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南宮逸做事不糊塗,他一離開「君山」,就先到「岳陽城」。
在那夜色籠罩的路邊屋檐下,他找到了一個正準備枕著破碗,抱著打狗棒睡大覺做美夢的中年化子。
被人打跑了睡意,化子有點不高興,懶洋洋的坐起來,滿臉不耐煩的翻眼相問來意。
南宮選沒跟他計較,真要計較起來,按家法處置,化子那條命能不沒了半條還多!只面帶微笑,伸了伸手。
這一伸手不要緊,化子立時直了眼,變了色,一骨碌爬起,又翻身跪倒,納頭便拜,不敢仰首。
天下丐幫,幫主最尊,但幫主也得聽長老的,而且敬畏有加,不敢稍悻。眼前這位說起來,該是「三長老」。
三長老是誰,丐幫化子,個個肚子里明白。撇開「三長老」
頭銜不談,單那「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勺個字,也能壓死人。
南宮逸含笑相扶,問了要問的。
丐幫耳目眾多,消息靈通,知覺敏銳,別說一個活生生的大人,就是一隻螞蟻走進地盤兒,也瞞不過當地的叫化子。
化子答了該答的。
「衡山世家」的「小孟嘗」皇甫少青,兩天前即已出現「岳陽城」;而且,的確是被二鬼擄走了,另外那功力奇高的黑衣人,他們舵上卻沒人認識。
南宮逸笑問「岳陽分舵」為何不管。
中年化子嚇白了臉,打著哆嗦說,因為有那功力奇高的黑衣人在側,分舵主諭令不準輕舉妄動。
可是等二鬼下了「岳陽樓」,卻又追之不及了,故只好傳訊給各處分舵,留意二鬼,伺機施救。
這,聽來是理,但滿不了奇才第一的南宮逸。他皺了皺眉,意會到了這可能是怎麼回事,記在心頭,未予說破。
當下再嚴諭化子不許向任何人提起見到他的事之後,飄然離開了「岳陽城」,身法如電,直奔「湘陰」。
他做夢也沒料到,一趟「岳陽城」沒白跑,會有這麼大的收穫。
他也沒有想到,就那麼一打聽,會發掘出這麼一檔大事。
還好他打聽了,否則,只怕永遠會被蒙在鼓裡,天下丐幫的命運,真是不堪想象。
這天晌午,南宮逸飄然進了「湘陰」。
「湘陰」這地方,仍未離開「洞庭湖」範圍,居民泰半過著水上生涯,早出晚歸,靠打魚養活一家老少。
南宮逸剛進「湘陰城」,靠城門街邊屋檐下,一名中年化子臉色一變,立即站起身來,低頭便走。
南宮逸似乎沒看見,八成兒也沒留意,一直往城裡走去,連看都沒看那中年化子一眼。
那名中年化子勝上神色帶著倉皇,低著頭,拐入了西邊一條街;進了這條街,扭頭向後望了望,剛要拔腿。
突然,他臉色煞白,兩眼發直,但住了。
面前五尺處,不知何時,負手站著一個人,雪白儒衫、飄逸瀟洒,臉上,帶著微笑。
這個人,赫然竟是南宮逸。
敢情,他進城時看見了這中年叫化,早在這僻靜處等著了。
南宮逸沒動,也沒說話。
可是,那中年化子卻一哆嗦,腿一軟,砰然跪倒。「見過三三三長老。」
敢情,他認識南宮逸。
但,天下丐幫弟子雖多,見過這位三長老的人卻不多。
南宮逸目中異采一閃,道:「你認得我?」
中年化子白著臉,點了點頭。
南宮逸挑了挑眉,道:「你見過我?」
那名中年化子不敢亂點頭,只得搖了搖頭。「沒,沒有。」
既沒見過,又說認識,這可有點玄了。
南宮逸目中異來再問。「那你怎知是我?」
那名中年化子嘴張了半天,才顫聲憋出一句:「稟三長老,『岳陽』分舵」
顯然,「岳陽城」的那位,給泄露了。
南宮逸那嚴諭是白費了。
南宮逸臉色一變,道:「夠了,起來答我問話。」
那名中年化子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爬了起來。
南宮逸望了他一眼,道:「你叫什麼名字?」
中年化子道:「稟三長老,屬下秦通。」
南宮逸道:「在『湘陰』分舵擔任何職?」
秦通道:「屬下現為香主。」
南宮逸談笑說道:「職位不低,怪不得膽子這麼大。」
一句話,秦通又白了臉,一哆嗦,低下了頭。
南宮逸笑了笑,道:「剛才你看見我了么?」
秦通低著頭道:「稟三長老,屬下,屬下……」
南宮逸道:「你最好說實話。」
秦通猛地一震,只得硬著頭皮:「屬下看見了。」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那麼,是誰要你見著我就跑的?」
秦通低著頭,沒開口。
南宮逸笑了笑,又道:「丐幫幫規,是這樣規定的么?」
提起幫規,秦通渾身俱額,猛然抬頭,一臉企求可憐色:「三長老開恩,秦通該死。」
南宮逸臉色一沉,道:「據實答我問話。」
秦通額聲說道:「真三長老,是巴舵主的吩咐。」
南宮速道:「他吩咐什麼?」
案通道:「巴舵主吩咐,一見三長者進城,立刻回報。」
南宮逸冷笑說道:「他要幹什麼?」
秦通道:「屬下不知,巴舵主只是這麼吩咐。」
南宮逸道:「恐怕四面城門都有人吧?」
案通身形一震,點了點頭。
面對這位高明三長老,令他無從隱瞞。
南宮逸冷冷一笑,道:「看來,他比尉遲敬還膽大,他入幫多久了?」
秦通道:「屬下不知道。」
南宮逸道:「你呢?」
秦通道:「屬下自幼入幫。」
南宮逸點了點頭,道:「還好你是自幼入的幫,不然,哼!」
雙眉一挑,道:「答我問話,『索命五鬼』中彭烈、姜東流兩個東西,往何處去了?」
案通一愣,道:「稟三長老,彭烈跟姜東流沒在『湘陰』出現過。」
看樣子不假,那麼「苦僧」之言……
南宮逸冷笑說道:「『湘陰』分舵沒接到『岳陽』分舵傳書?」
秦通又一楞,道:「傳什麼書?」
敢情,他全不知道。
南宮逸明白了八分,沒再問下去,道:「告訴我分舵所在。」
秦通道:「容屬下帶路。」
南宮逸擺手談笑,道:「用不著,你告訴我就行了,我不願給你惹麻煩。」
秦通身形一陣劇顫,這回不是怕,是感激,猛然抬頭,目中淚光閃爍,滿臉堅毅之色,剛要張口。
南宮逸已然談談說道:「你不聽我的?」
秦通連忙俯首,道:「屬下不敢。」
南宮逸道:「那麼,說。」
秦通應聲說道:「分舵在城西『城隍廟』。」
南宮逸擺了擺手,道:「剛才由哪兒來,現在回哪兒去,我的話,從即刻起,你是『湘陰』分舵分舵主,找幾個人替我查查二鬼下落,頓飯時間回報,我在分舵等著,去吧。」
秦通渾身俱顫,再也難忍兩眶熱淚,讓它順腮流下,他沒拍手去抹,張著嘴,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三長老,屬下……」
南宮逸談笑說道:「別多說了,以後知道該怎麼做就行了,去吧。」
秦通沒再多說,砰然跪倒,叩了一個頭,爬起,轉身如飛而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大造化;要按幫規論處,他這條命根本別想要了,如今不迫命在,而且升了一級。
這位俠骨仁心的奇才,確有一套,從今後,還怕這位「湘陰『汾舵的分舵頭不忠心不二、誓死效忠么?
南宮逸笑了笑,陡挑到眉,一閃不見。
轉瞬工夫,南宮逸又在城西出現。
城西,是一片荒郊曠野亂墳崗,離開「湘陰」熱鬧的街道很遠;這地方几乎沒有一戶人家,只有兩三片柏樹林。
那座殘破的「城隍廟」,就座落在一片柏樹林之前。
分舵重地,自然是明樁暗卡偏布,可是對南宮速而言,那等於虛設;南宮逸如人無人之境,身法如電,直落廟門口。
直到這時,廟內才突然響起一聲驚喝:「什麼人敢闖我丐幫分舵?」
南宮逸談笑說道:「闖字用得不妥,沒出迎已是大罪一條。」
飄然舉步,進了廟門。
適時,門內人影一閃,兩名中年化子手持打狗棒當門而立,一見南宮逸,霍然變色,居左那名道:「閣下是……」
南宮逸道:「怎麼,你兩個不認識我?」
兩名中年化子楞了愣,同時搖頭,道:「恕我二人眼拙,不敢冒認。」
南宮逸道:「沒關係,你們巴舵主認得我。」
說著,又要往裡走。
兩名中年化子打狗棒一橫,依然擋駕,道:「閣下,請……」
南宮逸笑問:「要我自報姓名?」
居左那名化子道:「為便通報,請閣下原諒。」
南宮逸笑了笑,道:「我複姓『南宮』,單名一個『逸』字。」
兩名中年化於神色大變,一哆嗦,雙雙拜下:「屬下等有眼無珠,不知三長老駕到…
…」
南宮近擺手說道:「沒人怪你們,快給我通報一聲。」
兩名中年化子應了一聲是,剛自站起。
后般人影一閃,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飛步而出,來到門口,雙膝著地,蓬頭低垂,道:「屬下不知三長老駕到,未曾迎架……」
南宮逸擺了擺手,道:「你就是『湘陰分舵』巴舵主?」
高大中年化子恭謹答道:「不敢,有勞三長老垂問,屬下正是巴雲天。」
南宮逸挑了挑長眉,二次擺手,道:「站起來,裡面請去。」
話落,當先向後殿走入。
巴雲天跟那兩名中年化子,應聲站了起來,抬起了頭,巴雲天鷂眼、鷹鼻、闊口,好一副陰狠兇惡長相。
目光陰鷙,深深地看了南宮逸那洒脫、俊逸的背影一眼,神色帶著不安,還有幾分狐疑。
化子吃十方,要飯的吃住講究不了,這分舵重地也慘兮兮的,擺設簡陋得很,不過幾把破桌椅而已。
廟雖殘破,裡面倒還十分的乾淨,沒見那拋了滿堂的鴿翎蝠糞,想必是丐幫弟子經常打掃使然。
等於到了自己家裡,在丐幫總舵也排座第三,連幫主尉遲敬都沒份兒,何況這小小一湘陰分舵「?
南宮遲沒客氣,理所當然地落了上座。
巴雲天年兩名中年化子,垂著手恭道異常地站立一旁。
南宮遍設開口,他三個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
南宮逸一雙冷電般目光,突然落在巴雲天臉上,巴雲天不由自主地機價價打了個寒噤,低下了頭。
南宮逸唇邊掠過一絲輕微冷笑,開了口:「巴舵主……」
巴雲天一躬身,飛快應聲:「屬下在。」
好機靈。
南宮逸眉鋒一皺,道:「巴舵主可知道我來『湘陰』幹什麼?」
巴雲天恭謹答道:「屬下正要請示。」
南宮逸道:「這麼說來,巴舵主不知道?」
巴雲天道:「屬下愚昧,三長老指示。」
也很會說話。
南宮逸笑了笑,道:「這麼說來,巴舵主也不知道我會來了?」
巴雲天道:「回三長老,屬下事先不知道,不然屬下哪敢不出城迎接。」
南宮逸談笑說道:「那倒不必,派幾個分舵弟子代表就行了。」
巴雲天身形一震,沒答話。
南宮逸目光深注,又道:「巴舵主既不知道我會來『湘陰』,卻在四面城門派了人等我,這該做何解釋?」
巴雲天臉色陡地一變,立即急急說道:「這個,這個,屬下早上接到了『岳陽分舵』飛鴿傳書……」
南宮逸談笑介面道:「巴舵主不是說不知道么?」
巴雲天臉色又一變,道:「屬下是說,不知三長老來意。」
好會辯,但卻是強辯。
南宮逸似乎沒在意,道:「『岳陽分舵』怎麼說的?」
巴雲天道:「『岳陽分現』通知本舵,說三長老可能會蒞臨『湘陰』。」
好個可能。
南宮逸道:「所以你在四面城門派了人?」
巴雲天道:「正是。」
南宮逸笑問:「為了接我?」
巴雲天道:「是。」
南宮逸搖搖頭道:「那就怪了,既然為的是接我,何以一見了我,不但不上前招呼,反而神色倉皇地扭頭就跑,這是什麼道理?」
巴雲天大驚失色,突然瞪目說道:「不知三長老是由哪個門進的城?」
很狡猾,可惜他碰見了南宮逸。
南宮逸道:「你要幹什麼?」
巴雲天道:「請三長老示知,屬下立刻嚴辦那無用的該死東西。」
敢請他想假公濟私,借題泄恨。
南宮逸笑了。「要辦不該辦他,據他說,這是巴舵主的意思。」
巴雲天一張臉登時煞白,但剎那間他又恢復平靜。好快!
居然一臉正經,毅然點頭承認:「稟三長老,這確是屬下的意思,但他弄錯了。」
顯然,他還另有說法。
南宮逸道:「他弄錯什麼?」
巴雲天道:「屬下曾面諭派往四門的本舵弟子,一見三長老進城,要立刻另派弟子飛報,以便屬下及時恭迎。」
南宮逸淡然笑問:「是么?」
巴雲天一臉恭謹色,道:「屬下大膽也不敢欺騙三長老。」
南宮逸沒再追究,突然改了話題:「巴舵主,『岳陽分舵』還傳了些什麼話過來?」
這話可真難以作答,說沒有嘛,這位三長老是由「岳陽」來的;說有嘛,知而不報,那更是大罪一條。
但是,巴雲天他有主意,答得毫不猶豫:「稟三長老,『岳陽』分舵飛鴿傳書,另外還通知各分舵,攔截『索命五鬼』中彭。
姜二鬼,援救『衡山世家』皇甫少青。「敢情,他實說了。
實說了更好辦。
南宮選淡然一笑,道:「那麼,人呢?」
巴雲天道:「稟三長老,二鬼未在『湘陰』地界出現過。」
南宮逸笑了笑,道:「是么?」
巴雲天很平靜,恭聲答道:「屬下不敢欺上。」
南宮選眉梢微挑,道:「巴舵主,據我所知,彭、姜二鬼,曾經在城外『黃土坡』樹林內聯過腳,不知道又該如何說法?」
巴雲天身形一震,道:「稟三長老,這,這絕不可能……」
南宮逸截口說道:「怎麼不可能?」
巴雲天答道:「屬下自接獲『岳陽』分舵飛鴿傳書後,立即諭命本舵弟子嚴加註意,時刻搜尋,假如二鬼真的曾在『黃土坡』歇過腳,絕難滿過本舵耳目。」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巴舵主真的這麼做了么?」
巴雲天仍是那句話:「屬下天膽也不敢欺上。」
南宮逸挑了挑眉,道:「不是你欺我,那麼該是我欺你了?」
巴雲天機伶一顫,躬下身形,道:「三長老明鑒,屬下不敢。」
南宮逸笑了笑,道:「既然不是你欺我,也不是我欺你,難道說,我那位多年故交會欺我不成?你我之間,總有一個欺了人;巴舵主,你是隱而不報,還是根本按兵未動?」
這兩樁罪,論起來都夠大的,可卻一樣也不能承認。
巴雲天不愧狡猾,他仍應付從容,答得誠惶誠恐:「稟三長老,那可能是屬下辦事不力,督下不嚴,沒能發現彭、姜二鬼南宮逸擺了擺手,突做此問:」巴舵主,你入幫多久了?「
巴雲天可不知這位三長老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當即答道:「稟三長老,屬下人幫已經五年多了。」
南宮選點了點頭,道:「未人丐幫之前,巴航主是……」
巴雲天臉一紅,有點窘,道:「稟三長老,屬下未入幫之前,是『三湘』綠林……」
原來當年是殺人越貨、打家劫徑的綠林好漢。
南宮逸笑了笑,道:「那麼,巴舵主入教多久了?」
入教?巴雲天身形一震,裝出滿面的感然,但難掩心中驚駭,道:「屬下不知三長老這教字作……」
南宮逸淡然截口,道:「我指的是『幽冥教』。」
巴雲天臉色慘變,飛快低頭道:「稟三長老,屬下冤枉。」
南宮逸談笑說道:「是我冤枉你么?」
巴雲天道:「屬下不敢,三長老明鑒,屬下的確不是……」
南宮逸冷笑說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
巴雲天身形一陣輕額,垂首不語。
南宮演淡然一笑,又道:「我說嘛,各門各派都有了事故,『幽冥教』怎單單對丐幫這麼寬厚!原來它在丐幫做得更徹底,手法更厲害……」
「稟三長老!」巴雲天沒敢抬頭,突然開了口:「屬下實在冤枉。」
他還叫冤枉。
南宮逸挑了挑眉,道:「那麼,你給我解釋,為什麼既接傳書,卻按兵不動。」
巴雲天道:「三長老明鑒,屬下一接傳書,立刻分派弟子搜尋城裡,未敢有絲毫怠慢,更不敢按兵不動……」
南宮邊裁口說道:「那麼,二鬼人呢?」
巴雲天道:「稟三長老,屬下適才稟報過……」
南宮逸笑了笑,道:「還是那句話,二鬼沒在『湘陰』境內出現?」
巴雲天道:「不敢頂撞三長老,但這是實情。」
這敢情好,他一口咬定了。
南宮逸陡挑雙眉,冷冷說道:「是么?」
巴雲天很機靈,身形一額,忙改口閃避道:「也許是屬下無能督下不嚴,沒能發現二鬼。」
真難纏,最多,他只承認這個,別的,他關口否認。
這,按幫規,充其量論他個工作不力之罪。
南宮逸淡淡一笑,說道:「巴舵主,我對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以我片刻的觀察,你的心智、能力兩皆不差,當一名分舵主,那是委屈了你,實情到底如何,你我心裡都明白。
不過,我這個人做事,一向講究證據,讓人無從遁形,無詞可辯,這不但是對『幽冥教』,對任何人也一樣;別說你,就是『幽冥教主』那等心智、功力僅皆高絕的狡猾人,我也照樣要讓他面對天下武林,俯首認罪……」
話鋒微頓,接道:「在未得切確征據之前,你仍是丐幫『湘陰』分舵主,現在,由你下令,召集『湘陰』分舵所有香主,我有事交代。」
巴雲天面上陪透喜色,目中飛問詭異光采,應聲道:「敬遵三長老令諭,屬下這就去辦。」
一躬身,轉身要走。
「巴舵主。」南宮逸適時淡淡輕喝。
巴雲天連忙回身,低下了頭:「屬下在,三長老還有什麼吩咐?」
南宮逸抬手一指他背後兩名中年化子,道:「這兩位是……」
巴雲天忙道:「稟三長老,他兩個是分舵護法。」
南宮選點了點頭,談笑說道:「既有護法在,像這種小事,只要吩咐一聲就行了,何勞你這分舵主親自勞神,親自跑腿?」
想跟這位字內第一奇才的三長老玩心智,那非得重投娘胎,或學上個十年八年,不然,差得遠呢。
簡直是班門弄斧,有點太不自全。
想藉機開溜溜不成,只得勉強留下。
巴雲天掙了掙,也就轉向兩個中年化子頒下令諭:「傳諭各香主,即刻到分舵報到,聽候三長老指示。」
兩名中年化子中,居左一名應聲轉身出廟而去。
丐幫辦事,是出了名的快,沒出盞茶工夫,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及廟門而止,緊接著有人高聲發活:「稟舵主,四位香主外面候命。」
巴雲天不敢擅自做主,抬眼望向南宮邊。
南宮逸擺了擺手,道:「說我有請。」
這位三長老夠客氣。
本來,他只是「九指神丐」商和的盟弟,說起來他這三長老,該是個「客位」
;要是換了商和來此,巴雲天只怕早被按規論處了,哪還能好好站在那兒?
巴雲天一躬身,立刻震聲傳話:「三長老有諭,叫他們進來。」
廟門外應了一聲,適才那名護法,領著四名中年化子,低著頭快步走了進來,五尺處停步,一起恭謹躬身:「屬下等見過三長老。」
那位香主秦通,就站在左首。
南宮逸談笑擺手,道:「四位站好,聽我問話。」
四名中年化子同應一聲是,一起抬頭,靜待垂詢。
南宮逸單單挑上秦通,目光凝注,笑問:「我叫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秦通恭謹答道:「稟三長老,屬下正要前來複命。」
南宮逸道:「說。
秦通道:「稟三長老,彭、姜二鬼已經過了湘江,往『雪峰山』方面而去。」
巴雲天至此有點明白了,臉色為之一變。
南宮逸只作未見,又問:「彭、姜二鬼可曾在『湘陰』境內出現過?」
秦通道:「稟三長老,彭、姜二鬼確如三長老所言,曾在『黃土坡』歇過腳。」
巴雲天突然瞪目叱道:「秦通,你既知彭、姜二鬼出現『湘陰』,在『黃土坡』歇過腳,為什麼不……」
南宮逸淡然截口說道:「巴舵主,是你問,還是我問?」
巴雲天一哆嗦,連忙閉了嘴。
南宮逸淡淡一笑,又轉向秦通:「秦香主,我也以巴舵主的話問你。」
秦通道:「屬下是剛打聽得知的。」
南宮逸道:「當彭、姜二鬼在『黃土坡』歇腳的時候,你是在幹什麼的?」
秦通道:「稟三長老,武林人物過境,這是常事。」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怎麼說?」
秦通道:「屬下等未奉巴舵主令諭,採取任何行動。」
南宮逸轉往巴雲天談談說道:「巴舵主,你可聽見了?」
巴雲天現在完全明白了,既明白了這位三長老一進「湘陰」碰上的是誰,也明白了這位三長老為什麼突然下令召集四位香主。
明白是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其實,就是他明白得早,又能如何?
巴雲天機伶連顫,垂首不語。
南宮逸收回目光,向秦通繼續發問:「這麼說來,你也不知道『岳陽』分航飛鴿傳書這回事了?」
秦通道:「屬下等知道。」
南宮逐「哦」了一聲,揚眉說道:「你知道?」
秦通道:「屬下等只知道三長老有可能蒞臨『湘陰』。」
有可能?
南宮邊道:「不知道別的?」
秦通道:「不知道。
南宮逸道:「這是誰說的?」
秦通道:「巴舵主曾發下令諭……」
南宮逸裁口說道:「令諭怎麼說?」
秦通道:「一見三長老進城,立刻飛報。」
南宮迢迢:「他要幹什麼?」
秦通道:「巴舵主只吩咐底下等這麼做,別的沒說。」
南宮逸淡然一笑,轉往巴雲天道:「巴舵主,你可聽見了?」
巴雲天津身俱顫,低著頭,仍沒說話。
南宮逸陡挑雙眉,一聲冷喝:「巴雲天!」
巴雲天一哆嗦,只得硬起頭皮:「屬下聽見了。」
南宮逸修斂威態,道:「他說的,可是實話聲事實如鐵,人證對面,令人無從否認。
巴雲天道:「屬下不敢質辯,是實話。」
南宮逸挑了挑眉,問道:「你可曾接獲『岳陽』分舵飛鴿傳書,要各分舵搜尋境內,攔截二鬼,下手救人?」
早知事情如此發展,剛才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會承認。
剛才既然承認了,現在就再也無從狡辯了。
巴雲天辯無可辯,只得點頭:「屬下承認,有。」
南宮逸臉色一沉,道:「那麼,你為什麼隱而不傳、按兵不動?」
巴雲天身形一抖,頭垂得更低,不說話。
南宮逐冷冷一笑,道:「巴雲天,你還有什麼話說月巴雲天突又開了口,道:」
三長老明鑒,屬下冤枉。「到了這時候,他還叫冤枉。
南宮逸冷笑說道:「人證對面,是我冤枉了你?」
巴雲天猛然抬頭,臉上一片蒼白道:「稟三長老,是秦通存心誣害。」
看來,他還要反咬人一口。
秦通臉色一變,其餘化子也個個挑了眉。
南宮逸道:「就算他還害你,別人呢?眼前不只他一個。」
巴雲天神色兇狠,目光環掃,道:「三長老明鑒,他們與秦通沆瀣一氣。」
眾化子怒目而視,可沒一個敢說話。
南宜選道:「就算他們與秦通沆瀣一氣,秦通跟你何仇?」
巴雲天道:「無仇。」
南宮逸道:「何恨。」
巴雲天道:「無恨。」
南宮逸道:「一無仇二無恨,他該沒有理由誣害你。」
巴雲天面透陰詐色,咬牙狠聲道:「稟三長老,他垂涎這分舵主職位多年……」
南宮逸截口說道:「這不成理由,就算他能扳倒你,分舵主一職是由幫主委派,他也不一定能如願以償地當上分舵主。」
巴雲天道:「他嫉妒屬下……」
南宮逸冷笑說道:「你不只善辯,而且是詭辯、狡辯,哼!
他用不著嫉妒,我的話,從現在起,他就是『湘陰』分舵分舵主「巴雲天大驚失色,身形暴顫,剛要張口。
南宮逸已然轉注秦通,沉聲冷喝:「秦舵主,拿人!」
想必由於積威已久,秦通一楞,猶豫著一時竟沒敢動。
這該是一瞬不再的逃命良機。
但,懾於神威,在這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面前,巴雲天他也沒敢動,也有著一瞬間的猶豫。
南宮逸雙眉一挑,再揚冷喝:「秦通,這就是你的膽識?」
秦通一震暴答:「屬下敬領三長老令諭!」
翻腕一揮,二護法同時出手,探掌如電,各攫巴雲天一碗。
出人意料地,巴雲天仍沒有絲毫掙扎,任憑兩隻鐵掌攫上左右腕脈,頭一揚,渾身顫抖,嘶聲大呼:「三長老,屬下冤枉!」
他還叫冤枉。
南宮逸冷冷一笑,道:「我非讓你俯首認罪不可。」
沉聲勁喝:「搜他貼身各處。」
一言甫出,巴雲天凶態立斂,又低下了頭。
二護法各出一手,遍搜巴雲天全身,在巴雲天那貼身內衣腰帶上摸出一物,遞給秦通。
只看了一眼,秦通臉色劇變,雙手轉呈南宮選。
那是一塊尺寸見方,其色為烏黑的小木牌。
木牌上,正面,鐫刻著一顆骷髏;背面,鐫刻著兩個字:「十殿」。南宮逸目閃寒芒,冷笑道:「原來是歐陽德的屬下……」
陡挑雙眉,沉聲說道:「巴雲天,人證、物證俱在,這還冤枉么?」
巴雲天面如死灰,心膽棋裂,垂首不語。
南宮選冷冷一笑,又說道:「別說是你,就是你們那位『十殿』之王,他也得在我面前俯首認罪。答我問話,『岳陽』分舵主可是你一路人?」
巴雲天低著頭,不說話。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我話說在前頭,在我面前想逞硬骨頭,那你是弄錯了,少自討苦吃,答我問話,是與不是?」
巴雲天仍不開口。
南宮逸目中暴閃威稜,冷哼說道:「我倒要看看你是鐵打金剛,還是銅澆羅漢!」
抬手一指就要點出。
這一指要是點出手,就真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也禁受不住,何況一個血肉之軀、活生生的人?
巴雲天可不糊塗,他識得厲害,猛抬頭,顫聲答話:「三長老開恩,屬下說。」
南宮逸沉勝收手,道:「說!」
巴雲天點頭說道:「是,也是教中人。」
畢竟承認了。
南宮逸道:「也隸屬於『十殿』?」
既泄其一,乾脆和盤托出,眼前的情勢,又不容他不說。
巴雲天爽快答道:「不,他隸屬於九殿『。」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魏立中的底下……」
話鋒做頓,接道:「該不會只這兩處分舵被『幽冥教』打人潛伏吧?」
巴雲天道:「共有十處分舵。」。
好驚人的數目。
南宮逸心頭一震,道:「每殿一人?」
巴雲天點了點頭。
南宮逸道:「哪十處分舵?」
一巴雲天道:「除了『湘陰』,屬下只知道『岳陽』。」
南宮逸談笑說道:「是么?」
巴雲天道:「屬下不敢欺騙三長老。」
南宮選淡然一笑,道:「既不知同路人,平素怎麼聯絡盧巴雲天道:」平素沒有聯絡。
「南宮逸道:」那隻能說沒事不聯絡,要有了事呢?「巴雲天脫口說道:「有事自有……」
臉色一變,倏地住口不言。
可惜,來不及了。
南宮逸笑了笑,道:「有事自會有人通知,是么?」
巴雲天既沒點頭,也不說話。
不否認便是承認,不說話,該是默認。
南宮逸道:「我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巴雲天抬頭說道:「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兒,他才開口,狡猾。
南宮逸道:「我不信。」
巴雲天道:「屬下的確不知道他是誰。」
南宮逸談談說道:「沒有個理由,很難取信於人。」
巴雲天略一遲疑,道:「他來時黑衣蒙面……」
南宮選道:「對自己人也這樣?」
巴雲天道:「教規規定如此。」
南宮逸挑眉說道:「非必要,就是自己人也不讓知道是誰,如此一人出了事,就不會連累到第二個同路人,厲害、高明」
望了巴雲天一眼,接道:「那麼,二鬼這件事,也是那人通知的了?」
巴雲天點點頭說道:「不錯。」
南宮逸道:「你事先不知二鬼是教中人?」
巴雲天道:「不知道。」
南宮逸道:「那人什麼時候來的?」
巴雲天道:「二鬼尚未到『湘陰』之前。」
南宮逸想了一想,道:「那麼,你又怎知『岳陽』分舵主是同路人?」
史雲天道:「『湘陰』、『岳陽』,論起來最近,彼此時為呼應,自然知道。」
這理由很實在,應該可信。
南宮逸道:「既稱『幽冥教』,中樞重地該是『幽冥地府森羅殿』,你知道『幽冥地府森羅殿』在何處?」
巴雲天道:「不知道。」
他又說不知道。
但他這「不知道」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像他這種噗羅腳色,連一個跑腿傳令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哪會知道這等機密?
據理推斷,「幽冥教」中恐怕只有幾個身份極高,地位在「幽冥十王」之上的人,才知道教中的機密大事。
而這幾個人,所知道的可能也只是跟他本身職位有關的一部分,真正知道全盤機密的,恐怕只有「幽冥教主」一人。
這組織,委實令人感到莫測、可怕。
南宮遍設再問巴雲天教主是誰,因為他明白,那是白問,就是剝了巴雲天的皮,抽了巴雲天的筋,也是枉然。
而且,南宮逸也沒再問別的;因為他也知道,巴雲天所知道的就那麼多,榨碎了他的骨頭,也沒法多榨出一點東西來。
略一沉吟,陡挑雙眉,抬手一指點出,巴雲天機伶一顫,萎然垂下了頭。然後,他站起身,目注秦通,道:「巴雲天暫時押在分舵,此人沒什麼大用,要是有人來要,只管讓他帶走,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今日之事,否則我唯你是問!」
秦通身形一震,躬身道:「屬下不敢。」
抬起頭,望了南宮逸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怯怯態。
南宮逸笑了笑,道:「我不比大長老、二長老,有話快說。」
秦通臉一紅,囁嚅說道:「巴雲天既是『幽冥教』徒,屬下斗膽,以為不該輕易讓…
…」
不錯,他敢說話,的確夠資格當一名分舵主。
南宮逸談笑截口道:「你是不願輕易讓人將他帶走?」
好一個帶字。
秦通毅然點頭,道:「不錯,屬下正是此意。」
南宮逸道:「不能為了他,讓丐幫蒙受損害。」
秦通陡然挑眉,一臉凜然之色:「本舵不惜一切!」
南宮逸目光深注,淡然笑問:「值得么?」
秦通神情一震,臉脹得通紅,額上見汗,低下了頭。
南宮逸笑了笑,道:「心可嘉,行不可取,別妄逞匹夫血氣之勇。聽我的沒有錯,身為分舵主,上下各方面都要顧到,懂么?」
秦通一臉羞愧,一陣激動,猛抬頭,目射感激:「多謝三長老教誨,秦通一生受用不盡,不敢片刻或忘。」
南宮逸笑了笑,道:「史雲天交給你了,記住,照我的話做,不許有絲毫違背。」
秦通恭謹說道:「屬下遵命。」
南宮逸一笑擺手。「我走了,替我傳話各分舵,二鬼行蹤,沿途隨時稟報。」
話聲猶自索繞,那襲雪白飄逸瀟洒儒衫業已不見。
秦通等幾個要飯的大化子,為之愣住了……
差不多的時間內遠在「雪峰山」的附近。
這是一座小鎮。
小鎮不大,總有上百戶人家。
看樣子,小鎮上的居民,都是靠雙手、憑勞力養活一家老少的庄稼人;庄稼人白無閑不了,都是早出而晚歸,忙著田裡的活計。
所以,這晌午時分,小鎮上顯得很寧靜,只有幾個老弱婦孺擔著茶、挑著飯,在路上默默地走著。
是吃飯的時候了,該為田裡做活的人送茶飯了。
就在這時候,鎮上一條黃土路上,來了一輛車,兩個人,兩個人中一個,推著那輛車。
兩個人,風塵僕僕,滿身塵土,是兩個中年大漢。
左邊的一個,身材高大,一雙環眼,一臉絡腮鬍。
右邊的一個,身材矮胖,長眉細目,白面無須。
除了一式的黑衣,兩個人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那充溢眉宇間的剽悍暴戾之氣。
矮胖的那一個,臉上更多了一股子陰險奸詐,讓人看一眼,就會禁不住轉個身避得遠遠地。
推車的,是矮胖的那個,只因為高大的那個,齊腕缺了一隻手,還用黑布包紮著,可見剛斷失沒多久。
矮胖漢子誰的那輛車,是輛獨輪小推車,兩旁車架上,各扎放著、卷行李。
這兩卷行李還真不小,足有一人高。
兩個行李卷,都是用油布包裹。本來嘛,天有不測風雲,走遠路,誰能擔保不下雨?
敢情是怕鋪蓋被雨打濕了。
當然,行李卷個頭兒大,份量也不會輕。
不信,瞧!
黃土路都被車輪壓出一條溝來,而小車也被壓得「吱呀」
亂叫。
想必長途跋涉,夠累的,夠乏的。這兩人,眼望前路,門聲不響,沒聽哪個說過一句話。
兩個人,一輛車,往鎮里走。
剛進鎮,迎面來了個擔茶送飯的土氣老頭兒。
小車一停,高大漢子伸手攔住去路,瞪著眼道:「喂,老頭兒,問個路。」
好粗的嗓門兒,這問路的也真和氣。
老頭兒一愣停步,抬起老眼:「兩位問哪兒?」
聽,答話的反比問路的懂禮。
懂禮,也許不錯,年紀老的人都比較沒有火氣,不大願意跟人多計較;不過,這兩個問路人的模樣兒也有點兒奇怪。
高大漢子道:「這兒,『十里鋪』,怎麼走?」
老頭兒道:「兩位問的是哪一家『十里鋪』?」
高大漢子一愣,道:「怎麼,難不成這兒『十里鋪』有兩家?」
老頭兒點頭說道:「不錯,這兒『十里鋪』是有兩家。」
這下高大漢子作了難,皺著眉,沉吟了一下,道:「招牌字型大小都一樣?」
老頭兒道:「不大一樣,一家是『十里鋪』,一家是『老十里鋪』。」
原來是這麼回事。
高大漢子想了想,道:「我問『十里鋪』。」
老頭兒回身一指,道:「就在鎮西街,拐個彎就到了。」
高大漢子沒道謝,連頭都沒點一下,跨步便走。
矮胖漢子卻突然開了口,話聲好不陰森:「老頭兒,『老十里鋪』呢?兩家相隔多遠?」
還是他有心眼兒。
老頭兒眨眨老眼,道:「就在『十里鋪』隔壁,近得很,幾步路。」
說完,擔起茶桶飯筐,出鎮走了。
高大漢子跟矮胖漢子對望一眼,矮胖漢子又推動了車。
顯然,這兩個是外地來的,外地來的問了路,那足證他兩人對小鎮上的情形陌生得很,沒有來過。
沒到過小鎮,而知道小鎮上的「十里鋪」,有八成兒是「十里鋪」招牌大,字型大小響,不然他兩人這外地來的怎知道?
老頭兒說得沒錯,拐個彎,進了鎮西街,一眼便望見了「十里鋪」那油漆剝落、破舊不堪的「金字」招牌。
那家「老十里鋪」也果然就在隔壁;看上去,「老十里鋪」的招牌反而比「十里鋪」
的新些,不知它這「老」字從何說起!
招牌雖有不同,做的可是一樣的買賣賣酒、賣飯。
正是吃飯的時候,兩家都上了七成座。
這兒有樁怪事;在那「老十里鋪」的門口一旁,停放著一輛獨輪小推車,不但這小推車本身形狀,就連車上的行李大小,油市顏色,也都跟他兩人推著的那輛相同。
說來不信,兩輛車簡直就像是一輛。
這真正是一腳踢出個屁來,巧極了。
門口停著的這輛車不知是誰的,兩輛車可不能擺在一塊兒,要不然,一不小心準會弄錯了。
不料天底下偏有那不經心的糊塗人。
他兩人對望一眼,臉上突然浮現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把小車往那門邊小車旁一停,並肩走進了「老十里鋪」。
怪了!問的是「十里鋪」,怎麼過門不入反上了別家?
天下有人的地方,幾乎到處都有吃十方、逢人便伸手的要飯化子,這兩家「十里鋪飯館」門口屋檐下就坐著一個。
這化子想必定吃飽了,正在那兒靠牆坐著,一顆蓬頭理在胸前,打瞌睡曬太陽呢,無憂無慮的,好自在。
可能是停車的聲響驚動了他,他抬起頭,眯著眼,望了一下,但是沒能驅走他的瞌睡,旋即他又埋起了頭。
沒一會兒,打從「老十里鋪」里走出一個身穿青衫、馬臉慘白的中年漢子,推起了一輛車,往西走了。
好,又驚動了那位化子爺,他又抬起了頭,只可惜仍沒驅走他的瞌睡,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睡了。
難得好睡性。
又過了一會兒,適才那高大、矮胖的兩個,想必已酒足飯飽,拍著肚子抹著嘴也出來了,推起車,往北而去。
哈!化子爺又被驚動了,這回拍起頭可沒再低下去。望了那高大、矮胖兩個的背影一眼,爬起身,拍拍屁股,施施然地溜了。
適時,那高大、矮胖的兩個,眼望前方,臉上倏地浮現了一絲笑意,笑是笑,可勉強得很,也帶著點觳觫意味。
那高大的一名,開了口:「老四,瞧見了沒有?」
那矮胖的一名,答了話,可有點懶懶地:「看見了。」
高大漢子道:「怎麼樣?」
矮胖漢子道:「不怎麼樣。」
高大漢子眉頭一皺,道:「老四,你怎麼還是老脾氣?」
矮胖漢子冷哼說道:「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沒辦法,」
高大漢子似乎拿他沒辦法,搖搖頭,道:「你覺得咱們這一手兒……」
矮胖漢子截口說道:「是咱們么?」
高大漢子一愣道:「還分彼此?是誰不都一樣?」
矮胖漢子冷哼說道:「一樣天下就沒窮富了,差多了。」
高大漢子說:「怎麼說?」
矮胖漢子道:「還用問?貨讓人家取走了,擋災的是咱倆個,還不知結果何時,留神點吃飯的傢伙吧,早晚要掉……」
高大漢子神色一驚,沉聲說道:「老四,說話留點兒神,咱們是兄弟,別人可不是,被人把話傳上去,你知道會怎麼樣。
誰讓咱們進來了?既然進來了,這一輩子就別發牢騷,少說苦話。「矮胖漢子哼了一聲,道:」怕什麼!大不了死,命,只有一條,陰曹地府早晚得去一趟。「嘴硬心害怕,話雖這麼說,可沒敢再嘀咕下去。
高大漢子眉頭皺得更深,道:「老四,說真的……」
矮胖漢子道:「我沒說假的,咱們瞧見了人家,人家可也瞧見了咱們。」
不知他這「人家」二字指什麼?
高大漢子冷笑說道:「就是要他瞧見,只要沒被看破那一手兒,就沒關係。」
矮胖漢子冷冷說道:「你可知道,那主兒找來了?」
高大漢子一征說道:「哪個主兒?」
矮胖漢子道:「咱們最頭痛的那個。」
高大漢子路一思索,神情猛震,大驚說道:「老四,你是說南……」
矮胖漢子冷冷截口,道:「明白了就好。」
高大漢子機伶一顫,皺著眉,滿面惑然:「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矮胖漢子道:「關係大著呢。」
高大漢子道:「有淵源?」
矮胖漢子道:「該談不上淵源。」
高大漢子道:「是朋友?」
矮胖漢子道:「那小子還不夠格兒。」
高大漢子詫聲說道:「那……」
矮胖漢子道:「你可知道,年前老五差點沒跟那小子動上手。」
高大漢子道:「我聽老五說過。」
矮胖漢子道:「老五還告訴了你什麼?」
高大漢子神情一震,說道:「我明白了,他跟那小子約好的……」
矮胖漢子道:「關係就在這兒,所以他找來了。」
高大漢子機伶噤供,默然不語,良久才道:「咱們頭兒們要弄來那小子幹什麼?」
矮胖漢子道:「我猜透了八分。」)
高大漢子道:「什麼?」
矮胖漢子道:「那小子的老子,不是失蹤了好幾年了么?」
高大漢子道:「不錯,有這回事兒。」
矮胖漢子陰險一笑,道:「你知道誰弄走了那小子的老子?」
高大漢子道:「誰?」
矮胖漢子冷笑說道:「到現在我才明白,九成九是咱們那一夥兒。」
高大漢子一驚道:「何以見得?」
矮胖漢子冷笑道:「不然要小的幹什麼?」
高大漢子滿臉茫然,道:「老四,我不明白。」
矮胖漢子細目一翻,道:「你就從來不用腦筋……」
笑了笑,接道:「你知道那個老的一手絕活是什麼?」
高大漢子點了點頭:「這我知道。」
矮胖漢子道:「據我猜想,誰是那老的不聽話,才又把這個小的弄來,以小的為脅,使那老的乖乖就範。」
高大漢子恍然大悟,猛擊一掌,道:「有你的,老四,對,準是這麼回事兒…
…「
哈哈一笑,眉飛色舞,接道:「老四,這下咱們好了。」
矮胖漢子冷冷說道:「你樂什麼?」
高大漢子道:「說你行,你怎麼就糊塗起來了,咱們能把人弄到手,這是什麼?」
矮胖漢子道:「我一點都不糊塗,這是大功一件。」
高大漢子道:「是咬,這還不該樂么?」
矮胖漢子大澆冷水,說道:「該樂,但太早了點兒,等保住你我這條命,把這大功拿到手再說。」
高大漢子頗不以為然,道:「老四,別那麼喪氣行不?煮熟了的鴨子,還會飛了?」
矮胖漢子冷笑說道:「不是我喪氣觸霉頭,想想看,到時候你憑什麼邀功?」
高大漢子答得理直氣壯:「人!」
「人?」矮胖漢子笑了,笑得好冷。
高大漢子不算太糊塗,猛地一震,瞪目說道:「老四,你說他們會賴?」
矮胖漢子道:「那倒不會。」
高大漢子道:「那你還怕什麼?」
矮胖漢子冷冷一笑,道:「你該知道,咱們那一夥兒做事,何曾講過情?對你我兄弟,咱們這種腳色……哼!只配替他們賣命,別的休想。」
高大漢子直了眼,道:「我不信。」
矮胖漢子道:「不信盡可瞪大眼睛等著瞧。」
高大漢子目中凶芒一閃,臉上變了色:「那咱老子乾脆拍拍屁股走路,不幹了。」
矮胖漢子冷笑說道:「走路?談何容易!」
高大漢子道:「腿長在咱們身上,沒什麼不容易的。」
「是容易。」矮胖漢子陰笑道:「把命留下,你走吧!」
一句話聽得高大漢子的凶態盡斂,戾氣全消,機伶一顫,醜臉發白,閉了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老四,別說得那麼嚇人,成不?」
「嚇人?」矮胖漢子談談笑道:「正如你所說,進來容易出去難,這一輩子賣到底了。」
高大漢子又機伶地一顫,默然不語,但旋即又說道:「那麼,這件大功,咱們不要,總行了吧!」
矮胖漢子道:「那當然行,不過……」
話頭被高大漢子一聲輕嘆打斷:「老四,我真有點悔不當初,你說,咱們圖的什麼?」
矮胖漢子冷冷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沒用了,太晚了!
一條腿陷在了泥沼里,只有越陷越深,還不能動,越動陷得越快。「高大漢子突然咬了牙,狠聲說道:」頂多認命,陷到底兒。「
矮胖漢子冷冷說道:「恐怕等不到你陷到底呢!」
高大漢子一怔說道:「怎麼?」
矮胖漢子冷笑說道:「如果我料想得不差,咱們能活過今夜,那該是天大的造化。」
高大漢子臉色霍變,大巴掌一探,一把揪住矮胖漢子肩頭:「老四,怎麼說?」
矮胖漢子淡然說道:「你忘了我剛說的?那主兒找來了。」
高大漢子神情一震,道:「老四,如今咱們車子可是……」
矮胖漢子冷冷說道:「那沒有用,他一樣不會放過你我。」
高大漢子臉色發白,道:「咱們雖不行,可還有別人。」
矮胖漢子道:「誰?」
高大漢子道:「咱們上面的。」
矮胖漢子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好怕人。
高大漢子一怔,道:「老四,你又笑什麼?」
矮胖漢子笑聲忽止,淡然說道:「沒什麼。」
高大漢子不信,急了,眼一瞪,道:「老四!」
矮胖漢子目光斜瞥,冷冷說道:「你以為他們會管?」
高大漢子道:「難不成他們會不管?」
矮胖漢子一點頭,道:「你說著了。」
高大漢子道:「我不信。」
矮胖漢子道:「我還是那句話,不信盡可瞪大眼睛等著瞧。」
高大漢子眉頭一皺,道:「總該有個理由。」
矮胖漢子道:「理由當然有。」
高大漢子道:「說說看。」
矮胖漢子道:「你一定要聽?」
高大漢子道:「老四,你這不是廢話!」
矮胖漢子一點頭,道:「好吧!」
但,旋即他又搖搖頭,談笑說道:「還是不說好。」
高大漢子道:「怎麼?」
矮胖漢子道:「說了,我怕你走不了路。」
高大漢子道:「老四,你是說……」
矮胖漢子截口兩個字:「我說你怕。」
高大漢子陡挑雙眉,目閃凶芒:「老四,你是存心氣我?」
矮胖漢子正色搖頭:「不,我說的是真的。」
看樣子不假。高大漢子一愣,說道:「真的?」
矮胖漢子正色點頭。「真的。」
高大漢子瞪大了眼。「老四,你……」
矮胖漢子冷冷說道:「性命交關,我犯不著拿自己兄弟開玩笑。」
高大漢子皺眉說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矮胖漢子道:「所以我勸你不要聽。」
高大漢子沉默片刻,猛又挑眉道:「不,我非聽不可。」
矮胖漢子道:「老大……」
高大漢子沉聲說道:「老四,五兄弟就剩下咱兩個了,你要是還認我這個老大,你就說。」
矮胖漢子胖臉一陣抽搐,搖頭嘆道:「老大,你這是何苦?」
高大漢子道:「我倒要聽聽究竟有什麼可怕的。」
矮胖漢子胖險又起抽搐,道:「好吧!」
話鋒微頓,接道:「他們要是管,就不會來今天這一手兒了。」
這有什麼可怕的?
高大漢子鬆了一口氣,笑道:「老四,就這麼句話?」
矮胖漢子冷冷說道:「可怕的在後頭。」
高大漢子一愣,道:「那麼,往後頭說。」
矮胖漢子冷冷一笑,道:「老大,你知道他們來這一手兒,用意何在?」
高大漢子道:「這我明白。」
矮胖漢子道:「說來聽聽。」
高大漢子道:「怕被那主兒把人給弄回去。」
矮胖漢子道:「不錯,但這只是用意之一。」
高大漢子道:「難不成還有別的用意?」
矮胖漢子道:「豈止有?還不只一個。」
高大漢子道:「幾個?」
矮胖漢子道:「總該有兩個。」
高大漢子道:「什麼?」
矮胖漢子沒答,反問道:「老大,你且想想看,先前要咱們往西走,走得好好兒的,為什麼又突然要咱們改向北行?」
高大漢子,皺眉沉吟,搖了搖頭。
矮胖漢子冷冷一笑,道:「早不改,晚不改,偏偏在來了這一手之後,突然要咱們變換方向改了道,這明明是怕咱知道了窩在哪兒。」
高大漢子道:「難不成在西方?」
矮胖漢子道:「錯不了。」
高大漢子點頭不語。
矮胖漢子冷冷一笑,道:「像咱們這種腳色,自然不能讓咱們知道這等重大機密。唉!
咱們拚死冒險賣命,連窩在哪兒都不知道,也真夠可悲、夠可憐了。」
高大漢子濃眉連皺,仍沒開口。
矮胖漢子接著說道:「這也表示,如今,他們已用不著咱們了,也就是說,死活由咱們自己了……」
高大漢子突然說道:「既由自己,就好辦。」
矮胖漢子冷冷笑道:「話雖這麼說,只怕又由不得咱們自己呢!」
矮胖漢子不答反問,道:「老大,你想死還是想活?」
這一問,不難答,但令人哭笑不得,問很多餘。
高大漢乾瞪眼說道:「老四,你這不是廢話,難不成你想死?」
意,分明是要讓那主兒沖著咱們而來,一旦那主兒趕上咱們,試問,咱們活得了么?
「
這話不錯。
高大漢子機價一顫,說不出話了。
好半天才道伶「咱們也有兩條腿……」
矮胖漢子道:「可沒人家跑得快,再有八條腿也不行。」
高大漢子冷哼說道:「跑不過總可以躲。」
矮胖漢子又當頭一盆冷水,道:「躲不掉,准被找到。」
高大漢子雙眉一挑,道:「天下大得很。」
矮胖漢子道:「我嫌小,再大也躲不過那通風報信、耳目眾多、消息神速的丐幫那一夥;再說,咱們那一夥也算準了這一步。」
高大漢子機伶一顫,道:「丐幫有咱們的同路人。」
矮胖漢子冷笑說道:「有同路人又如何?別忘了,咱們那一夥既撒手了,巴不得借那主兒之手,除掉咱們。」
高大漢子又一顫,道:「為什麼?」
矮胖漢子道:「只因為咱們知道了這件事兒。」
高大漢子渾身顫抖,默然不語,良久才道:「老四,那主兒可不一定就會……」
「我知道。」矮胖漢子道:「但十成只有一成希望,再說……」
慘然一笑,接道:「就是不殺咱們,咱們也活不了。」
高大漢子一震說道:「老四,這又怎麼說?」
矮辟漢子胖臉抽搐,慘笑說道:「能逃過那主兒,也逃不過咱們那一夥兒。」
高大漢子大駭,瞪目張口,顫聲說道:「老四,我不信!也不至於會這樣吧?」
他又不信。
矮胖漢子慘笑搖頭。「老大,你是個不會拐彎兒的直腸子,咱們知道了這件事,而且是咱們經的手,咱們那一夥兒既已存借那主兒之手滅口之心,要是咱們沒死在那主兒之手,他們能放過咱們么?」
高大漢子魂飛院散,心膽欲裂,臉上沒了人色,道:「老四,我明白了,是夠可怕的,還有一個用意是什麼……」
矮胖漢子唇邊掠過一絲慘笑,道:「要咱們引開那主兒,不讓那主兒知道他們的窩。」
高大漢子目毗欲裂,鬚髮暴張,突然厲聲狂叫:「好陰狠、好毒辣……」
矮胖漢子臉色一變,出手如電,一把捂上他的嘴,喝道:「老大,你瘋了?」
高大漢子一偏頭,掙了開來,悲憤地慘笑,說道:「我是瘋了,老四,要瘋咱們就瘋到底,走!」
伸出那隻好手,拉住矮胖漢子,轉過身。
矮胖漢子一驚,沉聲道:「老大,你要幹什麼?」
高大漢子神色怕人,獰笑說道:「往西走,領那主兒找上窩去。」
矮胖漢子道:「老大,糊塗,你知道窩在哪兒?」
高大漢子一愣呆了。
矮胖漢子適時又道:「老大,要想落個全屍,求個痛快,就跟著我乖乖地往前走,別以為你瞧不見人家,人家可正瞅著咱們呢!」
剛升起的悲憤,剛壯起的膽,剎那間被這一句話掃得一千二凈。高大漢子機伶連顫,渾身哆噴,低下了頭。
走可是往前走,也一步不停。
無如,現在走,跟剛才走的情形可大大不同了。
別說他,換了誰也一樣,一步步地往斷頭台、鬼門關走,心裡又是一種什麼滋味?誰又能不怕?
高大漢子四肢冰冷,手心兒透汗,渾身冒寒氣。
矮胖漢子目光深注,搖頭一嘆,道:「老大,你這是何苦?
勸你別聽,你偏要聽……「高大漢子沒說話,他哪還能說話?
矮胖漢子唇邊掠過一絲抽搐,笑得悲慘,接道:「老大,別怨,誰都別怨,要怨只能怨咱們自己。當初誰叫咱們進來的?
你說得好,既然進來了,就該認命……「高大漢子仍沒開口。
矮胖漢子臉色一變,陡挑雙眉,神色猙獰,厲聲道:「老大,你我五兄弟英雄幾十年,縱橫半輩子,手掌刀口,沾了多少血,殺過多少人,你那往日不眨眼的狠性鐵膽何在?別砸了招牌,增羞地下的老二、老三、老五!」
高大漢子勝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脹得通紅,抬頭強笑,開了口,話,說得好不凄慘:「老四,兄弟多年,你該知我,這半輩子,我何曾懂得一個怕字?江湖上過的本是刀口舔血生涯,你殺人,總有一天要被人殺;你說得好,命一條,陰曹地府遲早要走一趟,有什麼好怕的……」
搖了搖頭,接著說道:「只是我胸中這口悲憤之氣難平。
老四,你想想,咱們圖的什麼?為人賣命,先折了老二、老三。
老五,最後連咱們兩個也不留,咱們可是有功無過,卻落得這般下場……「矮胖漢子自嘲一笑,道:」我說過,要怪怪自己。「
高大漢子道:「你認命了?」
矮胖漢子道:「不認命又如何……」
笑了笑,接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絕,良弓藏,誰讓咱們當人走狗?良弓難免被藏,何況咱們這兩把劣弓……」
揚揚眉,又接著說道:「老大,看開些,這是臨死前咱們一個教訓,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現在來了,報應當頭,躲也躲下過;當年咱們怎麼對人家,如今咱們也準備怎麼接著,種了瓜得不了豆,相信報應遲早也會落在他們頭上。
老大,笑笑吧,下輩子,咱們都學聰明點兒就是了。「看來,他看得開,有點洒脫氣。
「說得是,老四,怎麼我由來不如你!」
高大漢子笑了,但笑得好勉強、好凄慘。
矮胖漢子也笑了,只比高大漢子好一點,可也夠使人憐憫、使人可憐的。
他這笑,起初沒有笑出聲。
但,最後,有了聲音,而且,聲音漸漸地越來越大,一直笑得流出了眼淚,一直笑到聲嘶力竭……
月頭偏了,地上那兩個長長的身影,拉得更長。
矮胖漢子抬眼凝往遠方,淚眼模糊,喃喃地說了這麼幾句:「幾十年了,這是最後一天,老大,睜開眼睛瞧瞧吧,月亮挺可愛的,錯過了,就永遠瞧不到了……」
高大漢子聽了話,緩緩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