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親
第一章相親(本章免費)
婚姻如果真的是墳墓,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入「古墓派」。
「古墓派」最大的特點是什麼?絕情,絕『性』!
兩年前。小雪。
京城很乾旱,水分越來越少。即使預報有雪,多半是安撫人心,平息謠言,地上總是乾乾的,見不到一點兒濕意。
談笑關上電腦和加濕器,看了看外面昏黃的天空。
「談笑,這麼早就走了?」同事從格子間里探出頭。
「嗯,有點兒事。」
「後天你就出差了,利上公司的年度審計文件看得怎麼樣了?」
「明天晚上Email給你。」
「好的,節日快樂!」同事笑眯眯地送上祝福,又埋頭工作了。
即使是過節,在這些人看來也不過是一個稍長點兒的假期,還有可能過不上。
談笑大學畢業時拿到律師資格證,來到這家律所從實習生做起,目前正在考慮是繼續做授薪律師還是要求轉為提成律師。這家律所的老闆秦律師是法律界的資深人士,案源很多,做授薪律師並不愁沒事情做。談笑覺得這對今後拓展自己在法律界的人脈很有好處。但是相對外所里的同學,薪水就有些可憐了。好在她一個人飽了全家不愁,每每想起「遠大前途」就又興奮地投入工作中了。所里的律師都說談笑是「拚命三娘」,比老黃牛還任勞任怨。
今天的事在談笑的生活里常見,但並不重要——相親。到了年紀,周圍的人都會替你留心,更何況是一個眼看要超齡的「宅女」。
相親的地點約在萬壽路文博大廈下面的一個咖啡廳里。談笑只是聽說那個人家在萬壽路附近,據說他正在休探親假。談笑用自己的積蓄買了一輛黃『色』的小「雨燕」,虎頭虎腦的外表看起來非常有精神,只是應了同事們說的那句話:和她的氣質太不相符。
京城冬天的下午六點,路上少了昔日車水馬龍的景象,『露』出古都特有的肅穆。明天是元旦,公休一日,後天出差,二月份過年。談笑想著接下來的工作安排,車已行過長安街。
談笑駕車轉入立交橋輔路,暫時脫離工作的腦子突然冒出四個字——「之子于歸」。
這是上午和所里一個姓鄭的女律師聊天時提到的詞。那個女律師早年法科畢業,曾經是國家財政部的官員,退休之後不想休息,又拿了資格證出來當律師。她老公辦了一家企業,唯一的女兒明年考大學,今天的相親對象就是她介紹的。
她說「之」是「這」,「子」指「女子」,「于歸」就是「出嫁」。古人認為女子只有嫁到夫家才算真正回家——「歸」了。她說,女人這一輩子苦也罷甜也罷,都要結一次婚。結了婚,才有機會明白為什麼「好」字要這麼寫。哪怕將來分手了,落淚了,該經歷的都經歷了,人生便也無憾了。談笑的眉『毛』微微動了動,迅速垂下眼帘,笑著說:「難怪古代的女子都受男人欺負!若是男人娶到老婆也叫『歸』,恐怕這世上拚命爭取的就是男權了。」
無憾?可是「不可惜」的意思?是因為結婚「不可惜」,還是因為不結婚而「不可惜」?談笑壓下心中的躁動,細細地聽著。
鄭律師說:「這人啊,到什麼年齡做什麼事兒。該結婚就結婚,該生孩子就生孩子,別排斥。你們現在年輕,總覺得有時間有精力,可時間、精力這東西消耗得最快,還沒留意的時候就用完了。你看,我現在雖然身材沒你好,皮相沒你年輕,可是跟同齡人比起來也不算難看。這魅力……呵呵,還是有的,不耽誤!告訴你一個秘訣,有了它,這輩子你都不會受欺負。」
談笑依然眯著眼睛笑嘻嘻的。她有一雙天然的笑眼,即便生氣的時候,那雙眼睛也是彎彎的,眼角微微挑起。
鄭律師說:「獨立。有了這倆字,就等於孫猴子進了煉丹爐,煉出火眼金睛,還沒被燒死。」
談笑斟酌著回應:「這婚姻……要怎麼才能獨立?」
鄭律師仔細想了想,為難地說:「哎呀,我一直覺得自己挺獨立的,可是你這麼一問,我仔細想了想,似乎也挺依賴我家裡那位的。兩個人在一起這麼多年了,能獨立到哪兒去?算啦,算啦,當我沒說吧。不過我年輕那會兒,可真是獨立呢!工作,帶孩子,家裡家外,從來不跟我男人吐個難字兒。」
談笑點點頭,眼神有點兒恍惚。同人不同命,她也曾親眼見過這樣的女人——照顧老人,照顧孩子,照顧家裡,照顧單位,千算萬算,最後丟了老公,甚至丟了自己!
談笑討厭動不動就說愛的女人,更不願意看見為愛犧牲一切的人。那是她心底的一個黑洞,一旦打開,所有的快樂就像一道暗淡的光線,倏地一下子被吸進去了,無影無蹤……她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上的目標是什麼,也不在乎這個世界是怎麼看自己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輕易放棄,只知道不能讓自己活得很差,只知道不能被某些人看扁了。而這一切的一切,只為了祭告一個不甘心離去的靈魂!
「哎呀,談笑,你媽媽要是在,肯定會為你的婚事著急的。」鄭律師如是結束。
談笑的麵皮抽動了一下,「是嗎?那就……找個人結婚吧!」
相親的地點在文博大廈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裡面不大,裝修也一般。談笑把額前的劉海向耳後捋了捋,黑『色』的頭髮齊齊地垂在白襯衫的領子上,發尾微微內扣,利落而不失溫文。她進門解開大衣的扣子,轉頭看向約好的桌子——那兒已經坐著一個軍人了。
陸楓提前趕到約會地點,他覺得讓女孩子就自己的方便似乎有些失身份,更不願意到晚了丟了面兒。到得有些早,陸楓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荷包,大概還能承受。
談笑一進門,陸楓就看見了。她是那種存在就不能讓人忽視的人,似乎周身總是環繞著一種氣場,壓著別人,壓著環境,壓著目光。
陸楓不著痕迹地審視談笑。這個女人掛著明顯的黑眼圈,看起來非常疲憊,甚至不像二十多歲的人。眉目疏朗,說不上驚艷,仔細看卻很是耐看。但是,不知是否是經歷的關係,她明明一副天生的笑模樣,被那薄薄的嘴唇一勾,便顯得有幾分刻薄。陸楓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談笑,她的眉眼間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一雙眼睛空靈得好像什麼都看透,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透著些少年才有的『迷』茫。那是陸楓在部隊里經常從新兵眼中看到的。可就是這種眼神配上那副嘲諷的表情便有了另一番滋味,讓人油然生憐。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複雜的女人?
他收回目光。談笑舉手投足彬彬有禮,卻又高高在上,是那種受過良好教育,有著令人稱羨的職業背景的人慣常的高傲姿態。而且,這種高傲已經完全職業化。女人到了這種境界,只能用「女強人」這個詞來描述。
陸楓拿著捏著,好像心裡藏了千百個念頭,嘴角一動就有數不盡的妖魔鬼怪要冒出來!
他正想著,談笑伸手捋了捋鬢角的頭髮,一隻小巧圓潤如珍珠般的耳垂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雄『性』動物的視線給抓住了。
陸楓一直認為男人和女人的結合,動物『性』原因高於社會『性』原因。愛情只是女人閑著沒事拿來玩兒的。對於男人來說,活塞運動本身的意義應該高於其對象的選擇『性』。反正萬「戀」不離其「宗」——不過是從往複循環中獲得肉體的快感。他也實踐過,甚至覺得若這就是全部的根本,結婚簡直是件太浪費時間和生命的事情。
但是,人不能不結婚。到了年紀不結婚,就會被視作怪物。
陸楓覺得一定要用最短的時間解決這個問題。
正好元旦探親時,老媽朋友的朋友說他們外聘的一個顧問如何如何好,一定要見見。戰友裡面相親成功的不在少數,作為一種經過驗證的有效方式,陸楓並不排斥。關鍵是相親的對象如何。最好能像隆美爾的妻子,或者巴頓的妻子也行。在他心裡,唯一的浪漫可能就是巴頓寫給妻子的情書,裡面充斥著對戰場的嚮往和躁動。巴頓熱情地向年輕羞澀的未婚妻解說康伯雷的戰鬥,詳細地說明坦克的效能。
陸楓崇拜兩個人——隆美爾和巴頓。因此,他認為自己的妻子應該是那種可以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自己談論戰爭、坦克、飛機、導彈的女人。
談笑不是比阿特麗思。
她是那種都市裡的女孩兒,心裡藏著千千結,外面穿著厚厚的盔甲,刀槍不入,還能無情地還擊。第一眼,陸楓就覺得她是一把精巧的勃朗寧手槍。
談笑打量著陸楓。
那是個軍人,所以具有軍人的一切外在特徵:軍裝,筆直的坐姿,嚴肅的表情,還有白瓷杯旁突兀的黑手,以及修剪整齊的指甲。一眼望去就是一個字——正。
談笑想起關於軍婚的種種規定,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軍人,意味著什麼?
穩定的夫妻關係;聚少離多的日子;差強人意的社會地位……應該夠了吧!尤其是「聚少離多」,談笑覺得很滿意。她不要愛情,只要婚姻。一個沒有男人的家,既能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也適合自己現在的狀況,還能讓某些別有用心的人閉嘴!
談笑見陸楓不開口,便說道:「我是談笑,談天說地的談,笑話的笑。講笑話的意思。」說完,她習慣『性』地笑了一下。就像與客戶見面,這笑容已經成了習慣。
陸楓低下頭,他沒想過自己要找一個「白骨精」。雖然周圍也聽說有的戰友找到了海歸,但自己這種野戰部隊的人,終日駐守部隊,印象中周圍大多數的軍嫂都是任勞任怨、潑辣能幹的類型。這些時尚、嬌氣高傲、終日應酬,習慣了燈紅酒綠的職業女人,能耐得住寂寞嗎?陸楓越想越覺得不搭界。什麼阿特麗思,在中國,能找到老婆就不錯了!
唉!陸楓心裡嘆了口氣,就沒有繼續交往下去的意思了。意興闌珊,連提問都覺得多餘。
「能問下您平時都做什麼嗎?」談笑看出陸楓興趣不大,不過她要是知難而退那就不是談笑了。今天鄭律師的最後一句話讓她拿定了主意,所以她也不打算浪費時間。
陸楓坐直身子,簡單地說:「訓練。」
「一直嗎?」
「每天。」
「那今天呢?」
「探親。」
「所以您不是每天訓練,對吧?」談笑抬起頭,鵝蛋般的臉上掛滿了笑意,「別介意,開個玩笑。我通常也會說自己每天工作,但是今天相親,所以也算不上每天都工作。一般來說,人們在說話的時候習慣一概而論,因為這樣更利於表達的效率,但是實際上很多話是經不起推敲的。我這是職業習慣,你別介意啊!」談笑用同樣的邏輯調侃了一下自己,有些冷的笑話,需要對方配合暖場。
陸楓初聽談笑的推論,尷尬之餘覺得有些惱火。粗粗的眉『毛』一擰,一股火氣呼啦啦地上來了。偏偏這時談笑又道了歉,那火氣就顯得有些沒道理。陸楓乾笑兩聲,結果讓場面更冷了。沉默中,他覺得有點兒不合適,想說什麼,一抬頭正碰上談笑笑意盈盈的眼睛。不經意間,一絲婉轉嫵媚流瀉,纏住陸楓的目光。
談笑沒有察覺男人的心思,還打著自己的算盤,嘴上開始不停地問。也許是職業習慣,她沒太考慮陸楓的感受。
「您探親的時候多嗎?」
「不多。這麼多年除了畢業那次,這是第一次探親。」
「那您有沒有轉業計劃?對不起,這樣問可能不合適。不過我想知道您對未來有什麼規劃?」
陸楓已經覺察自己的被動,莫名其妙地就想扳回一些。反正也沒指望兩人有什麼發展,這次見面后說不定再也見不著了。陸楓有些壞心思地想著,慢慢地說:「長遠規劃嘛……實在不行就餵豬唄!在部隊待一輩子。」根據他的有限經驗,能接受這種安排的女人不多。
「呵呵!」談笑捂著嘴乾笑了兩聲,臉上應景地『露』出些許尷尬,「嗯,明白,革命事業嘛!現在能這麼奉獻的人不多了。那你父母怎麼看?」
「他們很支持!」陸楓更尷尬了。談笑似乎沒有他預想的那種情緒,好像他就應該餵豬,好像他就是個餵豬的。而且看起來談笑也沒把他想成能做別的事情的人——除了餵豬!
這可太傷自尊了!陸楓無比沮喪。早知道就說當兵好了,永遠是志願兵!反正她也不懂。
談笑以為陸楓不耐煩了,伸出手指比畫了一個「一」字,「最後一個問題,您的身體……我是說生理,沒什麼問題吧?」
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陸楓雙手啪的一聲摁在桌子上,使勁兒壓了壓才沒有站起來,臉上一片緋紅。
談笑無辜地解釋:「既然是相親,總要了解清楚。這些問題遲早要面對,問得直接些有助於提高效率,希望您能理解。況且……」談笑看看自己的表,「我的時間……一樣有限!」
陸楓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話,「我們……不可能面對這個問題!」這太傷面子了,要是每次相親女方都問這個問題,他還怎麼做人!難道他是那麼隨便的人嗎?還是……談笑是很隨便的人?
陸楓眯起眼睛,異樣地看著談笑。
談笑還在繼續問:「是嗎?您的意思是,我們不可能發展到面對這個問題的程度?還是您的身體不適合結婚生子?」
「我對你沒興趣!也希望你能自重些!」陸楓低低地吼出來。這個女人極其無禮,他也沒必要保持風度。
談笑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黑『色』皮夾子,輕輕一按銀『色』的金屬扣子,裡面是一打整齊的名片。她用食指和中指拈出一張,遞到陸楓的面前,「我的目的很正統,動機也很純潔。這次相親,我真心希望能建立一個家,是以結婚為目的來的。這跟一見鍾情無關,只是為了作為社會基本單位的家庭的組建。這樣吧,簡單地說,我覺得您很符合我的結婚條件。為了節約我們的時間,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希望進一步交往,隨時和我聯繫。」
陸楓的臉有那麼一瞬的發白,然後就變黑了。面前這個女人欠揍,但是他從不打女人,真的不打女人。陸楓攥緊拳頭,藏在桌子底下,一聲不吭地壓著火氣。他準備稍稍平息一下再走,省得破了自己的規矩。
談笑見陸楓的臉『色』難看,有點兒為難地解釋:「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如果你不需要一個愛你愛得死去活來的女人做老婆,而只是需要一個老婆,我想我可以做好。當然,作為丈夫這個職業也需要你有所付出。第一,我們自己單獨住,但是我會代你照顧你的父母;第二,我的工作非常忙,不可能三天兩頭找你或聯繫你,希望你不要在這方面強求我;第三,我希望你能永久獻身部隊,而我不會隨軍去照顧你。這些條件歸結起來只是一點:結婚,但是保持彼此的獨立『性』,互不打擾。當然,我會在必要的時候去探望你,略盡夫妻之責。還有,如果你以為這個條件讓你可以占些什麼便宜的話,麻煩你仔細看看我的名片。作為法律從業人員,我會盡量使用我的權利。最後,我還是要鄭重地告訴你,我是很自重的人。希望你在考慮我的要求時,也能自重一些。我不希望對自己的相親對象動用任何法律的手段解決所謂的糾紛。」
陸楓目瞪口呆,是他離開社會太久,還是這個女人不屬於社會?
談笑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反應,站起身說道:「你考慮一下,後天我要出差,麻煩你儘早回信。從鄭律師的介紹看來,我覺得你也是個理『性』的人。個人覺得,這件事,對我們都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