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終於,日子到了,約期來臨。
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月到中秋分外明。
碧空中,淡雲二三片,一輪皓月高高懸挂,清冷銀輝灑遍大地。
今夜正是家家戶戶大小團圓、院中圍坐,一邊吃著月餅,一邊賞著月,歡度中秋佳節的時候。
今夜,在武林中,在那華山「落雁峰」巔「接天坪」上,卻是四雄際會,要展開一場前所未有、百年罕見、空前激烈、震驚人衰的大搏鬥。
這一場大搏鬥,勢將使風云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驚天動地、石破天驚、驚神泣鬼。
在這一場大搏鬥中,不但要決定英雄翹楚,那天下第一人寶座誰屬,而且宇內蒼生之命運、天下武林之安危寧亂,也在此一戰之誰勝誰負。
所以,這一戰,可說是正義對邪惡的總決鬥;是道消魔長,抑或是邪不勝正,也全在今夜這一搏。
當然,在今夜這一戰中,將同時要揭破一樁天大的陰謀,武林之中,一樁絕大的秘密。
往日里,人跡罕至,同時也被「華山」列為禁地而不容人隨便登臨的「落雁峰」
巔「接天坪」上,暮色初垂,玉兔剛升的當地,便已萬頭攢動擠滿了人。
使得這平日里看上去牢不可撼的一座高峰,有著不勝負荷之感。實難怪,莽莽江湖,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各路人物L乎全到了。
武林中,各門各派各幫各會……几几乎一個不缺,一個不漏,黑白二道,正邪二途,都有人來,便是那平日里躲躲藏藏,不敢見天日,不敢見人的宵小,也雜在人群中,大搖大擺地上了「落雁峰」。
不認識的那不必說,就是熟人見面,充其量也不過點頭打個招呼;一則是因為全神等著那百年難遇,值得傲誇兒孫的一刻來臨;一則是因為這一戰關係著每個人的今後,提心弔膽,沒了閑情。
突然間,「接天坪」上頓陷死寂,全場鴉雀無聲,千百道目光投注一點,那一點,是登臨「接天坪」的路口。
登臨「接天坪」的路口出現了一隊人,為首的是當今字內第一奇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逸。
身後,是他兩位拜兄「九指神丐」商和、「鐵面無曹神鬼愁」
司徒奇。天下武林之中,有很多人是久聞第一人大名,而福薄緣淺沒見過第一人其人的。如今,沒見過的見到了,他們跟著那熟知「第一奇才」的人,肅然起敬,欠身為禮。
南宮逸舉止瀟洒,意態悠閑、神采飛揚,泰然安詳地頻頻向四周招呼答禮。
而,「鐵面天曹神鬼愁」那一雙冷電般威稜輕掃處,多少宵小觸目驚心、魂飛魄散,連忙低下了頭。;再后,是「鐵腕墨龍」辛天風與古蘭師兄妹二人,走在最後的,是「華山」
掌教無機真人等各門派代表。
今夜,「落雁峰」他是主人,他本該第一個登上「接天評」。
可是,這支小隊伍上了「接天評」之後,除了南宮逸直趨場中外,其他的人,則行向了一邊坐下了。
剛坐定,墓地里,人群又起了騷動,那是南宮逸抬首仰望峰脊,引得人群一致投注有了新發現。
在那峰脊一塊突出大石上,居高臨下,面對「接大評」負手卓立一個身材頎長的黑衣人。
黑衣人負手仰首望月,夜風過處,衣袂飄揚,直有乘風飛去之慨。原來是宇文伯空到了,只不知他是何時到的。
全場驚訝仰望中,南宮逸忽揚輕笑:「高處不勝寒,閣下何不下來坐坐?」
話聲雖輕,卻字字鏗鏘,直上夜空。
宇文伯空答了話,不但未低頭,而且語氣冰冷懍人:「時辰未到,時辰到了之後,不用你請我自會下來。」
南宮逸氣度超人好涵養,他淡然一笑,收回了目光。
適時,人群中突然揚起數聲驚呼:「『幽冥教』……」
「天!怎麼是這麼一身裝束?鬼氣陰森,怪怕人的……」
南宮逸雙眉微挑,緩轉身形,跟著千百道目光望去。
「接天坪」登臨處,步履飄忽,足不沾地飄上了四個人。為首的,是個身材頎長、顧盼之間威風八面,大有唯我獨尊之概的黑衣蒙面人。
那是幽冥教主「幽冥帝君」與座下一判二使。
「幽冥教」三字懍人,荼毒武林,神秘、詭橘、毒辣,本就令人不寒而慄,再加上「幽冥教」這位蓋世來推那懾人的陰芬目光,一大半人心悸之餘低下了頭。
先聲奪人,「幽冥帝君」突發一聲冰冷、得意的輕笑,身形落地,大步行向場中,一判二使緊隨身後,不稍或離。
南宮逸身為主人,禮貌上,他含笑拱手打了招呼:「南宮逸恭迎大駕,並謝光臨。」
那位「幽冥帝君」卻是微微拱手,傲不答理地行向西方。
第一奇才修養好,南宮逸沒在意,可惱怒了仇火欲噴的「鐵腕墨龍」二爺辛天風,他臉色鐵青,冷哼一聲,剛要站起。
司徒奇眼明手快,一把按上肩頭。「辛老二,忍忍,咱們該顧全大局,別落人話柄,待會兒你還怕沒機會出手,坐著!」
辛天風總算沒動,那一雙仇火欲噴的風目,可仍通視數文外那位「幽冥帝君」
一霎語霎,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
月影上移,漸至中天,四雄已到了三位。
南宮選再度仰首峰巔,帶笑發話:「閣下,時辰已到,請一聲長嘯划空響起,裂石穿雲,直逼九霄。」八月十五中秋夜,且看英雄翹楚屬何人。「隨著話聲,一道異光衝天拔起,半空中一頓,然後如飛星隕石,疾瀉而下,快逾閃電。
再看時,宇文伯空目光冷峻、面色木然,眉宇間綠光隱現,已傲然卓立於「接天坪」正南。與南宮逸、「幽冥帝君」成鼎足之勢,森冷四射,立懾全場。
「幽冥帝君」視若無睹,南宮逸淡然而笑:「『九陰』武學名傳古今,果然不同凡響,令得南宮逸……」
宇文伯空冷然截口:「南宮逸,今夜你約了幾個人?」
南宮逸笑著說道:「閣下何明知而故問?南宮逸約的是『玉面烏衣秀士序文伯空、』幽冥教主『、』冷麵玉龍『……」
宇文伯空抬手前指,冷然說道:「如今,時辰已至,正北猶空,那宮寒冰因何未到?」
南宮逸望了對面「幽冥教主」一眼,剛要開口。
突然人群中有人輕笑說道:「宮寒冰到了多時,未敢累人久等。」
隨著話聲,人群中轉出一人,青衫瀟洒、氣度軒昂,隱隱有懾人之威,十足地俊英豪、美男子。
正是「天下第一堡」當今掌門人,「四豪」之首,身份、聲望猶凌駕於諸大門派掌教之上,僅次於南宮逸的「冷麵玉龍」宮寒冰。
這下大出南宮逸意料之外,他冰以為宮寒冰與「幽冥教主」二人,今宵必然缺一。這話,在石峰之前,他曾藉著談笑、半開玩笑地提醒過各門派群雄,卻不料如今這兩個竟一個不缺地擺在「接天坪」上,千百道目光之前。
因此不但他詫異,便是場邊座上的商和與司徒奇兩個也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各方群豪更是低低議論不已。
不過,這不難明白,怎麼說,「幽冥教主」與宮寒冰之中,必有一個是假的!
如今,宮寒冰既卓立眼前,那麼……
南宮逸目中異采一閃,望向「幽冥教主」。
「幽冥教主」那覆面黑布罩后,隱透冷漠,做立如故,不言不動,毫無一絲絲不安之象。
南宮逸有心摸透他的虛實,淡淡一笑,開了口:「閣下,可記得,這是你我第幾次見面?」
「幽冥教主『淚光冰冷,看了南宮逸一眼,沒答理。
南宮逸搖頭一笑,還想再試,字文伯空突然說道:「南宮逸,你要明白,這不是敘舊閑話的時候。」
這不啻無形中幫了「幽冥教主」一個忙!
南宮逸一指「幽冥教主」,望著字文伯空揚眉笑道:「閣下,別糊塗,我懷疑這位『幽冥教主』不是真的。」
宇文伯空雙目暴射冷電,直逼「幽冥教主」。
這下「幽冥教主」不得不開口了,突然一聲冷笑,道:「他用心叵測,這挑撥之言聽信不得,放眼天下武林,連『幽冥教』都算上,誰敢冒充本教主?」
不錯,除了南宮逸外,那的確沒人敢;不過,儘管他反駁得有力,他到底開了口,這,已經夠了。
南宮逸神情一震,目中飛閃異采,揚眉輕笑,目光右移,又落在了「冷麵玉龍」
宮寒冰那張俊朗的臉龐上。「宮大俠何珊珊來遲?」
宮寒冰卻是答得毫不猶豫:「南宮大俠,宮寒冰可是並未遲到。」
『哪么,是南宮逸失言!「南宮選舉手一拱,笑道:」三位,時辰已到,南宮逸不敢多事耽擱,也不敢讓今夜登臨』接天坪『擔任評判的武林同道久等,穿南宮逸向場外交代幾句后,咱們便開始放手一搏,一較雌雄……「」幽冥教主「冷漠不語,宇文伯空冷哼一聲。
宮寒冰卻含笑拱手,道:「南宮大俠只管請,宮寒冰反正是敬陪本座,遲早都是一樣。」胸懷坦蕩,只是顯得有點過了份。
南宮逸淡然一笑,轉向場外,一拱手,立刻斂去了笑容,代之而起的是帶著悲憤的一片肅穆,朗聲說道:「諸位,承蒙光臨,爭雄之戰即將在諸位眼前展開,但在這場搏鬥未展開之前,南宮逸有幾句話,不得不交代,不得不說明一下!那就是,南宮逸並非爭強好勝之人,今夜所以柬邀這三位對峙於『接天坪』上,其目的,也不是爭在那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寶座……」
此言一出,「幽冥教主」毫無反應,宮寒冰卻微有不安之狀,群豪更是倏起一陣輕微騷動。
宇文伯空臉色一變,滿面訝然詫異色,犀利目光直逼南宮選,沉聲說道:「南宮逸,此話當真?」
南宮逸回首看了他一眼,笑道:「真不真,閣下何妨拭目以待。」
宇文伯空冷哼一聲,道:「南宮逸,你敢欺我……」
「幽冥教主」突然冷哼說道:「上當的,何止你一人,我說他用心叵測,如何?」
宇文伯空經此一激,臉色再變,又揚冷哼,探掌便抓。
「字文伯空!」南宮逸一聲輕喝道:「你難道不願聽聽,我當著天下武林揭穿一樁大陰謀、大秘密?」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那是你的事,我宇文伯空不感興趣!」手一探,再次抓出。
南宮逸雙眉陡挑,沉喝道:「住手!宇文伯空,你真的要爭長論短,興趣只在那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寶座么?」
宇文伯空手上一緩,道:「南宮逸,你多此一問,要不然我就不來了。」
「好!」南宮逸威態倏斂,淡淡一笑,道:「你等我把話說完,該做的事做完之後,我南宮逸把這天下第一人頭銜,雙手奉送就是。」
人家看得輕淡,視若糞土,如此一來,倒顯得宇文伯空是多麼小氣,多麼好名!
宇文伯空剛一怔,南宮逸已然又轉向場外群雄,道:「我無意欺騙諸位,情勢所逼,要請諸位原諒。不過,我也不敢讓諸位手裡迢迢、遠渡關山、嘗盡風霜地白跑這一趟,我要對著當頭明月,藉這『接天坪』上,面對天下武林,揭穿一件諸位是疑已久的絕大陰謀,以謝諸位,這才是我柬邀三雄、驚動諸位的本意……」
群豪之中,又起了一陣騷動,但這陣騷動很快便自動平靜下去,鴉雀無聲,一片寂然,千百道目光凝注一點,靜等他的下文。
南宮逸挑了挑眉,接道:「在這件陰謀下,第一位犧牲者,是古家堡『的老堡主古嘯天,其次是』四豪『之末,』美姿金龍『岳次雲岳四俠,那是陰謀者企圖先竊據』天下第一堡『,再分襲各門派,然後獨霸武林、稱尊天下。這陰謀的主使,眾所周知,是如今站在諸位眼前的這位』幽冥教『一教之主』幽冥帝君『」幽冥教「侵犯各門派,企圖席捲武林,稱霸天下,誠如南宮逸所說,這是天下武林眾所周知、目視手指之事。
但是「幽冥教」先殘害了「天下第一堡」的老堡主古嘯天與古嘯天的四徒之末「美姿金龍」岳次雲,欲圖竊據「古家堡」的內情,場外知道的人卻不多。自然,這立即又引起一陣騷動!
千百道目光也隨之投向了做立場西的「幽冥教主」。
而「幽冥教主」不但對南宮逸那犀利話鋒聽若無聞,對那千百道含著譴責與憤慨的目光也視若無睹。
倒是,那身後護駕的「一判」、「二使」卻神色猙獰、躍躍欲動,無如,沒有主子的話,也懾於南宮逸威名,他們沒敢真動。
南宮逸神色一轉悲憤,接著說道:「為查此陰謀,南宮逸發現了一件駭人聽聞、令人難信的秘密!這件秘密,雖經南宮逸幾番求證,歷盡艱困,卻由於斯人功力高絕、狡猾多智、終未能獲得明確證據。事關宇內蒼生、天下武林、『古家堡』血仇,南宮逸不敢再拖,更不計較個人之毀譽褒貶、成敗得失,乃要藉今夜之會,做一大膽指證,那就是『幽冥教』一教之主的『幽冥帝君』,實在便是『古家堡』當今掌門人『冷麵玉龍』宮寒冰。」
這番話一出,尤其那最後一句,其威力真如青天霹靂,直有摧岳撼山、石破天驚、人心震撼之力量。
場中群豪暴揚驚呼,站在那兒的心情震動、目瞪口呆,坐在那兒的,霍然起立。
古蘭一聲悲慘嬌呼,嬌靨煞白,往後便倒,被商和及時伸手扶住:「鐵腕黑龍」辛二爺,勃然變色,長眉倒挑,鳳目圓睜,一轉身:「司徒大俠,這是真的……」
司徒奇淡然一笑,道:「辛老二,我只能說,聽下去,看下去。」
辛天風默然不語,猛地轉回了頭,風目中厲芒迸射,逼現場中。
場中,「幽冥教主」伸手攔住了騰身欲撲的「一判」、「二使」,突然冷笑道:「南宮逸,事實如鐵,擺在……」
南宮逸抬手一指,說完了那更驚人的最後一句:「我不但指控宮寒冰暗立『幽冥教』企圖并吞各門派、席捲武林、稱霸天下,而且指控他喪盡天良、滅絕人性、弒師殺弟!」
「幽冥教主」候揚震天大笑道:「南宮逸,我再說一遍,事實如鐵,擺在眼前,本教主與『冷麵玉龍』是二非一,場外武林同道,個個眼睛雪亮,我勸你莫要無中生有、惡意中傷、血口噴人,讀冒本教主事小,宮寒冰現今『天下第一堡』掌門人,身份聲望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擔心他饒不了你。」
果然不錯,他話聲方落,宮寒冰已自眉挑四煞、目閃寒芒地冷笑說道:「南宮逸,我敬你為一代奇才、俠骨仁心,頂天立地的蓋世英豪奇男子,也敬你為先師至交,『古家堡』的大恩人,卻不料你竟無中生有、惡意中傷、血口相噴,別人不知,我卻明白,你何不幹脆說,其所以要糟蹋我宮寒冰,要宮寒冰無法在武林立足,乃是為了宮寒冰那美艷無雙,又跟你舊情難斷的未婚妻古……」
「住口!」南宮逸舌綻春雷,霹靂大喝,倏揚悲憤長笑,戟指宮寒冰說道:「宮寒冰,南宮逸既然敢指控你,就不在乎你怎麼說,如今,我要讓場外武林同道,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
話落,身閃,「擒龍手『們電遞出……
「擒龍手」曠古絕學,威震宇內,所向無敵,這位宮寒冰如何能躲得過那威力無倫、奇奧博大的一抓?
「嚓」地一聲,南宮逸鐵掌一閃而回時,手裡多了一張人皮面具,宮寒冰真面目倏現,哪裡是「冷麵玉龍」?分明是一身材、話聲酷似宮寒冰的中年漢子。
這一變化驚人,中年漢子面無人色、機伶寒顫,捂著臉騰身射向夜空。適時,「幽冥教主」突揚冰冷獰笑:「笨蠢的東西,留你何用!」虛空一指,飛點而出。
中年漢子一聲慘嗥,目半空中倒栽而下,砰然墜地仰卧不動,眉心上一個血洞,直透後腦,鮮血泉涌,慘不忍睹。
群豪個個失色,又起驚呼,又起騷動。
南宮逸一揚手中人皮面具,悲笑說道:「諸位都看到了,這個不是『冷麵玉龍』,真正的宮寒冰在哪兒,想必不用我多做說明了……」
「幽冥教主」殺了一人,若無其事,此時突然冷笑說道:「南宮逸,你莫要張冠李戴,指著馮涼叫馬京,那個『冷麵玉龍』宮寒冰是個貪生怕死、畏事無膽的懦夫,他不敢來……」
「宮寒冰,你好一張利口!」南宮逸雙眉倒挑,大笑說道:「事到如今,你還圖狡辯,你不承認?那好辦,你也取下你那覆面之物,讓天下同道看看。」
千百道目光轉注「幽冥教主」。有人突然大叫說道:「對,取下你那覆面之物,讓大家看看。」
「一判」、「二使」神色凄厲猙獰,六道兇狠目光直授發聲處。
那「幽冥教主」卻冷冷笑道:「那容易,為明辨我的真假,你的虛實,我可以當著場外天下同道之前取下覆面之物,但是,南宮逸,我若不是宮寒冰呢月他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下倒大出南宮逸意料之外。
但是,他有把握,也勢成騎虎,不容他猶豫。
他立即咬牙橫心,挑眉微笑:「那也簡單,南宮逸立即自絕當場,以懲冒瀆罪愆,可是,倘若南宮逸說對了,那又該當如何?」
「幽冥教主」陰陰一笑,冷冷一指場外,道:「一個你,加上武林中這麼多高手,你還怕我逃了不成?」
話是夠狡猾的,可是南宮逸沒計較,毅然點頭:「好!你我一言為定,就這麼說,請!」
「幽冥教主」冷然一笑,緩緩抬起了右手,緩緩往上移去。
場外千百道目光,連同場內的南宮逸、宇文伯空在內,均自投注在「幽冥教主『哪覆面物之上,霎也不霎,等待那明判真假虛實的一剎那來臨。
一時間,「接天坪」上好靜,靜得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及緊張急促的呼吸之聲。
南宮逸的神色,泰然、安詳,直如一尊石像。
場外的群豪,卻是神情緊張。手心滲汗的,大有人在,無他,那是為南宮逸擔心;各人的一顆心,隨著「幽冥教主」那隻手上移,一寸寸地上移。
商和、司徒奇竟也不免有點提心弔膽,那是因為出乎意料地,「幽冥教主」他竟點頭答應顯露本相。
尤其「鐵腕墨龍」李天風,他目眺僅裂,唇邊滲血,雙掌緊握,指甲陷入了掌心而不自知。
這本難怪,事不關己,關己則亂,這有關「古家堡」,有關他的師仇弟恨,有關他那情逾手足的大師兄之清白與否。
這位血性鐵梯奇豪,他怎不提心弔膽、緊張萬分地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全神貫注!
假如這時有人問他,希不希望南宮選言中,撇開那與南宮逸的交情不談,他會毫不猶豫地搖頭。
場中,「幽冥教主」一隻右掌已移至耳邊,突然的往下一沉,群雄那數百顆心也隨之往下一沉。
臉上覆面物依然,他是有心促狹,到這時候他還作弄人,場外剛起騷動,他倏楊得意輕笑,左掌一抬一扯,終將面巾取下。
群雄齊聲一「啊」,千百道目光立刻轉往南宮逸了。
商和與司徒奇腦中轟地一聲,險些昏厥,「鐵腕墨龍」辛天風身形一陣顫抖,吁了一口氣。
哪裡是什麼「冷麵玉龍」宮寒冰,烏黑的一張臉,刀眉、鷂眼、鷹鼻,十足地陰駕像,分明是一個陌生人。
南宮逸臉色一變,隨即泰然談笑:「高明,高明,好高明的手法,可惜……」
臉色一沉,目中暴射威稜。「百密一疏,千慮一失,千不該,萬不該,你今夜不該以『幽冥教主』身份出現,倘若你今夜以『冷麵玉龍』身份出現,另找他人假扮『幽冥教主』,我拿你沒辦法;可是,畢竟你疏忽了這一點,也許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宮寒冰,取下你臉上那第二層覆面之物。「一番話,聽得」幽冥教主目中寒芒連閃,暗暗心驚,入耳那最後一句,他更是身形猛地一震。
但,剎那間,他又恢復了他那原有的冷靜,聳眉攤手,一聲苦笑:「南宮逸,高明的是你,我承認,我輸……」
驀地里,一聲充滿悲憤、痛苦、震撼天人的霹靂大喝,一條黑影直射場中,是「鐵腕墨龍」辛天風。
他足一沾地,便指著「幽冥教主」顫聲叫道:「大師兄,你……」
「幽冥教主」機伶一顫,隨即獰聲而笑:「哪個是你的大師兄!我今夜以『幽冥教主』身份出現,就表示我跟『古家堡』淵源已斷,從此我已不是『古家堡』的掌門人,而是天下武林的掌門人,也不是你等的大師兄,而是各門各派的尊長。」
斬釘截鐵,斷然屏絕一切舊情,其實,也不容他不如此了。
辛天風陡地身形暴顫,神色凌厲怕人,突然仰天悲他長笑,風云為之色變,草木為之含悲,道:「對!對!你哪兒配呢!
宮寒冰,還我師父及四師弟的命來!「話落,身閃,便欲飛撲。
南宮逸突然一聲:「事非得已,二俠原諒!」
一指點了過去。別說辛天風不防,就是防他也躲不了,應指倒地。
南宮逸唇邊抽搐,輕喝一聲:「二哥。」
司徒奇疾掠入場,抄起辛天風,飛射而回。
「幽冥教主」冷冷一笑,道:「南宮逸,你為何阻他報仇,是怕我傷了他?」
「不錯!」南宮逸毅然點頭承認。「由我把你擒下,再交給他,不是一樣么?」
「幽冥教主」狂笑戟指:「南宮逸,就憑你,你奈何得了我么?」
南宮逸談笑道:「你是武林公敵,對手不只我一個,還有我大哥、二哥及各門派高手,天下英雄。」
此言一出,場外群豪果然邁步而前,直逼場中。
「幽冥教主」視若無睹,冷冷一笑,道:「沒想到『談笑書生乾坤聖手』這天下第一人,對付我『冷麵玉龍』宮寒冰,卻要借重整個武林,令人難信,何幸如之!」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你錯了!降魔衛道,人人有責,天下人管天下事,武林人管武林事,你是武林公敵,要對付你的,不是我一人,我也不能包攬一切。」
場外群豪又逼進了數步,只聽司徒奇叫道:「三弟,大伙兒就等你一句話了。」
南宮逸一擺手,笑道:「二哥別急,待會兒也許用不著煩勞同道們出手。」
「幽冥教主」冷笑說道:「便是他們聯手齊上,我宮寒冰何懼……」
轉注宇文伯空,陰笑接道:「閣下,你我那聯手之約如今如何?」
宇文伯空目中寒芒連閃,冰冷點頭:「宇文伯空一言九鼎、話出如山,豈會失信於你!」
「幽冥教主」收回目光,大笑說道:「南宮逸,聽見了么?只怕今夜這血灑『接天評』,屍陳『落雁峰』的,是你跟這些所謂天下英雄,而不是我宮寒冰。」
南宮逸淡淡說道:「聽見了,只是我不相信宇文伯空會跟你聯手。」
「幽冥教主」笑道:「事實上,我們有約在先,他早已點頭答應了。」
南宮逸轉望宇文伯空,道:「是么?閣下?」
宇文伯空冷冷點頭,道:「不錯。」
南宮逸「哦」了一聲,挑眉說道:「我原以為你絕不會跟他聯手,不料,你竟答應了跟他聯手,我很感意外,這總該有個理由。」「當然!」宇文伯空冷笑說道:「我不但有理由,而且我的理由充分得很。事實上,我是出於無奈;我不跟他聯手對付你,他便要找你聯手對付我。」
南宮逸笑了,笑問:「你以為我會跟他聯手么?」
宇文伯空一指「幽冥教主」道:「他說得好,我才是你心目中的唯一勁敵。人,沒有不自私的,誰肯被人自天下第一人寶座上推下……」
南宮逸截口說道:「就你所知,我南宮逸是那種好名之人么?只要你宇文伯空行得正,做得正,我現在就可以把這天下第一人的頭銜雙手奉送。你該明白,這天下第一人五字,並不是單憑舉世無匹的功力便能換得的。」
宇文伯空呆了一呆,旋又冷笑說道:「那麼你蠱惑他師妹古蘭,竊取那『歸元真經』之舉何解?」
南宮逸目中寒芒一閃,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宇文伯空答得好:「你想還會有誰?」
南宮逸看都沒看「幽冥教主」一眼,冷笑說道:「何謂竊取?
『歸元真經』是古家堡主留給『古家堡』掌門人之物,如今他宮寒冰配么?你可以問問他,那本『歸元真經』他是怎麼得來的,那上面染滿了古嘯天的血。「」幽冥教主「身形機伶一顫。宇文伯空說道:」無論怎麼說,你要『歸元真經』是為了對付我?「「不錯,是實情!」南宮逸毅然點頭,道:「姑不論我得到的那本『歸元真經』是真是假,那是為了對付你;但是,至少我南宮逸憑的是自己,沒找任何人聯手。」
宇文伯空臉色一變,微觀有紅意,卻避重就輕:「怎麼,你所得到的那本『歸元真經』是假的?」
南宮逸冷笑說道:「一本對人有害而無益的贗本。」
「那麼,真本呢?」
南宮逸抬手一指「幽冥教主」,道:「那你該問問他。」
宇文伯空臉色又復一變,道:「這麼說來,你是不會跟他聯手的了?」
南宮逸臉色一沉,雙眉微挑,目射威稜。「宇文伯空,我忍不住要罵你了,你好糊塗!
正邪自古加冰炭,水火由來不相容。我南宮逸豈是人間賤丈夫?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
我南宮逸一不好勝,二不好名,這『天下第一人』頭銜,不是我憑著功力流血殺人爭來的,而是我憑著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頂天立地的生平作為換來的。
雖如此,我能視之如浮雲,棄之若敝展,只要誰行得正,做得正,他有意思要,我立即雙手奉送。不錯,我所以要『歸元真經』,那是為了對付你,可是那是為了字內蒼生、天下武林,而不是為了我南宮逸這條性命、這一點虛名!倘若你能以力衛道,以德服人,南宮逸可以就此退出武林,自銷名號,從此不再過問你的事。假如說要我找人聯手對付你,休論邪魔中的宮寒冰,就是正道中的各大門派掌教,這種事我也不屑為之。「宇文伯空被罵得玉面通紅,久久不能做一言,半晌,他沒理找理,雙眉一挑,冷冷說道:」那麼,你跟古蘭舊情難斷,置無雙血仇於不顧……「
「宇文伯空你又錯了!」南宮逸截口道:「我說過,古蘭是我紅粉知己,她對我寄情錯愛是實,可是我心如止水,未敢接受。
你該知道,古蘭她這一生夠悲慘。夠可憐的,看在我與古嘯天當年一段交情的份上,我不能不寄予同情,我不能不處處照顧她。不錯,她有未婚夫婿,按說,用不著我這個外人多管閑事,可是她那位未婚夫婿卻是她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她二、三兩位師兄又昧於此情,對之敬畏有加,深為信服,你說我怎麼不管!「宇文伯空臉色連變,默然不語。
「幽冥教主」卻突然陰陰一笑,逼視他冷然說道:「閣下,你相信不相信,那是你的事,我不敢相強,可是一言九鼎,是你說的,站在我的立場,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莫忘了你我有約在先。」
「冷麵玉龍」好心智,夠厲害,他摸透了宇文伯空那既是短處,又復是可取之處的脾性。
果然,這一著生了效,宇文伯空臉色一變,立刻眉挑煞氣、目射厲芒,望著南宮逸冷冷地說道:「南宮逸,我相信你,但是我已然答應他了,若之奈何?一言如九鼎,大丈夫重一諾,我不能失信於他。」
南宮逸暗暗點頭,淡淡的笑道:「宇文伯空,這是你唯一令我敬佩之處,我無意讓你自毀諾言、失信於人,你只要自認能跟他聯手,你不妨……」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既已點了頭,就……我想不出有什麼不能跟他聯手的理由。」
「有,還不只一個!」南宮逸道:「要不要我說給你聽聽?」
宇文伯空道:「請指教,宇文伯空洗耳恭聽。」
「好說!」南宮逸談笑道:「第一個理由……你可還記得那天在此『落雁峰』下,『龍鳳小築』舊址之旁,你對我的責問,以及我回答你的話?」
宇文伯空神情一震,道:「記得……」
南宮選飛快介面道:「還有,你可還記得那夜在『三清院』前,當著天下群豪之面,你對宮寒冰所說的話?」
宇文伯空有了點遲疑,但他終於點了頭。「也記得。」
「那第二個理由,」南宮逸笑了笑,道:「你已把皇甫少青收錄門下,而皇甫少青的殺母、劫父仇人,卻正是這位『幽冥教主』宮寒冰,並且你也知道皇甫相現在被囚於『幽冥教』中,基於以上這兩點理由,我不以為你能跟他聯手。」
宇文伯空神色剎那數變,一時沒有說話。
「幽冥教主」突然笑了,笑得有點提心弔膽。「閣下,要不要我也提醒閣下一句?」
他要提的是那「一言重九鼎」、「大丈夫重一諾」,他依然要拿這些話扣人,而這些話對硬派作風、好名好勝的宇文伯空,也確實有效。
宇文伯空猶豫不決,面有難色,抬眼望向南宮逸。
南宮逸不等他開口,便又淡然一笑,揚眉說道:「一個人為人處事,不可食古不化,太過拘泥,首須能明辨善惡、分別正邪,倘若連這起碼的認識都不夠,還爭的什麼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寶座?我言盡於此,孰舍孰從,閣下自決。」
宇文伯空依然不語,又轉注「幽冥教主」,雙目現出寒芒。
「幽冥教主」身形一顫,笑道:「閣下,我也要說一句,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怎這般容易受人挑撥離間?倘若閣下連這點信諾都不能守,又稱得了什麼英雄,算得了什麼豪傑?」
宇文伯空臉色一變,緩緩收回了目光。
南宮逸適時揚眉大笑。「英雄豪傑大丈夫,講求的是明智果決,尤要能夠當機立斷,宇文伯空,你怎效婦人之……」
話猶未完,宇文伯空突然瞪目大喝,眉宇間綠光大盛,臉色怕人。「住口!南宮逸,你不用多說,我宇文伯空知道該怎麼做!」話落,如電身閃,飛撲。
南宮逸心頭一緊,忙提震天掌力。
「幽冥教主」一聲得意獰笑尚未出口,突然神情大駭,一聲驚呼,急道:「宇文伯空,你怎麼……」
眼見宇文伯空那威震宇內的「九陰」絕學已然襲至,銳鋒凌厲,威力驚人,不逞再說,雙目暴射凶芒。「宇文伯空,是你不仁,非我不義,且看看你那『九明』武學是否能奈何得了我!」
雙掌一翻,硬迎而上。
兩條人影甫接,砰然一聲大震,勁氣四溢,罡風怒旋,南宮逸衣袂狂飄,身形微晃。
群豪則被震得蹌踉連退、血氣翻騰、駭然失色。
再看場中,宇文伯空不過身形微仰,「幽冥教主」卻已退出了兩三步。他雖然習成「歸元」武學,但南海苦僧說得好:人的智慧不等、稟賦不同。儘管他已習成「歸元」武學,卻較之宇文伯空那「九陰」武學仍遜一籌。
一個宇文伯空已是不敵,何況還有一個難分軒輕的南宮逸暗凝真力,虎視眈眈守在一旁。
「幽冥教主何等角智,權衡情勢,自是不敢再行言戰。身形站穩,毫不打話,騰身便起。
宇文空伯一聲厲笑,閃電撲截,半空里,單掌電出,五指疾探,攫向「幽冥教主」左肩。
適時,南宮逸揚一聲沉喝,「震天神掌」及時出手。
只聽「嘶」地一聲,緊接著一聲悶哼。宇文伯空手持著一隻破袖,「幽冥教主」
身形微頓復起,直向「接天坪」下落去。
在場皆為一流高手,尤其南宮逸、字文伯空更稱絕頂,都看得清楚,「震天神掌」千鈞威力下,只把「幽冥教主」震成輕傷,並無損他那一身功力。
南宮逸與宇文伯空萬待聯袂追襲,「接天坪」下一聲佛號,一聲輕叱,兩條人影如飛掠到,迎撲「幽冥教主」。
竟是那「南海」苦增與虛幻道姑。
「幽冥教主」功力雖在,人已負傷,漏網之魚、驚弓之鳥,哪敢拚鬥?匆促間雙足猛跳,硬生生閃了開去。
躲過了虛幻道姑那怪異一招,卻未能躲過世稱三大絕學,苦僧那佛門神功「一指禪」!
再揚悶哼,斜飛尋丈。
苦僧與虛幻有心追襲,無如「幽冥教主」身後那「一判」「二使」已然趕至,「一判」
獨搏苦僧,「二使」雙截虛幻。
雙方絕學連展,三招過後,「一判」厲嘯逃去,「二使」卻各發一聲慘海,墜落「接天坪」下。
一僧一道迎擊「判」「使」三賊,其間不過剎那工夫,快得令人目不暇給,而「幽冥教主」就趁著這剎那工夫,竄入左側樹林之中,消失不見。
南宮逸頓足浩嘆,默然不語。
宇文伯空臉色冰冷,木然無任何錶情。
及至苦僧與虛幻道姑揀上「接天評」,南宮逸舉步前迎,宇文伯空始突然冰冷喝道:
「南宮逸!」
南宮逸一怔,轉身回顧。
宇文伯空緊跟著又是冰冷一句:「宮寒冰他走了,如今只有你我對立於『接天坪』上。」
第一奇才穎悟超人,這話南宮逸懂,他淡淡道:「不錯,『接天坪』上如今只剩你我對立,怎麼樣?」
宇文空伯冷冷說道:「多此一問,你該懂。」
南宮逸道:「我自然懂,你是有意與我就此放手一搏,以定那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寶座誰屬,對不對?」
宇文伯空冷然說道:「不愧第一奇才,你明白就好。」
各方群雄,以商和、司徒奇、虛幻道姑、苦僧為首,皆向著南宮逸身後攏近了數步,凝神蓄功,嚴陣以待。
宇文伯空目光輕掃,曬然冷笑:「南宮選,你是想依仗著他們?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不想血流飄件、屍伏遍地,就叫他們退後。」
南宮逸淡然笑道:「那,宇文伯空,你就永遠別想坐上今天第一人寶座了。」
服眾須先服心,要是向群豪下手,哪還能服眾?
宇文伯空臉色一變,雙目暴射寒芒。「南宮逸,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你真要讓他們替你流血,替你送死?」
南宮逸揚眉笑道:「南宮逸豈是那種人?我要是會這麼做,我早就這麼做了,何必苦候至今日?別著急,我逗你玩兒的。」
生死關頭,面對強敵,他竟談笑自若,有心情說著玩兒,鐵膽、洒脫、鎮定、豪情,令人佩服。
宇文伯空一怔,為之哭笑不得。「南宮逸,此非兒戲,這不是逗我宇文伯空,而是你拿他們這麼多條性命開玩笑。」
南宮逸道:「我無意讓他們諸位插手助拳。」
宇文伯空道:「那麼,讓他們退出場外。」
南宮選笑道:「那不勞閣下操心,我自會請他們諸位退出是非圈……」轉過身軀,目光一注商和、司徒奇:「大哥、二哥!」
商和眉鋒一皺,司徒奇長眉方挑,南宮逸已然又道:「大哥、二哥該知道我的脾氣,請為我著想。」
商和沒說話,司徒奇卻忍不住挑眉說道:「三弟,你也別忘了,當年咱三兄弟那個頭,是怎麼叩的。」
南宮逸淡淡說道:「義共患難、同生死,我永遠不會忘記。」
司徒奇傲笑說道:「那麼,三弟,你怎能拒絕我跟大哥插手。」
南宮逸答得悲壯:「二哥,我有理由拒絕,我固然沒把握,而且有七成必輸;但,二哥,倚多為勝,那勝之不武,縱能取勝,試問二哥,那稱得英雄,算得第一?
何況,加上他們諸位,也僅不過增我一分把握。「司徒奇道:「三弟,你身系天下武林安危,這是衛道降魔,不是三弟你一個人的成敗得失,懂么?」
南宮逸談談笑道:「多謝二哥明教,我懂,我不計較個人之成敗得失,可是我並沒有置天下武林安危於腦後。」
司徒奇道:「三弟,我難懂。」
南宮逸道:「稍時二哥自會知道,何妨場外拭目靜觀?」
司徒奇只以為南宮逸是安慰他,叫他退出場外,長眉陡挑,道:「三弟,你不能,大哥也不能……」
南宮逸唇邊起過一陣抽搐,談談笑道:「那麼,二哥是逼我劃地割袍了?」
司徒奇一震變色。「三弟何其言重……」
「二哥!」南宮逸截口說道:「事實上,關係重大,確有這麼嚴重。」
司徒奇鬚髮俱顫,垂首不語。
商和忽地出聲長嘆,揮了揮手,道:「二弟!」轉身退出場外。
司徒奇默默無言地跟了出去,才走兩步,突又回身:「三弟,莫忘了,咱三兄弟當年誓言,不能同生願同死。」
南宮選一陣激動,雙目之中倏現淚光,笑道:「這才不愧是我的大哥、二哥。
二哥,只要退出場外,待會兒怎麼樣,隨你,這行了吧?「司徒奇忽地笑了,笑得好勉強,轉身大步行了出去。
就這幾句話,就這幾句聽來輕鬆、還帶著笑的話,充分顯示出三兄弟之間的情,三兄弟之間的義。
但,那悲壯、黯然凄涼之氣氛,也流露無遺。
天下群豪個個敬佩、人人惻然,那臉上的神色,難掩沉重的心情。
尤其是虛幻道姑,她失去了那往日的超人冷靜,她激動得失常,一襲道袍無風自動,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之中,竟也隱現著晶瑩淚影。
不知道她是什麼感受,但顯見女人家都心軟,就是四大皆空、恬淡無為的出家人也難例外。
適時南宮逸半轉身形,舉手微拱:「諸位,南宮逸請諸位退出場外。」
群豪個個垂首,默然不語,虛幻道姑卻突然說道:「南宮大俠,衛道降魔,人人有責,為天下武林,我們人人可以死。能死,誓為南宮大俠後盾!」
「阿彌陀佛!」少林監院大慧禪師猛然抬頭,高宣佛號,老臉上,是一片莊嚴肅穆神色,雙目之中神光湛湛,宏聲說道:「道友說得是,少林不敢也不願後人。」
「無量壽怫……」武當「上清下院」主持也說了話。
緊接著,天下群豪,人人發話,個個陳詞,異口同聲,誓為後盾,不願退出場外。
南宮逸眉鋒猛一皺,感動之餘,大覺為難,略一沉吟,旋即談笑地說道:「多謝諸位好意,降魔衛道,人人有責,南宮逸未便,也不敢阻攔,不過,南宮逸在此有個不清之請,尚請諸位俯允。」
大慧禪師忙合十說道:「我等何敢當南宮大俠這俯允二字,南宮大俠只要不阻攔我等參與衛道降魔,但請吩咐。」
薑是老的辣,老和尚他先拿話扣人。
南宮逸並未在意,淡淡一笑,道:「好說,不敢阻攔諸位,但請諸位容我與宇文伯空了卻昔年一段私人恩怨之後,再任憑諸位。」
大慧禪師略一猶豫,有意點頭,虛幻道姑突又說道:「南宮大俠奇才第一、舉世共尊,何先私而後公?」
畢竟是她難對付,此言一出,南宮逸既驚又急,方待解說,已是不及。大慧禪師雙目一亮,倏揚佛號:「阿彌陀佛,南宮大俠原諒,我等不敢從命。」
南宮逸眉鋒一皺,旋又挑起眉梢,冷電目光凝注虛幻道姑,淡淡說道:「閣下,我不懂閣下是何用意?」
虛幻道姑一震,有意無意地連忙避開目光。「南宮大俠當代奇才,當知虛幻道姑是為守內蒼生、天下武林,也該懂得委屈小我,先公而後私。」
南宮逸道:「閣下,恕我說句不該說的大膽話,我明白閣下的心意,我本該領情,而不該怨怪閣下,但閣下何其忍心這麼做?那樣不僅適得其反,陷我於不義,而且勢將毀天下武林精英子一旦,閣下知我、愛我,尚請三思。」
虛幻道姑默然不語,緩緩低下了頭,旋即,她又抬起了頭,毫不躲避地直視南宮逸道:
「南宮大俠,多謝明教,這道理,不僅我懂,天下武林人人懂得,無如,南宮大俠仁盡,天下武林不敢不義,我等不能袖手旁觀,眼看著南宮大俠一人為字內蒼生、天下武林,而以身試險、獨撐大局。」
於是,武林群豪又是一陣紛紛陳詞,自然人同此心。
南宮逸這下大大為難了,他似乎曉得虛幻是存有私心,為的是他,可是他又不敢斷言,更沒有理由來駁倒她。
同時,他不敢,也不忍明顯地說破,正自思忖對策。
宇文伯空已感不耐,突然冷冷說道:「果然不愧天下第一人,竟有這多人甘心為你賣命,這令我羨慕,也妒煞。南宮逸,大丈夫做事要有決斷,無論如何,你不能冷落我過久。」
前後相逼,兩重為難,南宮逸焦急之下,忽地腦中靈光電閃,雙眉一展,拱手向群豪,笑說道:「南宮逸不敢再相強諸位,容我跟宇文伯空交代幾句之後,再做計較吧!」話落,立即轉向宇文伯空,笑道:「閣下,你等得不耐煩了,有勞久等,是我的不是,也是我失禮,請先容我賠個罪。」
說著,竟當真向著宇文伯空舉手一拱。
宇文伯空哪明所以,方自呆了一呆。南宮逸忽地一整臉色,已然正色說道:「宇文伯空,你我非分個高下不可么?」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何多此一問!宇文伯空再現武林,目的就在洗雪當年奪愛之恨,就是與你一較雌雄、一判強弱高下,看看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究竟誰屬!」
南宮逸道:「也非要放手一搏、血濺五步么?」
宇文伯空冷然點頭:「當然,除此,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南宮逸道:「那是你想不出,我卻有比放手一搏更好的辦法。」
宇文伯空「哦」了一聲,道:「南宮逸,你說說看。」
南宮逸道:「可以,你先答我幾個問題。如你所說,天下武林人人願為我南宮逸流汗流血,甚至於捨命,你知道這為什麼?」
宇文伯空道:「那是你的事,我不願想,也不願問,更不願答。」
一連三個不願,拒人於千里之外。
南宮逸沒在意。笑了笑,道:「你不是說,這令你羨煞、妒煞么?」
宇文伯空道:「那是我的事。」
南宮逸攤手說道:「那你就別想聽我那更好的辦法了。」
宇文伯空目中飛問寒芒,冷哼說道:「算你厲害,那是因為你是天下第一人。」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該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
宇文伯空目光通視南宮逸,遲疑了一下,方始一字一句地道:「那是因為你仁盡義至,能為他們衛所謂道,降所謂魔,寧可自己血流屍陳,獨自一人對付我。」
南宮逸笑道:「服眾須先服心,服心必先示德,可見天下第一人寶座,並非完全憑霸道、憑暴力所能攫取的,你明白這道理就好。」
頓了頓,接道:「對天下武林跟我來說,那一個『魔』字,指的是你,倘若這陣營中再加上你,那麼那個『魔』字,指的就不是你了,而只是那武林公敵、世所難容的第一罪人,你知道是誰?」
宇文伯空答得毫不猶豫,道:「宮寒冰!」
南宮逸笑道:「對了,你還不算太糊塗。你有沒有覺得,打倒宮寒冰,比打倒我,更能使作贏得英雄翹楚、天下第一寶座?」
宇文伯空道:「宮寒冰掌下亡魂,狼狽逃去,該已被我打倒了。」
南宮逸搖頭笑道:「那不能算打倒,只能說他暫避銳鋒,避不與你交手,而這武林公敵、世所難容的第一大罪人,仍在世上。」
宇文伯空道:「南宮逸,我不擅也不喜歡拐彎子說話,你何妨直言。」
南宮逸談笑道:「倘若當今宇內誰能緝獲那宮寒冰而獻諸天下同道之前,天下武林必感其德而尊之,必懾其威而服之,既尊且服,那不是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是什麼?」
宇文伯空目中異采一閃,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舍你而搏宮寒冰,可對?」
南宮逸道:「你說對了一半。不錯,我是要你舍我而搏宮寒冰,但我也不會閑著,為宇內蒼生,為天下武林,我也要緝拿那武林公敵、世所難容的第一大罪人。」
宇文伯空道:「南宮選,我似懂非懂,你是要跟我……」
南宮逸傲然挑眉,道:「我是要跟你賭,以宮寒冰為彩,我是跟你角逐,以宮寒冰為鹿,這樣,倘若你先緝獲那宮寒冰,你不但為武林除了害,也表示你強過南宮逸,既可奪得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寶座,同時也就擊敗了我南宮逸,雪洗了那所謂當年的奪愛之恨,你何樂而不為?這豈不比你我放手搏鬥,或濺血一人,或屍伏遍地,要有意義很多?」
是理,是好辦法,也確比那放手搏鬥、橫濺血腥要有意義得多。宇文伯空目中暴問寒芒道:「也就是說,倘若緝獲宮寒冰的是你,你不但仍保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美銜,而且我那恥恨也雪洗不成了?」
南宮逸淡然點頭:「那該是當然之理。」
宇文伯空目中再閃寒芒。「南宮逸,何時開始?」
南宮逸道:「三日後。」
宇文伯空道:「為什麼不從今夜此時?」
南宮逸道:「此鹿狡猾、機警,且角尖犀利,你我都不得不略做準備。」
宇文伯空道:「我無須。」
南宮逸說道:「你無須,我必須,倘若你有意搶先三天佔便宜,我沒有意見,你只管先做你的。」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南宮逸,你把我宇文伯空當成了什麼人?你不必相激,宇文伯空不是搶先佔便宜之人,為求公平,我候你三天。」
不失豪傑作風、英雄本色,南宮逸暗暗點頭,道:「宇文伯空,大丈夫一言九鼎!」並非小氣,有點兒故意氣人。
宇文伯空臉上果然變了色,道:「宇文伯空向來言出如山,一諾九鼎,說個限期。」
南宮逸笑了:「先得手者為勝,何須限期。」
宇又伯空目中異采一問,緊緊逼住,冷冷說道:「你好像很有把握?」
「那當然!」南宮逸笑道:「每個人都有自信,尤其是我,對自己,你難道沒有信心?」
宇文伯空冷笑說道:「宮寒冰無異我囊中之物,我手到擒來,你莫忘了,他不是我『九陰』武學之對手,而你卻非他之敵。」
南宮逸道:「你錯了,我不是非他敵手,而是我奈何不了他。」
宇文伯空道:「我想不出那有什麼兩樣,既奈何不了他,還談什麼緝拿?」
南宮逸揚眉笑道:「我這個人一向運氣很好,也許,到時候我交運,能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把他緝獲,閣下何妨到時候看看。」
「說得是。」宇文伯空冷笑說道:「口爭舌辯,無濟於事,到時候能擒獲他才是真章。
南宮逸,我候你三天,三天之後,你我放手施為,全力角逐,看看鹿死誰手,英雄翹楚誰屬。我告訴你,第四天一早,我便要下手,在此奉告,不再通知,你要小心,莫一步之差,貽無窮遺恨,我走了。」
話落,身起,轉向「接天評」下飛射而去。
一直望著宇文伯空隱入那半山腰雲霧之中,群豪方始出聲興嘆,虛幻道姑更是美目凝注。難掩激動地道:「南宮大俠委實是高明得令人嘆為觀止……」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那是我福至心靈,被閣下逼出來的。
其實,閣下不會否認,我應該這麼做,這才是正途、上策。「虛幻道姑淡笑不語,南宮逸拱手謝過群豪關愛之後,立即轉向了兩位拜兄,笑道:」大哥、二哥,如何?「商和展顏笑道:「我瞎擔的哪門子心,早該想到三弟會有高明之策。」
司徒奇卻寒著老臉,哼了一聲,道:「以後還是少管閑事的好,掏出心來還惹得人要劃地割袍,真是何苦來哉,想想也令人寒心。」
南宮逸臉一紅,連忙賠上笑臉,連連打拱作揖:「好了,二哥,你該知道我為了什麼,自己人不退,我如何難說退人家。
二哥不記小弟過,宰相腹內能行船……「司徒奇那氣有八分假的,聞言睹狀,能以忍俊,冷冷一指昏迷中的辛天風與古蘭道,道:」好了,頭痛事兒來了,這兩個怎麼辦,你說!「
南宮逸人目那張能令人心碎、斷腸、魂銷的煞白嬌靨,一震,一顆心頓時沉下,皺眉一沉吟道:「麻煩大哥、二哥,先把他倆扶回『三清院』再說。」
司徒奇搖頭,道:「辛老二我負責,至於她,你最好還是自己來。」
這如何使得!如今已是難以應付,倘若他相偎相依地再把古蘭扶回「三清院」,那後果可就不……
南宮逸臉一紅,眉鋒皺得更深,忙望向商和,剛一句:「大哥!」商和已然一整臉色,搖頭淡笑:「抱歉,三弟,別的事兒都好辦,你就是叫我把『蓮花峰』扛著走,我也能照辦,唯獨這件事兒,你得另想辦法。」
說完,扭頭走開了。
這兩位雖不無暗有促成之心,可也都夠促狹的。
這下麻煩了,這麻煩還不小,南宮逸愣住了,站在那兒急得手心滲汗、臉紅脖子粗,卻是一籌莫展。
忽地,他想起了個人,心中一松,啞然失笑,連忙轉望虛幻道姑,虛幻她正要往峰下走,南宮逸忙喚道:「仙姑,請留一步!」
虛幻道姑聞聲住步,緩緩轉了回來,笑問:「南宮大俠有何教言?」看樣子,她似乎猜透了幾分。
南宮選窘笑說道:「好說,我想麻煩仙姑麻煩仙姑……」
虛幻道姑嫣然一笑,截口道:「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南宮大俠平日里豪情萬丈、氣貫日月,今兒個什麼事使南宮大俠也作扭妮女兒態?」
好厲害的一張嘴。
南宮逸臉一紅,鼓足了勇氣,憋出了一句:「我想麻煩仙姑,扶蘭姑娘回『三清院』……」
虛幻道姑「哦」了一聲,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
南宮逸雖窘,卻只有任人調侃。
虛幻道站望了他一眼,接道:「武林同道多得是,南宮大俠又有兩位年高拜兄,怎麼單找虛幻?」
南宮選苦笑說道:「武林同道多有不便,兩位拜兄又不肯幫忙……」
虛幻道姑口說道:「南宮大俠就認定了我肯幫忙聲不妙,南宮逸心中一緊,忙賠笑說道:」仙姑與蘭姑娘情同姊妹,同為女兒身,對南宮逸又復屢伸援手,這,這,諒必仙姑會……「」怪了!「虛幻她突然笑了。」南宮大俠何時也學會了巧言令色奉承人……「南宮逸一張玉面剎時通紅,虛幻突然措了頭道:「抱歉,南宮大俠,以往是以往,這次是這次,這次例外,這個忙我幫不上,也不敢幫,我看南宮大俠還是咬咬牙,自己來吧!」
說完,轉身又要走。
南宮逸大急,忙呼道:「仙姑……」
虛幻道姑忽地回身笑道:「南宮大俠,耳鬢廝磨,得親芳澤,這差事兒別人求還求不到呢,南宮大俠何推之與人?」
南宮逸既羞且急,有了二分氣,雙眉一挑,抬掌便要拍醒古蘭;虛幻道姑忙一搖手,正色說道:「南宮大使,『接天坪』前臨懸崖,後接山壁,蘭姑娘外柔內剛,你不是不知道,她要是一時想不開,我擔心……」
南宮逸機伶一顫,如遭重擊,連忙縮回了手。
虛幻道姑笑了:「既不忍見人死,就該救人,像閣下那般鐵石心腸、傷透芳心,我不認為跟讓她自己從這兒跳下去,有什麼兩樣。」
南宮逸汗涔涔而下,卻苦無詞以對,一籌莫展。虛幻道姑看在限內,笑在心頭,正色說道:「南宮大俠,對不住……你以後用得著我的地方,多得是,所以我奉勸你如今還是聽聽我的,再說,嫂弱授之以手,夫子尚且謂之從權,南宮大俠一代奇才,何拘泥如此?」
語畢,徑自轉身下峰,返回三清院而去。
南宜選一個人站在清冷峰頭,頂著當頭皓月,望著昏迷中的古蘭,那楚楚可憐的斷腸人,傻了臉。
虛幻道姑的話,帶著幾分威脅。
固然,南宮逸他鐵膽傲骨、威武不能屈,任何人,任何事,也難以脅迫他,而,唯獨對這件事兒,他是伯定了。
對虛幻道姑,他也怕定了,那前半段話兒,他明知是實,那後半段話兒,更令他羞慚,抬眼四顧,偌大「接天坪」上,清冷銀輝之下,就只剩下他跟古蘭兩個。
猶豫了半天,求諸人不如求諸己,到最後還得靠己,咬牙橫心硬了頭皮,雙手托起古蘭那如棉嬌軀,大步下峰。
回到了「三清院」,他把古蘭安置在古蘭自己所居的房中。
不拍醒她,如此下去,總不是辦法,有心拍醒她,又怕難對那梨花帶雨、心碎腸斷,甚至於一慟幾絕的場面。正自為難間,門外步履聲響,虛幻道姑推門而入。
有她來,也許好一點,也許處境更慘,南宮逸難卜禍福,略一沉吟,拱手,道:「仙姑,蘭姑娘交給仙姑了。」
說罷要走,虛幻道姑卻伸手一攔道:「南宮大俠,我說的都是正經話,我跟她一非親,二非故,她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南宮逸情知又是唬他的,心中雖有三分氣,可不敢發作。
如今能照顧古蘭的,只有她,便連身為二師兄、情同手足的辛天風都有所不便,要是惹翻了她,她來個拂袖而去,那可當真就坐蠟了。
當下,忙苦笑道說:「閣下,你這是何苦……」
虛幻道姑一搖頭,正色說道:「南宮大俠錯了,我為的是南宮大俠。」
南宮逸暗暗叫苦,道:「閣下,我明白,但如今……」
虛幻道姑截口說道:「先讓她多睡一會兒,沒關係,我想趁此機會跟南宮大俠就事論事,做一長談,謀求一個圓滿解決辦法。」
又來了!南宮逸心中一緊,萬待有所推託。
虛幻道姑已然正色又道:「南宮大俠,世上有些事是躲不過的;反之,會越躲越糟,不如提起那大丈夫的豪情勇氣,面對現實,早謀解決。事關重大,蘭姑娘一生幸與不幸取決於此,我希望南宮大俠莫等閑視之。」
一話,說得義正而辭嚴,南宮逸滿臉尷尬,機價寒顫,苦笑地說道:「仙姑,我怎敢,無如……」
虛幻道姑道:「別無如,也別這個,只問南宮大俠願不願跟我談?」
事實上,不容他不談,虛幻說得對,與其這麼拖下去誤人,不如面對現實,早謀解決。
堂堂昂藏鬚眉七尺軀,怎可不如一女流?
南宮逸毅然挑眉,卻默然未語。虛幻道姑淡然一笑,擺手說道:「在這兒,我即為主人,不敢讓客人站著說話,請坐!」
南宮逸略一猶豫,走向椅旁坐下,虛幻道姑她也隔幾坐了下去。坐定,南宮逸首先開口:「我要先知道一下,辛二俠怎麼樣了?」
虛幻道姑淡淡道:「這個南宮大俠不用操心,自有商大俠與司徒大俠慰勸。」
南宮逸的確是放心不少,沉默了一下,硬起頭皮,道:「那麼閣下有什麼教言,清說吧!」
虛幻道姑美目深注,淡淡一笑,道:「南宮大俠先請弄清楚觀念,我為的是南宮大俠跟蘭姑娘,可不是勉強南宮大俠在這兒受罪。」
南宮逸為之哭笑不得,苦笑說道:「仙姑,我承認失言,清說吧!」
虛幻道姑似乎滿意了,笑了笑,道:「咱們誰也別感到委屈,換個人的事兒,就是請我管,我還懶得管呢,本來嘛,吹皺一池春水,干我這出家人何事……」
南宮逸唯恐動輒得咎,沒敢再搭腔。
虛幻道姑抬手一指床上古蘭,道:「咱們開門見山,打開天窗說亮話,彼此非世俗人,也該有一句說一句,對她,南宮大俠究竟準備怎麼辦?」
明知躲不過,只好硬起頭皮,南宮逸暗一咬牙,將心一橫道:「我始終把她當作紅粉知己,不敢有他想。」
虛幻道姑沒在意,道:「那麼,南宮大俠今後要她往何處去?」
南宮逸道:「仙姑,『古家堡』是她的家,她生於斯,長於斯。」
虛幻道姑道:「南宮大俠也要她老死於斯?」
南宮逸呆了一呆,道:「女孩兒家,總是要嫁人的。」
虛幻道姑微笑說道:「不錯,但我訪問,南宮大俠趕走了她的未婚夫婿,銷毀了他們之間的婚約……」
南宮逸挑眉說道:「仙姑該知道,宮寒冰他不配。」
虛幻道站點頭說道:「我知道他不配,南宮大俠也做得對;可是,南宮大俠總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呀,也該替她想個……」
南宮逸忙截口說道:「這件事無須我代勞,我既不能,也不敢越俎代皰,古蘭她還有二、三兩位師兄在。」
虛幻道姑望了他一眼,道:「還好她在熟睡中,要不然,我擔心她會傷心得一頭碰死,南宮大俠認為自己該說這種話么?」
南宮逸心中一陣刺痛,難掩羞愧地道:「南宮逸認為,沒什麼不妥當之處。」
虛幻道姑道:「乍聽似乎是,究竟是不是,南宮大俠該問問自己。」
南宮逸默默不語,微微低下了頭。
虛幻道姑淡然一笑道:「我不敢責備南宮大俠,也無意勉強南宮大俠。人,總該有個良心,良心也都是肉做的,姑不論她對南宮大俠一往情深,如何情痴;單看她為南宮大俠擔過多少心、流過多少淚、冒過多少險、走過多少路,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她只為了南宮大俠,能從巫山跑回『古家堡』,又從『古」
家堡『跑上華山,不惜觸犯掌門,不辭飽經風霜,千里迢迢,長途跋涉之苦,就這幾點,南宮大俠也不應該昧著良心,無動於衷……「南宮逸身形一陣劇抖,頭垂得更低。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此際心中的感受,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種無動於衷的鐵石心腸人。
「最難消受美人思,恐怕南宮大俠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欠她多少!為什麼她付出了那麼多,而得到的卻少得可憐?難道她當真命薄如紙?這且不談,南宮大俠總該還記得那夜『山神廟』前,我對南宮大俠所說的話,那後果,要是一念忍心不悟,將來我只怕南宮大俠會落個皆空……」
南宮逸記得那些話,而且難忘,他明白,那不是恐嚇,也不是脅迫;事實上,確有可能。
他心如刀割,身形顫抖得更厲害,只是不抬頭。
「關於古蘭,」虛幻道姑目射不忍,目中卻毫不容清:「我記得我是這麼說的,她的性情,南宮大俠該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她外柔內剛,一經決定了一件事,不是任何人所能改變得了的。尤其女兒家於情之一事,心眼死得很,也痴得可悲、可憐,萬一她心碎腸斷絕望之餘,黯然遠揚,遁入空門,或者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南宮大俠豈不是要懊悔不及?南宮大俠該知道,如今,這可能較以往猶甚,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良心的譴責,這份歉疚,我相信南宮大俠你這一輩子也消受不了……」
南宮逸猛然抬頭,玉面煞白,雙目赤紅,唇邊抽搐,張口欲言,卻欲言又止,突然又垂下頭去。
虛幻道姑美目中異采閃漾,還帶著些晶瑩淚光,身形已起顫抖,但她卻咬牙狠心,再逼進一步:「關於無雙,我記得我是這麼說的。得夫如此,她該別無他求,她對南宮大俠的愛心不移,固然感到安慰,但對一個見死不救、鐵石心腸的夫婿,我不認為她能輕予諒解。自首年事後,她已看淡了一切,假如她對南宮大俠有所不諒,只怕那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南宮逸猛然再抬頭,唇邊已滲鮮血,木然顫聲答話:「不要說了……古蘭她何苦,無雙她又何必逼我!」
虛幻道姑美目中淚光一涌,險些奪眶,但,她笑了,笑得輕淡平靜,還帶幾分冷意:
「南宮大俠,我再解釋,無雙不是逼你,她是唯恐你一時忍心,鑄下千古恨事。南宮大俠奇才第一,該知道,情天難補,恨海難填,蘭姑娘她也沒有錯;要知道,愛不是孽,也不是罪,為什麼要讓她落個飽恨終生、悲慘下場?
這公平么?無雙她不是庸俗脂粉,她願效娥皇女英,一修三好,南宮大俠更是當世奇才,何竟食古不化,拘於世俗情……「南宮逸默然未語,又垂下頭去。
虛幻道姑淡淡一笑道:「這些話,在那夜『山神廟』前,我都說過了,如今我又說了一遍,這不是恐嚇,也不是脅迫,而是我出家人一本慈悲胸懷,再度提醒一二,言盡於此。南宮大俠當代奇才,最後該怎麼做,該能明智抉擇,如今武林大事當頭,兒女私情該暫置於后,恕我不再多說了。」
半晌之後,南宮逸緩緩抬起了頭,目中血絲已退,唇邊滲血也干,只是臉色還白得怕人。「閣下也該記得我那夜說過一句話,我跟古蘭論交,情僅止於兄妹,別的,我無能為力,那非我忍心,實乃情有獨屬,此生已再無所求。古蘭她紅粉巾幗。
人間奇女,南宮逸也不能以半心領受全意。「虛幻道姑身形驟起輕顫,美目中突現寒芒,但,剎那間,一切盡斂,變得很平靜,平靜得出奇。」那是南宮大俠的事,我不敢幹預,也不敢相強,出家人本一片慈悲做些該做的事,如今我已盡心儘力,至於日後結局如何,那不關我的事。「
南宮逸默然不語,半晌他突然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改變了話題,目光凝注,挑眉逼問:「閣下,誠如你所說,那是我的事,日後怎麼做,我會做主張,既是日後,現在就不必談它,現在我又要問了……」
虛幻道姑截口說道:「南宮大俠又要向我要尊夫人?」
南宮逸毅然點頭,道:「事實如此,我無須否認。」
虛幻道姑略一沉吟,道:「我今天可以給南宮大俠一個跟往日不同的答覆,在大事求了、恩怨未消之前,無雙她不會出來見任何人。」
南宮大俠道:「閣下不是說,不知道無雙下落的么?」
虛幻道姑談談笑道:「我不是聲明過了么?今夜的答覆,跟往日不同。」
南宮逸挑了挑眉,道:「這大事、這恩怨,指的是對付宮寒冰與宇文伯空?」
虛幻道姑點了點頭,道:「不錯。」
南宮逸道:「這兩件事遲早總有結果,麻煩的是眼前的古蘭,如何開導於她?」
虛幻道姑美目凝注,笑了笑,道:「這,南宮大俠恐怕只有求我了。」
南宮逸煞白的玉面上泛起了一絲紅意,沒說話。
虛幻道姑突然一嘆說道:「好像我這個出家人欠了你們似的,好吧!我略盡綿薄,南宮大俠只管放心把她交給我就是,請便吧!」
她下了逐客令,南宮選只好站起身來,可是,他腳下未動,看神情,又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虛幻道姑抬眼凝注,淡然笑道:「有人說:女人心,海底針。
現在看來,女人心之難測,猶不及南宮大俠十一,既然鐵石心腸,又何必管她死活……
「南宮逸俊臉為之通紅,雙眉一挑,方待說話。
虛幻道姑已然飛快說道:「古蘭若有三長兩短,請唯我是問,這樣行了嗎?」
南宮選一張臉更紅,轉身行了出去。
背後,又傳來虛幻道姑的輕笑:「南宮逸,獵物與對手,兩難應付,南宮大俠奇才蓋世、智慧超人,對虛幻前兩天所告『歸元真經』上那八字口訣,諒不難領悟。」
南宮逸身形一震,霍然旋身,肅然施禮:「多謝指點,看來,我委實欠閣下良多。」
虛幻道姑笑了笑,道:「我不以為這有什麼用。」
南宮選臉又一紅,苦笑搖頭,連忙快步而去。
虛幻道姑笑了,但當南宮逸背影消失不見之後,她那美目之中,卻突然閃漾起兩道異采。
這異采,包含得太多,令人難以言喻,無從意會;這兩道異採的後面,還隱藏著兩道晶瑩之物。
在那輕顫的身形靜止后,她方始緩緩收回目光,將那收回的目光,投向昏睡榻上的古蘭。
古蘭,她消瘦、惟懷,那往日的如花嬌靨,如今蒼白得像張白紙,兩排長長的睫毛上,猶掛著幾顆淚珠兒。
那模樣、那神態,望之令人心碎腸斷魂銷。
一個柔弱的女兒家,心靈與肉體兩者,她都承受得太多了,多得連一個鬚眉男子漢也承受不住。
難道,自古紅顏皆薄命?當真是多情空餘恨?
愛,不是孽,也不是罪。
虛幻道姑靜靜地望著古蘭,也默默地。
在這一段很長的靜默之中,她似乎已經決定了一件大事,那是一種極大的力量,促成她這麼做。
突然,她虛空抬掌,柔荑輕輕地拍向古蘭。
古蘭身形一顫,緊接著兩排長長睫毛一陣眨動,那幾顆晶瑩淚珠,順著眼角滑過耳邊墜落。
墓地里,她要翻身坐起,適時,虛幻道姑閃身上前,柔荑輕探,輕輕地按在了她香肩之上,柔聲說道:「妹妹,別動,多躺一會兒,姊姊我在這兒。」
古蘭沒動,美目獃獃凝注,修地雙目一合,淚珠成串而下,嬌軀緊接著也驟起顫抖。
這是到了傷心極處的無聲哭泣,無聲的哭泣最為傷人,也最賺人眼淚。虛幻,她強忍住了,道:「妹妹,這沒有什麼值得悲痛的,今夜,你不過是比往日多知道了一些,知道了自己的大師兄、未婚夫婿,便是城父殺兄的價人!這,我以為妹妹早有預感,也明白過幾分,如是,今夜與往日何異?倘若妹妹認為我的話不對,那麼,就請放聲盡情地哭,別這樣,大仇未報,你身子要緊。」
古蘭身形一陣猛顫,但,未幾,顫抖靜止,淚珠兒也住,長長的兩排睫毛一陣毅動,睜開了美目,黯淡、無神,她凄婉地笑了:「姊姊說得對,我心早碎,腸早斷,淚早干,已經沒什麼值得悲痛的了,人也已經麻木了……」
虛幻道姑沒說話,只報以同情、憐憫的一瞥。
古蘭卻視同無睹,笑了笑,道:「姊姊,讓我起來坐一會兒,好么?」
虛幻道姑不忍拒絕,事實上,老躺著也不好,於是,收回了按在古蘭香肩上的那隻柔黃,扶著古蘭坐了起來。
坐起來后,古蘭第一件事便問:「姊姊,我二師兄他現在……」
這,令得虛幻道姑深為感動,她笑著說道:「妹妹不用擔心,商大俠與司徒大俠現正陪著他呢!」
古蘭又問:「姊姊,『接天坪』上那……怎麼完的?」
她自然不知道結果如何,虛幻道姑遂把經過情形逐一說了一遍,最後笑道:「妹妹放心,沒事兒了。」
古蘭沉默了一下,道:「是姊姊把我帶回來的?」
「不,」虛幻道姑搖頭說道:「不是我,是他把妹妹帶回來的。」
虛幻道姑沒隱瞞,她要看看古蘭的反應,同時,她也有意要古蘭明白一件事,女兒家該做決定的那件事。
古蘭那蒼白的嬌靨猛然一紅,緊接著嬌軀起了一陣輕顫,意似不信地顫聲說道:「是他,會是他?」
虛幻道姑點頭說道:「是他,妹妹,我親眼看見的。」
古蘭神色一黯,幽幽說道:「姊姊該知道,他不會願意……
這令我難信。「虛幻道姑截口說道:」那事實上,他把妹妹由『接天坪』上一直抱到這兒。「
古蘭抬眼凝注虛幻,唇邊掠過一絲悲慘的笑意。「這絕不會出自他的自願,恐怕我要謝謝姊姊呢!」
虛幻道姑身形一震,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古蘭凄婉一笑,又造:「不是我不知好歹,其實,姊姊錯了,他本已為難,如今不是讓他更為難了么?不過……也難說,這是從權,在他來說,也許不會感到什麼……」
虛幻道姑突然說道:「至少妹妹該有所決定。」
「那沒有用,」古蘭悲笑說道:「打從當年我看到他那第一眼起,我便有了決定,這決定,至死不變;可是姊姊該知道,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這多年來,我不能使他點個頭,再說,我一個女兒家,也只能有這種心意,卻不能老纏著他。」
虛幻道姑避而不答,略一沉吟,忽做此問:「妹妹今後做何打算?」
古蘭獎了笑,笑得令人難過,道:「我不是說過了么?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我也不忍老纏著他,我準備跟二師兄返回『古家堡』,要不我就……」
喉中似被什麼東西堵住,沒說下去,垂下了螓首。
虛幻道姑憐憫地望了她一眼道:「妹妹就知道,他終不會點頭?」
古蘭抬起了頭,緩緩說道:「姊姊,對他,沒人了解得比我更清楚,他就是那麼一個令人敬佩的專情之人,今生,他不會點頭的了。」
虛幻道姑美目中異采一閃,道:「妹妹,難道你一點也不恨他?」
古蘭搖頭說道:「姊姊,你又錯了,這正是他令人敬佩、也令我傾心而不克自拔之處。
打從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知道我心愿難遂,我就知道自己是個作繭春蠶。」
虛幻道姑深為動容,嘆道:「妹妹,我為你叫屈。妹妹國色天香、風華絕代,並不比無雙為差,為什麼他始終對妹妹……」
古蘭正色截口說道:「姊姊,你又錯了,這無關姿色。姊姊這麼一說,倒把他說成了好色之徒了。他愛妻情深,那不是因為無雙姊姊的姿色,就是無雙姊姊是個無鹽嫫母,他仍會對她一心始終,這是至情至性的愛……」
虛幻道姑淡淡一笑道:「多謝妹妹教我,其實,妹妹心眼兒也未免太死了點兒,天下武林不乏俊彥之士,妹妹又何必古蘭美目猛睜,凝注虛幻道姑,訝然說道:」
姊姊,我不相信這是姊姊該說的話,我也不信姊姊會說這種話,我更不信這是姊姊由衷之言。「虛幻道姑有點羞愧,也有點不安,連忙避開了那雙目光。
「妹妹,原諒我,我竟想試妹妹的真心……」
古蘭笑了,笑得悲凄。「姊姊,別人不知道我,姊姊難道還不知道,我要嫁我早嫁了,我也不信我嫁不出去,何必候至今日?」
虛幻道姑倏伸柔荑,一把抓上古蘭玉手,激動地說:「那麼,妹妹,你看我的,我有辦法讓他點頭。」
古蘭一愣,道:「妹妹,這……」
虛幻道姑截口說道:「妹妹,別問,你只管放心,他一定得點頭。」
出乎意料之外地,古蘭並沒有驚喜之色,反之,她神態很平靜,平靜得出奇,談笑不語。
虛幻道姑呆了一呆,道:「怎麼,莫非妹妹不信?」
古蘭抬頭說道:「姊姊,我不敢說不信,只是,姊姊你又何必安慰我?」
虛幻道姑沒在意,微笑說道:「妹妹是說我沒辦法讓他點頭?」
古蘭道:「姊姊,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事實上,這人世間,沒人比我更了解他了,就連商大哥、司徒二哥也算上。」
虛幻道姑談笑道:「妹妹恐怕還不知,我較妹妹有過之而無不及。」
古蘭搖頭說道:「這個我知道,姊姊是無雙姊姊的閨中密友,從無雙姊姊那兒,可以聽到不少關於他的性情、為人,只是虛幻道姑截口說道:」就算我不如妹妹,我只要有辦法讓他點頭不就行了么?「
古蘭美目忽睜,道:「妹妹,這不是安慰我?」
虛幻道姑這回沒有躲避,她毅然點頭:「妹妹該相信我,絕不會!」
古蘭身形一陣輕顫,道:「姊姊,我想聽聽姊姊那高明辦法。」
虛幻道姑略一猶豫,道:「他若不點頭,他這一輩子就別想再見到無雙。」
古蘭一震,驚聲問道:「姊姊這話……莫非無雙姊姊……」
虛幻道姑談笑說道:「我可以告訴妹妹,無雙她沒死,仍活在世上。」
「真的!」古蘭身形暴顫,喜極失聲,一把反抓住虛幻道姑柔美。
這是真情,絲毫不摻虛假的真情。
按說,如果柳無雙已死,她還有點希望,柳無雙如果未死,南宮逸更不可能作他想了。
但是,她流露的,只有驚喜,而毫未考慮到自身,這令人起敬,也足見古蘭不是俗脂庸粉。
虛幻道姑似乎難掩感動地點了點頭。
古蘭緊接著又是一句:「姊姊,無雙姊姊,她,如今在哪JL?」
虛幻道姑淡淡笑道:「妹妹又何必問那麼多,總之,她還活著就是了。」
古蘭沒再問,突然之間,她神情黯淡了下來,無力地抬頭說道:「天可憐他,無雙姊姊還在人世,我將來果真還能見她一面,可是,姊姊,那只是你的意思。」
虛幻道姑笑道:「妹妹自許甚高,何看人太低?」
古蘭忙抬頭說道:「姊姊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無雙姊姊她紅粉巾幗、人間奇女,可以容我,但這總要她自己表示……」
「妹妹,」虛幻道姑截口說道:「無雙常對我說起妹妹,她對妹妹傾慕極深,也早有娥皇女英、一修三好的心愿,我是無雙閨中密友,我可以代表她說話。」
古蘭張口欲言,卻欲言又止,默默然沒開口。
虛幻道姑望了她一眼,道:「妹妹莫非還不放心?」
古蘭那蒼白的嬌靨上,倏地浮現一片紅暈,猶豫再三,方略抬螓首地說道:「姊姊,你別生氣,不瞞姊姊說,我只是要當面得到無雙姊姊一句話。」
這句話,她費了好大的力氣。
虛幻道姑默然不語,半晌,突然一嘆說道:「不敢再瞞妹妹,妹妹已經不只當面得到她一句話了。」
古蘭一震,猛然抬頭,美目圓睜,驚呼說道:「姊姊,你這話,莫非……」
虛幻道姑柔美緊握古蘭玉手,道:「妹妹,你還要我怎麼說?別人,管閑事會是這麼個管法么?」
古蘭明白了,明白了!嬌軀劇顫,驚喜欲絕,掙脫虛幻道姑雙手,粉臂一張,要撲過去……
但,突然,她以手掩面,垂下螓首。「姊姊,我羞死了!愧死了!」
本來是,一直當人家的面,非嫁人家丈夫不可。
虛幻道姑笑了,柔荑輕輕地撫上香肩。「妹妹,別這麼說,這會讓我難受;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對姊姊,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知道么?」
古蘭沒答話,香肩猛地一陣聳動,那顫抖的話聲,由指縫中透了出來:「姊姊,我想死了姊姊了,自從當年……姊姊為什麼不早說?」
虛幻道姑美目中也現那難禁淚光,笑道:「傻妹妹,我能早說么?便是如今,若非對妹妹,妹妹又逼急了我,我還是不會說的……」
頓了頓,接道:「當年,咱們雖然沒見過,可是從他的口中,我已經認識了妹妹,從那時我便傾慕妹妹的人品、才華,一切一切,從那時起,我也暗暗有了決定……」
古蘭猛然抬頭,嬌靨上淚漬模糊。「姊姊,他都說了我什麼?」
虛幻道姑一笑打趣道:「他說見了妹妹他就不想離開『古家堡』了…」
古蘭的臉好紅,剛目要發嬌噴,虛幻道姑已然接道:「妹妹,別急,也別害羞,說真的,妹妹,對妹妹,是我見猶憐,我真不知道他是什麼心腸,我看他不是石頭,便是木頭,你不知道,妹妹,他真讓人生氣。」
實際說,那生氣,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安慰。
古蘭搖頭說道:「姊姊,你是知道他的,你不該怪他,咱們女兒家,得夫如此,那是幾生修來,一輩子難求……」
虛幻道姑截口笑道:「還好他不是薄情男兒負心漢,不然他當年背著我結交妹妹這麼一位可人兒,我當時就饒不了他。」
古蘭也笑了,可是隨即紅著臉垂下滾首。
虛幻道姑道:「妹妹,你現在總可以放心了吧!」
古蘭搖了搖頭,沒說話。
虛幻道姑一愣說道:「怎麼,妹妹還不放心?」
古蘭抬起了螓首,淡淡搖頭,道:「既蒙姊姊垂愛,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姊姊,你知道,這讓我既羞且愧的想法,是適才以前的想法。」
虛幻道姑呆了呆,道:「妹妹,這話怎麼說?我不懂。」
古蘭淡淡說道:「姊姊,他既然還有姊姊,我怎麼敢再作此想……」
虛幻道姑急了,忙道:「妹妹,你這是」
「妹姊,讓我說完。」古蘭搖著頭,平靜地截口說道:「姊姊,請恕我說一句大膽話。
我要有不顧一切的意思,當年我便不會放過他,當時我所以強忍情愫,便是因為有姊姊,要不是後來姊姊……我絕不敢作此想,更不敢對他有任何錶露。姊姊,以前的,過去了,如今,我不敢,也不能。」
虛幻道姑為之哭笑不得,抓住古蘭玉手的那隻柔美,直晃。「妹妹,怎麼你也跟他一樣讓我生氣!姊姊我也說句大膽話,事到臨頭你打了退堂鼓,難道還怕我說你奪我之愛、搶我丈夫?妹妹,我勸你趕快打消這要不得的念頭。要知道,愛不是罪,情不是孽,我愛妹妹,敬妹妹,就是因為妹妹這真摯的至情,這敢愛所愛的武林兒女作風,怎麼事到臨頭,妹妹反而畏畏縮縮地學那世俗女兒家!」
古蘭嬌軀一陣輕顫,她難掩心中的感激,搖了搖頭,道:「姊姊,我無意惹你生氣,你聽我說……」
虛幻道姑突然截口說道:「我不要聽你說,我只問你,你打算怎麼辦?」
古蘭那失色香唇倏起一陣抽搐,道:「姊姊,我要去告訴他姊姊在這兒,我永遠是你兩個的妹妹。」
虛幻道姑猛然點頭,道:「那也好,不過,我話說在前頭,我是誓與妹妹共進退!遭此大變之後,我一切已經看得很淡,要不是為了妹妹,我絕不再跟他見面!
妹妹如果要這麼做,那是逼我真的不跟他見面了,只好讓他把我當作真的死了。「古蘭大急,道:「姊姊你怎好……」
虛幻道姑道:「妹妹都可以這麼做,我為什麼不可以?」
古蘭道:「姊姊,我是我,姊姊是姊姊……」
虛幻道姑道:「你我已成一體、成一人,那沒有任何不同。」
古蘭還想再說,虛幻道姑已然霍地站起。「妹妹,我再說一句,我誓跟妹妹共進退,他要就要兩個,要不然一個也別想要!妹妹你要不點頭,我立刻就走,今生今世,再不見你兩個。」
古蘭可作了難,既驚又急,一把拉住虛幻道姑,道:「妹姊,你這是……」
虛幻道姑淡然擺手,道:「妹妹,你少說一句,只告訴我你點頭不點頭?」
古蘭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突然垂下了悼首,哭了,是失聲痛哭,發自心靈深處的痛哭。「姊姊,你待我太好了,可是我怎能……」
虛幻道姑截口說道:「妹妹,我不是待你好,實際上說,這也是為了我自己。
你知道,他無後,我不能妹妹要是忍心讓他無後,看他兩頭落空、痛苦一輩子,你就別點頭。「
古蘭猛抬螓首,哭得像個淚人兒。
「姊姊,別說這些,姊姊你這恩情,讓我如何……」
「妹妹,」虛幻道姑不容她說下去,道:「說什麼叫恩情?只因為我喜愛妹妹你這個人,我要跟妹妹一輩子不分離;要談思情,妹妹為他南宮一門繼后,解除了我的愧疚,感恩不盡的,該是我跟他。」
古蘭猶自遲疑,虛幻道姑倏揚輕喝:「妹妹,你是逼我,點頭!」
古蘭只得將頭倏點了一點,點得極其輕微。
但,這夠了,已經很夠了!
虛幻道姑展顏為笑,帶笑坐下,翻腕反握玉手。「這才是我的好妹妹,別哭了,你要再哭,就要把姊姊的心哭碎了,來,讓姊姊給你擦擦。」
說著,一手托起了古蘭的香腮,舉袖輕輕地為她擦去滿面淚漬。但,古蘭那珠淚反而涌得更急……
好一會兒,古蘭方始漸漸收淚,虛幻道站吁了一口氣,笑道:「看來,我不如他,妹妹你如今就偏了心。我要走,你不理,我說讓他痛苦一輩子,你就點了頭。」
古蘭嬌靨刷地一紅,猛抬螓首,方待不依。
虛幻道姑連忙笑道:「好,好,好!姊姊不說,姊姊不說,行了么……」
古蘭,自然沒怎麼樣,虛幻道姑卻笑容微斂,又道:「妹妹,記住!你要忍忍,這件事,千萬暫時別讓人知道,就連商大哥與司徒二哥也不能例外,否則我這法兒就要不靈了。」
古蘭本來就百依百順,何況如今,她剛點了螓首。
驀地里,嬌靨神色一變,說道:「姊姊,我明白了,那『歸元真經』原是姊姊的,當年殺害姊姊的,就是我大師……那『幽冥教主』宮寒冰。」
虛幻道姑略一猶豫,隨即點了點頭。「妹妹明白了就好,事情已成過去,宮寒冰已是窮途末路,難逃天理,如今還提他幹什麼?」
古蘭悲聲說道:「我怎能不提?姊姊這容貌,就是毀在『古家堡』人手中。」
虛幻道姑搖頭說道:「妹妹,宮寒冰他自始至終都不能算是古家堡『的人,要是,那妹妹身受者比我慘十倍,又該怎麼說?」
提起了父仇,古蘭身形一陣劇顫,眉宇陡現懍人殺機,默默不語;好半天,她才趨於平靜,抬眼問道:「姊姊,他呢?」
虛幻道姑她存心裝糊塗,呆了一呆,道:「妹妹說他?」
古蘭可沒警覺,脫口又說了一句:「他!」
「他?」虛幻道姑訝然說道:「妹妹,他是誰?誰又是他?」
古蘭明白了,嬌靨一紅,挑眉說道:「南宮大俠,我那位姊夫!」
「好個姊夫!」虛幻道姑笑道:「那麼,我該怎麼稱呼他,妹夫?」
古蘭招架不住,嬌靨立刻更紅,羞是羞,可還帶著三分甜、三分喜,那模樣兒愛煞人。
虛幻道姑看在眼內,愛在心頭,笑道:「妹妹原來問的是他,他剛走。」
古蘭嬌羞喜噴之態盡掃,忽地皺起眉鋒,道:「姊姊,你說他跟宇文伯空相約共同追逐宮寒冰……」
虛幻道姑點了點頭,道:「怎麼?」
古蘭搖頭說道:「沒什麼,我擔心……姊姊該知道,宮寒冰已偷習了『歸元真經』上所載武學,三哥他奈何不了他。」
虛幻道姑點頭說道:「我知道,妹妹放心,我已經提醒了他,要他由『歸元真經』首頁那八字口訣上去領悟了。」
古蘭神情稍松,道:「姊姊,那有用么?」
虛幻道姑道:「那八字口訣是整本『歸元真經』的精華所在,我想有用。」
古蘭沉吟了一下,道:「姊姊,他能領悟么?」
虛幻道姑笑道:「妹妹敢情是擔心擔糊徐了,別忘了,他是當今宇內第一奇才,這,對他並不是一件難事。」
古蘭道:「可是那宮寒冰畢竟掌握著全本仙元真經『。」
虛幻道姑笑道:「人的智慧不等,稟賦不等,雖然宮寒冰掌握著全本『歸元真經』,可是他為稟賦所限,只能略窺門徑,卻難有大成,要不然他早就橫掃宇內,『接天坪』上不會狼狽而逃了。」
古蘭放了一半的心,想了想,道:「姊姊,宮寒冰一旦為三哥所擒得,那宇文伯空他會服輸么?」
虛幻道站道:「屆時當著天下天上武林同道的面,由不得他不服。」
古蘭道:「只怕到時候他背後翻臉,對三哥……」
虛幻道姑截口道:「傻妹妹,他既然能制服宮寒冰,還何懼一個宇文伯空?」
古蘭嬌靨一紅,啞然失笑,整個兒地放了心。
「其實……」虛幻道姑又追:「宇文伯空這個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雖然狂傲,如今更有點兇殘,但他還能分清是非善惡,不失為一個英雄人物。今夜『接天坪』上,他終竟不跟宮寒冰聯手,就是個具體明證。」
古蘭點了點頭,道:「還是三哥有辦法,換了我,我當時就會束手無策。」
虛幻道姑嫣然一笑道:「要不然他怎會被稱為天下第一奇才呢?」
敢情都自誇了起來。
沉默了一下,古蘭突然下了床,道:「姊姊,我想去看看二師兄。」
虛幻道站略一沉吟,點頭說道:「也好,我陪妹妹去,可要記住我的話。」
古蘭點了點頭,笑道:「姊姊放心,我不會讓姊姊走掉的。」
「還有,」虛幻道姑笑了笑,道:「妹妹,你該挺住點兒,勸勸辛二俠,別到時候忍不住再給他添悲痛,惹他憤怒,他可是個不得了的脾氣。」
古蘭道:「妹妹也請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於是,姊妹兩個攜手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