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千秋宴上承親子】

第十七章 【千秋宴上承親子】

第十七章【千秋宴上承親子】

此時東灣近湖一側山圍已經完全被封,這一帶百姓向西外廓移走。京畿營迅速在山下平坦之地紮起營帳,然後開始寸掃山圍,找尋貴妃的蹤跡。雖然做這些都是半分沒有耽誤,但如此也近了午間。左含青於清晨時分先帶了一支騎兵飛速趕來,隨後有步兵漸到,接著是地方尉營的兵勇。連同車轎也忙忙趕來了江東省監察,淮東江東兩省巡令以及先行趕到的文華閣及奉上館的一些文臣。這些人一至,無不戰戰兢兢,抺汗噤語。

雲曦此時坐在營帳之內,汪成海已經伺候他換了衣衫,簡單的看了一下身上是否有傷並整理乾淨。他此時半聲不吭,只顧跪著伺候。因雲曦一直凝目鎖眉,半眼不瞧他一下。他知道雲曦這會子是炮筒,誰敢招惹他誰就死的最難看。所以盡量他心如鼓撞,但還是半分沒敢表現出來。

常福交待了經過之後就讓左含青給捆起來了,當時他奉了緋心的命令,與連朋分道前往東西兩處討救兵。他拿了緋心的鐲子,翻下山去沿河邊往東南跑了一陣,便看到當時如圖所繪的茶園子。

這裡已經出了平州界,是樂正家的一處茶園。當時樂正瑛正在這裡幫他二叔的忙,樂正瑛雖然是老三家的孩子,後來過給長房。但實際上,他與二房樂正賓最親。因他幼時尚武,父親雖是給他找了師傅學習,但練習之地大多在茶園。而茶園一系的種植並土地上的交易買賣,都是樂正賓在打理。那會樂正寬忙於各地買賣,常年不在家。都是樂正賓不時的管顧他,所以至他年長以後,依舊愛與二叔呆著。每至園裡忙的時候,他也常幫著顧管顧管。所以他眼瞅有人來鬧,一時便提了棒,領著園裡的護院出來。

眼見竟是個太監,一身的土泥,滿臉的急惶。舉著個鐲子話都說不利索。他一見是太監已經有些明白,雖是不太認得東西。但二話不說,糾集了園裡的夥計並護院連夜便抄近道翻過來。常福之前上山的時候是跟著連朋,忙忙如喪家之犬,哪裡記得清楚。根本已經將在何地置下緋心已經忘記個七八。加上之前緋心跟他說的那番話,讓他心裡也知道,當下惟得先救下皇上,再糾兵來搜才是最好。總比讓他指個瞎路亂逛,耽誤了時機更好的多。所以什麼也沒言語,讓茶園幾個夥計抬著呼呼的狂跑。他之前已經累個半死,樂正瑛是見他再難走路,索性讓人連扛帶背。

他這趟比連朋要走的路少了許多,加上樂正瑛本是個武夫,園裡的全是些翻山涉水的好手。但連朋那邊找的是精英鐵騎,策馬狂飆之下,所以兩頭差不多時辰到的。與緋心之前所料無二!

緋心知道連朋是個浪里白條,加上地勢熟悉又是個孩子。縱是讓官兵拿了也會稍寬幾分!所以她讓連朋往湖裡去,沿水岸往西,定會被封湖的官兵拿住。

京畿先鋒營的服飾與地方上不同,緋心再三跟他講了之後才讓他去。他這一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讓先鋒營的拿住,或者他尋到先鋒營的人。這樣就萬事大吉。二個是他不幸讓地方官府幫著出來清道的拿住,如此便只得聽天由命。但他是個孩子一身村野打扮,至多是尋到了家裡罰錢,不會把一個小孩怎麼樣。加上她給的是附佩,地方上的兵也不見能識得。

但如此,兵上的支援可能就有失。此事牽涉許多,緋心已經不能相信地方官府。所以讓連朋去,雖然有險但是最合適的。至於她之所以敢賭在連朋身上,是因為她相信皇上的眼光!若換作是她,她必更小心,絕不輕易相信,哪怕對方是一個單純無世故的孩子。但既然皇上信任他,甚至要他先帶緋心走。那緋心也就跟著相信!

如此兩頭,哪個成了,皇上都多了一分安全。而她們樂正家,也多一分功勞!至於她自己,無論跟哪個接著跑下去,都是拖累至極。為了提高成功的概率,放棄自身是最正確的做法!

雲曦此時心裡翻江倒海,緋心所想的,他也一樣能想到。當日那圖他也見了,所以他能猜到來的一夥子百姓是樂正家找來的。緋心兵分兩路的策略是對的,但她本末倒置了。她理解了他讓她先行的意思,卻忽略個中最重要的部份!

「菱落雲曦身,滿眼蝶蝶鶼鶼。」雲曦反覆想著這句話,他受了她這句話的騙,蝶蝶鶼鶼,她根本只知其形,不解其意!她只有忠心不懂情懷,她是個只知籌謀滿腦子聲名的騙子大騙子!

他眼前面前人頭攛動,不斷有臉在他眼前晃來跪去。晃得他心中星火,燎得滿心滿肝。外頭「貴妃,貴妃」的呼喊遠遠近近,時間一點點過去,他滿心火焚,再是半點耐忍不住。豁的一下站起身來,抬腿就往外去,口裡叫著:「把連朋叫起來,讓他帶朕去。把所有兵全都撤回來!」

一聽這話,邊上龐信還不待去傳話。底下侍立的有幾個文臣一下跪了下來,一疊連聲的說:「萬萬不可,皇上為國家之本基,不可將侍從調下,不可親自涉險,不可枉自犯難!」錦泰為詩禮大國,遵奉儒家大典。君為臣綱,而忠心是所有臣子最高道德。

而忠的最高體現,在於為國而奉上,為國基而操持,為萬世昌明而不惜榮辱,不畏強權,以國家為最本,不一味奉順拍撫。文死諫,武死戰,一直是臣子最高榮耀。而所謂聖主,也就是可以納言聽諫,不以個人喜惡而移。

如今錦泰昌盛,昌平帝楚雲曦是他們眼中未來的聖主,聖主之下多有名臣,聖主功業名垂千古,名臣因聖主而丹書鐵卷。而名臣首要便是忠,被這種思想牢牢控制的酸腐,在本朝不在少數。帝國制度,皇上不僅是君主,更是一個國的象徵,是國家一切的根本。

如今雲曦要把兵全回撤待命,自己一個人往山上去。這些人哪裡肯應,一時間忽拉拉跪下來一片,翅帽顫的雲曦一陣犯暈。

「此時天光白晝,目可及頂。有什麼險可涉?朕現在要親自上去瞧又有什麼難可犯?」雲曦強忍著低語,實是不願意在此時發作不休。

「皇上,貴妃天恩福佑,自可遇難成祥,化險為夷。皇上連夜…….」當中一個剛整襟開口,雲曦低喝一聲:「別跟朕扯這些,現在朕非上去不可!」說著,抬腿便走。

「皇上萬萬不可~皇上請三思~」帳里鬧成一片,雲曦氣得提腳便踹,口裡咆哮:「朕平日給你們臉面,便當朕是泥人土性兒任人捏攛。再不閃開,朕今日便摘你們的腦袋!」這話嚇得諸臣噤口無語,但最當前的文華閣侍中孫守禮是個老迂腐,他一把就勢抱住雲曦的腿,淚水流了滿臉,顫抖著聲音叫:「吾皇聖明,萬不可受一時急憤。老臣三代忠良,豈敢懼死?若能讓皇上以龍體為重,轉還心思。便是殺了老臣才能消氣,老臣心甘情願!」

雲曦垂目,眼中已經暴了血絲。他看著這些人,突然猛的一震腿將他震開,口中喊著:「龐信,你愣著幹什麼?難不成也要如此?」隨之咆哮,「左含青,朕要你有什麼用?」

這兩句霎時讓一里一外的兩人警醒。龐信二話不說,衝上來便將幾個人一個大旋兜臂全給壓住,也不管孫守禮哇哇大叫捶胸頓足。

邊上幾個行務屬的親兵早就躍躍欲試,他們一直是只等皇上差遣。如今一見皇上喚他們上司,馬上湧上來,連拘帶扣,還有兩個護著皇上便出了帳子。

外頭左含青已經發出號令,全部退回山圍下候命,另已經遣了人把連朋帶拎帶拖的揪了來。連朋之前已經嚇得腿軟,小孩子家哪裡見過這個。雲曦一把扯過他來,隨之從外頭守著的侍從腰間扯下把刀。口裡說著:「你穩穩神,別怕我。」

連朋被他一拉,眼看著他的樣子,見他滿臉堆著灼急,眼中閃著惶怕。竟是與一般焦灼男子沒什麼不同。之前的親近似是又點滴回來,連朋吸了一口氣點頭:「我記得在哪,但那裡沒人了!」

「你帶我再去瞧瞧。」雲曦沉聲說著,回身看著左含青並出來的龐信:「朕不喊人,一個也別上來。」

一邊說著,一邊跟了連朋幾步便往上竄去。雲曦一肚子火一肚子氣,一肚子灼急也一肚子的害怕。他從未如此過,只覺整個人都要燎起來飛灰煙滅。這麼矮的山,他不信緋心能跌死,便是跌死跌進湖裡了,也要活見人死見屍。

他跟著連朋左突右晃,鑽山過林的往深里走。如今這裡已經讓亂踏的看不出什麼,他一邊走一邊四處看著,一時見連朋指著前面的一處小緩坡說:「就是這裡,昨天晚上奶奶走不動了。便在這裡站了說話。」

雲曦一聽,忽然點頭,讓連朋噤聲。自己四處亂轉,這裡是一處小斜坡,已經離民居遠了,下頭不遠是一小塊廢棄的菜地,可能因地勢或者別的什麼原因,長滿了草成了一個坑般。周遭一些細樹,最大的一人來高,他扳著樹掠了幾步,突然開口叫:「緋心,緋心!」

他一邊掠著一邊往下頭那個坑地走,這坡他親自走了一回。他知道緋心是絕不可能一個人攀上頂,所以不存在什麼從另一端滑下去滾進湖的可能。

緋心是深知道自己的份量,對於這種賣力氣的工夫,她不肯輕易嘗試。更何況當時那個情境!但從這裡真是滾下去摔了,也該讓樹攔住,滾不得多遠。況且早該被發現了才對,就算是當時摔昏了,此時也過了許久。不該半點動靜都沒有,除非真是跌死?但這種坡度,跌死的可能性又太低,況且沒有什麼大石頭,都是土泥。

他縱是內心火灼,也強打著意志分析。他堅持著要自己上來,是因他憑著對她的了解,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雖然這可能他一想就狂拱火――她是自己藏起來,不肯見人!

他一時進了草坑邊,這裡本是開的一塊地,所以草長的極茂,但顯然剛讓兵踩踏過,他也不好再看情況。只覺這一帶根本沒個能躲人的地方,一時心裡慌的很。只顧在邊上一邊撥弄一邊喊:「樂正緋心,我知道你沒跌死,你也沒暈。你再不說話,我讓人刨山了!」

他喊了一會,突然敏感的聽到腳下一側近著坑沿的地方有些許聲音,他整個人暗罵了一句,表情抽搐著。抬眼卻沖著原地站著的連朋揮手讓他先下去,自己撲倒在草坑裡,雙手亂扒,這塊都結成一個大疙瘩,並著泥土成一片。

他使勁扒著,眼瞅著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也不知是什麼動物弄的,很小。他臉貼著地湊過去,也不管是一臉的泥草,借著光他險沒氣死過去,但那顆狂跳四處無著落的心此時卻又相反般的略定了定。

緋心就在裡頭趴著,離他有一臂多點的距離。她整具身子都擠在裡頭,雙臂平平的貼擠在兩側,成個棍樣。腦袋與地面快貼實了,此時蹭著下巴半揚著,臉上髒的很,但一雙眸子又大又亮,分明是清醒的!

「你混蛋!」雲曦脫口一句粗話,伸手就去掏她,「傷到哪裡了?給我出來!」他此時都已經語無倫次了,也不知是什麼心情,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憐。簡直五味顛翻,一雙眼快崩出火來,伸手也難夠到,一邊努著勁一邊罵:「剛才那麼多人尋你,你不言聲?你怎麼爬進去的?你是不是想死在這裡,你是不是想嚇死我?」

緋心一聽,眼淚一下子蒙了一眼,哭著:「臣妾衣不蔽體,有傷國體。若是這樣讓人瞧了,不如死了乾淨!」

「你扯屁!」雲曦勉強只能揪住她一點臉蛋,但也沒法因這個把她拽出來。一急罵了一句連花說的混話,他瞪著她半晌,忽然咬牙切齒:「滿腦子進忠進忠,聲名聲名。我就是讓你給騙了,早知你這樣,死也不讓你去!」

緋心聽著,眼淚更是洶湧:「皇上讓臣妾先行,雖未言明,但臣妾也知道何為輕重。身死是小,救駕是大。臣妾不能拖累進程,惟有如此才不負聖上對臣妾的隆恩!」

「三綱五常,禮孝信義你皆倒背如流。你根本不明白,我為什麼讓你先行!不明白便不明白,為何還要誑騙我,說什麼蝶蝶鶼鶼,你這個大騙子,我饒不了你!你給我滾出來!」雲曦越說越難受,覺得一顆心讓人揪著痛的要命。

讓她先行,安全為第一,報信為其後。她反著來,不但反著來,如今怕讓人瞧見難看,索性也不言聲。若非他料著她這毛病自己上來,她定準備這樣窩死在裡面。最後她落一個為了皇上身死的好名聲,又要他情何以堪?

他自己上來,她肯出聲,恐怕也不是因為她自己。是怕他孤身犯險壞了國本,跟那些老頭子腐朽一樣。兩相權衡,國本為大,聲名是小。這才肯言語!他越想越心痛,越心痛越心空,越心空越覺得凄涼!但手裡卻一點也沒鬆了扒,不斷的扒土想更前一點抓住她。

「臣妾卡住了,出不來。」緋心哭著,聽了他的話,眼淚更是不絕,「臣妾沒有騙皇上,君為臣綱是不假。但夫為妻綱也是真,皇上若是有事,不消抄斬,臣妾自己也不想活了!」

「你說什麼?」他抽噎住,瞪著她的眼,一時間手都有些哆嗦,還掙著要捏住她的臉。

「臣妾衣服都破了,讓兵翻救出來,實是沒個人樣。到時臣妾沒臉,皇上也難看。臣妾想皇上肯定要上來的,別讓人瞧見!」她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可憐巴巴。使勁拱了拱,還是一動也動不得,「卡住了,動不了!」

那句「臣妾想皇上是肯定要上來的」,在她心裡,認定了一個人是可以隨意的見她的丑像,那便是他啊!同樣的,她不是完全沒看懂他的心!這話聽得讓雲曦痴狂頓起,差點跟著掉了眼淚,什麼話也沒這句讓他聽著開懷與安慰。

他的手指尖勾摸她的臉:「我自己來的,沒人瞧見。我瘋了不成,讓人看自己的老婆出醜?」

她想點頭,也點不得。只得眨巴著眼,一動眼睛,淚水就淌。從未見她哭成如此,讓他的心裡揪得更難受:「你再忍忍,我拿刀把這裡刨開。」此時,她心裡只得他可託付,再不將他只當成高高在上,只能供在神龕里朝拜尊奉的圖騰,讓他心裡格外的情溢滿懷。

他趴跪在地上,用力去刨那個坑,這也不知是什麼動物弄出來的,竟是一個長長不算太直的通甬,一直往山體里通去。窄的很,她居然還能退著往裡鑽這麼遠。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邊又由不得的擔心她到底傷到哪裡。最後刀都讓他弄得捲曲,他手裡也幫著刨。緋心眼瞅著他滿身泥土,手指都挖刨的不見膚色。此時因他半跪,也瞧不見他的表情,但不時聽他開口說話。一時是罵她,一時又勸她。語無論次,搞得像個瘋漢一樣。

緋心開始是覺得極度丟人,加上拱進來的時候衣服已經破了大半。所以寧死也不願意出聲讓人翻救出來。但後來皇上親自跑上來了,再不出聲,惹得皇上有了危險那就有違她忠心之本。所以只得硬了頭皮出聲。她其實是希望皇上可以自己上來,不要讓人看到她的醜態,畢竟她在他面前出慣了丑,都有點皮了。

但這想法生與她的禮教衝突,讓她不敢也不能多想。但一眼見他急頭白臉,可謂七情全堆了一臉,又是急又是怕,擔心焦灼又是溢了滿言。雖說口氣惡劣罵罵咧咧,但生讓她一顆心碎了半拉,還有半拉扯扯拽拽,好生的疼痛!

此時心痛的很,身上的疼也感覺不到了,眼淚卻怎麼也不止不住。自小所教所學,禮孝大德,將她綁得像個人偶。更因進了宮,半分不能有錯,時時如履薄冰。時常覺得世人輕狂,不知大家之規。

時常戲子編那些才子佳人戲謔豪門,便是在船上讓皇上帶著看了幾齣,她也不過嗤之以鼻,只覺漏洞百出,半點不落真。卻是不知,這當真是有的。眼前,便有一個!

雲曦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把緋心給弄出來,這當中下頭有忍不住的又想上來,讓雲曦暴跳如雷給轟下去。緋心這一夜一天水米不沾牙,連嚇帶累又傷痕纍纍。之前只是憑著一股氣性強撐著,待到他來,便開始時時泛迷昏。但因他不時說話,便是他又罵人,她也想強打著精神聽著。直到當他將她抱在懷裡的時候,她才算是一口氣全鬆懈盡了,整個人再是支持不住,人事不知!

緋心兜兜轉轉,只覺得身體一時輕一時重,一時軟一時硬。時而覺得火燒得熱得不行,時而又冷的不行。一縷神晃來盪去,時醒時昏。醒時也是光圈羅疊,看不清東西。有時覺得有人說話,也聽不清楚。

待她眼能視物,昏昏沉沉的有些清醒的時候,恍忽間見身邊湊著許多人,耳邊似是聽到綉靈的聲音:「快,快去報皇上,娘娘睜眼了。」

她強掙著想開口,卻覺聲音不聽她的般,堵在喉里就是出不來,身子沉的不是一般二般。一會便是一陣腳步紛沓,覺著讓人托起來了,一時有人扎她手腕子。她那聲音終是忽悠悠的衝出喉,卻是一個字:「疼!」

她這邊叫疼,四周卻像是一團歡騰似的。聽著有人說:「好了好了,知道疼就是見好了。」

她一時覺得鬧,眼皮子泛沉,又睡了過去。

待她再度醒來的時候,眼前就豁亮多了。不再是大圈小圈的亂晃,一眼便瞅著掛著青紗綉百合的帳幔子,以及床邊擺著的雕花紫檀的柜子。綉靈正倚在邊上,一見她睜眼,大喜過望的湊過來,輕聲道:「娘娘,可覺好些了么?」一邊說著,一邊揚手忙著讓人端茶。

「本宮…….」緋心瞧了瞧四周,喉間嘆一聲,聲音極是啞澀,「可是病了許久?」

「這一下有半個月了。」綉靈說著眼圈兒一紅,「娘娘初逢了大險,前一陣連人都不識得了,嚇得皇上抱著娘娘直哭!」

「什麼?半個月了?」緋心自己都嚇了一跳,沒覺睡得多久,怎麼的就半個月了?再一聽綉靈說皇上,馬上心裡燙了一片,熱呼呼的又有點揪著疼。

綉靈見她臉坨紅一片,以為她又起了熱,忙著打發人要傳太醫來瞧。緋心忙著開口止住:「先不忙,本宮覺得好了許多。」

「這半個月,皇上衣不解帶,葯必親嘗,可是瘦下去好些。皇上實是體恤的不是一般二般,便是奴才幾個,也瞧著動容!」綉靈雖是了解他們往平州的曲折,但哪裡知道緋心此時心裡一番變化。忙著向她講這幾日皇上的表現,意思就是讓她以後再委婉著點。別再跟以前一樣,慪得皇上死去活來,自家也難受的很。

她一邊說著,一邊捧了茶伺候緋心漱了,然後端過來燕窩百合,同時打發人去稟報。這些日子,一直靠人蔘吊著。太醫早起臨走也說了,若是娘娘轉醒過來,便是少少進些湯水,也好潤潤腸胃。

「這到了哪了?」緋心看著這間屋,高梁雕柱,敞闊通亮。地鋪彩磚,陳設華麗。一時間心又跳快了幾分。

「到了淮安了。」雲曦的聲音揚起,隨著這一聲,綉靈忙著跪倒。雲曦已經轉進廂里來了,團龍青白服,彩綉雕花帶。自是神彩如常,不過卻是有些形削骨立,生瘦了一大圈出去。讓緋心見了,喉間心裡堵了一團,怔著連禮儀都一時忘記七八。

眼前他往這邊來,這才想著在床上俯身要拜。他一步跨過來,伸手握著她瘦削的肩。兩人四目相對,竟是一時無語。這一場,實是一人病痛,兩人折磨。

她本就是體質嬌柔,哪堪半分凄苦?一時山野里遊戲,其實已經讓她受罪一場。加上又狂奔山林,最後生生擠著往那小洞里鑽,蹭得皮肉傷了無數。她雪成肌膚花塑骨,平時手裡稍重些也要青淤不絕。便是坐車顛快些,身上也要有創。

如今泥土草坑裡擠窩,生是像把上好的羅錦放在老樹枯枝上纏蹭。更重要的是,心裡的不堪重負,讓她一下大病一場,有如山倒。

最重的時候,睜眼也不知是誰,眼瞳渙得厲害。針扎也不知痛,真跟死了一樣。燒得滾燙,嘴唇都是烏紫。他眼見了,竟有種萬念俱灰之感,她被針扎無覺,全都痛在他心裡。這滋味實是難向人言說。

兩人皆怔了一下,竟又是同時低喟了一聲。他看著她噤口的樣子,眼裡微掛了笑意:「可好些了?」

「好多了。」緋心看著他,把後半句什麼謝皇上恩典的話直接給省了。接著說,「皇上可有傷在哪裡么?」

他手指輕撫她的臉:「沒有,好的很。」他說著,轉身讓馮太醫進來,這邊綉靈支了隔屏,下了帳子。一會馮太醫過來,小心的又請了脈,說沒什麼大礙,只需按方溫補便可。

雲曦聽了便放了心,又聽說剛才還少少吃了些湯水,心裡也有些喜歡。瞧她精神尚可,便歪在床邊與她閑話。

緋心這一病半個月,雲曦用了三日的工夫處理的平州的事,將平州太守就地斬首示眾,查抄其家,徹查其宗族,涉案者一律嚴懲。將七省總巡革職抄家,涉案大小周邊官員,全部押赴京城交由宣律院處置。

但卻輕辦陳家莊,除了當日那些動武的人做了相應的處理外,將陳家莊的莊主陳恩祿,免死放了流刑,一應貪得家產充公。作為當地豪紳,他固然貪婪,但官在他之上,他也有不得不低頭的苦楚。嚴辦官員,輕判平民,這樣不但起到震懾的作用,也可以聚攬民心。

果然此令一下,平州百姓大呼聖明,四處地方官員更加倍小心。雲曦指人將陳家莊與連家莊並為一庄,更名為東圍庄。

將查收太守所制之地重新分派,撤除所有弊令,集中不得再以管理為由徵收額外攤費,往來運輸一應照官價收取費用。平州當年免賦,以安民心。來年全部依朝廷之令以十五賦一而繳。對於攜助有功的連朋及其全家給於賞賜,特別是連花連朋這一對姐弟,雲曦很是喜歡,格外囑咐連家好生教養,再不可荒廢等等。對於那些視而不見,膽怯陳家莊之威不敢施與援手的連家莊民也並無懲罰。

如此,無人不羨慕連花一家,只嘆自己無命無眼,沒料定真佛,同時也羞嘆任人欺壓,人情漠冷不假援手。至於平州新任太守,雲曦指相應官員擬了人名再來呈報。

接著因緋心病重,他無心再久呆,只想了若到了故土,許是能讓她好些。便大駕起往淮安來。至七月十二離開平州,水陸并行,走了日,七月二十便到了淮安,入住城南的聖德園!雲曦所見芳林,一時感嘆,將聖德二字改成南安,並親自賜匾聯不消細說。

緋心聽他說著,也不插嘴,只是眼神爍閃。雲曦知道她最想知道什麼,故意不提。急得她心裡油煎一樣,他瞧著她的樣子十分有趣,也不理會,一邊隨手撫著她的頭髮一邊說:「這幾日你身子不好,需要在園子里靜養。所以朕決定免除一應繁冗,你也不用再見什麼人,也好仔細調養。」

緋心一聽這個急了,掙著要起,他伸手摁住:「這剛醒過來,又起什麼?」

「臣妾再有幾日就好了。」緋心急著道,使勁找借口,「太后這一路也疲累了,七月雙節都在道上過,靜在園裡怎麼好?中秋臣妾是打算在園裡設宴的,也好,也好讓太后高興高興!」

「那怎麼行?此番你這大病一場,沒個月余斷是出不得門。中秋後朕要往瞿峽祭江河,你在園中休養,回來就要起程返京的。再若添了病痛,回程道路漫漫,哪裡支撐的住?」他越發笑的詭滑,「朕知道你這次有功,回去必少不得你的好處。」

「皇上。」緋心瞧著他的眼,一時喃喃道,「臣妾知道錯了,這些時日讓皇上操心受累了,以後臣妾再不會如此。」

這話算是說在點子上了,雲曦自是了解這話深層的意思。他伸手去摟她,將她抱起來坐在他懷裡:「這麼病了一場,倒真像是脫胎換骨了。不過別沒兩三日便打回原形才好!」這半個月,她瘦成一把骨頭,原本合適的中衣,此時在她身上肥出一大塊來。

「臣妾定是不會的。」緋心輕聲說著,轉臉看他,「皇上,臣妾想向皇上討個恩典。」如今她是因著體弱,言語久了也累,但實是想把這事作實。她太想見見家裡人,若是父親能獲聖恩進園覲見,肯定面上也有光彩。父親苦心這麼些年,她身為其女,不能盡孝。若能再幫他長長臉,日後娘親在家也能抬頭挺胸。一時忍不住,所以少了一些套話。

他聽她沒那些拘著的套話,聽著也舒服,一時笑眯眯的說:「自是知道,都到了這裡,哪能不近人情呢?」他摸著她的臉,「前兩日你昏著,不過朕已經傳詔了樂正寞並他兩個兄弟,你爹好的很,紅光滿面的,比你瞅著還少性呢!」

她一眨不眨眼的聽著,心裡越發的激動,帶著臉紅通通一片,連嘴唇都有了血色。就算他打趣她顯得比她爹還老,她也一點也沒往心裡去。他瞅著她的樣兒,一時很是有些難耐,不由錯開眼接著說:「朕已經封了樂正寞為錦鄉侯,你那個兄弟,朕覺得他很不錯,提前選出來,由龐信帶一陣。到時讓他跟著一道回京!」

緋心眼都瞪直了,萬是沒想到,父親居然可以得到一個爵位!就連林孝那樣的世家大族也不過只是個鄉侯,跟她爹現在一樣。至於像左含青,官居二品但無爵位,只算人臣不是親貴。

有了爵位,就是親貴,不管這個爵位多低也好,不管封地多窮也好,都是貴族!況且錦鄉並不窮,而且離淮安很近。那裡有良田數百頃,民生富足的很!有了爵位,有了地,他們不是商人了,他們是親貴。

錦泰的王侯分封制度並不完全依照古制,總的來說就是兩種爵,王爵和侯爵,全部按地域分。王爵分為三等,最高等級為四方王,也就是東臨,西寧,南豐,北海。

這四王最初的爵號起於四大封國,也就是錦泰開國初期的東南西北四片大封地,最初這四王是享有封國,有極大的權力。封國中所有稅收供其支配,並可以任免官員,自立兵營儲備兵馬。

比四方王低一級是六成王,比如當朝的興成王就是六個成王之一,有一城之權土。比他們再低的就是郡王,郡王領郡城之地。

比王爵低的侯爵,最高級別的侯爵是郡侯,然後是縣侯和鄉侯。鄉侯是最低一級的爵位,但絕對也是貴胄一級。

如今錦泰已經改變了故有的分封制度,因武宗時期的諸王混戰,至使後來的帝王深感前車之鑒,所以削減了王侯等貴族的權力。

王侯同樣可以享有封地,但不能任免官員,不得干涉當地行政管理,不得蓄養兵馬,不得私鑄兵刃。但可以享受封地的財富,除上繳國家一部份外,可以隨意支配。同時朝廷每年也要按制給王侯一定量的祿帛賞賜。

所以同樣的爵位,封地的貧富也拉開了諸王的財力等級。比如一個郡王,安陽郡王和北慕郡王的爵位是一樣的,但這兩個郡王一個富一個窮。安陽是有名的富郡,北慕地處邊陲很貧困。這兩個郡王明顯有財富上的差距,而且一旦封王,如果沒有職務在身,必須前往封地,如果到一個非常窮困的地方,又沒有職務,其實就跟流放差不多。

錦泰有制,封王的基本都是宗親,極少有異姓王出現。有些極有功的名臣良將,也都是死後追封一個王侯爵位。

像先帝時期的名將葉隕涼,曾隻身單刀夜入敵營,鐵騎橫踏之間取敵將之頭顱,勇不可當。曾有詩云:星如火,月似刀,猶見成王英豪。馬飾金羈七寶轡,身著碧滕紫蟒袍。追風去,三千里,固守城關笑傲。誰言隕涼安陽子,只可俯身向禾苗。

這首詩說的就是名將葉隕涼,出身寒微,不過是安陽一介農夫之子。但因他戰功赫赫,最終封為武成王的事!但實際上,葉隕涼是至死才追封的武成王,他活著的時候,從未穿過成王一級的紫蟒袍。不過這足以讓他為天下所羨,更令他一生功跡都入書立傳。

至先帝朝開始,爵位漸漸僅成為身份的象徵,基本上許可權已經一再被削減。但對於異姓非宗親的家族,封爵對他們而言還是窮極一生要追求的尊寵,將士征戰沙場,文官兢業制理地方,不過都是為了四個字――功成名就!

三叔今年得了職,是皇家買辦,皇商和商人完全不一樣。以前他們也買地建茶園,建了不少。但那些地都是使用權,不是所有權,是要給地主每年交稅的。而錦泰的土地,本就不是你有錢就能買的。

皇上是最大的地主,錦泰都是他的。他把地分給自己的兄弟子侄和親信,那些人再把地分給自己的子侄和親信。他們再租賣出去,其實就是賣一個使用權,坐收租稅就可以了。在錦泰,有地就等於有錢,沒地,買賣做的再好,也是流民商販,最是輕賤的。

雲曦看著她的表情,緋心此時已經激動的渾身亂戰,像打擺子一樣。其實他是一步一步來的,封這個爵很是應該。

其一,緋心身居貴妃之位,給他父親一個爵位沒什麼說不過去的。像後宮總愛關注著朝中動向一樣,朝上的也不時的觀望後宮從而窺探皇上的好惡。他治阮家的時候,一直在提拔貴妃。當時朝中已經有人上表,要給樂正寞加爵。作為皇家臉面,天子的宮人,而且已經是到了貴妃這樣一個尊位,娘家太難看也不行。但他當時一直壓著,是因緋心又把他給惹火了。治辦完阮家之後,她竟要求身後名,更把他氣個半死,所以一直壓著不議。

其二,樂正家有功,這次南巡,說是淮南富豪集資。雲曦查過,基本上都是樂正家和當地商家出的錢。地方上的豪紳多是掛個空名,由著樂正家還有少量的商人在大把的銀子掏出來。

其三,樂正瑛救駕。這個雲曦知道,緋心那是迂腐忠心外加極好聲名的性子作祟。當時該由常福去找京畿營的,讓連朋帶著她先躲起來,這也是雲曦的本意!她為了給樂正家添功,不惜把自己當成棄子,將兩人全指派出去。當時來的就算不是樂正瑛,也是樂正家茶園的人,反正算來算去,這一功跑不了。

雲曦雖是恨得咬牙切齒,但他也不想點破,更實在不想再壓著了。這麼些年,她也沒求過什麼,甚至樂正瑛參加了淮南武試她都沒提半個字。若不是他對她家裡的事格外的上心,一時問了下頭,他壓根都不知道這事。

如今借著南巡到了這裡,他便封了樂正寞。官位不變,就是加了爵位。樂正寞這人資質平平,雖然是個會鑽營的,但好在人比較膽小謹慎。又因緋心在宮裡,一直點著他不讓他生事。他自己本身也是個好面子講名聲的,所以放在哪兒也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至於樂正瑛,有一副好身手,比一些武將名門也不差,埋沒了可惜。加上又是個老實巴交的,交給龐信練幾年也是不錯。

「如此你要的,朕都給了你了。你還要討什麼恩典,朕也一併應了便是。」雲曦抱著她,低聲說,「十五那日不行,南省這邊的親貴都要來拜見。廣成王也巴巴的帶著王妃也要從奉安過來了,太後跟她是姐妹,早就跟朕說了要留著敘敘。到時少不得事,況且十五團圓,朕想與你一道賞月,若弄一堆人進來,不知道要鬧到幾時。不如過幾日便喚他們進來與你相見。你想見哪個,擬了名單給他們,讓他們準備就是。如此,你可能安心休養了?」他話說的隨意,就像兩口子在敘家常里短。

她話都說不出來,巴巴的瞅著他。他已經料到她開口想討的恩典是召見她的家人!她滿腦子轟轟作響,亂個無數。她所求的聲名,榮耀,一下子全來了。艱難的時候,她總覺得一生不可盼至。而如今,又容易得讓她有些難以反應過來!他看著她的眼睛,一時難忍,手不由的往她襟里探去。結果她身體猛的一緊,微蹙了眉頭,嘴裡忍不住低呼出聲。他登時後悔,忙讓她順著躺下去:「你再睡罷,說多了也累的很。況且還沒好呢!」

緋心因一觸痛警醒過來,一時間也覺得怪,怎麼的胸口疼的很。她一時眼轉,他側身看她,突然覺得好笑:「你傷的又不是地方,當時那樣一通蹭,不疼才怪呢!」

緋心一下明白過來,臉更是添了血色。他更添了玩味,掀著她的領口:「讓我瞧瞧,現在好些了沒?」

緋心囈囈呀呀的要縮,讓他一膀子摟過來,但沒再逗弄她,躺在她身側:「睡吧,再睡一覺。養養就好了!」說著,他自己已經閉了眼睛,緋心聽他說了這麼多,實是疲累了,但也正是因為他說了這麼多,讓她的精神又格外亢奮。一時看著他的五官精琢,氣息良順,神情溫和,又有些痴倒!

接下來幾日,緋心一直安心養病。平州那邊不時有事逐一而報,這兩天臣工忙著把那裡的一些餘事收一收,因皇上人在南省,地方上哪裡敢有半點拖泥帶水。太后因平州之事,本極是震怒。一是后怕,二又是擔心皇上。照她的意思,刁民膽敢擄劫皇上,全無王法在眼裡,如此瞞天之行徑斷不能輕饒。但皇上已經作此令下,她也不好說什麼。索性也就全都不管,只管園中享樂。

本來她就對緋心在江都的時候跟著皇上出去也不知個侍候,結果弄得皇上拉了肚子。這一回不但不長記性,更變本加厲,險讓皇上出了事。更聽說皇上不管不顧,親自跑山裡去找她,貴妃真是好大的臉面,皇上顧著她的體面,自家滾得泥里土裡沒半點天威。實是讓太后心裡越發添了堵。但緋心病著,她也不好再說什麼。但這一回,緋心病個半死,她不過就打發身邊的太監問了問,便就由著太醫治。反正有皇上當她是寶貝,她這個太后也用不著再錦上添花。

緋心知道太后心裡不痛快,所以稍好些便往太后那裡請罪,言語恭順禮儀周全。太后眼見人家台階都捧來了,再端著不下不過就是引著皇上不快。就勢免了她的見禮,說了些體恤的話便罷了。反正這些日子,南省的親貴全都過來接駕,有些離的近的,官眷也一道跟來覲見侍奉太后。太後身邊壓根也不缺人伺候取樂,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如此緋心也省得事,更因如今父親封了爵,南省這邊的親貴外加地方官府,每日定是往家府里去的不少。緋心越發不願在此時張揚,索性借著身子不好,免了所有命婦的見禮。平日在園中也少逛閉門,行事也越發低調起來。

坤草、白芷,配以當歸、珍珠粉,混合仙人掌泥,再輔以秋水仙鹼,去疤生肌最是有效的。緋心這十來天一直病得神志昏亂。令上上下下皆人仰馬翻,一時顧著調理內患,外傷不過都是以大內御用藥品敷治。綉靈跟了緋心幾年,其實頗也領受一些護膚心得。只不過當時緋心病情來勢兇猛,床邊聚的人太多,加上她心裡實是怕的很,一時也顧不上許多。

如今緋心轉好,外傷其實已經愈了七七八八,緋心平日就對自家妝容肌膚很是仔細在意,這來自於她從小所受婦容之教。女子端莊儀雅是為婦容,這方面她從不肯有半點懶散。眼見傷患漸愈,但身上也留了些記號,特別是手肘,膝頭,還有就是胸部。所以綉靈這幾日又調了些草藥泥糊子,幫緋心敷體。

緋心趴在一張大躺椅上,一邊瞅著窗外的蔥鬱一邊神思亂飛。那天她忙著打發了常福和連朋分別去送信,自己實是寸步難行。眼見山下火光點點,時時跳得她心裡又是怕又是憂。她斷是不能讓人擒著的,先不說她一個女人,哪能隨便讓男人拉拉扯扯。就說首要的,若是那幫人摁著了她,皇上等人不就等於受了牽制?

所以當下她便想找個地方先蹲藏一陣。誰料她剛動一下,腳底下就失了根,連摔帶滑的向下跌了一段。虧的樹長的密,她撞一下頓一下,再欲起又摔。反覆幾次,人就跌到那個草坑裡了。她本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這種山野里哪裡走得?但這般摔了,意外倒讓她瞧見那個洞,這裡草長的又長又密,她恰是一屁股蹉下去,腰根正抵那空洞。當時天黑的很,她心裡又怕到了極點。滿山老聽著奇奇怪怪的蟲聲,極度慌亂之下,也顧不得太多。她本是想一頭鑽進去,但頭一進去,一股子臭味一下給她熏出來,加上極黑的,頭一進去沒了半點光亮,也不知道裡頭有沒有長蟲突然竄出來咬。

後來因她的位置還是高些,眼見有火把忽悠悠的往這邊晃。心裡極怕讓人拿住,便也不再顧及三四,倒著先把雙腿送進去,一點點生擠進小洞里。她身形是比較纖細,南方人骨架也小,但到了胸口那裡就難進了,她雖不是極端豐滿的類型。但以她的身架來說也算是不錯的,她手肘膝彎用力,加上心裡害怕慌張,生是對疼痛沒那麼敏感。越退越深,直到整個人都縮進去為止。如此,胸口算是遭了難,後來擠進去定下之後,發覺胸前後背都是火辣辣的疼。最後雲曦把她刨出來的時候,整個衣服都破得不成樣子,後背蹭得鮮血淋漓,前胸也沒好多少。

這段遭遇固然是不堪回首,緋心此時想起來還是有些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種撥雲見朗月的滿足與欣喜。

她想要的不過就是如此,樂正家脫離商籍,終於完成了由富入貴的過渡,樂正一族打開全新的篇章。這當中的艱難自不必言說,從宣平三年父親捐官開始,至今宣平十六年八月,歷經十三個春秋。樂正一家以超乎尋常的艱忍和小心,漸漸達到今天的成就。而成果最明顯的階段,當然是從宣平十二年開始,從她樂正緋心進宮開始。父親最後的選擇沒有錯,沒有選擇身份更優於她的嫡女,而是選了她。而她,也沒有讓父親失望。她是樂正家首推的大功臣,是樂正一門的最大驕傲。

她只想到這些,便覺得心滿意足,身上縱是再疤痕累累也值得。她自然是明白,這些自是因有皇上的支持,而這些,是一切的根本。以前,她也曾經想過,皇上將她從太後手里搶過來,是懷與有太后相同的目的。而看中的,也正是她對聲名的極度追求。她也明白皇上對她心存懷疑,因為她是太后選的人。而她之所以能當上貴妃,也是太后在後護駕。貴妃這個位子是皇上封的,但皇上是遵了太后的意思。但她那時不得不投效他,不僅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是他拿住她的把柄。

他在花園裡臨幸她,若是此事揭穿,太后就算不重罰她,也會將她棄若鄙履。她已經走投無路,不得不轉而為他辦事。引太后入局,借她自己的手摺了她最後羽翼寧華夫人。同時一石二鳥,令風頭最勁的林雪清挨了悶棍,直接令其父將所有矛頭對準阮家!借雪清要上位的事,將林家徹底拉到皇上身邊,除掉了阮家的頭目阮丹青。以此事讓太后避隱宮中,不再過問後宮之事。大肆整頓後宮,將不肯就範不能規矩的人一一去除,令她們的家族惟有盡心為皇上辦事,再不敢借後宮而妄圖鑽營。同時也是安撫一些中庸之臣,表明當今聖上並非是一個只憑女色便會風光其族,不明道理之人。

樁樁件件,他們配合無間。而同時,她也漸有點迷離。步調很一致,思慮亦相同。但拋開謀算,有些地方她又瞧不懂。後來他眼中流露,讓她探得一二,但這一二,卻是她不曾接觸,不曾想過,甚至都不曾相信的東西。

也不知是為何,似是因離了宮,他流露的越是明顯起來。越是明顯,她也越是害怕。得到聲名的歡喜與莫明的害怕總是交替,讓她的心也越發迷離。

涼涼的葯泥敷在身上很是舒服,她一邊胡亂想著,一邊隨口問:「這幾日怎麼不見常福?」綉靈聽她問,一邊輕輕給她打扇一邊回話:「回娘娘,這幾日他在馬棚那邊了。」之前因他把貴妃給扔山裡,皇上惱了,打了二十鞭子扔到馬棚去受罰。綉靈心裡也氣,所以緋心不提她也不說,直當沒這個人!前兒常福趁著無人,在園裡攔住綉靈,淌眼抺淚的求她在娘娘身邊提提他。

綉靈畢竟跟他處了好幾年,一直在掬慧宮裡一個裡頭一個外頭的替緋心操持。再見他喪頭苦臉的,一時心裡也有些軟。剛才正尋思著怎麼提一句,讓貴妃去向皇上討個情。但一見緋心閉目養神,也不好張嘴,誰料緋心自己想起來問了。索性便也說了,她輕輕搖著扇:「娘娘,常福這不省事的是討人嫌,活該挨打。不過娘娘統共也就帶了幾個人,到時跑腿遞話兒的也少不了。不如先記下,讓他先回來伺候。待回去再整治他,看他還長不長記性了!」

緋心聽了,輕唔了一聲。用一貫的慢條斯理的速度說:「你打發人把他叫回來就是了。」

「當初是皇上把他扔出去的,娘娘如今再把他弄回來。不是讓皇上臉上不好看?依奴才看,還是向皇上討個情。」綉靈小心的說。當初皇上發了火,瞅見常福就來氣。一腳把他踹了八丈遠,若不是看在他是貴妃的人,估計早一刀剁了。皇上把他調走了,縱是娘娘想放,也得先去求了皇上。娘娘現今病糊塗了,怎麼連這個都忘記了?

緋心輕笑,微睨了眼看綉靈的表情:「你跟了本宮這麼些年,早該知道本宮斷不會做那越矩無理之事。常福報信救駕,有功無過。況且當日是本宮要他前往,皇上自然是明白的。常福不過是一個奴才,當日那情景,他惟有遵命辦事。皇上只是一時惱了,如今事過境遷,都是有驚無險。此時那股氣也就消了,依本宮看,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皇上八成是給忘了。何必還要舊事重提,你悄悄把人領回來就是了。」

綉靈聽了,便點點頭。眼瞅著葯差不多,便輕輕把膜去了,伺候緋心沐浴。此時正是晌午,讓緋心寐著,囑咐簾外的宮女好生伺候著,自己悄悄的出去領人。

緋心一時也睡不著,打從二十四日那天醒過來。連著七八天她都沒出去,一直靜養不理雜務。知了拉長了音在外頭叫得極響,入了八月,淮安最近雨水少了些,天氣很是炎熱。這園子是仿著北方建築,又揉了些南景風情造的。殿閣很是高闊,走北方風格,四平八穩,但角檐設引水線。地上設很多引水渠,利於雨季引水。

進園的時候,因她病體沉重,雲曦直接把她弄到他住的地方。這裡也是一樣,一早呈了圖方便居安府分派,居安府吸取了在江都的經驗。原本給緋心定的其實就離皇上不遠,兩個大院落基本是連著的。但云曦嫌中間隔了道小園景來回走動不方便,還是把她挪到中間來了。

這幾天雲曦實是忙碌,七月二十到了之後,他只是見了見地方上的官員。按例封賞了樂正寞以及一些督渠的河工,沒往遠處去。這幾天才開始往周邊巡看了看,越往南來,隨駕的越多。除了當時一道跟來的朝臣,至江都開始,一些封地在南部各省的親貴也都來接駕。

不過這些人云曦也不是都帶著,有些就直接打發回屬地去了,但有些便一直隨著南來直到淮安。廣成王是先帝的堂兄,廣成王的父親當年擁立先帝有功,所以至了其子還是襲成王爵。他的正妃正是當今太后阮星華的大姐,這次聖上南下,他本該也來接駕,而且太后也有心見見親人。皇上想到他離的遠,而且一直身子不好,加上歲數也不小了。很體恤他,要他不必趕來。所以他派了自己的長子一早往淮安接駕,然後自己攜同王妃隨後。

前幾天廣成王到了,皇上便賜宴親貴並臣工。特恩准成王並成王妃進園來住,方便王妃與太后姐妹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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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千秋宴上承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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