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凌波飛鵠
開封城順天門外,有一處絕佳遊覽之地,便是金明池和瓊林苑了,池水水面廣闊,周圍九里多,四處或聚或散的建有長廊、高台、畫閣,樹木參差掩映,宛如圖畫。
此刻我正坐在金明池畔的重廊圍欄上,手提一壺「雪醅」美酒,喝一口,唱一句曲子,心情極佳。
這酒確實好喝,喝得都令我上癮了,秦依依似乎也知道,便派人送來六壇。我都珍藏在自家酒窖內,平日里自己稍稍喝幾口,只有這等時候,才捨得帶上一壺來助興。
遠處湖面上許多彩舟穿梭飄蕩,更有無數各色風箏在金明池上空飛舞,十分熱鬧,當中一艘由十六名使女划槳的,上面乘坐著葉筠妍、明毓郡主、薛蓮、如霞、胭紅等人。若不是這湖上風箏競飛的活動只能由女子參與,我們這些大老爺們也一定會上去瘋玩一把,也不知道這臭規矩是何人所定,明顯的重女輕男。
令我開心的原因不少,其一是皇帝終於採用了我的一項建議,就是全力發行紙鈔代替銅鐵錢幣,並且取消了以前按界兌換紙鈔的規定,使紙鈔可以隨時隨地的在全國流通。並且準備設置鈔務府,專事錢鈔的兌換、印刷、發行等事務,隸屬三司使。能做到這一點,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寫奏摺,又費了很多口舌得到了一部分大臣的支持,新任國師庄元貞也起了很大作用。
其二就是我們的葉氏銀行開張還沒多久,儲蓄額竟然已經達到了二百七十四萬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樣新鮮的事物,即便是我全力在報紙上做廣告,人們接受它也需要一定時間。照我原來的估計,頭一個月能夠到三四百萬就很不錯啦,沒想到如此順利。
「你那壺雪醅少喝幾口,有福要大家享,別以為我們都不知道這酒的來歷,你要一個人喝光了,少時葉姑娘面上不好看可別怪我們!」張琮見我連喝了幾杯,心有不甘,威脅道。
呂周現在是堅決不和我在這些「小事」上計較了,他現在恨不能搬到我府中居住才好,這樣才方便天天親近薛蓮,因而對我特別奉承。再加上黃庭堅有事回鄉,賀鑄外出公幹,所以張琮所說的「我們」,實際上只有他一個人罷了。
「可惜子晰未見到三月初一的盛景,諸路水軍競相操演,帝駕躬臨,盛況空前。開封城裡的官宦貴家也都要各自作綵船泛於湖上,競奇鬥豔,士庶人等都可以遊覽品評。而且,那一月也是城內眾人踏青游嬉之時,泛舟垂釣,曲戲雜耍,車馬每日不下萬數,直至四月初八閉池,這才散去。這等秋日風箏競飛之戲,只能算是小熱鬧而已。」呂周見我對這些活動非常感興趣,在一旁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麼熱鬧?可惜啊可惜,三月至四月那段時間我似乎才到開封城呢,正埋頭於玻璃坊的創建,喪失了一次大飽眼福的機會。
忽然湖面上騷亂起來,只見一艘大船快速穿行,將其他綵船逼迫得慌亂不已,態度頗為張揚。我站起來仔細看過去,發現那船有桅無帆,也沒有船槳,不知是如何在水面行動的。等它靠得近了些,這才發現,在這條船船舷兩側各自均勻分佈有六個木製的葉輪,正嘩嘩地擊水前行。
這就是車船!我立刻想了起來,後來洞庭湖上楊幺義軍賴以縱橫水澤的車船就應該是這樣的吧?我發現了新大陸,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這艘船。
那艘車船又彎回來,貼著湖岸行駛,惹得岸上諸人紛紛讚歎。
我忽然發現船頭上站著的幾個人頗為熟悉,定睛一看,首先認出的竟然是石炅這小子,邊上站著的是王雱和曹睿,還有幾個衣著錦繡的年輕公子。石炅正斜對著王雱,指手畫腳地在說些什麼,態度頗為殷勤,只見那王雱也是連連點頭,笑逐顏開。
好久沒見到王雱了,聽說他已經被皇帝任命為龍圖閣直閣、翰林編修,乍一見面,心中頗有感慨,到底人家是科舉出生的人啊。
船首大旗上綉著「靖鄉侯府」的大字,看來,這艘船是石炅那小子的了。怪事,那小子也對這等新鮮玩意感興趣?
車船靠近我們這邊,緩緩地停了下來,顯然,王雱和石炅他們也都看到了我這幾個人。王雱高高站在船頭,拱手道:「原來是端木公子,想不到今日公子也有雅興來金明池遊玩,幸會幸會!」
我也回了一禮,笑道:「王公子也是雅興不小,這船是公子命人所建?」聽到這麼問,石炅哼了一聲不做回答,王雱卻答道:「此舟是靖鄉侯所有。小可今日與諸友遊樂,見此舟頗為新奇,製作精巧,所以特地乘坐一回。」
石炅說道:「此舟名字稱為『凌波飛鵠』,乃是依照一名巧匠進獻密圖所制,行駛時無需風帆,亦不依靠槳力,無論順水逆水,皆可行走如飛。即便你在海外多年,也未見過這等上國奇物吧?」
「不就是車船嗎?什麼『凌波飛鵠』的,說得這麼神秘幹嘛?」我哈哈大笑道。
大家都驚奇地望向我,船上有人不禁問道:「原來端木公子見過這種船?莫非此舟海外亦有?」
我回答道:「此舟本是中原巧匠所發明,海外自然沒有,在下也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卻早已聽說過這種船,其中結構原理在下也略知一二,不過是依靠踏輪帶動舟外輪槳擊水前進而已,與鄉野旱時用以汲水的水車輪有異曲同工之妙。」左右眾人本來都捉摸不明,聽了都點頭道:「原來如此,聽公子解說,恍然開悟。」
王雱微微笑道:「端木公子記憶有誤,此舟乃是前唐荊南節度使李皋所創製,只是後來不為人所知而已,靖鄉侯將其製成,也是極其難得。」記憶有誤,有誤個鬼啊!我心裡罵道,你小子書讀得多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這麼一說,石炅當然是更得意了,說道:「原來端木公子也不過是聽說而已,此舟雖有粗略圖紙,但是製作起來難點甚多,本候也花了許多精神才製成。」
我嘿嘿一笑道:「那倒也是,俗諺道:看花容易繡花難么。不過這種船限於人力,只可在江湖中短途行駛所用,論其功效,實還不如風帆船舶。」
王雱忽然笑道:「端木公子原來亦不多想。侯爺只需在這船上掛上風帆,有風張帆,無風踏輪,不就可以取齊兩利?」許多人都贊道:「王公子果然高明!」曹睿也連連點頭道:「如果掛帆兼踏輪,行駛速度將比尋常船舶要快上許多,用作水師艦船也極好。」
王雱哈哈笑道:「中敏兄此言極是!皇上正欲整頓水師,打造新型艦船,中敏兄這個建議小弟定會轉呈皇上,皇上必然欣悅。」
皇帝準備整頓水師?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小子不愧有個做宰相的老爸,消息就是靈通。
「依照雍定侯所獻妙策,這凌波飛鵠就更加名副其實了,往來如飛,輕靈若鵠,天下再不可能有這般迅捷的船隻!」有人大聲贊道。我冷笑道:「這就算往來如飛了?孤陋寡聞,比這快得多的船多得很,你們只不過是沒有見過而已!」他們都將信將疑,有人問道:「難道還有比這凌波飛鵠更快的船?此舟已有窮人力之勢,再多增葉輪,也快不了多少了。」
笨蛋,光加葉輪當然是起不了大作用了,車船葉輪效率低下,加上風帆也不可能有太多改進,這船再怎麼快,能有六七節的航速就算頂破天了。當然,在這種風帆時代能有這麼快的航速也很恐怖,只不過我下意識的拿它來和其他動力的船隻比較,所以覺得不以為然。
如曹睿所說的在車船上加裝風帆,的確是讓車船使用靈活性有了提高,用作軍船也未嘗不可,只是也沒什麼本質上的改進。車船雖然出現兩百年了,但一直未成氣候,因為船舶運輸講究的是效率,車船本身的載運量太小,經濟性上大不如帆船。如果將車船造大,人力踏動的槳輪動力有限,結果只能增加更多的人手和槳輪,反而是得不償失。正因為人力腳踏槳輪的種種弊端,所以車船才無法代替風帆船的地位,直至蒸汽動力的船舶出現。
石炅見我對他的「創新」不以為然,也冷笑道:「既然端木大人覺得本侯的凌波飛鵠不值一提,那麼也拿出一兩艘可以稱得上往來如飛的船隻,讓我等開開眼界如何?」我懶洋洋地回答道:「做一條船又不是一兩個時辰就可以做得出來的,你急什麼?侯爺只管放心,來日方長,我總會讓你看到什麼才可以被稱作往來如飛的!」
「空口白言!」石炅喝道:「大話誰不會說?我卻是不信,世上還能有比這張帆踏輪的凌波飛鵠更快的?既然你拿不出來,就不要在這裡說大話了!」
我哈哈笑道:「原來石侯爺沒見過的就斷言不可信,難道不知道其生也有涯,其知也無涯這句話?世間萬物你沒見過的多多了,墨子上說公輸子削木為鳥,成而飛之,三日不下,漢末諸葛武侯作木牛流馬,用以運載軍糧器物,這些侯爺都未曾見過罷,難道都可以說先人撒謊,都是不存在的?」
來這裡這麼久了,我對中國古代讀書人迷信書籍的觀**頗有了解,這些都是經史上記得明明白白的,大家也都相信,沒有人敢懷疑其真偽。要說我自己,倒是不相信,只是聽說過木牛流馬其實就是獨輪車而已。
這番話說得石炅啞口無言,旁邊的人也都找不出理由來反駁我,王雱微笑道:「端木公子說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待皇上下旨修造戰艦之時,端木公子也可以將所建飛舟獻上,與靖鄉侯之凌波飛鵠一較高下,勝者定能得到皇上的首肯。我等就等著看端木公子的飛舟如何?」那些人都笑了。
比試嗎?那我肯定是贏定了,只是不知道皇帝什麼時候開始造船計劃啊?來不來得及?不過不要緊,就算蒸汽機趕不上使用,我只須使用齒輪組和螺旋槳,速度就可以超過你。當下笑道:「如此也好,既能報效皇上,也能讓鼠目寸光之輩住口,那就一言為定了!」
石炅見好不容易有了台階下,趕緊一擺手,又讓車船啟動行駛,繼續圍著湖岸兜風繞圈,沿途引起人們歡呼陣陣。我冷眼相看,心道:這麼招搖賣弄很得意是吧?不過是偶爾露個風頭而已,要比新玩意,離我還差得遠呢。
不知不覺間到了下午,眾女雖然玩興不減,但是都已經筋疲力盡了,只得打道回府。數輛新式馬車行進在其他馬車轎子的行列中,確實是非常打眼,都可以聽到路人在紛紛議論:「瞧,這些式樣新奇的馬車就是端木大夫家的!」
但是這樣的讚歎已經不能讓我高興了,王雱等人站在車船上趾高氣揚的一幕讓我極不舒服,也難怪,一般都是只有我在這些新思巧制上讓人羨慕的啊。
這些時間以來,我已經習慣於被別人稱讚,也習慣於所有的新奇事物都由我一個人來創造,所以才這般失落。
一艘車船有什麼了不起嘛,不也是照著別人的構思來做的?等以後我做條蒸汽動力船舶甚至是電動的熱氣球飛艇,讓你們開開眼界!
心中正亂想,忽然馬車停下了,只聽到前面人聲轟然,十分熱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馬車夫說道:「大人,前邊路途被阻了,小的前去看看。」
我和張琮推開車門,站在踏板上往前方看去,這才注意到,我們已經到了內城的鄭門附近。被阻的人群和車馬還真不少,亂鬨哄的,但都又往城門處擠去,彷彿在看什麼熱鬧。城門道路兩邊,肅立著乘坐高頭大馬的御林軍士卒,衣甲鮮明,旌旗飄展,頗為威武。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我們幾個都面面相覷,只見馬車夫跑回來說道:「大人,遼國派人前來贈送大批禮物給皇帝,馬上就要到鄭門了,前方道路被封,聽說來了好多人啊!」
原來如此,倒很像我們那個年代來了外賓或者中央首長,交警封路、巡警查防的氣派呢,我敦促車夫將馬車靠近些,我們好看看熱鬧。
喧鬧了一陣,遠處悶雷般的馬蹄聲傳來,眾人都叫道:「快看!來了,來了!」我們舉目望去,只見那人馬來得甚為迅捷,轉眼就逼近了城門。
當頭的是三匹駿馬,馬上人物衣飾,以及駿馬的鞍轡韁索都與身後其他騎兵不同,很顯然是率領這些騎兵的軍官了。中間那名軍官身材高大遠超旁人,身上盔甲金光閃閃,加上赤紅的皮裘和斗篷,估計是率領這些契丹人的將軍。
後面那些契丹騎兵每五人排成一列,前後分為兩部,一共四十列,個個跨下馬匹都是清一色的雪白,異常神駿,舉蹄落蹄都是一般的齊整。馬上的騎士們也是剽悍威猛,全身皮裘銀甲,弓強刀利,行進間人馬如一,顯得訓練極為有素。
不要多少時間,這些遼國人就穿過鄭門往皇城而去,我們都往後面看,卻沒見什麼「大批禮物」的影子。「怪事!就是兩百個人而已,什麼大批禮物?」我略感奇怪,自言自語道。
忽聽到身旁一個粗洪嗓音回答道:「端木公子有所不知,我國送禮物來的隊伍還在城外駐紮,進來的只是進貢專使蕭遠圖將軍和他的衛隊。」聞聲便知其人,我一回頭,果然是那輸給我王右軍真跡的契丹大牧場主斛金赤。
「蕭遠圖?這名字倒像是漢人的名字,是蕭皇后族中之人么?」我問道。斛金赤點點頭道:「正是,蕭遠圖將軍官拜御帳親軍都部署司將軍、南京侍衛親軍馬軍指揮使,武藝超群,是我大遼軍中數得著的英雄好漢!」
這麼長的軍銜?不過現在我也習慣了,古人的名銜就是長,就像我,那名刺上也寫著「龍圖閣直閣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禮儀院郎中食邑六百戶」。檢校禮儀院郎中是上次出現那兩個法蘭西騙子后皇帝給我的兼差,也就是怕以後再碰到什麼西方來的騙子啦,讓我做個顧問。而那號稱食邑六百戶則根本不知道在哪裡,反正除了那些元老重臣會給真正的封邑以外,這東西大都是虛的,朝廷會按照這個待遇給我一定俸祿就是了。
其實我對朝廷發不發錢倒不感興趣,實在是很關心我那個食邑在何處,就算是讓我出錢養著也行啊,只是知道慣例如此,也不好追根究底。
「不知道你們大遼給我朝皇帝送來什麼禮物?斛金先生知否?」我問道。遼國領土是在塞外東北么,大概就是人蔘、鹿茸、貂皮之類的東西了,早聽說塞外三寶「人蔘、貂皮、烏拉草」,烏拉草還是不好意思拿出手的,我想。斛金赤笑道:「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據說除了大宗塞北特產以外,還有極北所產不知名的珍禽異獸。」
聽到這個,我哈哈笑道:「那麼我可要做好準備了,皇上一定會找我去看看的,我端木直閣見多識廣,什麼地方沒去過?什麼稀奇沒見過?」
「哦?」斛金赤看到我這般誇口,露出一副將信將疑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