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綿懷無盡比夢長】

第十三章 【綿懷無盡比夢長】

第十三章【綿懷無盡比夢長】

緋心看著鏡中的自己,今天她穿了件鵝潢色的挖領寬袖小褂,襯白色綉紫百合的皺絲裙。百合花從裙擺開綻,斜斜的獨朵,灑墨般的在皺絲上鋪展,裙褶聚攏時有如含苞,步展間徐放。這種特別的織法也是星平州的織造的手藝。花印不是在裁衣的時候新綴的,而是染色的時候漸漸蘊上去的。裁衣的時候就需就著紋路打一層精邊,便出了想要的花形。

因著天氣炎熱,所以衣質十分的輕軟,但織的密,雖薄卻不透。上面的小褂貼身而裹,只到腰間,拉出一圈穗子,裙兩邊是長流蘇邊襟,不用系絲絛也很飄逸。袖子是寬展的荷葉袖,大花邊全是鏤空的蝶形。

這些衣服都是臨出宮時,綉靈著人備的,沒有繁複的宮飾花形,也沒有綴任何的彩晶。質料也選的都是相對次一些的,民間也能看到的絹帛。但星平州的織造染色技藝冠絕天下,就算質料不是最上乘的錦帛絹絲,這件也不是一般顯達之人能用的起的。

所以緋心穿上以後有些猶豫,這衣裳一穿出去露於人前,肯定能看出來是達官顯貴的內眷。皇上既然想微服,她便不該這般招搖。但她試了好幾件,這件還算是最普通不過的。有些一抖出來,細滑之質一看就是上等宮品。

她正對著鏡子發愁,綉靈過來說皇上打發人讓她往前頭去。綉靈昨天歇了一晚上,今天氣色好了很多。一大早起來便開始張羅諸事,她聽常福說昨晚上皇上搬進來了,心裡也很是替緋心歡喜。現在皇上不用聽政,但因初到江都,上午還是有些事情。緋心早上是和他一道起身去向太后請了安,回來他讓緋心準備準備,自己往前頭見臣工去了。昨晚兩人沒睡兩個時辰,回來的時候緋心又寐了一會養了養神,午膳的時間還沒到,他便打發人來傳了。

緋心一聽,只得硬著頭皮站起身。綉靈今天給她挽了一個歪髻,前頭的發貼著額斜攏下去編在耳後。沒用太多釵飾,只是交叉用兩支星簪定發。她扶了緋心,輕聲說:「娘娘,不礙的。庶民眼拙,哪裡就識得貨了?再說小福子出去問過,皺絲在這裡不新鮮。」

緋心沒說什麼,由著她攙著下去乘了輦穿林過徑的往前苑去。昨天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緋心也沒太仔細瞧這裡的景緻。如今一出來,四處可見幽徑抄廊,高高低低如入迷宮。放眼皆是青翠,水流潺潺溪徑不絕。飛檐尖頂隱於芳叢,鳥鳴清啼,蝶影紛紛。

此時正午,雲層很厚重,怕是一會又要下雨。雖然天氣很潮悶,但臨著水偶也有涼風。這邊剛拐出一道小徑,忽然前頭人影一閃。執路的太監忙喝道:「貴妃儀輦,來人迴避!」

對方一聽,忙立住身不動。緋心眯眼瞅著,見有一抺墨紫色,似是官服。如今這園子里常有官員出入,比不得大內。緋心手指一動,邊上扶輦的小福子忙把紗圍抖下來。南方多雨,所以常輦也帶傘頂,四周繞兩層幔,一層薄一層厚。

緋心讓人止了步,先開口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若大人有事可先行便是。」這裡七拐八繞,難保碰上,而且能入這園子的,必是重臣,緋心自然不願意此時拿架子。

對方默了一下,遠遠開口:「微臣左含青不知貴妃儀駕,還請娘娘恕罪。」

緋心聽了說:「大人不識園徑,何來怪罪?」說著,她微一揚手,小福子前趨了幾步,隔著花蔭說:「左大人,娘娘請您先行。」

左含青躬身謝過,緋心等他先走,突然眼見他身子一矮,竟似是跪了。緋心一怔,左含青官居二品,何以要對她行跪禮?她正待開口,便聽他說:「當日蒙娘娘仗義相助,微臣才得以保存顏面。娘娘的恩德,微臣不敢忘懷。如今衝撞娘娘鳳駕,安敢先行?微臣恭請娘娘起駕。」

緋心聽了心裡一動,其實那天她不過是借題發揮,想藉此向皇上坦明心跡。況且她說那番話的時候,除了皇上之外無人聽到。想來皇上是有心幫她!她這般一想,心裡格外感激。一時間也不再多言,輕聲開口:「既是如此,起駕吧。」

輕輦一直到了近西門才停,這裡有一個小池,裡面養了好多錦鯉,上橋的時候緋心微掃了一眼,大片的紅,像是聚成一大團紅霞。雲曦正坐在池邊石桌上飲茶,岸邊架了葡萄架棚,此時已經結了果,一串串的晶瑩剔透,有些長須打著卷,葉片舒展開來,格外濃碧。這裡水源豐沛,植物都長得格外好。加上雲曦穿了一身白,特別的醒目。緋心忙著下輦見駕,雲曦掃了她一眼站起身來:「走吧,讓常福跟著。」

兩人上了一駕青蓬小車,駕車的是龐信,隨行的自然還有汪成海。緋心偷偷看雲曦的衣服,發現他穿的竟也是皺紗。

這種帛有極細的鎖褶,做成長袍有折光的效果,加上是白的,很是乍眼。上頭有水紋暗花,銀白的,不仔細瞧不出來。皺紗這種絹帛放在宮品里的確算是次一等的,但放在民品里就是好的。

雲曦顯然也知道,所以見她偷偷瞄他,眼裡不覺挾了笑:「江都已經讓京畿營暫時接管了,這一地先就如此。出去了制辦些東西,平州的時候便就沒人瞧的出了。」

緋心一聽,便明白了。皇上不是真打算在江都體察民情,他是為下一站做準備。如今南巡出來,每至一地,皇上所帶的官員會提前把這一地的治安先控制起來,比起江都,他或者更想視察一下平州。

這個當然有原因,江都是阮家根基,阮氏被朝廷逐年打壓,去年的時候已經沒落至盡。所以江都一地,阮家肯定小心慎謹至極,當地的行政長官也不再是阮家的附庸。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江都這種權力轉移過渡之地,此時絕不會有違背朝廷意願的事情發生。

政治權謀,其實主要是權力及人事關係的轉移。處在中心的首腦人物當然會被嚴酷處置,但從者如果太過於威逼緊迫,會產生相反的效果。

政治上的權謀一向如此,都是首犯嚴辦,從者不論。所謂窮寇莫追,否則狗急跳牆就是這個道理。而這種方式適用於黨爭變革,在這種權力轉移的過程中,採取相對溫和的方式,會使很大一部份被迫依附阮氏的人重新效忠朝廷,安撫他們也就會最大限度減少傷害。

所以皇上在江都還是肯定了阮氏曾經的功勛,寬大了阮氏的一些舊部,安撫了他們的情緒,從而也豎立了朝廷的威信。

小車行了大約半個時辰,便聽外頭龐信說:「公子,前頭就是江原道了,人多的很,車怕是行不暢了。」

「停著吧,我們走過去。你不必跟來,等著便好。」雲曦聽了,便起身。汪成海下了車,掀了簾擺了凳。雲曦先跳下來了,回身過來接緋心。

緋心下去一瞧,停車的地方是一座寬寬的拱橋,正對著前後是條街,車頭的位置向前看不遠就是江都府衙的大空場,後頭是他們來的方向。下頭是一條彎曲河道,沿河兩側全是店鋪,像是到了市集一般。江原道估計是河兩側的窄岸,人擠人擁的,十分的熱鬧。橋上行人也不少,一見他們都不由的多瞅幾眼。

緋心一見這架勢有點害怕,加上他們剛一下車,龐信便打著馬接著往前行,像是要把車直接停進府衙後頭去。汪成海貼了兩撇小鬍子,帶了一頂小帽,打扮得像個管家模樣,很是詭異。

「這裡人太多了,實,實在是…….」

緋心撐著橋欄往河兩側看,河道里走小船,來來回回的穿梭,撐船的執著長長的撐桿,吆喝一種很怪的調子,像是唱歌一樣。緋心也難辨東南西北,只瞧著這熙熙攘攘心裡就不踏實。

「這條河南北向,東西兩側全是集市,東邊全是商鋪,西邊全是攤子。」雲曦很有興緻,極目而望,「咱們從西岸這邊逛過去,再繞到東岸逛回來!府衙你都能瞧的到,怕什麼?」說著,伸手一扯她,興緻勃勃轉身下橋,向西岸而去。

「這府衙怎麼設在這裡?離集市這般近的?」緋心被他拉得踉蹌了幾步,險些踩到裙裾。

「這是江都舊府所在,是城西。城東那邊臨著清陽湖的,現在他們稱為新城,江都新府衙設在那裡。現在這裡是集令在舊府理事。」雲曦看她臉色泛白,把她拽到身邊,「這裡好的很,帶你出來見世面。」

緋心無語,看這裡的人都是短打扮居多,錦泰對服裝規制有嚴格管理,短打扮的都是販夫走卒之類的,聽他們說話都是高門大嗓,沒半點文雅,看人都是大刺刺的讓緋心彆扭至極。

這裡擠擠挨挨的,雖也有不少女人,但也都是大步流星高聲談笑,肆無忌憚。在緋心眼裡簡直就是粗鄙不堪到了極點。橋下的河也因為走船太多,渾的很,還有人在那洗洗涮涮。別說逛了,一會的工夫,她虛汗冒了一頭。

西街這邊都是攤販,賣吃的很多。本來天氣就熱,加上還有一些煎煮的攤子,更是熱氣竄了半天高去,剛一下去,緋心就聞著一股子怪味,讓她胃裡一陣翻騰。

小福子忙貼著緋心另一側,不讓人碰著她。但他們的衣服太扎眼,難保人要多看幾眼。更有人不時的在緋心胸前腰后的盯來看去,兩下緋心腿就軟。

雲曦很快就注意到這點,他的眼裡也帶了不快。鼻子哼了一聲,忽然拉著她往回走,輕聲說:「先去東邊,把你這身衣服換了再說。」

緋心讓他攥得手痛,緊貼著他低語:「咱們還是回去吧,這裡人怪的很。」

因她低著頭,聲音又小,雲曦半晌才反應出來她說什麼。他拉著她說:「有我呢,無事。」緋心聽他這般說,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妥貼溫暖。

東邊都是商鋪,但也沒有什麼特別豪華的鋪子,橋頭就是一家估衣店,門口懸了一件大褂形的幡,擺了一排桌,放著好些布匹。外頭放的多是麻布還有一些粗棉,還有一個筐,裡頭好些舊衣服。一見他們衣衫華麗的過來,門口的夥計腰都快彎到地上去:「大爺,奶奶,裡頭有好料子,進來看看吧?」

緋心拿袖子掩著半張臉,整個人都佝僂了,可憐巴巴的瞅著那些布。不是她挑三撿四,這料子穿到她身上估計要給她磨出泡來。

雲曦拉著她進了鋪子,掌柜的已經從裡頭迎出來了,點頭哈腰的招呼:「大爺來看看,有好的,在裡頭呢。」估衣店不是綢緞莊,基本上是以賣成衣為主,也兼賣布匹。店裡昏黑的很,這是所有做布匹生意的一種投機方式,可以讓一些小瑕疵矇混過去。雲曦也不看,隨便指了一件袍衫說:「就這個吧。」

緋心都傻眼了,那個都不知道在牆上掛了多久了,也瞧不出顏色,而且一看就比緋心的身材要大兩號不止。掌柜親自給挑下來,美滋滋的誇:「這可是最好的了,大爺眼光真好。」

雲曦都快翻白眼了,也不管他說什麼,伸手一拿抖開了往緋心身上一套。邊上小福子過來掏出荷包來,也不問價,隨便掂了一塊碎銀子往桌上一扔。

這一套,緋心的身材就變成直上直下,衣服是豎領的,又大,把脖子全給罩住。袖子極長,掩住她的手還出去兩寸多,緋心人都僵了,動也不動任他套。雲曦又順手在她頭上揉了兩下,這才拉著她出去。

一到亮地方,緋心才看出來,這件是個蔥綠色的,像是挾了亮銀絲的假緞,就是織的比較細的棉紗面子打出光仿成緞的樣子。雲曦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頭髮也讓他給揉亂了,兩支星釵有一根都出來半截。額前的頭髮都快擋住眼了。他隨便給她攏了攏,很滿意她現在的造型。緋心欲哭無淚,雖然他已經不是頭一回整她,但此時可是大街上啊!

這樣一來,看的人更多了。不過不是看緋心了,改看雲曦了,一個翩翩俊俏公子拽個土妞出來,當然更吸引人的注意了。但云曦不怕人看,他見天對著一幫一幫的人,加上他那張臉本為就是極為扎眼的。

緋心偷眼看看四周,雖然這副尊容實在讓她蒙羞,但好歹不用讓人色眯眯的盯著,也算是解了圍。她微是抬眼看他,他正瞅著她樂,唇角微揚的樣子很是動人,他伸手抹了一把她額上的汗:「熱吧?」

是很熱,他的動作也很曖昧。但此時緋心竟沒覺得難以接受,一時間有些怔忡在他的笑容里。有時覺得,他的笑容也很簡單。

他們重新又逛到西街去,緋心拿帕子勒著半張臉,緊緊揪著雲曦不敢撒手。小福子手裡捧著兩匹白色的假緞,這個是剛才出來的時候雲曦點名要買的。

假緞在民間很流行,朝廷是有明令的,庶民不能著帛錦,就算你經商再有錢也不能穿。違者輕則罰款,重則罰板子拘牢房。

所以一些富戶或者商賈平時都穿假緞,看起來很像錦緞,有些織的好的足以亂真,花色也多。價格也是高低不等,有些織工極好的,一匹假緞相當於綢緞的價格。

像上回去行宮的時候,皇苑縣南驪鎮上的客棧老闆,穿的很華麗,但其實面子也是假緞,不過就是織得很好很像織錦。像有些地方管的不是很嚴,或者離中央很遠,也會有些人大著膽子穿錦衣,但大部份城鎮還是嚴格執行這項法令。

如今他們在西側河岸上逛,雲曦穿的是皺紗,大家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平民出身。加上現在皇上南巡,很多要道都限制平民通行,街上常能見到著黑色錦衣戴著帽的行務屬侍衛。估計雲曦這一行人也大都是隨行而來京官子弟。所以就算眼睛再是放肆,忍不住要多看,但行動上還是有些顧忌。眼瞅著近了,也都是側身偏頭,讓出點路來。

這裡全是白色黑頂的扁窄建築,似是一個個的庭院,向著河都生從牆壁上開了後門,估計是這些攤販的住宅。有些還像模似樣的搭出棚沿,支兩根柱。有的索性就用繩索拉著樹椏,鋪掛著帘子,用來與邊上相隔離,方便招呼。更有的只是支個攤子,隨便放幾條凳,還有連凳都沒有的,弄的整條河岸上沿擁緊不堪,行人只能打河沿邊上過。

高沿邊上隔一段就有台階,設小平台,有人在那就著河水洗手洗碗,河道上船來船往,撐船的有男有女,高聲吆喝著,極是巧妙的鑽來穿去。

緋心是從不逛街的,雲曦雖然深宮長大,但他隨著年長也曾微服去京官的府邸,有時來了興緻也會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處看看。但來淮南一帶還是第一次,對這種南方集市很是好奇。此時各個攤子買賣紅火的很,各樣小吃比比皆是。有些他是認的,曾經在京里見過。有些根本是見所未見,比如一個小陶碗,裡面裝著各色凝凍一樣的東西。隨便往案上一扣,出來一塊圓溜溜的糕,竹籤子一紮很是饞人。擠過去問了才知道,這東西叫藕仔膏。主要的原料是藕粉,兌些糖膠汁,加些紅豆,青梅子,綠豆,熬出不同的顏色,放在小陶碗里。價格也很便宜,一塊一個子兒。

還有細細的竹筒子,裡頭塞上糯米粉,蓮子。然後上鍋一蒸,吃的時候左右一掰,竹筒子分開,裡面是細長的一條米糕。這個叫米條子,也是一個子兒一塊。

還有圓圓的魚丸子,一點點魚肉兌上麵粉。一串兩個,放在小銅格子熱湯里燙,滾滾的拿出來澆上辣汁或者甜汁。同樣也是一個子兒一串。

荷葉包的糯米小餃子,裡面加芝麻花生碎。苦丁,香草紅棗熬出來的膠狀的糊糊。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子兒,至於京里見過的東西,芝麻糊,豆花兒,滾米團兒。也全都是一個子兒!這整個一條街的攤子,小吃竟都是一個子兒的價!

後來他們坐上船往城東去的時候才知道,這條街的小吃,全是一個子兒的價,是為了避免出現搶攤霸位的事件,集令根據這裡的東西定的。城西的百姓,十有出來逛市集,都是在這裡打發肚皮。花上十個錢不到,兩個人就吃得很飽。

緋心瞧著雲曦什麼都往嘴裡放,真是讓她膽戰心驚。開始汪成海也有些怕,不時的勸著點,後來也跟著雲曦吃,吃得假鬍子上都沾得辣醬,滿頭大汗的還豎大拇指,真可謂是豁了命去拍馬屁!小福子也眼熱,但礙著緋心,沒好意思湊上去大吃特吃,但也小嘗了幾樣。緋心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瞧著他們直接用河水涮碗她就胃裡翻騰。

雖然她吃不下去,但她也明白來這裡的目的。這裡基本上體現了江都平民的生活狀態,所謂人人能溫飽,人人有飯吃。話說的好聽,但泱泱大國,做起來是何其艱難。瞿峽大壩未建之時,河道不通。江都每逢水患饑民無數,米商屯糧提價,昌隆初年的時候,曾經一擔米賣到三兩銀子。以至流匪橫行,水匪於河湖之處劫貨殺人,就連官船也不能倖免。

而這些年,隨著瞿峽工程的日益壯大,拒淮水於南,不再泛濫無禁,米商無利可圖,如今米價已經跌到歷史最低。二三十文一擔碎米,上好的珍珠米不過百文,比之曾經跌了數十倍有餘。而因米價的下跌,一些米制的調料,酒釀也隨之跌價。加上近河荒地的開墾,多多種植果木蔬菜,大大豐富了江都的物質。而水匪早成傳說,當初拚命只為糊口,如今糊口容易,誰還願意刀頭舔血?往來漕運興隆,才會有今天繁榮之景。

江都是阮氏的權力的開始,江都一地的富商或多或少都受到阮氏避蔭,作為商賈,向強權低頭是無可奈何的生存之道。朝廷溫和的處理方式極大的減少的他們的恐慌,從而在阮氏倒台的時候,江都也沒發生過像前朝那種富戶大舉外遷,引發人心生變的事情。

前朝鳳儀年間,江都有個康寧公,如今他們所住的翠芳園,就是康寧公的宅邸。後來這個王爺被人彈劾謀逆,人被押京處死。當時的鳳儀皇帝一道聖旨,嚴查其黨眾,結果下方執行官公報私仇,引至所受牽連者達三千人之多。最後連一些商賈因曾經與之來往也因此受害,人人有如驚弓之鳥,引發一場當地富商大量卷金而逃的事件,后被稱為丁卯之變。江都當時百業蕭條,百姓成為當權者紛爭的最大受害者。

後來大齊國被錦泰所滅,鳳儀成為他們最後的一朝。大齊的覆滅,當然並不單單隻因江都一地。但江都最後引發民變,百姓對朝廷徹底心死,無疑加速了他們的滅亡!

錦泰建朝之初,江都一度十分的荒敗,曾經三十里覆水,三十里荒灘。加上水患連年,大量百姓遷移,白白浪費這大好土地!可見,朝堂上的紛爭與權力的轉換,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地方上的混亂。皇帝也稱為君父,為天下百姓之父。不但要有鐵腕手段,同樣要有仁愛之心。如何平衡各中,是歷朝歷代的君王至高的追求。任重而道遠,所以更需兢業,更要小心,更要孜孜不倦,這句話說起容易,做起艱難!

緋心坐在烏蓬小船里,直覺腳疼得鑽心。她二十年沒走過這樣多的路,也沒這樣臟過。一路從西邊逛到東邊,河兩岸的攤子鋪子都轉遍了,身上的汗一層又一層,頭髮都打縷了。船里擺滿了他們買的東西,布匹,鞋面子,斗笠蓑衣,還有成衣好幾套,都是棉麻制的。除此外還有小東西,涼扇,木簪子,梳子,草席,可謂應有盡有。所以來時的馬車是肯定裝不下,索性雇了條船,取水路走。

雲曦瞧著她臉色發青,就知道她已經到了極限。她縱是明了他來此的目的,但無法從中得到樂趣。她是什麼東西都不肯沾唇,再熱也要拿自己帶的帕子掩蒙口鼻。但是,她能這樣一趟陪著他從頭走到尾,對她而言已經是飛躍性的進步了。她是一隻從未離開過籠的金絲鳥,早已經忘記了如何展翅在林間飛翔。雖然這種熙攘以及平民百態同樣帶給她感悟,她也從中體會生活的另一面,但她無法融於當中!

本來雲曦還想再逛一下城東,那裡有一條街貴鋪林立,與這裡是大不相同。但瞧著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便只得船上路過的時候看看便罷了,水路比旱路要四通八達。有些地方房子就建在水台上,開了門沿著台階下去直接便登船出行。都是一水的白灰牆襯木架頂的屋子。高高矮矮的錯列,有些拉出杆子來晾衣服,乍一瞅有如彩旗飄揚。

天氣很熱,不過在水面上還好。中午出來的時候陰沉沉像是在憋雨,不想這會子竟太陽冒出頭來,明晃晃的斜耀著河水燦燦的閃。緋心坐在雲曦身邊,兩條腿都酸脹的疼痛,這船也很舊了,上頭的蓬子有好幾個窟隆,兩邊就直接捅兩個大洞算是窗,破油氈呼扇扇的。小船因著要避閃別的船隻,所以左擺右晃的很厲害。

撐船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穿著青灰色的粗布衣服,腰間系條布帶,下頭沒著裙,而是寬腿的黑褲。此時褲管都挽在膝上,露出小腿,赤足踏在船板。女人家的拋頭露臉不算,還打著赤腳露著腿,讓緋心只掃了一眼,便不願意再往那邊瞧。船裡帶出一股子腥氣,緋心隔著帕子還覺得有點噁心,很是佩服雲曦還能如此氣定神閑的坐著。她捂得太嚴,又多穿了一外衫,所以胸悶得要命。只得側過頭透過窗過風,眼瞅著岸上情景。

拐過兩道河道,船漸漸少了起來。河道開始變寬,街岸也明顯乾淨,灰白牆體的房舍漸少,慢慢的有一些雕柱飛檐。偶有船駛過,卻都是畫舫,還有雙層的綉船。緋心估計是快要到了新城這邊,耳畔傳來小調般的輕樂,像是從綉舫里傳來,水面也漸清澈,畢竟沒那麼多人在這裡淘洗。緋心看著一側的河岸,這裡寬闊,所以馬車也可以穿行。突然她的眼睜大了,小船悠悠間,河岸上的一幢大樓頂的匾吸引了她的目光。

「延琪茶莊。」雲曦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看著匾上的字,突然笑了笑。對汪成海說:「讓她站站!」

緋心一聽嚇了一跳,很明顯雲曦是從她的眼神里看出這茶莊的歸屬。不錯,延祺茶莊是樂正家的買賣,樂正延祺是緋心的曾祖。樂正家從最早一個挑子到處叫賣開始,到小茶攤,再到茶寮,直至發展到今天,成為擁有茶園,茶莊,茶樓,生意遍布淮水兩岸,在南方赫赫有名的大商賈。

她正想著,小船已經慢慢靠了岸,雲曦拉起她:「這裡好,邊上還有茶樓。剛才你連一口水都不喝,這裡的水,你定是肯喝了吧?」

她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發窘,訕訕的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她歪歪扭扭的上了岸,身子都沉得要命,腳底下不停的晃。這茶莊開的極大,樓高三層,外設四柱,金漆招牌。正中的樓全賣茶葉,還有茶系列的一些吃食點心。兩側設兩幢配樓,都是茶樓。緋心一看格局就知道,東側的只為品茶,附帶小點。門口有排擋,一看就是裡面設的全是單獨的小茶室。西側設大堂,人來人往,還有戲台,為不同需求的顧客考慮周全。

雲曦拉著緋心上了階,往東側樓而去。門口的夥計瞧見他們,拱著手打了個千,招呼著:「幾位裡面請。」都是青布衣衫,帶小青帽,十歲的樣子。南方水土特有的清秀容貌,乾淨而爽利,態度和藹卻不讒媚。見了緋心的怪樣也沒特別的神情,教得很是機靈!

進去之後,裡面是微暗的中廳,四周都是隔間,廳里設了一個櫃檯,周圍擺了幾把椅子,後頭掛著大幅的茶田風光圖。掌柜正在裡面打算盤,一見迎來了客。忙放下手裡的東西,捧過一個托盤,裡面襯著乾淨的帕底,上面放著兩本冊子。轉過櫃檯來,瞧著面生的很,也不敢怠慢,微躬了身:「小店這裡一樓這邊是靜室,二層以上全是獨間。不知幾位貴客有什麼要求?」

雲曦一聽,有點不太懂。這裡和京城的茶館大不相同,剛才他不過是隨便挑了一邊走過去。現在突然問他這個,讓他愣了一下。不由的垂頭瞧著緋心,緋心悄聲說:「這裡沒有廳館,和…….」她剛想說京里,突然覺得在外頭不太便利,不知道該怎麼說。掌柜一見這架勢,就猜八成是外地來的。估計還是打北邊來的,現在皇上南巡到了江都,搞不好就是跟皇上來的。心下一想,馬上更是斂肅起來,拱著手把他們讓到椅上坐著。馬上有夥計過來奉茶,青瓷小細鍾,裡面是烹的新葉綠。

掌柜待他們坐定,這才立到雲曦身側說:「小店這裡,廳室分開,西邊的熱鬧些,東邊的安靜些,一樓這裡八間,每間可招待八個客人,如果不願意拼間的話。就請客官移駕二樓,二樓全是獨間,格局不同,臨的景也不一樣。若是客官想聽曲,便要去三樓,三樓有四間,每間閉門無音,不會打擾到其他客人,憑頭高望,東城之景一攬無餘。至於價格,也都不同。小人這裡兩本子,一本子介紹茶樓規格,一本子是茶色杯具。」

雲曦聽了揚眉笑笑,並不開口,而是瞧著緋心。緋心一見就知道他刻意不想出聲,免得讓人聽出京城腔調來。在西城那邊他不介意,到這裡,他卻上了心了。顯然是越是到了豪貴之地,他越想看人嘴臉如何。緋心自然不會讓他露任何馬腳,伸手要本子。掌柜的捧來,她抄起翻了兩翻開口,用的卻是淮南腔:「掃街(找間)呆舫(大房),邀(要)游影(比較幽靜)窺境(能夠觀景)滴好啦。」

江都處於江東省以東,雖然和淮南省隔淮水,各地的口音都不是太一樣,但也差不多。大都溫溫軟軟的,特別是輕聲慢語的時候,聲音婉轉連貫,沒有特別尖銳的音階,很有種甜軟的味道。緋心本就是淮安人,又在集里聽一會就能知道當地音腔。

雲曦早知道緋心在這方面定會跟他配合的極好,不需要他給任何的眼神表示。但他沒聽過緋心這樣說話,軟軟的像是有小手在撓,一時間有點發怔,眼不由的直勾勾起來。

掌柜一聽她滿嘴南方腔,一時間也鬧不清這幾位打哪來的了。見她此時把帕子從鼻口已經抖下一半,雖然頭髮亂亂的,穿的也瞧不出身材。但五官細緻,倒是淮南的模子。忙應著:「好好,幾位樓上請。」

他們進了一間靠水岸的房間,裡面兩側設七折屏,畫的山水圖案,梨木的圓桌分設兩邊。中央鋪大圓紅繡毯,一側全是大窗,蒙著軟青紗,可以看到外面的水景。沿窗有一溜小矮台,放著茶具和十幾盤小點心,都是茶制的。小台兩側各立了一個樹形的燭台樹。挨著門的一側是兩排櫃,都擺著各式小工藝品,多是木雕陶制的。

緋心選了兩種茶,菊蕊清芬和明前綠袍紗。這兩款都是當地產的茶,不是特別名貴。一個是生茶,綠袍紗采於清明前,只取尖端茶尖,卷曬后直接可以用。菊蕊清芬則是熟茶,采於清明后,需要與菊花儲在陶罐一季,然後取出炒制,一層菊蕊一層茶的鋪蒸翻炒。當地暑濕,這兩種茶都是可以利汗解暑,夏天用最好,在當地也很受人歡迎。南方一帶的官宦之家夏日也常用這兩款。

緋心選了兩款水配它們,菊蕊清芬用清陽湖悲女峰的隙泉。綠袍紗用陳年雪露。也選了兩款瓷器配茶,菊蕊配八寶青瓷蓋,綠袍用成窖細柱杯。

雲曦眯著眼瞧她,待掌柜的閉門出去,汪成海去門口掃看。他這才開口:「你也太小心了,故意露點怯,我瞧他也不至精明到這份上。」

其實茶品本子上有成套的系列,緋心故意不挑,裝作很懂的樣子自己配。然後在水和杯上都差了幾分,像是那種對茶懂些,但又不是很精通的官宦家眷。

人都道清陽湖隙泉最是清涼,水質甘冽。但菊蕊清芬是用菊花培制的一款綠茶,拿清泉水配就顯不出菊芬,該用霜露來配才合適。

至於杯子,綠袍紗沏出來小葉尖是垂立的,用柱杯是沒錯,但細柱杯顯不出垂態,葉子會聚在一起。一般官眷來了江都,就一味的指隙泉的水。而細柱杯在工藝上又是柱杯中最精緻的,官家裡也愛這款。

如此一來面生也能解釋,官眷一般不會出現在大街上,打扮的怪異是不想讓人認出。那麼雲曦的身份也就順著猜就行了,如今皇上南巡,除了江都本地的官員,江東,淮南兩省里的監察之類的大官也都傾巢而出,然後順便有官家女眷,想出來瞧熱鬧,自然有人要同行。

「只消猜不到是京里來的便是,免的讓他們多心。」緋心輕輕說著,半垂了頭,「皇上也不願意讓他們胡猜,引得傳到淮安去,臣妾便小心些是了。」

「你越來越明白我的心思了。」他伸手去撫她的頭髮。

「皇上並不是擔心他們借勢壓人,只是京官特意跑來這裡飲茶,怕是傳到臣妾父親耳里又要擔心受怕。以為給臣妾惹煩惱!」緋心低聲說,「臣妾萬分…….」

「他們在這裡做的很好,能把分號的人教成這樣,也算是不易了。」雲曦和緋心此時正坐在臨窗的椅上,他眼看著下頭。緋心微抬眼,也順著看下去。下頭河岸有個婦人挎個籃子,在纏著一個夥計小聲說什麼,但看一臉疲哀之相,衣衫破損,倒像是走迷了道的貧民。

只見那夥計向前指指,手掌側伸浮氣作著拐的動作,接著向後招呼著,一會子又跑過來一個,往她的籃子里塞了幾個饅頭和茶蛋。婦人攏了攏頭,把籃子勾到肘間,雙手合著一副千恩萬謝的樣兒。

自打她入了宮以後,因她幾次三番叮囑父親小心做事,不要招惹事非,不要引人怨恨。得錢能平的事便不要爭鋒,逢官要讓,待民也厚道些,名聲不是那麼好賺的。省得傳到京里,說他們一家暴發戶上不了檯面。父親也再三應她,說定會好生吩咐兄弟,絕不在淮南給她招惹是非,不會拿著她的頭名在外欺人。為了樂正家能順順噹噹的一路向上,自是會和氣生財,不惹人非議。

如今看這莊子雖大,人來人往,但他們打那個小破船下來,夥計也很是客氣。雲曦的衣服早就在西市那邊擠蹭的不成樣子,料子也瞧不出好賴。緋心就不用說了,所謂店大欺客,倒也沒碰著。所以皇上才刻意不言語,就是想瞧瞧真景。

雲曦回眼看緋心的神情,心內微動,樂正一家能持到今天絕不容易。作為一個商賈出身的,能小心慎謹至此實是難得。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忽然笑笑:「我喜歡聽你抖南方腔,以後你便如此說話吧?」

緋心面紅,抿嘴垂眼:「古里古怪的,怕皇上聽不懂。」如今沒外人,他還是一嘴一個「我」,讓緋心接話都覺的怪得很。

「不怪,挺好聽。」他說著,站起身來,又有點放肆隨性了,「怪熱的,還罩著這件破褂子幹什麼,脫了吧?」說著,又伸手要扯。緋心嚇了一跳,眼一下圓了,忙著伸手擋:「別,一會送……」

話沒說完,他已經扯開她的襟口:「就把外頭這件去了,你不熱嗎?你……」突然他止了動作,一下彎腰貼過來,伸手摸她的脖子。緋心整個人都麻了,僵著臉嘴都哆嗦。他盯著她的頸,伸手一勾她:「你真是……」

她起了一脖子的痱子,密密麻麻的小紅點,這一路定是又癢又悶。她生能忍著一動不動,讓他都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身上也都是煙火氣,還沾著各種小吃的味道並河水的腥氣。但此時一貼,緋心也不覺得難聞,倒是有種安寧之感。如今脖子半露,小風一撩,更是癢起來。讓她的心也軟綿起來,她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臣妾頭疼,身上也不自在的很。」

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迴向他訴苦撒嬌,雖然也不太像撒嬌。但他卻把她抱得更緊了,輕笑了一聲說:「虧的你沒吃那些個東西,不然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了?」

小福子攏著袖在一邊立著,笑眯眯的瞅著他們。汪成海在門口吹鬍子瞪眼睛,憑空揮了兩下袖他也沒瞧見。汪成海心裡啐他,沒眼價的東西,還不快滾過來跟他一道出去!在那杵著礙事的要命,一看就是個提不起的夯貨!

緋心回去就起了暑熱,有點熱症。腳上起了好幾個大泡,又捂出一身的痱子。手肘上也青出一塊,估計是人多的時候擠擠碰碰的時候弄的,她本來就嬌皮嫩肉,加上平時又喜歡泡香湯,所以格外不禁碰。雲曦也沒比她好多少,吃了好些個雜七雜八的小吃,當時順口新鮮。怎耐他畢竟在宮裡長大,腸胃經不起他這樣對付。夜裡就開始不舒服,起來了有四五趟。

雲曦不願意驚動太后,只是吩咐配點葯吃吃看。但緋心這裡離的近,加上雲曦搬過來太后也知道。太醫一走動難保讓她曉得,第二天一早就忙著趕過來瞧皇上。

一看皇上的樣子,便先把把汪成海並常福叫到前頭罵個狗血淋頭,連帶龐信也不能倖免。太后本來想連著緋心一塊罵,再怎麼著,皇上是她一手帶大的,哪由得人這麼不仔細。就算阮氏再不及當初,如今也是要靠皇上給臉面撐著,況且母子之情日久而深。太后心疼皇上,見他面色蒼白心裡就又是心疼又是氣。皇上便是要出去,底下人就該盡心著點伺候。緋心是她教出來的,如今也跟著渾鬧,半點不知道勸,平日家板條板理的,一出來就輕狂的沒性,真真讓她牙根癢。

但她一瞅緋心也病歪歪的,恨不得命去了半條。再瞅皇上,心疼貴妃多過牽挂自己的身體,讓她再是說不出口去。只得拿汪成海人等撒氣,汪成海倒也罷了,常福嚇得不輕,他的主子不如汪成海的硬氣,加上緋心如今昏昏沉沉也難罩他。總怕太后暗底里收拾個狠的。跪著哆嗦的一個字也不敢言語,只顧磕頭。虧的皇上勸了一起,溫言軟語安撫了太后,總算沒讓太后在他們身上動板子。太后見皇上定是不願意再回隆安閣去,只想在這跟緋心一道擠著。便也不再說什麼,矚了太醫仔細,便讓他們歇著了。

雲曦還是撐著出去了一起,見了幾個臣工,安排了一下隨後江都巡視並太后歸省的事。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他更衣沐浴之後,也沒吃什麼東西,就喝了點蓮子羹便歇了。

緋心因著連吃了兩劑寧神散,睡得有些五迷三道。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抱她,把她往裡擠,不由的微睜了眼說:「皇上該上朝了。」

雲曦捏著她的鼻子搖晃了兩下,有氣無力的說:「你睡死算了,往裡點。」說著,便閉了眼要睡過去。

昨天晚上他幾乎就沒睡,肚子一直翻江倒海。虧的他一直沒鬆懈了鍛練,不然怕都撐不住。因天熱,這寢閣里擺了冰納涼,邊上還有個木機關拉軸屏轉慢慢的轉著送風。

緋心一向怕寒,暑月也不用冰。但皇上住進來了,怕他耐不住熱,所以也用了。而她此時為免受涼,便也蓋薄被。雲曦不願意蓋,把她連人帶被抱到裡頭去,沒靜一會,就感覺她又在拱。他眼也不睜,哼著:「別亂動了,頭疼呢。」

正說著,忽然感覺到有手指摁在他兩邊太陽穴上,指尖溫溫的,力度卻正合宜。他微一怔,睜眼正看到她雙臂已經脫出被來,衣襟半散,露出細細的兜衣帶子,肌膚細白,痱子就顯得格外紅密。

因為病弱的關係,此時她的面色也很不好看,蒼白的,顯得發更烏,兩個眼睛更是汪了水一般的烏黑,有些微微朦朧。她一隻手是貼著枕抵著他的穴位,動起來不是很方便。拱了手指摁住打轉,見他睜眼,便微啞了嗓子開口:「下回可別再瞎吃東西了,臣妾昨天就該……」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子,看著她的眼睛:「你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朕?」

她一愣,二者不是一樣的嗎?他看著她的表情,貼過來抱住她:「不管你是關心哪個,總算會關心了。」說著,唇角微是揚起,「再睡罷,這兩天就沒好好歇過來。」

緋心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子香氣,這氣息順著鼻孔涼涼的鑽進去,散去了潮悶,一併的也帶走她心裡的拘促。讓她也不由的閉了眼,靜靜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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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綿懷無盡比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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