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風吹動屋內細碎的珠簾,叮叮咚咚的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響聲。
精緻的雕花簍里裝滿了花花綠綠的糖果,晶瑩剔透,煞是可愛,一隻胖乎乎的小手在簍里攪來攪去,小小的手指在糖果間穿插,卻怎麼也捏不到那糖果。
「哇」的一聲,小手的主人張開粉嫩的唇瓣哭出聲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擠成一條線,不一會眼角便流下一連串晶瑩剔透的淚珠,珍珠似的滾動,落到粉嫩的臉蛋上,染開幾抹紅潤。
一陣清脆的輕笑傳過來,一雙白玉般的手輕輕將哭得起勁的小人抱在懷中,輕輕哄著,那小人很快被這輕哄吸引,睜開烏黑明亮的眼眸好奇的望著那人,嘴角微微張開,咿咿呀呀,藕一般的小胳膊在空中胡亂揮動,高興得笑起來。
「子矜姐姐,我來吧。」
小美怕子矜抱的累,急忙張臂,想接過小念矜。
子矜望著懷中的小人越發覺得喜愛,不由溫柔笑道:「我和她投緣的很哪,有些捨不得呢!」
小梅也笑起來,彎腰伸手點了點小念矜的鼻子,眨了眨眼說道:「咱們認子矜姨做乾娘好不好?」
子矜不由低頭看她,小念矜揮著小拳頭瀟洒的晃著,咧開的嘴咯咯笑起來,一股剔透粘液沒留神從嘴中流出來,銀絲般的直直下垂,落到子矜露出的雪白袖口上,留下清淡濕漬。
「臭丫頭,把你乾娘的衣裳弄髒了!」
小梅一改羞澀模樣,在女兒面前倒像極了母夜叉,兇巴巴的瞪著小念矜,伸手去捏她粉嫩的臉蛋。
小念矜睜著烏黑的大眼睛也瞪著她,見那手臨近了,急急往子矜懷中鑽,彷彿吃定小美不敢拿她怎樣,小嘴咧的出奇的大,小手握拳,坐在子矜懷中身子不安分的動著。
子矜不由笑出聲來,伸手打開小梅伸過來的手,見小梅氣得鼓著嘴,輕笑道:「好了,母女倆和冤家似的。」又低頭拿手絹擦去念矜嘴邊的口水,哄道:「小念矜真聰明!」
小念矜又咿咿呀呀的笑起來,軟軟的小拳頭握緊了子矜胸前的衣襟,屁股一顛一顛的晃著。
小梅瞪了瞪眼,拿女兒沒辦法,不由佯怒道:「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子矜禁不住莞爾一笑,望著眼前的母女二人,既是羨慕又有些悵然若失,怔了怔,卻見小念矜張著手臂望向小梅的身後,葡萄一般的眼眸竟是新奇。她微微一愣,歪頭看去,卻見安王緩步行來,白色的衣衫在明媚的光暈中發出淡淡柔光,如篆刻一般的線條也莫名柔和了許多。
幾人急忙起身行禮,小梅從子矜懷中接過念矜正要下去,安王掃了一眼,淡淡問道:「這是念矜?」
「是。」小梅沒想到安王會記得念矜的名字,急忙答了,小念矜卻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張開雙臂朝安王的方向倒去,小梅吃了一驚,生怕惹怒了安王,不由拍了一下念矜的小屁股,手還未落到屁股上,她卻委屈的撅起嘴,清澈的眼底蒙上一層水霧,看得讓人分外心疼。
子矜知她怕念矜惹惱了安王,心疼得接過念矜,微微責怪道:「小孩子不懂事,別嚇壞了她。」
小梅飛快掃了一眼安王,按理該下去,又不放心念矜,只得杵在那裡一動不動。
念矜伏在子矜懷中,歪著頭好奇的盯著安王,小手抓著衣襟咿咿呀呀的動個不停。
子矜忍不住笑起來,歪頭指著安王逗念矜:「那個大叔好不好看?」
聽子矜管安王叫大叔,周圍的丫鬟不由偷偷抿嘴笑起來,安王臉色微詫,只靜靜望她,見她笑得開心,突然不忍心壞了她的興緻,也只站在那裡,沒有動彈。
念矜卻彷彿能聽懂一般,笑得更加開心,烏黑的眸子盯著安王不放,剔透的銀絲又從嘴角漏下來,活活一個小號的花痴丫頭。
她的模樣連小梅都忍不住被氣了,斜著眼瞅她,子矜笑得花枝亂顫,繼續問道:「那以後要不要嫁給大叔?」
念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張開藕般的胳膊斜斜的向安王的方向靠過去,子矜急忙將念矜抱到安王跟前,見安王微愣看她,忍不住瞪他一眼:「接住啊。」
安王恍然大悟,皺眉看了看粘過來的小念矜,終是接了過去。
小孩子身體輕輕的小小的,麵糰般的柔軟,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摔得粉碎,小念矜在他懷中亂動,他有些手忙腳亂,手放的不是地方,一時間竟惹了額上汗水出來。
眼前的安王一改嚴肅模樣,她沒想到他遇到小孩子就變的束手無策起來,看到他的狼狽樣子,越發覺得好笑,同時卻隱隱覺得一陣嚮往,見他似乎並不排斥小孩子,依稀的生出一股希望來,卻又極力的按捺,只覺惶惶。
「這隻手要放在這裡,另一隻放在那。」
子矜看出他的窘迫,抿嘴笑著糾正他的動作,他的手掌寬闊修長,肌膚碰觸,兩人忍不住微微一顫,子矜抬頭看他,他卻也看過來,黝黑的眸子沒有了寒冷的薄冰,只帶了几絲複雜和不易察覺的溫柔,他很快別過眼,低頭看著念矜,心情似乎很好:「快五個月了吧,說起來,本王還沒有帶禮,倒是疏忽了。」
小梅聞言急忙道:「王爺忘記了么,您讓王總管送過的。」
安王愣了愣,似乎忘了這回事,淡淡道:「那怎麼能算。」說著隨手從腰上扯下玉佩放在念矜懷中,戲謔的望著念矜挑眉道:「賞你的,怎麼謝本王。」
念矜對那玉佩產生了興趣,骨節未分的小手指捧著那玉佩,口中咿咿呀呀,突然歪了歪小腦袋,張嘴在安王俊臉上啃了一口,「吧唧」一聲,安王臉上頓時沾滿粘稠口水,陽光照過來,那口水閃著瑩瑩的光。
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安王也是忍俊不住,抬眼看到子矜望著他嚮往的笑,竟不由一怔,陽光明媚,她的臉上泛著柔和的光芒,一如初見時,倔強而不服輸的她,艷若桃李。
這時,卻感覺身上變得濕熱,低頭一看下擺不知為何濕了一片,馬上明白什麼,臉上不由微微變色,子矜也已發現,急忙接過他懷中的念矜,抬眼一看,他胸前雪白的錦緞上已經留下參差的地圖,濕嗒嗒的貼在身上,甚至順著下擺順流而下。
子矜不由「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再看別人也是極力憋著不敢笑出來,小梅臉色通紅的抱過念矜急急得下去換尿布。
安王黑著臉看了一眼子矜,聲音依然冷冽卻多了几絲溺寵的無奈,淡淡道:「隨本王去換衣服。」說著徑直轉身上了樓。
子矜急忙跟上去,卻見安王已經熟練的脫了上衣,弄髒的衣服隨意扔在一旁,裸著上身在衣櫃中不耐煩地翻著衣服。
明媚的光暈打在他麥色的肌膚上,浮起一層白亮的光暈,他背對著她,肩上的線條剛硬優美,呈現著力量,也描摹出男子完美的身材。
子矜突然覺得今天的天氣特別的好,沒有了冬日的寒冷,春日來臨,洋洋洒洒的光暈打進屋內,劃出一圈圈五彩的光圈,照在雕花的格子上,溫馨而慵懶。
她走到一旁濕了一塊毛巾,外面的陽光進來,水盆中的水波光粼粼,金色蕩漾,彷彿鍍上一層金箔。
「先擦一下身子吧。」
子矜走到他身邊,將冒著氣息的毛巾遞到他跟前,見他額上依然掛著細細的汗珠,忍不住踮起腳為他仔細的擦起來,他身體微微一僵,見她擦的專註,濃密的睫毛在他眼前微微顫抖,彷彿展翅的蝶翼,陽光在她臉上投下清淡的陰影,她抬眸看向他的額頭,沒有注意到他眼眸中冰雪般怦然化開的剎那,梨雪翻飛,美的不可思議。
她的腕上依然系著那根綠色的絲帶,鮮艷的顏色襯得她的腕白皙如雪,剔透的彷彿沒有一絲雜質的羊脂玉。
「我今天審問了令堂。」
他望著她,淡淡的開口。
子矜的手微微僵住,她怔了怔收回高舉的手,微微遲疑才抬頭看他,捏著毛巾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緊,儘力平靜的道:「她……說什麼了?」
「她是一個很讓人敬佩的女子,你有這樣好的母親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安王看她一眼,聲音突然有些沙啞,他隨手扯了一條衫子披在身上,轉身坐到圓桌旁,徑自沏了壺茶,皺了皺眉卻又想到今日見柳師師的情景。
母女倆長得很像,通過子矜就可以看到,當年的柳師師是何等的艷驚皇都,可是他最為欣賞的卻是她那內在的沉靜氣質,彷彿一朵寒梅,靜靜地開放,無意引起路人的注意,卻吸引了路人的目光,讓人對她念念不忘。
那時,她說:「妾身自當如實相告,王爺儘管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至於刺殺皇上的原因,曇兒是不會說的,王爺也不必去為難他,總之,一直以來,曇兒以妾身的意願為主,刺殺皇上的事也一直是我的主意,可是,忘了做娘的責任,將矜兒疏忽了,上一代的恩怨不該遺留到下一代,矜兒活的苦,還請王爺好好待她吧,一切的責任由我來擔就是。」
聽到真相的他,那時是何等的震撼呢!
可是,依稀覺得,她和他的母親有諸多相像的地方,樣貌或許不同,可是那些內斂的氣質卻是相同的。
想到他的母親,他的心禁不住猛然繃緊,目光倏的深邃起來,皺了皺眉,卻也猛然做了決定。
是該查一下了,當年他的母親,當真,是殺害烈王母親的兇手么?
「王爺?」
子矜一直在觀察著安王的面部表情,見他的臉突然陰沉的厲害,只怕母親出了什麼差錯,不由緊張的出聲詢問。
安王這才抬起頭看她,眼眸中忽明忽滅,他皺眉看她,胸中卻是洶湧澎湃,似在極力掙扎,又似在期盼著什麼。
「令堂告訴我,子矜心中一直是有本王的,子矜可不可以告訴我,令堂說的是真是假呢?」
他突然開口,凌厲的眼神直直望她,彷彿想將她看個透徹,不放過一絲一毫。
子矜猛然怔住,被他的目光所逼,她躲閃著,慌亂的後退,不知該如何作答。
偽裝了這麼長的時日,面具突然被撕裂,她不知道,她該喜還是悲呢?
彷彿偷東西的毛賊,作案已久,卻終於被抓住,人證俱在的情況下,她該極力否認還是該承認呢?
可是,她所預料的不是這樣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母親和曇的生命危在旦夕,他卻來逼問她,她的心裡有沒有他,他,又是打得什麼主意呢?
「告訴本王,子矜不是一直都敢作敢為的么?」
他站起身來一步步逼近她,黝黑的俊目凌厲似劍,直直的探入心底。
k她被逼到牆角,再也無路可退,想起往日種種,猶覺酸楚,怔怔抬頭看他,眼中已經不自覺滲出淚意:「那麼你呢,你前日告訴我已不再信我,現在又來苦苦相逼,這是為什麼,母親說的是真是假對王爺能有什麼意義,還是王爺想趁機再侮辱我一番,好讓子矜的心痛的更厲害?」
她如泣如訴,雙眸中是閃閃的淚意。
安王果真停下了腳步,被她質問聲聲,自己心中也覺得恍然起來,他恨了她那麼久,一直在想著該去如何報復,今日有人告訴他,她其實是愛著他的,只覺被帶錯了方向,卻也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可悲,只覺得可笑,可是,她曾那麼無情的傷他,那些傷疤深深的刻在心中無法抹去,現在的他們,又該如何面對這個可笑的笑話?
外面的陽光依然照得明媚,子矜怔怔望他,手不自覺地撫向腹部,幽幽的嘆著氣,她以為,她今日就可以告訴他,他們還未出世的孩子的存在,現在這個當口,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許冥冥之中,她希望他告訴她,他其實一樣的,他的心裡,同樣,也是有她的。
可是,為何,他不曾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