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沆瀣一氣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行客。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歌女幽婉綿長的嗓音攪得我心頭思緒萬端,雖然只是一曲擬少女綺懷之作,卻也能勾起我這樣「遠離故土」之人的離愁。
有時候我便喜歡這般獨自飲酒,但不是專門去尋那些僻靜優雅的去處,而是特別喜歡登高,讓目光掠過千家萬舍望向杳無邊際的遠方。古代能上三層的樓閣不多,而開封城裡高達四層的除了皇宮和廟觀之中的幾處建築以外,就只有樊樓這一家了。
四層樓閣在現代社會中什麼也算不上,但是在這個時代,從上面望遠的感覺就幾如站在東方明珠電視塔三百五十米上的咖啡座一樣。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不過在這番樓上喝酒的客人,能夠像我一般在桌子上擺上一壺「雪醅」美酒的,怕也找不出第二個。
因為我到秦依依處道歉被她接受了,雖然她還是不明白我為什麼對蔡京這廝如此敵視,不過對我的信任還是佔了上風,現在手上的這壺「雪醅」,就是她著人送過來的。
對於蔡京,財神也非常的關注,老是嘆息自己當初沒有留神到這個禍國殃民的傢伙,以至於遺恨千年。他現在暗地裡在準備做個計劃,把後來對宋朝政權帶來不利影響的人物列入重點打壓名單,像呂惠卿、曾布、章惇、蔡京等等,居然連司馬光也在其中。
「你老頭子腦袋裡沒灌漿糊罷?司馬光是當朝重臣,歷史上也算個人物,不過是保守得極端了點,對大宋朝還是滿忠心的,你也不用把他列入黑名單吧?」我疑惑不解地問道。財神的回答是:「凡是無助於我趙家江山發展的,一概在排斥之列!凡是對將來大宋強盛有害的,一概在打壓之列!」
這老傢伙真偏執,不過也可以理解,憋了幾百年了,心理上有些變異是正常的。
我又說道:「還有一點,這些人都是代表各自利益階層上台的角色,個個都不是吃素的,你憑什麼排擠打壓他們?難不成還想靠我?趁早別做這種痴心妄想!」
財神面露得色,說道:「這個不用你來操心,你只管做你的事情就行了,我來和元貞想辦法。」
就憑你們兩個?這不是開玩笑嗎?庄元貞再怎麼受信任也不過是個道士,怎麼可能動搖那些盤根錯節的朝中勢力?弄不好,連我都會被連累進去。而且這老頭子現在對我有些提防,因為我對能不能讓趙氏穩坐萬年江山不感興趣,如果變革,君主立憲制是我所能夠接受的最低限度,在這一點上,同他的理想有點出入。
樓下的街面上有個少年正在叫喊:「賣報!賣報啦!新出的《京華快報》!前日開封府兵校捕獲白日賊十餘名,頭領走脫!昨晚筒子坊張防禦家大辦水陸道場,不慎引發大火,連燒四十戶人家!欲知詳情,報中盡有!」
我自己聽了都感覺有些好笑,我的《京華快報》倒像是娛樂生活副刊了,沒辦法啊,宋代文禁再開明,也有烏台詩案這樣的事發生,還是少沾政治為妙。
如今薛蓮不僅身體康復,而且更勝從前,我便把玻璃坊和煤火行都交給她打理。我所屬的毓筠名綉坊和**奴嬌脂粉行也並在葉筠妍名下,現在都已經發展的相當好了,不存在其它較複雜的問題,不用我去操心。
我的精力,現在主要放在書局報社以及銀行的發展上,畢竟這兩個事業比較新鮮,有太多需要把握調整的東西。由於水力印刷機和鉛活字的應用,我已經在開封城的印刷出版業中獨佔鰲頭,市場份額越來越大。比較原來的行業格局而言,從事印刷的作坊越來越少,印刷工匠也在減少,但書籍報紙的印刷量卻在猛烈增加。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來同我競爭的報社書局啊,眼下這種「一超獨霸」的局面雖然很爽,卻有些太清靜了,而且,也似乎不太利於傳媒市場的發展。
「大人回來得早,印刷作坊里的季小青在前庭等候大人!」剛回到家門口,戚大娘對我說道。「季小青?他是作坊里的工匠么?」下面的各層管理人員我都認識,這個名字沒聽說過,想來應該是普通工匠了。不過略感奇怪,平時下面人來見我,戚大娘也不會專門等著向我報告啊,我問道:「到底是什麼事情啊?」
戚大娘點點頭低聲道:「季小青家住在汴河邊上,前些天鄰近的康侍郎府第要擴建,便要季家和居住在那裡的一共七戶人遷走,說好每人補償二千貫錢。季家等人懼他權勢,也答應了搬遷,不料搬走後,康侍郎卻只給他們一百貫,說是只值這麼多錢。其他人忍氣吞聲,季父卻是個認死理的人,便上門去找他們理論,被康侍郎家趕了出來。」
豪強土地兼并?我腦袋中閃過這個名詞,歷朝歷代,這都是一個絕症。記得當年包拯出任開封府尹的時候,就在城內豪強權貴的土地兼并問題上和他們斗過,沒想到,居然讓我給碰上了。
說話間,我們到了前庭,還沒看清楚裡面等候的人,就聽見「撲通」一聲,一個看上去年紀輕輕的青年漢子就跪到我面前,哽咽著說道:「小人季小青拜見東主老爺,望老爺為我家作主!」
我趕緊將他扶起來道:「切莫行此大禮,你的事情戚大娘和我說了,你放心,我去找他們,該給你們的錢一分也不能少!」
季小青哭道:「小的不敢要那份錢了,只盼著老爺把我父親從開封府衙門中救出,小人願肝腦塗地,來生來世都侍候老爺。」
我連忙問道:「怎麼回事?你父親怎麼又被開封府抓去了?」季小青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續答道:「家父被康侍郎家家僕打出來后,不滿他霸道,便上開封府告他。未想那康侍郎倒打一耙,反而誣告家父訛詐於他,並且在康府爭吵時推倒了康侍郎,開封府不分青紅皂白,派人來把家父捉去。青天在上,我家哪敢訛詐康侍郎?家父又怎麼敢推倒侍郎老爺?當時明明是康家家人把我父親打出門去的,鄰里街坊都看到了,不敢有半句謊言。小人求老爺為我家作主!」
剛才看到這個青年漢子跪倒在我面前,惶恐無助的樣子,我早已是心頭火起,又聽他這麼一說,更加按捺不住了,說道:「你莫慌,先將你家的遭遇仔仔細細寫個狀紙,如能聯繫到其他幾家一起就更好,我好行事。把帳房何先生請來,請他執筆。」
開封府那些混蛋我還沒找他們算賬呢,竟然助紂為虐,惹到我頭上來了!我恨得牙根痒痒,那個姓康的我並不熟悉,暫時先讓人遞個帖子上門吧。
等到狀紙寫好,我便讓江越出面,帶著狀紙、名帖和季小青一起到開封府去了,讓開封府先放人,是非曲直,稍後再作理論。
薛蓮回來后也聽說了這件事情,她的反應可就要激烈多了,痛斥了官府無道、豪強跋扈等不公平現象,不過還好,沒有要舞刀弄劍除暴安良。
對府中家人的議論我也特意不加限制,就是想讓財神那個老頭子聽到,看看他會不會臉紅,有沒有感觸。不過這老頭子也真夠臉皮厚的,只是說道:「我大宋朝天子是英明的,社會是安定的,只可惜極少數奸佞宵小有負皇恩,利令智昏,忘記了父母官的職責所在。」
我搶白他一句道:「是啊,他們忘記了孔聖人的教誨,忘記了報效皇恩、治國安邦的遠大理想,把自己等同於普通老百姓了!」
不料開封府的人並不買帳,只是推說康侍郎已經起狀告了季父,若原告苦主不撤訴,他們也沒有辦法。如果他們私自把人放了,康侍郎找上門來,開封府很難交待,弄不好還會被他參劾。
他奶奶的,你們怕他參劾就不怕我參劾了?不行,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只是季父現在還在大牢中,年邁之人怕受不得那些苦,想了一會,便讓江越再跑一趟,帶我的帖子到康侍郎府上去,請他們撤訴放人。
等到夜深,江越這才滿臉憤色回來了,看樣子就知道是情形不對。一問他,原來那康侍郎府上讓他等候了老半天,晚上康侍郎的小兒子出來說,季家老父的罪名是坐定了,撤訴是不可能的,不過看在端木大夫的面子上,少判幾年還是可以考慮。
我正在和呂周、薛蓮一起品茶宵夜,呂周聽了說道:「我知道那個康侍郎,他是攀附王相才爬上來的,不久前還只是工部郎中,趨炎附勢之徒。你同王公子關係不佳,他們那些人自然不會看你的情面,若我知道,也不會讓你派人去他府上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說來說去,最主要還是因為我的官階只是個散階貼職,沒有具體職務,他們那些勢利眼自然不會把我放在眼中。所謂黨派之見,倒還在其次,像這樣趨炎附勢的小人哪裡會真正忠於某個派別呢?現實利益才是他們優先考慮的。
哼!難道我就對付不了你了?我腦袋裡飛快地思索著。
這邊薛蓮嫉惡如仇的性子幾乎要爆發出來,頓時回房去取她的寶劍,叫嚷著要去殺掉這個黑心腸的傢伙,現在她功力比以前高了許多,更加自信。我和呂周都嚇了一跳,薛女俠要是在這開封城裡殺個朝廷官員可不得了,後果不是殺幾個地主惡霸可以相比的,好說歹說,才在她飛上牆頭之前把她勸住。
老實說,面對現在這件事情,我能用到的力量不多,以往無往不利的本領派不上用處。如果對方是個什麼流氓地痞倒是好辦,管他本事有多大,一槍就了解了,半點事都沒有,可是牽涉到這種明爭暗鬥的官場,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改變得了的啊。面對這些人,掏出火槍來嚇唬他們一下?或者當面羞辱他們一頓?都不起作用。
忽然之間,一直以來躊躇滿志的我感到了自己的無力。
目前要做的,就是讓季小青把狀紙遞給開封府,看開封府怎麼處理,既然康侍郎告了狀可以抓人,那麼我們這邊告狀又看他抓誰?
如果開封府還不識好歹,那可就別怪我不給他們面子了,直接去找他們要人,放不放可不由他,契丹人可以到開封府堂而皇之地搶人,我也給他來這麼一招!有本事他們去皇帝那裡告狀去。就這麼辦!心中一打定主意,心情也放鬆了些。
我把我的想法一說,薛蓮是高舉雙手贊成,呂周自然知道這麼做的後果,不過看到我和薛蓮都表現得如此堅決,也就贊同了。
這一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自從我來到這個時代實在是一帆風順,很快就認識了呂周、葉筠妍,平時結交的又大都是大賈名流,每日里美酒佳肴、燈華錦繡,竟然忘記了無論在哪個時代這樣的生活都只屬於極少數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穿戴整齊,腰下掛上兩支最新改良后的火槍,剩下兩支原來造的,江越帶上了一支,連薛蓮也帶上一支。他們可以說是我最親的人了,防身利器自然不能獨享,火槍的使用方法也都教給了他們,只有製作方法沒有告訴。帶上火槍之後的江越特別的神氣,挺胸昂首,再騎上高頭大馬,氣勢簡直比得上皇宮裡的大內侍衛們。
王達王曉也帶了十二個護院一同前往,我估計開封府不可能去康侍郎府上抓人,也沒有可能爽快放人,所以做好了搶人的準備。開封府兵校雖然不少,不過在四支「霹靂神機」的威脅下,不知道有幾個膽大的敢來攔阻我們?而且我還帶了最新研製的更具威力的武器,誰不識相,就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到了開封府衙門,我帶著薛蓮、江越、季小青徑直往裡面走,衙役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攔。
府衙內悄寂無人,我回頭對季小青大聲說道:「出去擊鼓鳴冤!請青天大老爺出來辦案!」季小青早橫了心,跑出去奮力敲擊衙門口的大鼓,頓時開封府內「嘭!嘭!嘭!」響起了震撼人心的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