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為審美範疇的「寂」(三)(8)
上文我們說過,一首俳句由於題材的擷取、詞語的搭配方法等的不同,就會產生某種程度的不透明性。除此之外,也有的俳句故意使用不加說明的故事典故,來矯正大量使用所謂「俗談平話」所造成的卑俗趣味,結果也造成了另外一種表現上的不透明性。對用典而不加任何解釋與說明,這對只有區區十七字的俳句而言當然是迫不得已的。但另一方面,即便對相關典故缺乏可靠的歷史知識,那也並不太妨礙對作品情趣的欣賞,鑒於這種考慮,作者使用了相關的表現方法。例如有一首著名的俳句:「象瀉呀,雨中西施,合歡花」,或者「在蝸牛角中,分開吧,須磨明石」。這樣的俳句對於那些不知道蘇東坡的西湖詩句、莊子的蝸牛角爭鬥的典故、《源氏物語》中須磨與明石的讀者,在理解這些俳句的整體意境時,大體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妨礙。又由於讀者的不同,象瀉的雨景中突然出現了中國的西施,須磨與明石之間突然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蝸牛,這種外在表現上的不透明性,反而如同隔著花玻璃看光亮或者看到用硫黃熏染的銀器一樣,有一種特別的韻味。
這樣看來,我們在這裡所討論的作為「寂」之美構成因素的「然帶」,又多了一個思考依據,我們可以以此為出發點來考察蕉門俳諧中的另一個美學問題了。我們已經從「寂」的第一語義「寂寥」、「孤寂」出發,考察了古來俳論中的虛實思想及其根本意義;接著,我們從「寂」的第二語義即「宿」、「老」、「古」的特殊審美轉化出發,考察了「不易、流行」論的根本意義。現在,當我們又從「寂」的第三語義「然帶」出發,考察「然帶」與「寂」的審美內涵之關係的時候,不能不令我們想起支考等人的俳論中所論述的「本情」與「風雅」的關係問題。
所謂「本情」,意思就是事物的本然之心,從「物心一如」、「天人相即」的俳諧的世界觀上看,在我們所說的「然帶」的意味深處所內含著的事物的本然之相,亦即所謂的「本質」,實際上明顯帶有一種客觀觀念論的意味。在《三冊子》中,服部土芳轉述芭蕉師的一句話:「松的事情,要向松學習;竹的事情,要向竹學習。」認為「不出自事物本身的自然之情,就不是物我合一的真誠之情」。「本情」思想的根源無疑就來源於此。支考的《續五論》對此則做了詳盡的闡述。他曾以芭蕉的「金色屏風上的古松啊,也在冬眠」這首俳句為例,說明芭蕉以其獨特的表現方法(將金色屏風與古松、冬眠搭配在一起),很好地發揮了事物的「本情」(「金色」本是暖色),是「二十年努力修鍊而得來的風雅之寂」。他還進一步從「金色屏風」與「銀色屏風」的「本情」相對比的角度,論述了「本情」與「風雅」的關係。支考在此所說的「風雅」一詞,是在俳諧的特殊表現這一意義上而使用的,而且,他還直接@將「風雅」與「寂」結合起來,使用了「風雅之寂」的概念。可以說,在我們論述「然帶」中的特殊的審美意味之前,支考已經是在這個角度論述「寂」之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