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般刁難,鴻雁不得音訊

第6章 百般刁難,鴻雁不得音訊

第6章百般刁難,鴻雁不得音訊

燕王有意修築燕長城,從玉喉關環伊廬山,連通東遼燕長城。以隔絕東胡時不時的騷擾。正好慕容厲在軍中,待換防事情一了,就派他前往玉喉關,勘測山勢,以確定長城走向。

香香的肚子日漸大起來,整個人卻更加羸弱了。兩個嬤嬤眼看著怕是不好,也日日擔驚受怕——慕容厲那個性子,若真是發起火來,誰勸得住?兩個人只好把飯菜都撿選一下。好在天寒了,偏殿有爐火。兩個人偷偷地在爐火上加熱一下,總算也有口熱乎的飯食。怎料銀枝發現了,大發雷霆,竟連炭火也不發了。

這樣的大冬天,偏殿簡直冷得如同冰窖,兩個嬤嬤怕擔責任,就讓香香求見舒妃。如今也只有她說,銀枝才無可奈何了。銀枝發覺了,索性自己派了丫頭守住偏殿,不許她出門。

兩個嬤嬤又氣又怕,又不敢招惹她。畢竟舒妃對她非同一般,只得耐著性子勸銀枝:「姑娘,香夫人身子日漸沉重了,又是頭胎。這樣下去真是不行。若真有什麼閃失,巽王爺怪罪下來,我們可擔不起這罪責。」

銀枝冷哼:「她生不下來孩子,也是她自己不爭氣!你們有什麼罪責?」

嬤嬤忍氣吞聲地勸:「銀枝姑娘,巽王爺的脾氣,您是知道的。萬一人要真是有什麼閃失,他回來還不是只能拿我們做奴婢的撒氣?那時候大家都沒活路,您這又是何必?」一句「我們做奴婢的」,徹底惹惱了銀枝。她從小被舒妃養在身邊,最恨別人提及她的出身。舒妃待她極好,她甚至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不是宮人的女兒,而是舒妃的女兒,跟公主又有什麼區別?燕王沒有公主,倘若有,他那樣的性子,不知會寵成什麼樣!可天命為什麼就這樣安排?自己容貌身材、琴棋書畫,哪一樣比大家閨秀差?為什麼我會是一個宮人的女兒?

她刻意忽略自己的出身,待在舒妃身邊,整個彰文殿的人都要看她臉色,偶爾使使小性子,舒妃也是一笑,隨她去了。時間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這時候驟然被人提及,哪有不惱的?一巴掌就過去。那嬤嬤名叫靈秋,論年紀可是跟她娘差不多,突然挨了這一巴掌,也是又驚又怒。銀枝怒喝:「娘娘說了,以後這個賤人的胎由我負責,出了事自有我擔當。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嚼舌根子!」

一行人屋裡說著話,卻不料外面有人聽見。原來是王后的掌事宮女紅荔,聽見裡面的人聲,她不動聲色,悄悄退出殿外。回到王後宮中,便將這事稟告了王后。王后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半天說:「有意思。」又想了一陣,問:「你說如果慕容厲回來,聽聞他的愛妾在舒妃宮中一屍兩命,會是什麼反應?」

紅荔低著頭,說:「上次藍釉的事,他同大殿下已經是鬧得不可開交。若這個再這樣……只怕非見血不可。」

王后輕輕撫過腕上玉環:「既然那位銀枝姑娘這樣體察本宮的心意,你就想個法子幫她一把吧。」

紅荔微微俯身:「是。」

第二天,王後派人送了一碟梅花酥過來。宮人送來得很快,糕點還熱著。香香這裡已經很久不見熱的飲食。天氣漸漸寒冷,飲食放冷了更加難以入口。如今這糕點送過來,她倒是拿了一個,只是到底胃口不好,吃了兩口就擱在一旁了。及至夜間,她腹痛噁心。開始銀枝還不準兩個嬤嬤去叫太醫,後來她呼吸困難,整個人臉色都變了,銀枝才怕了,放了兩個嬤嬤出去。

一叫太醫,便將舒妃驚動。

舒妃聽聞偏殿的香夫人出了事,再顧不得什麼儀容,披了件衣服就匆匆趕過來。兩個嬤嬤跪在殿中,銀枝也跪在旁邊。舒妃見太醫神色凝重,只嚇得六神無主,身邊也沒個人能商量事兒的,連夜派人出宮去找慕容博。

太醫診了許久的脈,香香只是氣息已經很弱,臉上全是冷汗,身體實在是瘦弱。太醫出來回稟,一句話直嚇得舒妃臉色都變了:「舒妃娘娘,香夫人這是中了毒。而且這是烏頭劇毒啊!」

舒妃身子都軟了:「怎麼會……這、這怎麼可能?」

銀枝一聽,也是面色大變。太醫忙著開方子,彰文殿里亂作一團。

舒妃強行鎮定心神,說:「馬上救治,不要告訴香夫人。」

太醫領旨,急著開方子煎藥。舒妃將兩個嬤嬤和銀枝帶到殿外,說:「我只問一次,怎麼回事。你們想好再說話。」

兩個嬤嬤猶豫著看著銀枝一眼,銀枝說:「娘娘,我……」

舒妃說:「你閉嘴!靈秋、語蕊,你們說!」

兩個嬤嬤顫抖著半天不說話,仍是瞟眼看銀枝。舒妃暴怒:「本宮的彰文殿,幾時輪到一個宮人的女兒做主?」

銀枝臉色慘白,從小到大,舒妃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她。

靈秋嬤嬤終於說:「娘娘,自銀枝姑娘奉命過來照顧香夫人,飯菜每每遲誤。待送過來,俱都已經放涼,有時候甚至是倒在地上復又撿起來放進盤中,實在是……天氣寒冷時甚至凍結成冰塊。香夫人胃口本來就弱,眼看著身子重了,更是不進飲食。」

語蕊也趕緊說:「我跟靈秋幾度勸說,那香夫人還小,本就是頭胎,哪禁得住這樣的?老奴跟靈秋用殿中炭火給香夫人稍微熱熱飯菜,銀枝姑娘見了,反而扣著炭火不發,這樣的天氣,夫人怎麼受得住?」兩個人爭先恐後地說著這些日子銀枝的作為,舒妃右手握緊,護甲戳進肉里:「誰下的毒?」兩位嬤嬤俱是搖頭不知,銀枝趕緊扯著她的裙角,哭道:「娘娘,我沒有下毒!我沒有下毒,不是我做的!」

舒妃站起身來,用腳撥開她的手:「厲兒看不上你,原是對的。一個女人的心腸怎會惡毒到這種地步?」

她轉身進到殿里,香香已經服了葯,這時候已經睡下。舒妃只覺得心驚肉跳,好半天才敢開口問:「怎麼樣?」

兩個太醫一個還在香香床前候著,另一個跪下,答:「回舒妃娘娘,香夫人所食不多,中毒不深。已無性命之憂。」

舒妃鬆了一口氣,小聲問:「孩子呢?」

太醫磕了個頭:「孩子暫時是保住了,只是夫人身子弱,又中了毒,以後……怕是不好說。再者胎兒在母體之中,毒性多少有些影響。只怕即使出生之後,也是體弱多病,不好將養……」

舒妃雙手微微發抖,良久說:「不管怎麼樣,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旁邊她的掌事宮女素茹說:「娘娘,依奴婢看,還是把人送回王府吧。王爺府中的管珏,最是細心不過,王爺平日也極為倚重他。由他派人照管,咱們再派嬤嬤照應,可能比在宮中,更好一些。」

舒妃冷汗還在一個勁往外冒,旁邊倚月也勸:「娘娘,香夫人這身子已經弱成這樣。奴婢方才去看,連腿上也沒幾兩肉了。恕奴婢直言,王爺跟大殿下本就有嫌隙,實在是禁不得再來一次了。這要萬一有個意外,那也是在巽王府出的意外。與您和大殿下,畢竟是沒有多少關係啊。」

舒妃眼淚都要下來:「我當厲兒是我親兒子!香香肚子里懷著的也是我的孫兒!我接她們母子過來,難道是為了討厲兒歡心嗎?我只是不放心王府里沒個主事的人照顧……」

素茹也只是勸:「娘娘的心思,我們都明白。娘娘純善,可這事畢竟是出在咱們彰文殿,王爺回來,只怕也只能問責於娘娘啊。何況這次有人下毒,娘娘心裡約摸也有數。香夫人待在宮裡,實在是不安全。」

舒妃想了一陣,終於還是說:「再將養幾日,等人能挪動了,再送回府里。你派人通知管珏一聲,讓他先準備著。」

諸人這才下去。

銀枝跟兩個嬤嬤還跪著,銀枝哭得梨花帶雨,聽見裡面說人和孩子都沒事,又燃起一絲希望:「娘娘,我錯了,她的孩子不是也還在嗎?您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舒妃沒有看她,對靈秋和語蕊說:「過兩日,你們倆陪香夫人回巽王府,好生照料。待到孩子出生,若是母子平安,算你們將功抵過。若有任何閃失,本宮殺了你們給香夫人賠罪!」兩個人戰戰兢兢,連連應是。舒妃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銀枝,淡淡地對素茹說:「找個人伢子賣出宮去,隨便配個小廝什麼的,嫁了吧。」

素茹應了一聲,銀枝一聲慘呼:「娘娘!這麼多年,您說您一直把我當女兒看待,原來竟是假的嗎?看在我死去的娘的情分上,您原諒我這次,原諒我這次!」

舒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我當你是我女兒,而你竟險些害了我的孫兒!你就不曾替我想過,若是人真在我殿中出了意外,我如何向厲兒交代?厲兒會如何看我?你既然心繫厲兒,他八年未娶妻室,好不容易如今有了點骨血,你怎就忍心這樣對待他未出世的孩兒?我一想到我竟想過把你嫁給厲兒,我就膽寒。你還有臉提你母親,只怕你母親若在世,也沒臉認你這個女兒。這世間縱有千金良方,治不好壞了的心腸。去吧,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銀枝還在哭喊,已有宮人過來拖了她出去。偏殿一時安靜無聲,舒妃在殿門口站了一會兒,聽香香睡得熟,慢慢離開了。

香香在彰文殿養了幾天,每日里各種湯藥,直將她當藥罐子一樣養著,靈秋和語蕊還在殿中侍候。舒妃幾乎每天都過來,一陪就是老半天。其實她不喜歡舒妃過來,對於這個「婆婆」,她一則是沒話說,二則是緊張拘束,實在休息不好。

舒妃知道,但舒妃不敢不過來陪著,上次的事真的把她也嚇壞了,如今想來仍是冷汗涔涔。

香香躺在床上的時候比較多,太醫叮囑少動彈。舒妃有時候過來正遇上她在睡覺,舒妃也不吵她,就安靜地坐在房裡,綉點花、打個絡子什麼的,打發一下時間。

香香也覺得歉疚,經常說:「奴婢已經沒事了,娘娘不必擔心。」燕王宮裡的規矩,她是巽王的侍妾,對舒妃只能自稱奴婢。

舒妃嘆了口氣:「怎麼能不擔心,說到底,也是我自己疏忽。管不住自己宮裡的人,竟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香香低著頭,舒妃握了她的手,說:「孩子,母妃對不住你。不過你也知道,母妃是無心之失。厲兒那邊……」

香香明白了,說:「王爺面前,不該提的事,奴婢不會提的。」畢竟她也是一片好意。

舒妃拍拍她的手背:「你倒是個好性子的,厲兒身邊有人照顧,本宮也放心。」

這樣過了半個月,太醫覺得可以挪動了,舒妃終於把她送回王府,又著倚月過來叮囑了管珏一通,一應用藥習慣俱都由太醫親自列成單子,又派了慣常服侍香香的太醫跟回王府,一併照料。

香香好不容易終於回了洗劍閣,整個人都鬆快了許多。凝翠跟碧珠上前來攙扶,見她瘦成這樣,不由心疼萬分。香香也不想多說,只想睡一覺。幾個人扶著她回房睡覺,管珏又派了個兩老媽子過來伺候,都是生養過幾個孩子的,倒也經驗豐富。

夜間,香香剛剛睡醒,凝翠先進來,扶著她坐起來:「夫人睡了好半天了,先把葯喝了。」香香一聽喝葯就發怵,她這輩子加一塊喝的葯也不及最近這兩個月的。她搖頭,靈秋和語蕊都進來,哄著勸著,總算是把葯給喝了。然後擺上晚飯,香香喝了一肚子的葯,哪還吃什麼晚飯,草草撿了一口菜,再不肯吃了。

管珏見了那貓兒一樣的胃口,也有些心驚膽戰。舒妃這樣急慌慌地把人送回來,他就覺得不對勁。他那樣機敏的人,當然想得到是不是人出了什麼事。如今一看,還真是棘手。他是個周到體貼的,想了想,急急派人去往令支縣。

令支縣的郭家,如今儼然已是今非昔比。豆腐坊擴了半條南巷的店面,郭家的祖宅,有人出兩萬兩白銀來買。郭田當然不賣,一則是現在銀錢夠花,沒有賣祖宅的道理。二則,他也有些不安。自己郭家世代以賣豆腐為生,突然一下成了令支縣的新貴,難免有點腳步虛浮的感覺。如今人人見他都是三分笑了,他倒是也和氣,從不與人結怨,更不會仗勢凌人。

前些日子晉陽城傳來消息,說是香香被接進宮裡養胎了,郭家更是紅極一時。整個令支縣,任他州官府官,誰的女兒有這等榮寵?也就他老郭家一個罷了。

郭田聞聽了,也有些面上增光,畢竟女兒如今是名副其實的貴人了。

沒過多久,巽王府便派人來,說是香夫人不習慣宮中飲食,已經接回王府,還請郭夫人前往王府照料。

郭田和郭陳氏一聽,俱都喜出望外。郭陳氏當即就簡單收拾了東西,跟來人一起返回晉陽。

幾天之後,香香正在洗劍池旁邊曬太陽,就見院門口,一個熟悉的人影漸漸清晰。香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輕聲喊:「娘?」是你嗎?我沒看錯?

郭陳氏眼淚唰地一下子就流下來:「香香!」

香香幾乎就要狂奔過去,凝翠和語蕊趕緊拉住她:「夫人,夫人!跑不得跑不得!」

郭陳氏幾步上前,見女兒如今弱不禁風的模樣,眼淚如頃:「我的兒!你怎麼瘦成這樣?」

香香眼淚都顧不得擦,竟是與她抱頭痛哭了一場:「娘!」

靈秋和語蕊互相看了一眼,就怕香香說起宮中的事兒。然香香是不會說這些的,爹娘本就擔心她,這些事只會讓他們更心痛,更擔心。她知道。

她擦著眼淚,又笑著道:「我這是……太開心了。娘,我沒想到你能過來!」

郭陳氏連連點頭,女兒肚子大了,行走不方便。她把香香扶過去坐下,一路進來看到王府這般氣派,心裡早就連叫阿彌陀佛了。這輩子郭家也不知燒了多少高香,能讓女兒進到這樣的富貴窩。

如今見香香落淚,也只道是乍見娘親,忙說:「我兒懷著身子可要注意。你們大總管特地接了我過來照顧你,反倒招你這樣傷心。」

香香拉著她的手,母女倆倒是促膝說了好一陣的話。郭陳氏見兩邊侍女和老媽子都立在一邊侍候,開始也不習慣。畢竟是小戶人家,哪見過這種威儀?

而巽王府里,管珏親自調教的下人,那可是個個守禮的,更不要說靈秋、語蕊這種宮裡的老人了。

一個院子里僅侍女就有十多個,粗使僕從更是不定數,郭陳氏看得心驚,卻也越發為女兒高興。

管珏每日讓太醫過來請脈,一應食材、補品流水一樣往洗劍閣送。橫豎這府里如今就這麼一個主子,還懷著小的,哪敢不盡心侍候?慕容厲打死前一個管家,可就在他眼面前呢。

郭陳氏被滿目叫不出名字的珍貴食材晃得花了眼,再看院子里的布置,無一不是可著自己女兒的心意。哪還有什麼話說?只當香香是掉進米缸的老鼠,這輩子也都是享不完的福了。

香香在她眼前從不說那些不如意的事,母親在身邊,她心情確實是好了許多。平素總是沒胃口,如此為了不讓母親擔心,饒是沒胃口,也得勉強吃些。到底平日有人開解,慢慢地身子也就好了些,待到月份漸大,又給慕容厲去了一封信,捎了不少衣物。

慕容厲當時正在領著將作監的工匠滿地勘察地形呢,修長城不是隨口說說的,萬一到時候地基不穩,要改道,又是一項大工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午在哪裡,信使的信如何收得到?也就擱置在玉喉關了。

好在郭陳氏無微不至地照應著,不時陪著香香經常在王府中走動,倒也不覺得日子難過。

這王府的氣派,郭陳氏也算是漲了見識。亭台樓閣、雕樑畫棟,有煙柳畫橋倚卧碧波。柳樹下有石凳,丫頭墊上錦墊,郭陳氏扶她坐下。

斜陽上柳梢,郭陳氏感慨萬千:「當初怎麼想得到,我兒竟有這樣的福氣。」她摸摸香香的肚子,「我外孫兒更是有福的,一出生就是公子王孫。」

香香也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腹中孩兒似有知覺,輕輕動了動,母女倆頓時又欣喜萬分地逗弄。到七月頭上,香香只覺得肚子痛。管珏倒是早有準備,產婆早已備好,就宿在府中。一府上下都忙得團團轉,宮中得知了,也派了人過來。慕容博也讓自己的正妃過來守著。郭陳氏一會聽說這是大殿下的正妃,一會兒聽說那是王後娘娘的掌事宮女,一會兒又聽說這是舒妃娘娘的貼身宮婢,一時只覺得滿室貴人。也不知自己女兒乃一個妾室,如何就用勞動這麼多貴人前來。

偏偏香香有點難產,孩子生了一天一夜也沒下來。管珏嚇得不得了,太醫也請在院子外面,跟產婆商量怎麼用藥。香香叫得撕心裂肺,郭陳氏再也顧不得了,衝進產房,牽了她的手,一個勁兒跟她說話:「孩子,忍忍,再忍忍啊。你一定要堅持住,以前娘生你們三個,也疼啊。娘不也堅持下來了嗎?你看你們三個,現在多好啊……」

香香嘴裡咬著銜木,兩次昏迷。太醫用藥強行喚醒,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只聽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王府,整個府里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是個女嬰,郭陳氏抱著孩子到外殿,一堆人湧上來看,那是個皺皺巴巴的嬰兒,正咧著嘴大哭。大家都圍著恭喜,紛紛說著怎麼怎麼像慕容厲。

郭陳氏暗說若這個樣子像巽王爺,我女兒真要哭死了。想想又笑,看著外孫女,又越看越愛,直親那紅紅的小臉蛋。孩子順利生產,母女平安。各宮人也都回去報喜了。

香香一直睡到晚上,睜開眼睛,就看見郭陳氏抱著孩子坐在她床邊。她沒有一點力氣,卻虛弱地笑笑,真好,娘和孩子都在身邊,真好。

郭陳氏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遞給她:「來,抱抱。」

香香伸出雙手,把孩子接過來,那樣軟軟暖暖的一團呵,睡得那樣安靜,偶爾還咂巴一下嘴,直教人心都要化成水了。

郭陳氏說:「如今我兒也是當母親的人了,娘高興。」她伸出手,把香香和孩子都摟在懷裡:「娘真高興。你有這樣的歸宿,我和你爹也都放心了。」

香香眼眶微熱:「你們本來就不用擔心我。娘,我很好,只是很想你們。」

郭陳氏連連點頭,說:「你自己過好就行,家裡好著呢。以前那樣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都知道你是王爺的人,誰還會為難咱們家不成?」

香香點頭,郭陳氏說:「你如今也生產了,娘要先回去了。畢竟……娘在王府待得太久,還是不好。」畢竟只是個妾,有娘親陪著生產,已經是開了天恩了,再待下去,難免有些不合規矩了。

香香抱著孩子,只是點頭,人長大了,就會有各自的家,離開曾經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家人。不是不回家,只是回了另一個家,另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第二天,天亮了,香香睜開眼睛,面前只有凝翠和碧珠。郭陳氏天色剛亮就離開了,沒有跟香香道別。

她回她的家去了,家裡有她的兒子,她的丈夫。姐姐也回了自己的家,一樣有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多麼殘忍,當初讓我們茁壯成長的人,為什麼從未告訴過我們,成長只是一場分離的過程。

香香不滿十七歲,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女兒沒有起名字,舒妃也說等慕容厲回來自己給孩子起名。孩子多病,香香身體也不大好,總歸還是懷孕前幾個月虧了身子,一時半會補不回來。但是小孩確實是種奇怪的生物,香香覺得慕容厲走後的孤單又被填得滿滿當當的。洗劍閣兩個乳母、四個丫頭,一天到晚盡圍著孩子轉了,衣裳小褂不知道做了多少。

而慕容厲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盛夏,女兒剛好兩個月。這還是燕王覺得他應該回來看看孩子,至少把名字給取了,這才派六皇子慕容肅過去替的他。

慕容厲回到府里,問管珏:「夫人呢?」

管珏見他回來,本就是滿臉喜色:「夫人在洗劍閣,帶孩子呢。」

「帶孩子?」慕容厲一愣,什麼孩子?

管珏小心翼翼地看他:「香夫人已經生了。」

慕容厲難得困惑了一下:「什麼時候懷上的?」

管珏也愣了:「去年,夫人送信報過喜,爺沒收到信?」

兩個人說著話,已經到了洗劍閣,慕容厲含糊道:「收到了,當然收到了。」然後走進去,問:「小世子在哪裡?」

裡間香香正跟孩子逗著玩,引著孩子抓她手上的瓔珞,聞言一怔。旁邊凝翠、碧珠已經跪在地上,凝翠小聲說:「王爺,夫人生的是小郡主。」室中一瞬沉默,香香突然明白,他不是懶得回信,他根本就沒有看過她寄的家信。也許對他而言,妾室不過只是一個妾室,算不得什麼家人吧。她寄的信,又算什麼家信?

若是早知如此,何必巴巴地每個月託人帶信過去?倒顯得太可笑了些。她微微吸氣,揚起一個微笑,將孩子遞過去,想讓他抱一抱。

慕容厲探頭過來,看了幾眼,只覺得——這是我的孩子?沒感覺。真是我的孩子?又看了兩眼,說:「我先入宮。」回來得有些急,還沒來得及進宮面見燕王。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洗劍閣,馬不停蹄地直接入宮。

香香伸出去的雙手慢慢縮回來,仍舊把孩子擁在懷中。臉上的表情沒收好,旁邊凝翠輕聲說:「王爺就是這樣的性子,夫人不必介意。」香香點頭,當然不必介意,就算介意,又能如何呢?孩子咿咿嗚嗚,到了要吃奶的時候了,乳母過來抱下去。

慕容厲進宮,先是見了燕王,燕王倒是問:「見過你女兒了?」

慕容厲點頭,看了一眼,嗯,那真的是我女兒?怎麼就覺得這麼突然……

燕王說:「還沒取名字,你自己想個名字。孩子的名字還是認真點取吧。喛,孤總覺得當初給你取名字就沒取好,叫什麼厲啊……封王的時候好不容易認真想了一個巽字,愣也沒給扭過來。」

慕容厲嗯了一聲,燕王還是有點不放心,問:「兒啊,你打算給女兒取個啥名啊?」

慕容厲苦惱,這不是他的強項啊。他說:「叫慕容桀怎麼樣?」

燕王問清了哪個字,只覺得太陽穴一鼓一脹地痛,女孩叫慕容桀,你倒是不怕你女人再抱著孩子跳白狼河啊?他嘆了口氣,提示一下:「兒啊,你不覺得叫慕容萱比較好嗎?畢竟是個女孩啊。」

慕容厲說:「那就叫慕容萱好了。」你都取好了,問我幹嗎?

燕王點頭,六個兒子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這一個。慕容厲軍功卓著,是六個皇子里第一個封王的,偏偏也是六個兒子里最會闖禍的。

他說:「有空帶孩子入宮來,你母妃天天記掛著。」

慕容厲不耐煩了,也不應聲了。我的女兒,我自己看就好了,抱來抱去有意思?

燕王覺得自己這個燕王做的真是沒尊嚴啊。他趕蒼蠅一樣揮揮手:「滾吧滾吧。」叫你來就是怕你給我孫女胡亂起名兒。

慕容厲抬腳要走,看見燕王冠冕之下,露出一截灰白色的長發,他一愣,只覺得胸中煩悶,轉頭出了德政殿。轉頭又去彰文殿,舒妃見他回來,倒是十分高興,母子倆在殿中閑話。

「一去邊關好幾個月,你瘦了。」舒妃十分心疼,慕容厲倒是無所謂的模樣,他在外頭的日子,比在晉陽城多得多。

舒妃拿出一碟梅花穌,封得極好,但是已經長毛。慕容厲不懂:「什麼意思?」

舒妃說:「你走之後,香香那孩子有了身孕。母妃把她接到宮中,原意也是多個人照顧。」慕容厲挑眉——然後?

舒妃將那盒梅花穌替到他面前:「王後娘娘派人送了這盒穌,差點要了香香母女的性命。母妃……沒有照顧好她們母女。」她眼淚流下來,慕容厲看了眼盒子里的桃穌,舒妃一臉心有餘悸,說:「宮裡已經太平了這些年,太子也已經開始理政,母妃不想再生事端。況且香香與孩子也總算都保住了,便瞞下了這事,沒有告訴陛下。」

慕容厲起身,說了句:「不過是個妾,也值當王後娘娘費這樣的心思?」冷笑一聲,出彰文殿而去。

舒妃起身,追出幾步,停在宮門口。倚月輕聲說:「娘娘,王爺已經走了。」

舒妃嘆了一口氣,問:「倚月,你說厲兒知道了這事兒,還會偏向太子嗎?」

倚月猶豫,然後說:「娘娘,王爺畢竟是您親手養大的。這些年您對王爺不薄,王爺不是忘本的人。」

舒妃搖頭:「人都是這樣,沒有人對他壞,他就不知道誰對他好。」我是視厲兒為親生兒子,但也只能是視為,畢竟他不是。她派銀枝伺候香香,當然有目的。若銀枝能接近香香,再入巽王府,哪怕是當個側妃甚至侍妾,至少慕容厲的動向她能心中有數。且無論如何,有個自己人在他枕邊吹著風,總還是安心一些。但是銀枝太蠢,她發現這個丫頭實在扶不上牆,當然就只有捨棄,想來想去,不若順水推舟,給王后一個機會。王後送出的梅花穌,乃是交到靈秋手裡。王后就那麼蠢,直接在梅花穌里下毒?不過先來探探風,看看彰文殿對香香的飲食是不是真的不在意罷了。但是如果靈秋將烏頭劇毒隔水一蒸,讓毒氣緩緩滲進糕點裡……而事後,舒妃就在香香卧室外懲治了從小一手養大的銀枝,銀枝如此哭號,香香不可能聽不見。她必會對自己感恩戴德,認定自己絕無害她之意……當然了,孩子最好還是保住。厲兒過了八年,好不容易有這點骨血,若真的沒保住,還是很遺憾的。

回到巽王府,慕容厲將管珏叫過來。屏退諸人,二話不說賞了一記耳光。管珏站著不敢動,他問:「本王不在,讓你主事。你就這樣管事?我府中的人,誰來都可以接走?」

管珏低著頭:「屬下知罪。可……陛下御旨,屬下……」

慕容厲又是一記耳光,說:「他要接走我的人,就讓他直接將聖旨送到平度關,交給我!」

管珏跪下:「屬下辦事不力,願領責罰!」

慕容厲也不讓他起身,直接去了洗劍閣。

這時候倒是想起孩子了,他對乳母道:「孩子抱過來。」

乳母王氏趕緊抱了孩子過來,慕容厲左右看了一陣,還是很滿意的。這時候才醒過味來,原來我真的有女兒了!那東西實在是太小,好像五指一捏就會碎一樣。他沒有抱,只是伸出手,輕輕按按她的臉蛋,孩子睜開黑幽幽的眼睛,咿咿唔唔,不知道在說什麼。

香香把他換下來的衣服交給侍女,又給他端了奶羹。慕容厲又逗了一陣女兒,才想起來:「以後她叫慕容萱。」

香香嗯了一聲,見他還是不肯抱孩子,低下頭不說話,乳母見自己在,人家兩個人有話不好說,忙施禮把孩子抱下去。乳母一走,房間里頓時就只剩下慕容厲和香香了。慕容厲招手,示意香香過來。香香走到他面前,幾個月沒見,他黑了一些,身體卻更加健碩。

香香其實也想跟他說幾句話,離開這幾個月,她對他一無所知,但是仔細想想,她發覺自己對慕容厲知道得本來就不多。她不知道怎麼開口跟他敘家常,他離開了八個月,感覺生疏了許多。慕容厲將她摟在懷裡,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上去。香香閉上眼睛,不再去想說辭了。也許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噓寒問暖吧?他帶回一個女人,只是解決身體的需要,而這就是……妾存在的意義。

他伸手將她抱起來,壓在花梨木的桌案上。高大健壯的成年男子身軀就那麼壓下來,香香有些喘不過氣。慕容厲只是覺得,這女人怎麼突然瘦了這麼多?抱在懷裡都硌手了。

他素了八個月,當然是一番狂風驟雨,香香微蹙著眉頭,知道他的性子,勉力承受。待他雲收雨歇,方才伺候著他沐浴更衣。

慕容厲躺在床上,卻見她又準備出去,終於問了句:「去哪?」

香香忙說:「孩子夜裡總睡不好,我想過去看看。」

慕容厲說:「不是有乳母嗎?你若嫌她們不會照料,換個合意的便是。」

香香猶豫,低聲說:「不,她們已經很好。只是……」做娘的,當然還是看一眼放心。

慕容厲揮了揮手,示意要去就去吧。

香香來到女兒房裡,小萱萱還沒睡。乳母已經抱著哄了好一陣,但孩子畢竟是胎里沒養好,身子弱,愛夜哭。這時候倒是沒哭,只是睜著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香香自己接過來,在地上走來走去。孩子到了她懷裡,倒似乎是安心了些,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已經酣然睡去。

乳母輕聲說:「王爺外出數月,難得今兒個回來。香夫人還是去陪著吧。這兒有奴婢在,不用擔心。」

香香點點頭,把孩子放到床上。乳母拿了小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幫她打著扇。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眼見孩子是睡熟了,香香這才回到房裡。

慕容厲躺在床上,也是已經入夢。香香在他身側輕手輕腳地躺下。慕容厲沒有睜開眼睛,香香湊近了看他,只見他眉宇寬闊、鼻樑高挺,即使不言不動的時候,仍透出慕容氏獨有的桀驁與貴氣。雖然她不是他的妻子,然他卻是她的丈夫。不由地又想到他方才近乎貪婪的索歡,她紅了臉,將頭微微靠近他的肩膀,閉上眼睛,才覺得疲倦侵襲而來。

等到她呼吸漸沉,真的進入了夢鄉,慕容厲才睜開眼睛。他本就是武人出身,若是連她進來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太危險了。身邊的女人身上有一種梔子花的香味,應該是又做了什麼香露吧?他抬手輕輕理了理她鬢邊的碎發,多麼神奇,這個女人為他生了一個女兒。

第二天一早,慕容厲剛剛起床,香香正在伺候他洗漱,外面就有僕人來報——他三哥慕容謙過來了。

慕容厲整衣出去,慕容謙見到他倒有幾分親熱:「老五,你倒是出息了,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女兒都有了!」說話間伸出手想要拍拍慕容厲的肩,慕容厲側身避開。慕容謙習慣了,也不覺得尷尬:「侄女呢!快抱出來讓我看看。」

慕容厲揮揮手,乳母抱了小萱萱出來,慕容謙抱在懷裡,逗弄了一會兒,倒是愛不釋手的樣子。

慕容厲不耐煩了:「有事?」大清早過來,總不會是為了看我女兒吧!

慕容謙這才說:「周太尉讓我們去太尉府一趟,西靖最近頻頻調兵,恐有異動。太尉的意思,想換兩個心腹將領過去,我們先商量,明日朝堂之上,父王可能會問及人選。大家也都好心裡有個數。」

慕容厲眉頭微皺,當即跟他出門:「西靖建名城一戰之後,近一年已經沒有異動。誰傳回的軍報,頻頻調兵,是如何調兵?有囤積糧草的舉動嗎?」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話,等到了太尉府,慕容謙這才發現手裡還抱著孩子,忙把小萱萱遞還給慕容厲。

慕容厲抱著懷裡,只覺得那麼小一團,隨時會化了一樣。好在周太尉府上有奶娘,自行抱了下去。

周太尉全名周抑,是周卓的爹。故而對慕容厲還是非常客氣——看在老夫一把年紀對你如此低聲下氣的份兒上,戰場若有危險,你總不好意思讓我兒子去吧?他趕緊將人請進了書房,幾個人一商量就是一天。

夜裡,慕容厲回到巽王府,見香香等在府門口,頗有些奇怪。平日里香香很少出洗劍閣。他上前,問:「什麼事?」

香香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臉色微微發白:「王爺……」慕容厲挑眉,她聲音都發抖了,「萱萱呢?」

「……」慕容厲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就往太尉府走!

媽的,孩子給忘那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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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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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百般刁難,鴻雁不得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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