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操獸師的悲哀
第四章操獸師的悲哀(本章免費)
索瑞斯道:「這痕迹很新。」
「嗯,」莫金似乎從困頓中解脫出來,自我安慰道,「都走到這一步了,不親眼去看看,死也不甘心啊。」
柯夫在一旁神色複雜地看著,心道:「那人沒有提起過,難道他騙我?還是說,連他也不知道這件事?如果神廟已經被清空,那我付出這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
馬索在一旁小心道:「老闆,這某某是指誰?」
莫金搖頭道:「不知道,他留的不是名字,只是一個符號,估計是某種代號。」他換了口氣,對索瑞斯道:「說起這些文字,這旁邊留下的是什麼東西?是狼嗎?」
莫金說的是那些文字旁邊的一行爪印,留在文字的一側,就像一個簽名。索瑞斯斷言道:「不是,狼沒有這麼寬大的腳掌,會不會是……老虎獅子一類?」
莫金的眉頭出現了深壑般的皺紋,那些文字好像是用銳器反覆鑿刻留下的,而這道抓痕卻是一揮而就,看來那頭野獸有著寬大有力的腳掌,而且爪子是異常地鋒利。從文字書寫的位置來看,留下文字的那人和自己身高相當,或許比自己還高一些,而那頭怪獸,也不矮。
莫金的腦海中彷彿浮現出幾年前,一個高高大大的人帶著一頭高高大大的怪獸,在這密林中漫無目的地走著,走累了,就在這巨岩下歇息。那人道:「好無聊啊,在這裡留個標記吧。」那頭怪獸點點頭,抬起了自己的爪子……
這些天,卓木強巴待在狼的王國里。那裡彷彿是一個新奇的世界,一切都要從頭認識。自回歸狼群后,二狼不知被安排去了哪裡,小狼也沒找到自己的族群,和卓木強巴一起被安排到另一個族群中,有十幾頭狼,一隻額頭上有白斑標記的灰狼是他們的頭兒。小狼留在卓木強巴身邊,有些像個導遊兼翻譯,畢竟阿嗚骯半生不熟的狼語和他那些比畫的手勢,只有小狼聽得最多,看得最多。
在小狼和白額安排的另一頭黑狼的帶領下,卓木強巴見識了整個王國的社會形態,其中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非那個訓練場莫屬。訓練場的西側是有無數小孔的石壁,南北兩側則是無數造像,那些參與訓練的狼各自在一尊造像下排成一行,似乎看著造像,然後做出不同的反應動作,有撲擊,有潛行,有包抄。
卓木強巴看那些狼的神態表情,覺得自己用訓練場來理解似乎有些錯誤,或許把這裡稱作一個遊樂場更為恰當。那些狼樂此不疲地來回做著各種動作,再看那些擠著想進去和維持秩序的狼,就很容易讓人想到節假日爆滿的公園。
當他看到那些佛像時,不由得一愣,那些造像本身並無多大不同,唯一的不同點在於它們的手,它們的手做出不同的動作,顯然那些狼是根據那不同的動作做出反應。卓木強巴想到了他們在最後收集資料時提到的手勢,他還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反覆練習過,但是最終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如今看到這些狼練習的佛像手勢,兩廂一對比,卓木強巴才發現,差異竟是很大。那些佛像手勢,應該是一種稱為「手印」的動作,在早期也該是藏傳佛教獨有的。當卓木強巴模仿那些手印做出同樣的動作時,頓時就被周圍的狼圍上了,顯然把他也當做了一尊佛像。或許在狼的眼中,這些佛像就像小朋友眼裡的過山車一樣,新奇、刺激又好玩。
卓木強巴被迫做了半天的訓導員,將每一個手印動作都練得純熟,由於這尊佛像可以做不同的動作,那些狼更是糾纏不放。
好容易才來到西壁的牆根下,小狼讓卓木強巴仔細聽,沒多久卓木強巴就聽出來了,那些小孔每隔一段時間,就因風力而發出某種聲音,有些像狼嘯,有些又不像。而守在這裡的狼,也是聽著聲音做出不同的動作。卓木強巴明白了,這是戈巴族訓練狼、與狼溝通的一種模式,有了這樣的訓練場,就算戈巴族消失了,這些命令的狼音和手勢依然有效,打小就印在這些狼的記憶深處。
卓木強巴挨個兒聽過去,就算他不能發出這些聲音,他也要明白這些聲音代表的意思。他發現,不管是手勢還是聲音,完全都是戰鬥指令,而自己的骨笛恰好能發出其中一種聲音;還有三四個方孔里什麼聲音都沒有,但那些狼依然能做出動作,顯然是聲音超出了人的聽力,或許骨笛能做到,或許戈巴族還有別的什麼發音器具。
此外,卓木強巴還發現了這個王國的另一道邊界——一方普普通通的大石頭。小狼將他帶到這裡,說了一番嚴肅的話,總之,就是無論如何,它們都不會越過這道無形的界限。
至於紫麒麟,卓木強巴漸漸放棄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以他目前的地位,別說見著紫麒麟,就是靠近那座金字塔都沒有資格,而他走在這個狼的王國,倒是每天都有好奇的狼打量著他,只是那種打量並沒有帶給他萬眾矚目的優越感。不同的種族,不同的社會,不同的生活,帶來了一種莫名的巨大壓力。卓木強巴想,阿爸說的是對的,自己從一開始,就是站在人類的立場,從自身的利益出發,從未考慮過紫麒麟的感受。
在莫金等人越過那塊刻著無聊文字的巨岩之後,當天夜裡發生了最為可怕的事情。
晚上傭兵們都開著夜視模式,只因在這片熱氣氤氳的叢林中,開紅外模式的話,會看到整個視野都是紅色的。攻擊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有的巡邏兵早就被幹掉了,攻擊他們的,是一群狼。
一大群狼,披著草皮和樹枝組成的偽裝,突然包圍了營地,對所有的傭兵發起了襲擊,幸虧那些傭兵經歷了前幾日危機的洗禮,如今睡覺也戴著頭盔,才不至於全軍覆沒。不過驟然遭到這種伏擊,一時也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抗,那些傭兵各行其是,亂作一團。狼群兇猛,一撲上來就又抓又咬,不過那頭盔愣是讓狼群找不到下嘴的地方,那防彈衣也很難被狼抓破。
但是狼群很快就發現了傭兵們的致命之處。它們數只合作,將一人撲倒在地,對著頭盔和頸項附近一陣扒拉,很快就將頭盔扯了下來,隨後就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在這樣的突然攻勢下,莫金和柯夫也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撲,圍攻他們的狼起碼有幾百頭,他們唯一可做的就是將人聚集起來,尋找安全之處。就這樣,莫金的傭兵隊伍被生生地撕裂成數支,大家各自尋路逃生,誰也顧不上誰。
照理索瑞斯應該發揮最大作用了,他自製的驅逐狼群的藥水一瓶接一瓶地扔出去,可是扔出去之後才發現,那些狼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攻擊照舊,甚至比沒有扔出藥水前還要兇猛。
莫金好容易聚集起差不多一半的人手,這才控制了局面。在密集的槍彈面前,狼群的速度優勢再大也抵擋不住,當下就響起慘呼,狼群紛紛中彈。
等到狼群退散,清理戰場時,莫金數出了三十幾具傭兵的屍體,另有三十多具狼屍,負傷的狼竟一頭都沒找到,估計是全部撤離了。另外有近一百人生生被狼驅逐到聯絡不上的地方去了,莫金身邊就剩下七八十人。
這件事無疑對所有人都造成了極大的打擊,這與莫金說的遍地黃金完全不同,在這隨時都會殞命的地方,誰還願意給你做炮灰?傭兵們心想,就算被身上的炸彈炸得粉身碎骨,也強過被那些怪物整得半死不活啊。而在此時,一條驚人的消息也在傭兵中流傳開來,那些狼是索瑞斯引來的,而索瑞斯似乎想利用他的動物大軍,將所有的人都殺光。
對照進入叢林后傭兵們的遭遇,那些動物真的是只襲擊了傭兵,索瑞斯和莫金他們一點事都沒有,尤其是昨晚的事情,索瑞斯怎麼也脫不了干係。他不是一直在招狼嗎?怎麼可能一頭狼都沒有?說什麼離狼穴還遠,那昨晚的狼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且昨晚索瑞斯的行為也被一些傭兵瞧在眼裡,他的瓶子扔到哪裡,那裡就遭到前所未有的殺戮,那些狼跟吃了興奮劑似的,什麼都不顧了!這就是鐵證!這些傭兵大多是從同一條死亡線上滾過來的,自己的戰友被狼殺了,豈肯和索瑞斯罷休!至於索瑞斯是出於什麼目的,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已經不在傭兵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就算被莫金炸死,也要向那個整天蒙著臉的怪人討個說法!
「為什麼會這樣呢?」索瑞斯在營帳中對著一堆瓶子發愣,怎麼也想不明白,那些狼不聽從自己的召喚也就算了,怎麼驅散卻令它們更瘋狂地攻擊呢?索瑞斯對自己的製劑十分有信心,那種味道可以極大地刺激狼的嗅覺,讓它們感到恐懼、不安,揮發性在方圓幾十米都該有效,可是昨晚的結果……
索瑞斯將一個瓶子放在鼻前使勁嗅了嗅,然後用一些生化試紙測試,他找到答案了——那些液體被人掉了包!索瑞斯渾身一陣冰冷,這些液體在沒有遇到狼之前,自己不會隨意使用,畢竟是揮發性的物質,每打開一次就少一些。是誰給它們掉了包?一定是一個能經常接近自己的人,那人膽大且心細,能夠看到細微處的破綻,而且對自己的液體配比也有所了解。
終於,索瑞斯想到一個人來……岳陽!只有他才有時間和機會做這樣的事,他也了解這些液體,因為他經常詢問,而自己只是把他當做一個可以培養的苗子,並沒有想到岳陽會這樣做。但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索瑞斯還不是很明白。
沒錯,這就是岳陽在莫金隊伍里埋下的第二顆雷,自從他發現了莫金利用衣服上的爆破裝置企圖控制傭兵,他就做了手腳,讓傭兵自爆,讓莫金和傭兵的矛盾激化;而索瑞斯無疑是莫金隊伍中唯一能控制動物的人,如果他們去的地方有大量的動物,索瑞斯的能力則不在傭兵之下。「永遠不要在充滿野生生物的原始叢林中與操獸師為敵。」這句警語岳陽從未忘記,而巴桑大哥說的那個環境,怎麼可能沒有動物?岳陽一直是將索瑞斯視作最可怕的威脅存在,甚至排在那些傭兵之前。但和那些傭兵不同,索瑞斯和莫金的關係非同一般,岳陽無法挑撥莫金和索瑞斯的嫌隙,他唯一可做的就是讓索瑞斯失誤,並利用傭兵和索瑞斯的嫌隙。而且他還有個好助手!馬索對索瑞斯的不滿已經不是藏在暗地了,而是十分地明顯。岳陽相信,馬索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讓索瑞斯滾蛋的機會,畢竟有了索瑞斯,他在他老闆面前的地位,始終要矮一頭。這也是岳陽讓強巴少爺一定要等的原因。
就在索瑞斯剛剛想到是岳陽做的,但還沒想明白岳陽為什麼要這樣做的時候,營帳被拉扯開來,莫金滿臉猶疑地站在帳外。在他身後,是一群目光赤紅、面目猙獰的傭兵!
莫金也很無奈,自從他看見昨夜那幾十具傭兵屍體后,他就知道這件事情不會有善終,他被迫提前做出決定,必須在索瑞斯和傭兵之間選擇一方。而莫金的選擇很快就有了結果,索瑞斯能對付動物,傭兵也能,傭兵能搬走帕巴拉神廟的珍寶(雖然未必還在),索瑞斯卻不能;索瑞斯是自己的戰友,而傭兵被自己用隨時能引爆的炸彈控制著,但如果要強留下索瑞斯,那些傭兵可能不顧被引爆的危險也會襲殺自己和索瑞斯。而更為關鍵的原因是,莫金對索瑞斯起疑了,在他看來,索瑞斯似乎急不可待地想提早下手,清除掉部分傭兵,在這個野生動物橫行的地方,自己就只能依仗他索瑞斯了!而昨夜索瑞斯的行為更是明目張胆,雖然莫金本能地覺得索瑞斯的行為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他來不及考慮太多,這件事必須及早解決,在傭兵們徹底爆發之前!
「卡恩,你究竟想幹什麼?」莫金皺眉盯著索瑞斯。他身後的傭兵全都舉槍對著索瑞斯,只要他稍有異動,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根本不需莫金的命令。
當索瑞斯聽到莫金的問話之後,馬上想明白了,岳陽為什麼要這樣做,而此時已經沒有迴轉的餘地了。莫金根本不是問自己要一個解釋,而是直接認定自己的行為是有預謀、有計劃的,也就是說,這些天傭兵的死,全都算在了自己頭上。「岳陽……果然不愧為岳陽啊!」索瑞斯在心中悲愴地想著,此時解釋已經沒用了,怎麼解釋?岳陽都消失好長時間了,穿過那堵牆之後發生的事情,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更讓索瑞斯感到悲涼的是,莫金竟然選擇了一群他根本不熟悉的傭兵,而放棄了自己這個與他多年並肩作戰的老友!
難道說,自己不是被他懇切的言辭請來的嗎?竟然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自己!找自己來當替罪羊,這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嗎?「莫金,你好……你很好!」這句話是索瑞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
「喀拉拉……」四周一片拉動槍栓的聲音。莫金卻陡然伸手攔住了身後的傭兵。
「老闆……」馬索在一旁焦慮地提醒著,如果這時候還要護著索瑞斯,老闆豈不是患了失心瘋,連自己都會跟著倒霉的。
「讓他走。」莫金突然冒出一句讓馬索膽戰心驚的話來。
「老闆!」馬索似乎急得快哭了,一臉焦愁。
「連卓木強巴我都可以放走,還容不下卡恩嗎?」莫金似乎下定了決心。
四周的傭兵沒有說話,但沒有人放下槍,四周無形的威壓在逐漸加強,所有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僵持著。馬索的眼珠骨碌碌轉動著,似乎在尋找待會兒開槍自己往哪個方向逃,而柯夫則和他手下的傭兵站在同一陣線上。
「讓他走!」莫金突然炸喝一聲,渾身的殺意洶湧地釋放出來,竟硬生生地將身後那一群人形成的無形威壓給蓋了過去。那些傭兵似乎意識到了,眼前這個男人,操控著自己的生殺大權!
索瑞斯緩緩地站起身來,那些傭兵的槍口隨之移動,但沒人開槍,這時莫金又說了一句:「但是你不能帶走任何東西。」他對身後的傭兵也做出了讓步,以他對索瑞斯的了解,當然知道,全身赤裸的操獸師,將陷入一個怎樣的境地,雖然不至於立即死,但和死也差不遠了。
聽完莫金的話,索瑞斯先將一直罩在頭上的黑頭套取了下來,露出那張蟲噬蛇咬的可怖面孔,那些傭兵這才知道,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這麼一個駭人的怪物,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半步。就連馬索,這個曾經見過索瑞斯真面目的人,也被現場這種詭異的氣氛感染,低著頭,盡量往莫金身後靠,似乎想將頭和四肢都縮進身體里,畢竟煽動這些傭兵的人……
那怪物臉上的肉縫裂開了一下,露出森然白牙,一字一句道:「你會後悔的!」
柯夫也在莫金身旁小聲道:「這是放虎歸山。」
莫金卻橫臂截斷了柯夫的話,以示自己的決心。
索瑞斯又慢慢將自己的外衫除去,本來在這濕熱的叢林里,穿得就不多,因此立刻露出了寬袍下的肉身!那哪裡是一個人的身體啊,簡直就像渾身布滿了肉紅色的蚯蚓,或是全身被燒傷的結痂患者,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那些傭兵看到這一幕,又退了半步。馬索心中顫道:「難道,操獸師,就是這樣煉成的?」他隔得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些皮膚上的傷痕,全是各種動物噬咬的痕迹。
索瑞斯脫得連褲衩也不剩,就那麼赤條條地站在那裡,隨後很輕蔑地看了莫金一眼,邁開大步朝傭兵群走去。
不屑與你們這些人為伍,我灰蟒,要回到屬於我的叢林中去了!
索瑞斯所到之處,傭兵紛紛閃開道路,他們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傷害會把一個人變成這樣。開槍嗎?就這樣走向叢林,和死又有什麼區別?所以,他們沉默。
很快索瑞斯的身影就消失在一棵巨樹之後,可隨即就傳來了他的吼聲:「莫金!你好哇!」
儘管莫金鎮靜,也不由被索瑞斯最後那一聲吼叫中包含的憤怒和怨恨,驚得手臂一顫,但他很快平靜下來,冷酷地下達命令:「所有人,收拾行裝,出發!」
當他離開時,不用莫金下令,那些傭兵一擁而上,將索瑞斯辛苦搜集的一切砸得稀爛。這樣仍不解氣,他們還將破碎的玻璃瓶和別的所有物件攏到一堆,付之一炬,濃黑的煙衝天而起,似乎訴說著死去的人的無盡怨念。馬索心中一陣失落,索瑞斯竟然可以這樣離開,他也沒有因為索瑞斯的離開而得到應有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