饞相行不?

這一葫蘆不是……「腳,剛踏進門檻,又飛快地縮了回來。

他,愣住了,也瞧清楚了。

矮胖黑衣漢子不是見酒瞧直了眼兒,而是被人制住了穴道,既然如此,那麼適才點燈、開門的……

機伶一顫,滿臉橫肉一哆嗦,縮身都嫌太慢,他想倒射而退,無奈墓地,左側那間當作卧室的房中,傳出一個冰冷話聲道:「真是好兄弟,見危不救,反而拔腿,這種朋友交不得!」

一臉橫肉變了色,彪形大漢腳下剛用勁兒,隨著話聲,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已抵上后心。

「來不及了,想留著這條命,進去!」

欺到身後,自己竟茫然無覺,此人功力可知。

只消功吐三分,掌心一挺,縱有十條命也保不住半條,別說掙扎了,就是想不聽話都不行。

彪形大漢魂飛魄散,剎那間成了個任人擺布的紙糊人兒,手一松,葫蘆墜地,酒香四溢,可惜!

低著頭,一聲不吭地進了茅屋。

左側房裡,轉出了兩個人。

一個是俊俏青衫、星目含威的「玉麒麟」諸葛靈。

一個是蓬頭垢面、嬉皮笑臉的「鐵獅子」小黑。

小黑,他還衝著彪形大漢擠著眼兒咧嘴直樂。

儘管彪形大漢平素橫行霸道、暴戾兇殘、不可一世,而,如今,卻是一絲脾氣也沒有了。

他只覺得,碰上這幾位煞星,至今還能站著,已是天大僥倖;不過,他也知道這一輩子,到此便算完了,縱不死,也差不多了!

身後出掌的小虎,進了屋就收了手,落後兩步,站在彪形大漢身後。彪形大漢心裡明白,這跟用手掌抵住后心沒什麼兩樣,憑自己這身功力,一個都夠瞧的,何況前面還站著兩個。

諸葛靈懶得跟他羅咦,星目威稜凝注,冷冷說道:「彭烈,我沒工夫多耽,想活命就乖乖答我問話,你們『索命五鬼』幾兄弟,是『幽冥教』中人?說!」

原來彪形大漢竟是「索命五鬼」老大彭烈!

這個既是大鬼彭烈,那穴道被制住的矮胖黑衣漢子,當是以陰狠狡詐著稱的四鬼姜東流無疑了。

彭烈臉色慘變,低著頭沒有答話。

諸葛靈劍眉一挑,冷冷說道:「彭烈,別在我面前逞狠,你那身骨頭硬不到哪兒去!」

彭烈猛然抬頭,凶晴圓睜,道:「諸葛靈,你想如何?」

口氣硬朗,可惜嗓門子不爭氣,它發抖。

「不如何。」諸葛靈道:「我想用我三叔傳授的『一指搜魂』、『萬蟻嚙心』試試你這身骨頭到底有多硬。」

「一指搜魂」、「萬蟻嚙心」,武林人物沒有不知道的,就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也禁受不住,何況血肉之軀的人!

彭烈深知厲害,面色如土,道:「請葛靈,『索命五鬼』與你並無深仇大恨,你先後殺死我們老二、老三,我兄弟並未追究索報……」

「少廢話!」諸葛靈臉一沉,道:「那是你兄弟惹不起我諸葛靈,正因如此,所以,我們對你特別容情,換個人恐怕早就沒命了。不過我忍耐仍有限度,我問你的話,你說不說?」

彭烈先是不語,旋即慘笑說道:「人都落在你手,還有什麼說不說的?不錯,我兄弟都是『幽冥教』中人,這跟你有何關係?」

「關係大著呢。」諸葛靈道:「據我所知,你兄弟以前並非『幽冥教』徒,而是在這次來『古家堡』奪寶期間被公羊赤老匹夫所羅致的,可是?」

彭烈失聲說道:「你如何知道?」

諸葛靈冷笑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話鋒微頓,接道:「我再問你,那先害古嘯天,后殺岳次雲之『幽冥帝君』,是『古家堡』中何人?」

就在這片刻間,彭烈已漸趨平靜,他答得很狡猾:「我兄弟剛入教不久,尚屬外圍,不知教中機密。」

「你很狡猾!」諸葛靈冷冷一笑,道:「可是在我面前你最好少來這一套。只屬外圍,不參與『幽冥教』機密,能有資格傳遞機密消息,面見『幽冥帝君』么?」

彭烈神情一震,道:「我不懂你這話何指?」

諸葛靈冷然說道:「我指你那五弟秦無常夜入『古家堡』那回事。」

何止驚?簡直嚇破了膽!彭烈猶圖狡賴:「也許實有此事,那河能是老五獨獲寵信,我跟老四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古家堡』的我……」

小黑烏溜溜的大眼睛二轉,突然咧嘴笑道:「小靈,有些賊骨頭是不吃苦頭不吐實的,我可要出手了!」

他可是嘴到手到,伸出一指,作勢欲點。

諸葛靈未加阻攔。

彭烈機伶一顫,道:「且慢,要我吐實不難,諸葛靈你也答我一句問話。」

小黑收回了手,眨眼說道:「怎麼,還有條件?我們可沒諸葛靈一擺手,沒讓小黑再說下去,道:「彭烈,難得我今天好脾氣,你說。「彭烈道:「很簡單,我們老五現在何處?」

小黑嘴快,笑道:「要找他,跑趟『豐都城』吧。」

彭烈霍然色變,瞪目挑眉,凝注諸葛靈,厲聲說道:「諸葛靈,你……」

諸葛靈冷冷介面道:「誰告訴你秦無常是我殺的?」

不錯!小黑他可沒這麼說。

彭烈一愣,諸葛靈跟著又說道:「諸葛靈只要敢做,天大的事也沒有不敢承認的。『索命五鬼』跳樑小丑,我既殺焦無良、申不善,就不會不敢承認誅除秦無常……」

這話對。「玉麒麟」諸葛靈何曾曉得一個「怕」字?翻了天、覆了他,他都能面不改色,一力承當,何在乎區區秦無常一條人命?

彭烈連連咬牙,狀欲噬人。「那麼殺我們老五的是誰,莫非是……」

「你別自作聰明,胡亂瞎猜。」諸葛靈截口說道:「秦無常死在你們那賊頭『幽冥教主』之手。」

「我不信!」彭烈神情猛震,厲聲大叫。

諸葛靈冷然說道:「我沒有騙你的必要,信不信由你。」

彭烈瞪目不語。

小黑一笑說道:「小靈,最好對他說明白點兒,否則他會以為咱們挑撥離間;賊頭兒狠毒,咱們犯不著背這黑鍋。」

諸葛靈點點頭,遂將秦無常被殺情形說了一遍。

頓了頓話鋒,又道:「秦無常雖死在宮寒冰之手,而我卻以為宮寒冰便是『幽冥教』賊徒之首,是與否,你如今該從實答我。」

彭烈靜聽之餘,臉色慘變,終歸一片煞白,默然不語,緩緩垂下頭去。半晌后,凶睛一轉,猛然抬頭,道:「『幽冥教』既不仁不義,彭烈又何必賣命保密!不錯……」

諸葛靈忽有所覺,尚未來得及有何動作。

桌上油燈倏然而滅,剎那間屋內一片墨黑,難見五指。

三小功力不凡,應變何等神速,無奈仍嫌稍遲。

黑暗中,彭烈一聲悶哼,砰然倒地。

但,未聞被制穴道的五鬼姜東流有一絲聲息。

可能情形還好諸葛靈未動,小黑、小虎雙雙撲出。

昏暗月色下,竹籬外並肩站立著三名相貌清癯、精神矍鑠的灰農老者,目射威稜,直視著二小。

那赫然竟是「古家堡」十家堂主中的前三位:「白虎堂」龐天化、「青龍堂」

魏玄中、「朱雀堂」袁鶴鳴。

小虎不認識。濃眉挑處,就待出手。

小黑曾聽諸葛靈為他描述過,一把拉住小虎;他雖然拉住「了小虎,心裡卻比誰都惱火,大眼睛暴射寒芒,冷冷說道:「適才滅燈、傷人,是你三人中哪個出的手?」

居右老者冷漠發話,那是「朱雀堂」主袁鶴鳴。「老夫。」

小黑目光移注,道:「袁鶴鳴,你可知我兄弟是什麼人?」

青光微灑,茅屋內燈光復明,諸葛靈飛身而出,星目寒芒閃漾,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古家堡』龐、魏、袁三位堂主。」

三老傲然不答,袁鶴鳴卻答了小黑的問話,道:「老夫自然是知道,兇狠毒辣的『幽冥教』徒」

天!這誤會可不小。

「閉上你那張鳥嘴。」小黑簡直哭笑不得,叱道:「袁鶴鳴,你糊塗得該死…

…」

諸葛靈一揮手,道:「小黑,少跟他羅嗦。」

轉注龐天化冷然發問:「龐天化,誰派你們來的?」

龐天化微挑雙眉,道:「老夫等奉我家二爺之命……」

「夠了。」諸葛靈冷然擺手,道:「你們走吧,明兒個我找辛二俠說話。」

糟了!這分明自己人口吻,龐天化不由惑然說道:「三位是……」

諸葛靈截口說道:「你該早問一聲,『抱璞山莊』諸葛靈兄弟。」

樹影人名,來頭嚇人,三老傻了臉,變了色,愣了半天,龐天化突然轉注袁鶴鳴,沉聲地說道:「袁老弟,這該怎麼說?」

袁鶴鳴既窘又尷尬,臉色很難看,未理龐天化,忽地跨前一步;沖著諸葛靈當頭一拱,強笑呼編:「這純出誤會,老朽等以為彭、姜二賊又向『幽冥教』……唉!

說來皆是老朽懵懂糊塗,還望諸葛少俠原諒魯莽是幸。」

他改顏賠罪,諸葛靈卻未能釋然,道:「如果真是誤會,這誤會可就太大了點了,袁堂主可知我兄弟奉命追擒彭、姜二賊用意何在么?」

袁鶴鳴頭微低,愧嘆未語。

當然,他知道,而且明白得很。

小黑更不饒人,眨動了一下大眼睛,冷笑地說道:「我擔心誤會是藉口,袁堂主閣下是明知故……」

袁鶴鳴身形一震,猛然抬頭,道:「這位少俠……」

諸葛靈又一擺手,冷然截口說道:「錯已鑄成,多言何益,三位請回吧。」

袁鶴鳴往口不言。

龐天化卻是滿臉羞慚,向諸葛靈拱手說道:「多謝少俠雅量,老朽三人返堡后,當向二爺陳明一切,自請處分,告辭!」

疾轉身,與「青龍」、「朱雀」二堂主相率騰身而起,飛射而去。

一直望著三家堂主身形不見,小黑才轉向諸葛靈瞪眼說道:「小靈,你糊塗,忘了三叔的吩咐,擒彭姜二賊是假,捉那橫里伸手的人是真,你怎麼放了他們?」

諸葛靈冷笑說道:「我比你還明白,他們是『古家堡』三家堂主。」

小黑不服,說道:「『古家堡』沒有內奸?」

諸葛靈道:「有,多得很,但須防著真是誤會。」

小黑一跳老高,道:「袁鶴鳴他為什麼不下手你我三人?

你還相信這是誤會?」

諸葛靈道:「不信又待如何?袁鶴鳴不下手你我三人,這有解釋;先殺彭、姜二賊,乃是唯恐二賊逃脫,也使對方落空,你不見他們三人並沒有走么?這是他們打算先殺了二賊再對付我們的說明。」

小黑氣得咬牙,跳著腳,道:「你要不是小靈,我今天非打爛了你,你怎麼…

…」

「小黑,你冷靜點。」諸葛靈冷喝道:「我說過,我比你更明白,我另有懷疑;你沒聽龐天化反問袁鶴鳴么!分明,那是袁鶴鳴先說咱們是『幽冥教』徒,然後不等龐、魏二人有任何錶示便猝下殺手。不管袁鶴鳴認不認識咱們,至少,龐天化跟魏玄中確實不知咱們身份,否則龐、魏二人絕不會任袁鶴鳴出手。

這有可能全是袁鶴鳴一人搞的鬼。但小黑,咱們能有什麼證據肯定袁鶴鳴他不是出諸誤會,下手魯莽?有道是:舉手不打笑臉人;他認了不是,賠了罪,咱們怎好再拿他如何?倘若咱們懷疑錯了,果真事出誤會,不糟了?三叔說,我們是為『古家堡』清除危機,並非與『古家堡』全體為敵。辛天風是個血性朋友,加上古姨,如果我們做得太過火,以後如何跟他們見面?」

小黑不動了,也沒說話。

良久,才紅著臉,眨眨眼,笑道:「小靈,你怎不早說?早說我不是不會跟你跳腳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你閣下比我高明,我還是聽你的,成了吧?」

說著,當頭一揖。

諸葛靈笑了,皺著眉笑了。

小虎插嘴說道:「小靈,屋裡兩個怎麼了?」

諸葛靈剛浮現的笑容又消失了,道:「袁鶴鳴功力不俗,心眼手法,兩稱高絕,彭烈跟姜東流二人,一人『太陽穴』上中了一根針兒。」

「好狠的手段!」小黑咬牙說了一句,望著諸葛靈又道:「閣下,下一步…」

「還有什麼下一步!」諸葛靈道:「回去,請三叔定奪。」

小黑忽然搖頭,眨眼笑道:「說句話,你可別不高興。出主意,你可又不如我了……」。諸葛靈微微一愣:「怎麼說?」

小黑抬起那滿是油泥、髒兮兮烏鴉爪般的手,抓了抓頭上那一蓬「亂草」,擠擠眼,例嘴笑道:「虧你還姓諸葛,若讓那位貴宗先祖自比管、樂,胸羅萬有的『卧龍』先生知道有你這麼一位後代,怕不地下搖頭、永難瞑目……」

諸葛靈一瞪眼,道:「小黑,你可是找打?」

小黑嘿嘿一笑,縮頭說道:「心急喝不了熱稀飯,且清平心靜氣,凝神傾耳,讓我小黑亡羊補牢,出個高明計兒,包管你拍手叫好……」

說了半天,仍不知他葫蘆里賣得什麼仙丹。

諸葛靈不耐,臉一沉,佯怒喝道:「小黑,你可是存心賣關子?」

「我哪兒敢!」小黑一伸舌頭,笑道:「聽著,閣下,彭、姜二賊伸腿瞪眼,只有咱們跟剛才三個老東西知道,真正以『幽冥教』徒姿態出現的那批賊徒還蒙在鼓裡……」

「夠了!」諸葛靈截口說道:「我明白了,不怎麼樣,你擔保袁鶴鳴不會通知……」

小黑飛快介面道:「你准知袁鶴鳴是『幽冥教』中人?」

諸葛靈道:「雖不能肯定,但我懷疑。」

小黑笑道:「這就是了,不是最好,就算他是,他來得及么?

有龐、魏二人在一起,他走得開么?再說他又怎知另一批賊徒現在何處?又怎知小黑我會突然想起這條計兒產諸葛靈想了想,旋即笑道:「鬼靈精,我算是服了你……」

小虎說道:「小黑,你又怎知那另一批賊徒定會尋到這兒來?」

「你糊塗。」小黑眨眨眼,笑道:「在龐、魏、袁三個老東西未找到這兒以前,你能預知他們三人能找到這兒么?」

小虎心腸不轉彎兒,在動腦筋這方面,他自知由來不及小黑多多,臉一紅,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諸葛靈卻又皺眉,道:「小黑,有把握?」

小黑搖搖頭,道:「不敢說十成,至少該有九成九。」

小靈、小虎無話可說,只好依計一試。三人回到茅屋裡,關上門,小虎抬手要熄燈。

小黑卻伸手一攔:「閣下,用不著。」

小虎望了他一眼,又沒開口。

顯然,他知道,在小黑面前,以他這副直腸子,多說話沒好處,弄不好就會挨上一頓損。

小黑可又開了口,紛牙一笑,道:「閣下,我知道,此時,此地,該熄燈那是常情,可是『幽冥教』這班東西鬼得很,不能以對付常人的辦法對付之,乾脆亮著燈,讓他們猜吧!

猜對了,算他們走運,料錯了,算他們倒相,坐,坐,別都站著成不?」

他倒舉手肅起「客」來。

諸葛靈跟小虎,望了他一眼,依言坐下。

坐定。

小黑望了望地上的彭烈,又望了望仍半倚半坐在破椅子上的姜東流,搖搖頭,皺眉苦笑:「大姑娘出嫁這種陪著死人對燈悶坐的事,我小黑可是生平第一遭兒,滋味兒真不好受。」

其實,何止他生平首次。這種事,諸葛靈跟小虎又何嘗碰上過?沒法子,歸根究底,一句話兒,他們如此不避艱苦,是為了古姨。

為了那位薄命可憐的古姨,三小就是頭頂著刀子,再苦、再險的事兒,也一概昂然以赴,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為古姨,也就等於為三叔;這是一份感人至深、純真無比的感情。三小自己也說不上來,他們為什麼同情古姨、喜歡古姨,要說,那該歸諸古今無人能解的一個「緣」字。

當然,這位絕代紅粉古蘭,也有她值得同情、喜歡,使人情不自禁會給予維護之處。

諸葛靈皺了皺眉頭,那不為別的,是小黑喋喋不休。

小黑,他有說辭,而且這說辭使得諸葛靈無詞以對。

他說:「小靈,你是怎麼了?當年諸葛武侯以空城計誘司馬懿之時,城門口不也有兩個打掃街道的老兵么?想想看,屋子裡既亮著燈當然要說話的。」

這話,想必有他的道理,諸葛靈莫可奈何只有任他一個人嘀咕去。

夜很靜,峰頂林內的夜更靜。

靜得連一片樹葉響動的聲音都聽不到。

那是因為今夜沒有風。

沒有風的夜晚,都特別沉悶。

今夜,更沉悶得令人窒息。

夜,就在沉悶之中,靜靜地消逝過去。

茅屋外,始終沒有一點風吹草動,沒有一個人影出現。

這,是怎麼回事?

是二鬼身死的消息已然泄漏?

是幽冥教徒不知二鬼藏身此處?

是知道還沒有趕到?

這諸多疑問,一直在三小腦中盤旋。

尤其是小黑,他簡直是難受極了,本來十拿九穩的計兒竟落了空,失了效,這委實是令人費解。

若是二鬼身死消息外泄,那原因只有一個「古家堡」

三家堂主中,有人傳出了這項消息。

這,似乎又不可能。

那麼是後頭諸多原因之一?

這,一時也無法肯定。

小黑攤攤手,聳聳肩,站了起來,望了望桌上即將油枯的燈,目光移注諸葛靈,一聲自嘲苦笑,說道:「想出的計兒落了空,我小黑這也是生子第一遭,這個跟頭栽得不輕,夠面子的,走吧,別耗了。」

諸葛靈跟小虎望了望他,都沒開口,跟著站起。

自己兄弟,誰摸清誰的脾氣。小黑好強,心理已經夠難受的了,怎好再在這節骨眼兒上說什麼。

熄了燈,出了門,順手帶上兩扇柴扉。

走了,走得垂頭喪氣、無精打采。

三小身影已逝,茅屋裡,只留下兩具屍體。

可是,屍體竟突然地動起來了,那是大鬼彭烈。

彭烈一對牛眼略一眨動,輕輕地翻身站起,伸手取下「太陽穴」上那根細如牛毛的針兒,一彈墜地。

然後,走向穴道被制、半倚半坐著的四鬼姜東流,伸出兩指,正要扯下姜東流『太陽穴』上的那根針兒。

但是,手至半途,忽地收回,翻身躺回原處,一動不動。

彭烈死而復活,這,已經夠怪展令人震驚、夠令人詫異的了;而,他突又翻身躺倒,一動不動,又是怎麼回事呢!

聽!

看!

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及門而止。

兩扇柴扉,吱呀聲中,緩緩向內打開。

門口,薄薄曙色里,冷然站立著一個黑衣蒙面人。

彭烈面內而卧,無法知道來人是誰,仍是寂然不動。

然而,站在門口的黑衣蒙面人卻似一切瞭然。

他陰陰一笑,冷冷說道:「彭老大,起來吧,我來了,你還裝死么?」

聞聲,彭烈身形一震,霍地躍起,恭謹躬身。

黑衣蒙面人冷然揮手,道:「先解開姜東流的穴道再說。」

彭烈應了一聲是,走過去,伸手先扯下姜東流「太陽穴」上針兒,然後一掌拍向姜東流的後腦。

可又怪了,姜東流依舊狀如酣睡不醒。

彭烈一愣,剛要二次出手。

黑在蒙面人冷哼一聲,道:「這是『抱璞山莊』獨門手法,你解它不開的,退後!」

彭烈臉脹得通紅,低頭退後一步。

黑衣蒙面人目光陰森深注,抬手一掌,虛空拍向姜東流左胸,不含糊;無奈,姜東流令人下不了台,兀自不醒。

夠光采,可惜看不見他的面貌,否則他臉上表情一定很好看,好看得筆墨難以形容。

彭烈可沒敢說話,更不敢笑。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電閃,抬手就要拍出第二掌。

但倏又放落,森寒目光移注彭烈,道:「洗不管他,等會兒再說。彭老大,你可知帝君為何忽發慈悲,改傳二道令諭,留下你們兩條性命么?」

彭烈低頭恭謹答道:「彭烈冒昧。」

黑衣蒙面人道:「在我面前少來這一套,知道就快說。」

彭烈頭垂得更低。「不敢,彭烈的確不知。」

「好。」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道:「稍時我會告訴你,現在,先答我一句話,你可記得教規第十六條?」

彭烈機伶一顫,道:「不敢或忘。」

黑衣蒙面人點頭說道:「你且說說看。」

彭烈應聲說道:「盡犯教規任何一條,株連家族,嚴懲不貸。」

黑衣蒙面人將頭連點,嘿嘿笑道:「難得你記性不錯,秦無常可有親人?」

彭烈道:「沒有。」

黑衣蒙面人道:「金蘭兄弟,情同手足,義共生死,算不算得親人?」

彭烈不敢不答,道:「算得。」

「你明白那就好。」黑衣蒙面人道:「這世上,該是你彭老大、姜老四跟他最近了…

…」

話聲忽轉冰冷、嚴峻,接道:「秦無常行事不夠謹慎,險壞帝君大事,觸犯教規,按第十六條論處,你認為該株連何人?」

彭烈機伶連顫,冷汗直流,答得聲音都走了腔:「彭烈與姜四弟該與同罪。」

「你還不太糊塗。」黑衣蒙面人嘿嘿笑說道:「帝君首頒令諭,追殺你們二人,二次下令,突改初衷,這種該罪而不罪,該罰而不罰的殊思,在你看來,如何?」

彭烈答道:「恩同再造重生。」

黑衣蒙面人道:「你二人該如何報答?」

彭烈答得好:「縱粉身碎骨、腦漿塗地,在所不辭。」

這話說得很動人。

黑衣蒙面人頗覺滿意,雙目異采閃漾,笑道:「不錯,的確是恩同重生再造,要不然功力稍加半分,『蝕骨寒芒』下,你二人焉能活命……」

笑聲忽止,森冷目光深注,道:「你當真不知帝君為何忽發慈悲,留你等兩命?」

彭烈道:「彭烈的確不知。」

「好。」黑衣蒙面人猛一點頭,說道:「現在就讓我來告訴你。聽著,帝君給你二人一次機會,要你二人帶罪立功,將功折罪,懂么?」

原來如此,還有用得著的地方。

彭烈道:「彭烈懂了。」

黑衣蒙面人道:「願意么?」

多此一問,快刀架在脖子上,誰敢說個「不」字?

彭烈道:「願意。」

黑衣蒙面人緊逼一句:「如不能達成使命呢?」

彭烈道:「甘願領罪,死而無怨。」

可憐的待罪羔羊!

黑衣蒙面人笑得好不陰險。

彭烈一躬身,反道:「敢請示下任務。」

「現在不急。」黑衣蒙面人收住笑聲,道:「帝君猶在等待時機,這件事不知哪一天才須著手,說得太早了,記好了,三日後,夜三更,大巴古剎候我面投機宜……」

彭烈應聲說道:「彭烈遵諭,必當緊記心頭!」

「我還有話說。」黑衣蒙面人目中冷酷的芒一閃,道:「若想乘機逃遁,遠走高飛,那形同叛教,你該知教規對叛教者如何處置!縱天涯海角,無人能得倖免,你是聰明人,當不會出此不智舉動。」

彭烈不寒而慄,毛骨驚然。他當然知道那殘酷、陰狠、毒辣的懲處手法,他也親眼看見過叛教者的下場。

當下顫聲說道:「彭烈不敢。」

「我諒你也不敢。」黑衣蒙面人冰冷一句:道:「我要回去復命了,我走後,你即刻帶著姜老四離開此地,越快越好,記住,三日後,夜子時,不得稍誤。」

翻身倒射,一閃不見。

彭烈哪敢多留,抄起穴道被制的姜東流,急急出門而去。

茅屋中,歸於一片寂靜……

偶爾,可以聽到一兩聲吱呀聲響,那是晨間山風吹動了兩扇半掩的柴扉,寂靜之中,傳出老遠……

諸葛靈等三小恐怕做夢也沒料到彭、姜二鬼會死而復活。

不!應該說他們根本想不到二鬼根本未死。

這一著,能瞞過功力高絕、個個機靈的三小,足見那出此一著之人,是如何地高明,如何地富於心智了。

其實,不只三小,這情形,任何人都難免上當。

差不多與此間事相同的時間內,巫山「神女峰」上也發生一件類似的事情,手法、詭計完全同出一轍。

那是二老「九指神丐」商和、「鐵面天曹神鬼愁」司徒奇雙擒那兇殘陰狠的「笑面人屠活殭屍」公羊赤。

與其說是雙擒,不如說是獨搏。

因為「九指神丐」商和根本就沒插手。

他只是袖手旁觀,一旁驚陣。

「鐵面天曹神鬼愁」威震武林,群邪喪膽,對付一個公羊赤,當然是綽綽有餘,打來輕鬆。

既是一個就夠了,又何必四手齊出,倚多為勝?

而且儘管此戰許成不許敗,事關重大;但這兩位成名多年、威震宇內的奇俠,卻不能不自詡身份、珍惜聲名。

五招過後,公羊赤已敗象呈露,力不從心。

十招甫屆,更是捉襟見肘,毫無還手之力。

三弟將令,要的是活殭屍,不要死公羊;所以,司徒奇手下還功留幾分,很有分寸。

十一招上,招招獨步宇內,鮮有匹敵的「無影追魂手」。

在他手上,「無影追魂手」向不輕發,發無不中。

公羊赤先出「摧心斯」,后施「奪魂掌」,用足了畢生的修為,無奈,仍難脫出「無影追魂手」威力範圍。

眼看公羊赤就要成擒,千鈞一髮之際,「神女峰」巔樹海之中,碧芒電閃,一線綠光飛射而出。

不打司徒奇,反襲公羊赤,快得連近在颶尺的司徒奇都來不及搶救,當然,公羊赤更難躲閃開。

綠光正中「太陽穴」,公羊赤一聲未發,砰然倒地。

「太陽」要穴,綠光顯然淬毒,商和跟司徒奇經驗老到,都是武林大行家,無須細看,使認為公羊赤必死無疑。

只要活殭屍,死公羊要他何用?

是誰在這個時候突然出手,壞人大事?

不想可知,那必然是「幽冥教『冰人玩的把戲。

公羊赤既脫身無望,無力救援,只有殺之滅口。

死了這個,能擒住那個也是一樣。

二老震怒之下,長嘯震天,雙雙衝天拔起,直撲「神女峰」

巔,身法之快,世所罕見。

以此等高絕身手,神速應變,按說,暗施偷襲、殺人滅口之徒,斷難遁形,定然手到擒來。

豈料大謬不然。

到達峰巔,樹海陰沉、遼闊,林內如暮靄低垂,空蕩、寂靜,看不到一絲人影,一片衣角,哪裡有什麼暗施偷襲之人?

這個跟頭,栽得夠瞧的。

然,更大的跟頭還在後面。

二老搜敵不著,懊惱異常,無意中回首下望,不由為之愣住了。公羊赤的屍體業已不見,竭盡自力,窮搜十里,仍屬徒然。

而且,連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

二老立刻醒悟,一時不察,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乘機奪屍之計。

分明,公羊赤屍體已被那暗施偷襲、殺人滅口之徒盜去,而對方來的人,也顯然不止一個。

但,這些「幽冥教」徒難道會借上脫逃不成?

這種挫折,二老是生平未遇。

此時此地,竟然碰上了,栽了。

四目相對,司徒奇臉脹得通紅,商和那本如重棗的老臉,更脹得發紫,兩個人驚怒威態,著實怕人。

驚怒歸驚怒,只許成不許敗的任務,畢竟是敗了,而且敗得很慘、敗得氣人。

其實說起來這還算好。

要是二老知道公羊赤根本未死的話,那……

以司徒奇的剛烈性情,只怕會當場氣結。

這就是手法、詭計,同出一轍的類似事件。

南宮逸要找的人證,至此全部落空。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南宮逸當著宮寒冰和辛天風的面,揚言要派人追擒人證,誰都知道他指的是彭、姜二賊,絕想不到他另出奇兵對付公羊赤。

因為「古家堡」沒人料到南宮逸會悟透公羊赤拉攏五鬼之事。

那麼,怎又發生這樣的事呢?

莫非那詭橘、狡詐、極富心智的「幽冥教主」當真智高一籌,算高一著、料事如神不成么?

這,有待慢慢證實。

是與否,日後才能揭曉。

這一次,南宮逸是又輸了。

雖不致因此全盤俱墨,至少,一時很難再有進展。再找人證,已難於登天,不過,倘若南宮逸能另闢途徑,那將又當別論。

能否另闢途徑,要看這位奇才第一的「談笑書生乾坤聖手」的神通了。

說起來,這不容易。

但也難說,既稱奇才第一,必有過人之處。

要不然,他憑什麼能稱雄宇內、傲視群倫?

這,單靠武學是不行的。

有些事,高絕的武學絲毫派不上用場。

就拿眼前「古家堡」的內憂來說,鬥智的機會,多於鬥力,南宮逸他竟拿一個武學不及他多多之人莫可奈何。

自然,這不是指的那位神秘人物「幽冥帝君」。

而是指的潛伏在十家堂主中的那位二等內奸。

南宮逸明知此人是誰,但,他卻拿他沒有辦法。

因為抓不到證據。

抓證據,就不能全憑武學,必須要較多的時間,且要靠智慧。

智力本天賦,絲毫勉強不得。

二老跟三小一般心情地沮喪而退了。

他們甚至比三小更難過。

因為他們到底成名多年,宇內皆知。

而三小則是初生之犢,就算栽了,也沒有什麼。

三日後,夜三更。

大巴山麓荒林中,靜立著那座古剎。

這座古剎,比前些日子更殘破、更廢垠了,殿宇就只剩了半邊,那僅存的半邊也搖搖欲墜,發發可危。

時至三更,此地更靜了,靜得恍若死了一般。

墓地,一條黑影劃破夜空,疾如鷹隼,射入古剎中。

黑影斂處,古剎佛堂內,陰森森地現出一個黑衣蒙面人,冷電般目光四掃環顧,不言不動。

適時,屋角暗隅里,走出了兩個人,向著黑衣蒙面人恭謹躬身施禮,然後退後一步,垂首而立。

黑衣蒙面人傲不答禮,森冷目光輕注,笑道:「老四能動了?」

這兩個人,正是「索命五鬼」中僅存的大鬼、四鬼。

彭烈、姜東流忙又躬身,彭烈道:「皆帝君之賜。」

黑衣蒙面人道:「這該是天大榮寵,隆恩殊惠。」

彭烈忙又躬身:「彭烈兄弟身受帝君思遇,決當捨命以報。」

黑衣蒙面人擺手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忠心不貳,達成使命就行了……」

彭烈、姜東流恭應一聲「是」。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接道:「站好了,聽我頒示帝君令諭,限期三月,著你二人遍歷江湖,找尋一個人,送往某地……」

探懷取出一張紙條,道:「此人姓名、年齡、特徵以及送往地點,皆詳註這張紙條上,千萬慎藏,手段、用法,聽你二人斟酌決定,但記住……」

話聲忽轉陰森,道:「要活的,不許有毫髮之損,否則,哼,哼……」

冷哼兩聲,結束了這段話,卻給彭、姜二鬼帶來了一陣寒慄,剛站直的身形重又躬了下去,而且躬得更深。「彭烈、姜東流敬領令諭。」

彭烈伸雙手接過了那張紙條,只一注目,立刻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雙手跟著起了顫抖。

這剎那間,他二人已經知道所負的這項使命有多難、有多險,不但沒有把握,甚至有可能送命。

黑衣蒙面人目光如霜刃,深注二人一眼,笑問:「怎麼,莫非畏死懼難?」

彭烈機傳一個寒華,忙道:「彭烈兄弟誓死效忠,不畏不懼。」

「好。」黑衣蒙面人一笑點頭,笑得好陰。「這才不枉我帝君一番期望,其實,帝君向不做沒把握的事,也從不差遣弱兵。

既將這任務交你二人,帝君就有把握你二人必能圓滿達成,要不然本教高手如雲,何不派別人?你二人單打獨鬥自然不是此人之敵,若聯手對付,那又應穩操勝券,綽綽有餘,對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看來,這位神秘的「幽冥帝君」

確是凡事既知己,又知彼,高明已極。

彭、姜二鬼低頭唯唯。

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又道:「還有什麼疑問么?」

彭烈低頭應道:「沒有了……」

囁嚅片刻,又道:「不知可否寬限……」

「不行。」黑衣蒙面人冷然拒絕,道:「帝君只交代三個月,我說過,帝君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再說,事關重大,迫切需要此人,三個月已太久了。」

彭、姜二鬼哪還敢再說什麼,只有硬挺的份兒。

黑衣蒙面人森冷目光輕掃,陰笑說道:「你二人既然已無疑問,最後且再聽我一言,此事不僅關係重大,而且極其機密,只許成,不許敗,不得泄露半點。必要時,寧可自殉以滅口保密,還有,少打別的主意,否則帝君令下,任是天涯海角,你二人也絕難倖免,望好自為之。」騰身倒射出廟,一閃沒入夜空。

彭姜二鬼躬身相送,站直身形,四目對望,久久不語,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畏難怕死,這可以瞞過任何人,但卻瞞不過自己,他二人自己明白,這事難比登天,成功機會渺茫。

無如,不領諭遵命,行么?

也就在這夜色深沉的三更時分人聲俱寂,「古家堡」中一片黝黑。

只有一處燈光閃爍搖曳。

那是古蘭所居的那座小樓。

燈光透自樓頭香閨。

香閨里暗香浮動,玉枕紗帳,半夜涼意重。

既然燈火未熄,香閨中的人兒便該還沒睡。

不錯。人兒沒睡,正倚椅對燈,品愁,獨坐。

古蘭,一襲黑紗晚裝,輕裹無限美好的嬌軀,獃獃地,望著桌上那盞琉璃燈出神。

仍是那襲黑紗晚裝,似乎說明她喜歡黑色。

黑色,給予人的,是憂鬱、陰沉……

這莫非象徵著這位絕代紅粉的命運?

是耶?非耶?望之,總令人難禁嘆息,鼻酸欲淚……要問什麼,恐怕無人能說出所以然。

有可能是受了感染,一個「愁」字的感染。

冰肌玉骨,凝脂雪白,冷若冰霜。

配上那襲黑紗晚裝,直令人……唉!

案頭筆架上架著一枝德墨狼毫。

水晶紙鎮下,壓著幾張素箋。

素箋上,娟秀字跡行行,墨漬未乾。

這麼晚不睡,她寫了些什麼?

看,她微抬皓腕,輕伸二指,拈起了一張素箋。

聽,一縷令人心碎的幽幽清音劃破小樓寂靜:「謝了茶靡春煙體,無多花片子,綴枝頭。

庭槐影碎被風操。

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不如歸去下簾約,心兒小,難載許多愁。「一懷愁緒,凄楚哀怨。

這是吳叔姬的「小重山」。

她,又拈起了另一張素箋。

「世情薄人情惡,晚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料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一般地一懷愁緒,凄楚哀怨。

這是唐蕙仙和陸遊的「釵頭風」。

餘音索繞,歷久不絕。

她,接著又拿起了第三張素箋。

但,櫻桃未破,檀口尚未啟開一縷淡淡紅影成線,自樓外射入香閨。

成線紅影似非暗器,它未直襲古蘭,只由古蘭背後掠過,落向屋角里;屋角,燈光難及,較為黑暗。

這成線紅影極輕、極快,不帶一絲破風之聲。

古蘭,她整個人兒浸沉於愁思之中,根本沒有發覺。

紅影落地處,裊裊升起一股極淡的粉紅輕煙,隨即瀰漫香閨。

輕煙,起自暗隅,如非有心,竭盡目力,絕難看出。

其味似蘭麝,一如小樓金猊中散發之幽香。

自然,古蘭更難發覺。

古蘭,她拿著素箋,櫻口半張,隨又閉上。

跟著,兩道黛眉微微皺起,冷冰嬌靨上突然泛起一片紅暈,她似乎微微愣了一愣,玉指一松,素箋滑落。

轉瞬間,紅暈消褪,那一雙清澈目光剛移上孤燈。

驀地,褪去的紅暈猛又泛起,較適才更盛。

這回,泛起的紅暈未再退去,反之,越來越紅。

她本蛾眉輕掃,從不施脂粉。

如今,卻似胭脂濃抹,酒意八分。

原來清澈的美目,剎那間變得水汪汪的,目光,也顯得炙熱得直能熔金銷鋼。

冷若冰霜的嬌靨,更顯得嬌艷欲滴,意態動人。

古蘭,本就美,如今,她是更美了。

而,以前的美,是高潔婦靜的,如今的美,卻洋溢著一種媚意、盪氣。

這種怪異現象,是她解事以來從未有過的。

那麼,這是為何?

墓地,她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她掙扎欲起,無奈力不從心。

她張口欲呼,卻叫不出半點聲音。

一絲鮮血,順著唇角流下,那是她咬破了香唇。

一雙柔美,扣上了桌沿,扣得緊緊地,吱吱作響,木屑粉墜,尖尖十指深陷木中而不自知。

突然,燈光微黯,一陣搖晃。

小樓中,香閨里,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白面無須、目含淫邪的藍衫文土。

古蘭,仍然坐在那兒,痛苦掙扎,未采任何行動。

那,藍衫文主,卻嘴角噙著一絲詭異得意的笑意,手中摺扇輕輕繞動,一步一步地向古蘭走近。

至肩后而止,古蘭仍然未被驚動,難道她沒有發覺?

不可能,憑她的功力,她早應發覺了。

只是,身受無邊痛苦,全力撐持,發覺了又能如何?

藍衫文士眉梢微挑,摺扇抬起,指向孤燈。

適時,一聲激怒清叱響自樓外夜空。

一條淡青人影疾驚人樓,出手如電,直襲藍衫文士。

藍衫文士面上陡現驚恐色,開口欲呼,閃身欲躲。

無奈,淡青人影出手太快,一指點上「命門穴」,藍衫文士未及哼出一聲,便應指倒地,寂然不動。

香閨里,大爺「冷麵玉龍」宮寒冰眉挑煞氣,目射威稜,昂然而立。

目光,由地上藍衫文士屍體,移注古蘭。

忽地,煞氣消褪,威稜收斂,面上、目中,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令人難以言喻之情,難以捉摸之色。

古蘭,顯然是更痛苦了!因為,她已經斷斷續續的發出輕微的呻吟,大師兄的及時救援,她仍似茫然無覺。

宮寒冰右掌一抬,孤燈倏然而滅。

頓時,小樓中一片黑暗……

就在這時,又有一條人影撲進小樓。

小樓內,響起一聲輕呼,一聲輕震,那剛進小樓的人影又復飛射而出,身化長虹,閃沒入夜空。

看背影,無限細纖美好,脅下,還挾著一個人。

這不知又是誰?

這條人影方沒於茫茫夜空里,庭院中,人影閃動,其疾若電,一前一後,一白一黑,兩個人直向小樓撲至。

黑白兩條人影至樓下倏地停身駐步。

適時,小樓內青光一閃,燈火復明,紗窗上,映出一條頎長人影,同時,樓上響起了大爺宮寒冰話聲:「是二弟、三弟么?

快上來。「黑白兩條人影,正是二爺辛天風、三爺燕惕。

聞言之下,雙雙騰身而起,飛閃入樓。

上香閨樓內,古蘭芳蹤已音,只剩下大爺宮寒冰一人與僵卧地上的藍衫文士。

二爺、三爺神情齊震,辛大風長眉微挑,首先發問:「大師兄,這是……」

宮寒冰未答,手指地上藍衫義士,冷冷反問:「二弟可認得此人?」

辛天風看也未看一眼,道:「『風流郎君』藍漫蝶,萬死有餘的淫邪之徒。」

宮寒冰微一點頭,信手微招,屋角一線紅影倒射入握,展掌平攤掌心一顆破裂的豆大赤丸道:「二弟可認得此物?」

「『銷魂丹』,他竟敢……」

「二弟如今當可明白了。」宮寒冰截口說道:「萬幸是我及時趕到,立斃此賊,要不然蘭妹可……」

三爺燕惕震聲問道:「大師兄,小師妹她人……」

宮寒冰陡挑劍眉,道:「三弟傳令下去,即刻全力搜索一蒙面道姑,一有發覺,立刻回報,任何人不得擅自動手。」

三爺燕惕領命飛射出樓。

二爺辛天風道:「大師兄,莫非小師妹被那蒙面道姑……」

宮寒冰冷然點頭道:「此人功力詭異奇絕,出我意表,乘我不備。」

能在「冷麵玉龍」手下劫人,其人功力本來不言可知。

宮寒冰吩咐得是,對方既如此功力、這般身手,「古家堡」

三豪以下,自是無人能與匹敵。

他不準任何人擅自動手,那是他愛護下屬。

辛天風神情劇震,道:「這道姑突於此時出現,擄去小師妹,敵友可知,很可能是藍漫蝶一丘之貉,小師妹女兒家,落入賊手,後果堪憂,大師兄你怎不追……」

宮寒冰臉色一變,旋即苦笑道:「二弟,我已經夠難過的了,來得及追我會任她逃逸?」

這話不錯,小師妹如今是大師兄的未婚嬌妻,其關係又深了一層,他應比任何人都要關心,他豈能不知後果?能追他怎會不追?

辛天風自覺益浪,歉然低頭。

宮寒冰勉強一笑,道:「你我兄弟情比手足,用不著介意這些,況且,二弟你也資問得對。二弟別急,我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把蘭妹毫髮無損的救回來。」

辛天風猛然抬眼,咬牙切齒,威態嚇人。「古家堡不惜一切,她敢把小師妹如何,哼!」

一掌劈下,漆幾應掌粉碎。

宮寒冰微一皺眉,道:「二弟,死物無知,這是何苦?」

辛天風余怒未息,戟指地上,道:「都是這該死的東西!要不是他,小師妹怎會……」

越說越震怒,一掌劈向藍衫文士。

「二弟!」宮寒冰一聲沉喝,出手如風,托住了辛天風的鐵腕。「人死百了,這豈是你我兄弟所應為?」

辛天風臉一紅,散功收手,垂首不語。

「二弟。」宮寒冰斂去威態,伸手輕拍辛天風肩頭,說道:「吉人自有天相,小師妹冰清玉潔、命大福厚,豈是淫邪之徒所能加害?別急,別愁,急愁於事無補,反亂方寸,礙靈智,走,到我房裡去,等他們回報。」

辛天風抬頭說道:「這些侍婢們是幹什麼的!」

宮寒冰道:「二弟也別怪她們,到現在還不見一人,諒必是被制住了穴道。走!

咱們先下去看看也好。」

拉起辛天風鐵腕,轉身下樓。

「鐵腕墨龍」辛二爺默默無言,任由大師見拉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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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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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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