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嚙舌怒目殺通關
大竹箭的再次出現,像是流星的曳尾橫越穹蒼,只是那麼一閃,便幾乎跨渡了半片長空,鋮亮的箭箭鏃成一束冷冽的光焰,光焰的指向,正是「血狼」單彪的后胸。
「不老金剛」賈如謀的修為果然不凡,他雖然走在最前面,卻是最先察覺警兆的一個……人尚來不及回頭出聲,已似腳下裝有彈簧般激射倒飛,劍芒凝做掣舞的蛇電,銳嘯著狂卷而上。
單彪在賈如謀動作開始的瞬息之後,才發現自己的險況,他的反應亦極其迅速,左肘上挽著的皮盾暴旋反擊,狼牙棒驟往測探,整個身軀憑藉揮捧之力,一陣風似的翻撲出去。
箭鏃穿透皮盾的聲音沉悶又堅實,單彪人被撞得踉蹌連連……這還幸虧賈如謀的長劍先行擊偏了大竹箭的來勢,使箭的勁道消減不少,否則,單彪恐怕十有八成便要去和他兄弟羅銳做伴啦!
這一次,賈如謀學聰明了,他不再試圖擊截來箭,身形暴起,凌空翻騰,快不可言的掠躍至六丈開之外,真箇是疾如驚鴻!
對方的動作如此迅捷,亦大出雍狷意料之外,他待要隱避,已自不及,賈如謀當頂撲來,他只有閃出山岩之後,弓矢上揚,第二支大竹箭已對準賈如謀。
賈如謀距離地面約有丈許之高,眼見雍狷的巨弓抬起,他突兀吐氣開聲,長劍繞體迴繞,一道匹練似的光華立即「嘩」聲漲溢,燦爛的芒彩在賈如謀身子四周進濺耀閃,人就有如里卷在光柱里一樣,直衝雍狷射來。
大竹箭出,白虹越空宛如騰龍起風,-那間觸及光柱,箭翎在密集的「叮噹」撞擊中急速顫跳升沉,而光柱也頻頻聚散躥擺,驀地長箭下墜,光柱斂縮,賈如謀現身抖劍,勢如長江大河般湧向雍狷。
不知何時,雍狷業已巨弓入囊,他的雙環大砍刀離鞘暴響,寒光如雪,二十七刀疊為一刀,毫不含糊的力抗來劍!
賈如謀白髮披散,須髯拂動,貫足全身功勁拼搏雍狷,這位「不老金剛」似乎已心火大起,非要豁命不可……這個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他在反拒大竹箭的當口,已經吃了暗虧,左脅下被箭骸劃開了一條兩寸長的裂痕,緣只傷處不大,別人尚難察覺罷了。
劍芒刀影在疾速穿飛流燦,各式各形的光焰交融互合,瞬息萬變,雍狷和賈如謀的身軀已被閃炫耀亮的寒彩所掩遮,只見電掣金燦,游掠騰舞,一時之間,唯聞利器破空的嘯泣盈耳,連人的模樣都看不清晰了;山坡上的陰七娘、郎五、朱乃魁、單彪等四人,已經咬牙切齒的紛紛趕到,陰七娘怒目相向,有如遇上不共戴天的死敵:「這一遭我看姓雍的還往哪裡逃?大夥把招子放亮,覷準時機,斷不能再叫他跑了!」
單彪強忍著腰脅的疼痛,嘶聲大叫:「雍狷,你這心黑手辣的匹夫,還我兄弟的命來!」
只有郎五和朱乃魁沒有出聲,他們兩個極為清楚,此時此境,吼罵喝叫不管鳥用,手底下把穩了才是上策,追魂奪命的事體,光靠嗓門大是不成的。
雍狷鎮定的出奇,他好象完全無視於包圍上來的對手,無聞於那聲聲叫罵,雙環大砍刀揮展得如風如浪,滴水不進,功力高強如賈如謀者,在這一陣較斗之間,居然也僅能搏個平手而已!
陰七娘的黑皮索扯緊於雙手當中,她惡狠狠的咆哮:「如謀,你就不能加把勁立時將這雍狷斬於劍下?要是你心餘力細,就招呼─聲,我們大傢伙並肩於上!」
賈如謀悶聲不答,只管身形流走,劍閃寒輝,顯然是有些不悅了。
低咳一聲,朱乃魁壓著嗓門道:「我說七姨,師叔脾氣你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他希望能以一對一,獨力擒下雍狷來,師叔可是有頭有面的人物,這打群架,究竟不算光彩……」
陰七娘怒道:「沒有頭腦的東西,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姓雍的又是何等樣人?虧你還講得出這種不切實際的門面話,如今的場面,乃是搏生搏死的場面,姓雍的更是我們不容並存的強仇大敵,今番不找機會加以夾殺,下一次就輪到他一個個送我們上西天啦,情勢險惡到這步田地,你卻還在做夢哩!」
朱乃魁——的道:「師叔法力無邊,姓雍的大概逃不出師叔的手掌心重重一哼。」
陰七娘道:「你師叔吃幾碗乾飯,莫非我不比你更明白?不錯,你師叔的藝業精湛,修為老到,可有你也該睜大眼睛看看他的對手是誰?我發覺這雍狷的本領好像在變戲法,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竟能幻出多種不同的深淺功力來,此人不除,必為大患,我們自保要緊,如何還顧得那些江湖規矩、武林傳統!」
郎五同意的點著頭道:「陰前輩所言極是,想我們吃盡辛苦,流血賣命的追綴上來,就是為了一雪前恥,並救回小子雍尋,如不及時解決此人,則一切皆屬空談,要解決他,定須群策群力方能奏功,其它枝節,全都不用考慮了。」
陰七娘斬釘截鐵的道:「好,我們說干就干,大家並肩於上!」
朱乃魁尚在遲疑:「七姨,不等師叔的招呼么?」
陰七娘大聲道:「老傢伙那裡自有我來擔待,且先擺平了姓雍的再說!」
單彪領先一聲猛叱,奮不顧身的撲向雍狷,皮盾橫揮,手上的狼牙棒居中直搗,陰七娘亦側翻斜躍,黑色皮索怒矢般激射而出,兩人這一交相夾攻,雍狷立刻感到壓力頓增,不得不往後退避,他這一退,郎五的兩隻紅纓短槍,朱乃魁的一對流星錘已適時遞到,而賈如謀的劍勢更急,斗然問一個以五對一的場面業已形成。
攻勢急勁中,陰七娘咯咯怪笑:「姓雍的,老娘看你還能狠到幾時,任你再刁再滑,今番也不過是一隻瓮中之鱉,端等著剝皮去爪,大斬八塊啦!」
雍狷悶不吭聲,全力低擋著這來自四面八方的強攻,其中當然仍以賈如謀的威脅最大,而陰七娘手段之毒亦不容稍有忽視,單彪則完全以拚命三郎的姿態出現,式沉抬猛,驃悍之極,再配上郎五的雙槍吞吐如電,朱乃魁的流星錘閃射穿飛,不到三十招下來,雍狷已經汗透重衣,呼吸粗促,顯露出吃緊之狀。
朱乃魁雙錘交舞,振聲大叫:「師叔,七姨,姓雍的眼瞅著已是強駑之未了,咱們務必得抓緊時機,不拘生擒活殺,都要把他撂倒!」
陰七娘旋身遊走,皮索兜卷似長蛇矯騰,邊冷冷的道:「你自己手下緊點就行,我與你師叔不用你關照,節骨眼上包管比你拿捏得准!」
這時,郎五突然流滾斜進,一對短槍抖起斗大的兩朵紅雲,暴刺雍狷!大砍刀上的雙環「嗆啷」震響,雍狷的身形隨著刀芒的滾轉驟隱其中,一條匹練般的光帶「呼」聲挺迎,去勢之凌厲,彷彿烈焰反激!
郎五的雙槍突兀打擺子似的顫盪跳彈,密集又強猛的回震力道頓今他兩手虎口進裂,手臂發麻,甚至連樁基也浮動不穩,急連搖晃,他一聲「不好」尚未及出口,「呱」的一記,頭頂上大片皮肉已應聲飛起,半片白慘慘的顱骨雜合著赤紅的血絡暴露於外,僅差一分,便給他掀了天靈!
賈如謀的利劍淬進,幾乎不分先後,穿過雍狷的有小腿腿肚,劍身甫始沾灑著血滴拔揚,大砍刀的鋒刃已倏然倒翻,賈如謀悶哼著倏退丈外,左胯骨的部位業已沁現一團猩赤。
皮盾便在此際重重砸上了雍狷的背脊,他往前踉蹌,立步未及,陰七娘的長索飛繞,沒能纏上他的脖頸,卻卷牢腰間,那婆娘用力帶扯,雍狷又不禁順勢前俯,單彪乘機大步跨近,猛一狼牙棒揮向雍狷後腦。
雍狷前俯的身軀霍然倒翻,大砍刀閃電般橫架,火花四濺中單彪的狼牙捧反彈而起,當那一聲金鐵震響甫始傳揚,刀鋒猝偏,單彪握盾的左臂已血淋淋的齊肘-起。
陰七娘賭狀之餘,不禁又驚又怒,她喉頭啤號有若獸鳴,雙手卷纏越急,同時皮索的另一段候射如箭,沖著雍狷胸口筆直貫戳:就在索端將要接觸雍狷胸膛的-那間,雍狷左手五指倏然箕張,鐵勾也似一把握住了射來的皮索,雖然索上所挾的強勁力道撞得他身形歪斜,卻在腳步錯雜問一刀貼飛削,陰七娘尖叫怪吼,棄索急竄,兩手背上已是皮開肉綻。
捲土重來的賈如謀本待挺劍再上,一見陰七娘雙手血糊淋漓的在那裡蹦跳嚎叫,立時亂丁方寸,顧不得對付雍狷,連忙撲向陰七娘身邊一對這位「不老金剛」而言,陰七娘的安全,比什麼都來的重要!單彪早巳痛的丟下他的狼牙棒,拿右手托住斷肘,半跪在地廠不停噓氣,整張面孔,都已扭曲得變了原形,身子更在急劇抽搐,眼瞅著人就要虛脫了。
朱乃魁便揀了這麼個空隙,雙錘齊出,暴擊雍狷背脊,兩團寒光,風嘯力涌,好象恨不能。─下子就把雍狷砸成肉醬!
血氣逆回、神浮脈悸中的雍狷,尚未及順過勁來,朱乃魁的攻勢巳到,急切里,他猛咬牙,斜肩背負的弓囊突往上扯,「砰」「砰」兩聲悶響,正好擋住了朱八魁的雙錘,雍狷的身形也就地旋走,刀芒進射如銀瀑四濺。朱乃魁狂吼著連滾帶爬的翻騰出去,而雍狷一個跳躍越至五文之外,再次拔刀拔升,人已鴻飛冥冥,蹤影不見!
郎五大叫著追出六七步遠,轉頭─瞧,卻並沒行任何同夥跟隨過來……朱乃魁還未從地上爬起猶在往一邊翻滾,單彪只剩下半口氣,賈如謀正滿臉痛惜之色的替陰七娘料理手傷,對於雍狷的騰走,竟充滿一種無力無能的頹唐反應……嘆了口氣,郎五廢然止步,─頭─臉的斑斑血漬,益發襯得他形容晦澀,顏貌凄惶,他當然不必再往前追了,就憑他─個人,便算追上,又能濟得鳥用?
「乘黃」在狂奔。
鞍上的雍狷俯貼於馬首飛揚的鬃毛當中,黃褐色的鬃毛粘結著…團團半凝的血塊,偶而間,雍狷仍會咯出一口血來,這次的遭遇,他受的外傷尚不嚴重,但內創卻不輕,單彪砸在他背上的一盾,已經使他心臟震蕩,血氣反涌,腑臟滯重而悶郁,稍加勞累運力,污血便忍不住口外噴嗆!
雍狷的感覺,就和騰雲駕霧一樣,整個人都是暈暈沉沉,軟軟綿綿的,兩眼望出去,也是一片朦朧迷離,遠山近水,皆隔著屢煙雲,迎著一簾紗組,隱隱約約景物的形象,或者重疊,或者扭曲,或者變成與實體相異的怪狀,他幾乎懷疑自己就快死了。
馬兒奔騰著,有如□捲風旋,蹄聲彷彿密雷緊鼓,一陣涌過來,一陣響過去,雍狷不知道坐騎是朝哪裡走上,也記不得這趟騁馳已有多少辰光,中途有無休止,但他卻能意識到「乘黃」渾身淋漓的汗水,依稀聞及斷續的噴鼻聲響……」
慢慢的,「乘黃」的奔速放緩下來,終於停住,馬兒身上的熱汗順著毛梢答答淌滴,四腿不住抖顫,口鼻間白氣吞吐裊繞,久久不散,這匹馬顯然已經盡了全力奔跑,而今幾乎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它停下來的地方,是─座山的山腳下,有精緻小巧的三問磚瓦房,房子四周種植著濃密的「七里香」矮樹,形成籬牆,在籬牆之前,一灣清溪蜿蜒迤儷,溪上搭得有木橋跨越,小橋流水,山色幽翠,嗯這個所在好不令人眼熟,想……想,這不是君仍憐的住么?
「乘黃」居然鬼差神使的跑來了此地!
現在,馬兒咨起著來到橋上,單調又沉重的蹄音敲擊木板,發出聲聲空洞的迴響,於是,房門呀然啟開,君仍憐戒慎的探頭出來張望,她做夢也沒想到看見的竟是這麼─幅景像。
俏麗卻顯得清憐的面上先是陣驚窒,接著,君仍憐流露出掩飾不住,亦不打算掩飾的喜悅與興奮,她回頭低促的呼喚,叫出大腹便便的姬秋風來,兩個人匆忙上前,合力將雍狷自馬背扶下,攙之入屋。
雍狷被遠處隱隱的雞啼聲驚醒,當他睜開竣澀的雙眼,定下神來之後,首先映入視線的,便是君仍憐那張眉宇深鎖的臉龐,以及那抑鬱深邃的眸瞳,四日相對,卻以膠─般,久久不能移開。
還是君仍憐垂下目光,輕輕的道:「你已經整整暈睡了十二個時辰,我喂你好幾次葯,身的上傷口也都替你一一洗凈,並且重新包紮過了……雍狷,你到底過的是種什麼日子,到底的多少仇家?竟把你傷成這副模樣,混身上下,簡直找不出一塊囫圇處來……」
雍狷嗆咳幾聲,尚未及說話,君仍憐已連忙起身端過一碗湯來,她不要雍狷自己用手拿,舉碗湊近雍狷唇邊,竟是以哺喂的方式服侍雍狷。
溫湯其實是參計,濃郁香純,入口甘潤,還有一般淡淡的藥味,雍狷咕嚕嚕喝完一碗,頓覺腑臟熨貼,五內舒坦,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收回碗去,君仍憐又在床頭的矮凳上落座,她望著雍狷,柔聲道:「覺得好一點沒有?」
雍狷咧咧嘴,擠出一絲微笑,腔調有些暗啞的道:「好多了,君姑娘,謝謝你的照顧和關懷……」
頓了頓,他又尷尬的道:「呢,君姑娘,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來到你這裡的,一睜開眼,才看見你在面前……」
君仍憐抿抿嘴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來的,昨天天不亮聽到門外有馬蹄聲,一走一頓顯得十分乏累,我開門出去看,竟是你扒在馬背上,混身帶傷不說,人也陷入半暈迷狀態,趕緊招呼秋風出來,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你扶進房裡……」
雍狷喃喃的道:「『乘黃』這畜牲也叫怪,哪裡不好去,怎麼偏偏跑來這裡?」
君仍憐道:「雍狷,你不喜歡來我這兒?」
雍狷忙道:「不,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畜牲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它居然單單選擇到你的住處來,卻不知是個什麼心思?」
君佾憐笑道:「你去問它吧,我答不上。」
雍狷信目瀏覽著自己躺卧的所在,但覺得非常陌生,他肯定上次來此之時不曾進過一一一床一幾,外帶一張小小的紅木妝台,陳設簡樸無華,卻顯然是屬於女姓的寢居,是了,他立即頓悟,這房間,八成便是君仍憐的閨閣!君仍憐道:「你在看什麼?」
雍狷頗為過意不去、又十分難以為情的道:「君姑娘,呃,這裡,是你的卧房吧?」
「是我的房間,我們住的在地方比較狹隘,只有兩間睡房,一間客堂,你一個受傷的人,總不能把你擺在客堂,也不方便叫你住進秋風的房裡,思來想去,只有我將就點了雍狷苦笑道:「如此打擾,實深歉疚,君姑娘,大德不言謝,且容后報吧I」
君仍憐嘆了一口氣,深深凝視雍狷:「你原是個豁達大度的人,雍狷,怎麼也變得小家於氣了?我對你的這點幫助,實難比擬你待我的思澤於萬一,又何須講這種令我汗顏的話?要不是你,我已經死了兩次,還得加賠上我義妹的一條命,你以雲天之義相待,我都不曾拿世俗虛話來表示我的感激,我對你略盡些微心意,亦不該今你不安。」
雍狷半倚床頭,連連拱手:「說得是,君姑娘,算我俗套,我住后不再放這等的渾屁就是。」
君仍憐盈盈─笑:「這才不見外,雍狷,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人把你糟塌成這樣。」
雍狷沉沉的道:「說來話長,這可是由好幾樣不同的糾葛、分別與好幾撥不同的對手所造成的結果,打離開你和姬姑娘的那一天起,找就沒有過過─天安寧日子……一」
精簡扼要的把這段辰光來的遭遇敘述了遍,雍狷的形色疲憊中帶著幾許苦澀與無奈,淡淡表露出他身為江湖人,卻厭倦江湖事的心態,蒼啞的音調里,泛漾著多少寞落、多少陰鬱……君仍憐有些動容的道:「你太苦了,雍狷……」
搖搖頭,雍狷道:「苦無所謂,就是那些莫須有和解不開的糾纏令人煩惱,我渴望過一種平靜恬談的生活,渴望領著兒子渡此余年,而僅僅這麼一點起碼的希冀亦難如願,總是有些枝節
發生,總是有些不相干的、意料之外的麻煩擾人,君姑娘,江湖路,真難行啊……」
君仍憐幽幽的道:「不錯,江湖路,真難行,誰叫我們當初闖進了這一行?
誰叫我們不能及時退離?如今到了這步田地,想要完全擺脫,談何容易!」
眼波流轉,她又以寬慰的語氣道:「但是你也並非毫無收穫,雍狷,至少你已得回你的兒子,尋找到了你的根。……」
提到兒子,雍狷笑了:「若不是為了這畜牲,我還不至於受這許多罪、吃這許多苦,不過我也承認,只想想這樁美事,一切的折騰便都算有了補償,心裡蠻踏實的。」
君仍憐道:「瞧瞧你,提到兒子,就忍不住眉開眼笑,想你那位寶貝少爺一定生得乖巧可人、聰明伶俐吧?」
雍狷摸著自己下巴,嘿嘿笑道:「你誇獎了,小免崽子一副楞頭楞腦的德牲,沒多少心眼,只是本質到挺善良憨厚,也還知道孝順,將來別朝歪里長,我就心滿意足啦……」
君仍憐笑道:「幾時有機會,我真想看看他。」
雍狷自嘲的道:「君姑娘,你不想想,憑我這塊料,還能生出什麼頭角崢嶸的兒子來?不過一個渾小子罷了,只怕到時你會大失所望哩。」
輕輕撫平上衣的皺痕,君仍憐感觸良深的道:「孩子不必長得氣宇軒昂、儀錶超凡,只要天性純良,心地篤實就是個好孩子,雍狷,我真羨慕你後繼有人,得享天論,哪裡像我,孤苦零丁,風雨飄搖的過了這半生,餘下的年歲,還不知道要怎麼凄苦呢……」
雍狷怔怔的看著君仍憐,心中倏忽湧出─陣衝動,他努力把這陣衝動抑壓下去,不落痕迹的道:「君姑娘,人的際遇並不是─成不變的,今天的境況亦未必就是日後生活的反映,我相信你不會永遠孤伶下去,好心有好報,你不該是個度不完的坎坷命……」
君仍憐苦澀的─笑:「我也算是個好心的人嗎?」
雍狷肯定的道:「當然,至少對我而言,你非常慈悲。」
低下頭去君仍憐默然無語,似是思潮起伏,有著太多的傷感。
雍狷故意扯開話題:「對了,君姑娘,我還忘記問你,姬姑娘與那全大保之間的情感糾紛,可有任何化解的跡象?」
君仍憐雙目中閃過─抹怨恨的神色,憤憤的遲:「你想有此可能嗎?當時的情形,你亦親自在旁目睹,那個絕情絕義的東西完全沒有─點人性,沒有─點天良,他對秋風,純粹是存著玩弄的心理,當秋風是洩慾的工具,始亂終棄,毫無憐惜,橡這種枉披著一張人皮的畜性,怎會有回心轉意的打算?秋風不幸遇上他,真叫前世的冤孽……」
雍狷頷首道:「的確可惡可恨,君姑娘,不過,令義妹是否想把孩子生下來?」
君仍憐無可奈何的道:「我也曾勸她把孩子拿掉,但一來孕期已長,二來她捨不得,你知道,不管是誰下的種,總然母子連心,我也不能過於勉強秋風……─」
雍狷道:「那全天保,一直就沒來探望過姬姑娘?」
咬咬牙,君仍憐道:「我說過,他只是個枉披著一張人皮的畜性J」
稍稍往上變動了一下姿勢,雍狷道;「君姑娘,依我看,令義妹和那全天保的一段情緣,只怕要事如春夢……」
君仍憐恨聲道:「可是我決不會就此輕易放過他,但要有機會,我一定要找姓全的討還公道!」
雍狷道:「如同上次那樣?」
君仍憐倔強的道:「不錯,如同上次那樣!」
略一沉吟,雍狷道:「到時候假若我不在你身邊,君姑娘,我建議你改變一下動手的方式,以寡敵眾或逞強攻堅,都不是適當的手段,達到目地,法子很多,你不防再加斟酌。」
君仍憐思討片刻,會意的道:「謝謝你的指點,雍狷,我想我明白你的競思。」
雍狷微笑的道:「『長山三奇』哥兒幾個,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吧?」
君仍憐也笑了:「他們打上次在你手下鎩羽而歸之後,就一直未見蹤影,我看他們是被你整怕了!」
雍狷深思熟慮的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便了結,以『長山三奇』桀驁不馴的性子來說,吃了這種悶虧,如何肯於善罷甘休?他們遲遲沒有展開報復,多半是認為時機未臻成熟,─旦等他們準備妥當,就有狀況發生了……」
君仍憐道:「我不怕,我等他們來!」
雍狷平靜的道:「這一點你放心,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長山三奇』的主要對像是我,他們會沖著我來,如果由你這裡下手,目的亦不過是逼我出面,君姑娘,他們的怨恨與羞辱,都擺在我身上!」
君仍憐略顯激動的道:「可是我不能再二再三的連累你……」
雍狷神態一派安閑,語氣恬然:「不要緊,君姑娘,混水是我自己趟的,無妨便趟到底,到是你和姬姑娘二位獨居此間,未免欠缺保障,安全可慮君仍憐咬咬下唇,道:「老實說,雍狷,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草莽中打滾了這些年,總不能成天到晚東藏西躲,過那種無根無靠、凄凄惶惶的日子……」
雍狷慢吞吞的道:「沒有遷移的打算?」
君仍憐道:「搬去哪裡?誰又能保證挪了窩之後以前的仇家不會再找上門?」
遲疑半晌,雍狷低聲道:「君姑娘,如果不嫌棄,容我來想想法子可好?」
君仍憐輕唱一聲,似笑非笑的道:「雍狷,我是個不怎麼討人喜歡的人,尤其你對我的觀感也不是很好,為我背上這麼重的擔子,你認為值得嗎?」
雍狷聳聳肩,道:「這是你比較偏頗的想法,我並不這麼以為,開始的時候,或許你有點古怪執勘,不過情形總會改變的,現在我們之間,不是相處得十分融洽么?」
君仍憐盯著雍狷道:「看樣子,你是當真的了?」
雍狷正色道:「這豈是兒戲之事?君姑娘,請你相信我的─番誠意。」
君仍憐蒼白的面頰上竟無來由的浮起一片紅霞,她輕輕的道:「讓我想─想,再和秋風商量商量……」
靠在厚軟的枕頭上,雍狷半-著雙眼道:「不要緊,我等著聽迴音便是,二位可別顧慮我,在我來說,這種事並不困難,添不了多少麻煩,如果因此免除了二位姑娘的隱憂,尤屬功德一件,我更樂意效勞。」
君姑娘站起身來,眼瞳中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彩,聲調也清脆得如銀鈴:「你歇會兒,雍狷,我再去替你熱一碗參湯來。」
身子躺在柔軟的床榻上,鼻端聞著那股若有若無的淡淡幽香,室中的氣氛平靜而溫馨,一時間,雍狷不禁有些暈然陶然,真不知身處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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