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探親
第38章家庭
談笑攪動眼前的番茄鮮榨汁,良久,那嬌倩才平息了哭泣,幽幽的說:「你想幹什麼?不是不想理么?」
談笑用吸管挑起一滴榨汁,看著鮮紅細碎的固體裹在液體里一滴滴的滴下,說:「今天我看見他們去陸家了。蘇家那兩個,周嘉還有那個人一起的,我看見了。」談笑深吸一口氣,「怎麼找到地址的?我不記得告訴過你。」
那嬌倩咧了咧嘴角:「我就知道我在你那裡是一點信用都沒了。不過,這次你真是冤了我了。周嘉從來不讓我知道他想和那個人做什麼,我知道的那點東西都是聽來看來偷偷找出來的。」
說著那嬌倩一歪頭,「偷偷找出來」幾個字說的有些異樣。談笑聞聲抬頭,正對上那嬌倩的眼睛,兩人不約而同的冷笑了一聲。
那嬌倩道:「我不會像你媽那樣,只知道以硬碰硬,最後弄得自己——」談笑低頭,那嬌倩不再說下去。
談笑道:「是,你比我聰明。一直以來,你都比我——聰明。也能想的開。」
那嬌倩點點頭:「有時候我都想,最好讓周嘉陽痿,或者全身癱瘓,這樣他就永遠不可能離開我,也不會再有女的對他虎視眈眈。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男人,不在乎他是不是健康,只要他是周嘉,他就永遠是我的周嘉!」
談笑斜眼看她,眼神閃爍,一會兒又閃到一邊去。
那嬌倩繼續說:「你說的對,我不能坐以待斃。泥菩薩還有幾分土性,何況是我!所以——」
「所以你偷看周嘉的文件,賬本,甚至找到了他的密碼箱?」談笑帶著幾分戲謔。嘴角右邊斜斜上挑,嘲諷著又羨慕著。
那嬌倩點點頭,坐直了身子:「他以為我為他昏了頭,卻不知道為了得到他我能讓多少就能狠多少!Cheers!」那嬌倩虛空輕點,抿了口杯中酒。
談笑道:「我能用嗎?」
那嬌倩搖搖頭:「不,現在不能。周嘉的事我來處理,我不會幫你。他是我的,我愛的就得讓我我毀。就算他被槍斃了,我也得找到打碎的骨頭拼完整了帶回去。」那女人表情堅毅,一字一句,彷彿石頭上刻下的字——清楚,崚嶒,冰冷……永久!
談笑道:「好吧,那以後我的事……」
「我不會再把你的消息告訴他了,以前只是覺得他喜歡你。其實,我覺得你若真能降服他,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現在看來,他更想跟著那個姓蘇走。」
談笑道:「他眼裡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所有的人,對他不過是兩種,有用的,和沒用的。」
那嬌倩點點頭,苦笑著:「那正是我要努力的。」
談笑道:「我需要你幫我辦一件事,記不記得你以前說過的那個公司的事?蘇阿月做副總經理的分紅公司。」
那嬌倩眨眨眼,突然笑了:「天!我以為你真的忘了呢!你想要什麼?」
「所有的。」談笑斬釘截鐵,「明天我和陸楓他媽去趟部隊,回來怕是晚了。後天,你能拿到嗎?」
那嬌倩道:「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你當初說算了的時候,我還挺遺憾的。」
談笑舔舔嘴唇,道:「說你的條件吧。」
那嬌倩收了笑容,仔細的看了看談笑,然後說:「你發誓,這事兒絕不牽扯周嘉!」
「發誓?」談笑嗤了一聲,「你信嗎?」
那嬌倩道:「用你母親的名義,我就信!」
談笑回到陸家已經十一點了,平常這個時候,老兩口早就睡下。可是今天,屋裡燈火通明,陸爸爸和陸媽媽都在等她。尤其是陸媽媽,一臉想說什麼的樣子。
談笑說:「媽,我買好酒了,明天咱們一起去陸楓的部隊吧。」
陸爸爸平時一定會唱唱反調,可是今天他一聲不吭,只是不停的瞅陸媽媽。
陸媽媽叫住談笑道:「笑笑,嗯,今天……今天你爸爸來了。」
陸楓已經悄悄的把談笑家裡的情況告訴了父母,也告訴他們談笑比較敏感,如果她不提,大家就當不知道好了。陸媽媽平時雖然和談笑總是磕磕絆絆,但是愛屋及烏,看到兒子和談笑小兩口處的好,心裡已經把談笑當自家人看。何況他們家還和別家不一樣,兒子長年累月不在身邊,雖然談笑不常來,卻比兒子來的勤快,日子久了,老頭老太太早就把談笑當成自己孩子來看。
陸家最大的特點就是護犢子,自己怎麼打罵都行,外人卻不能動半分毫毛。如今,這一點已經完全用在談笑身上。老頭老太太不知道談笑知道她父親不告而來會怎樣反應,卻擔心自己的接待會讓談笑不開心。忐忑之下聊了一個晚上該不該告訴談笑,應該怎樣告訴談笑,不知不覺已經接近午夜。
談笑想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卻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低著頭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不吭聲。
大家突然尷尬起來。老頭老太太面面相覷,忽然發現推演了那麼久的方案似乎都不行!談笑等了一會兒,見無人說話,抬頭看見老太太諾大的年紀竟然兩頰緋紅,一臉難為;老頭疲勞的臉上皺紋又多又深,卻難掩眼中的關切,心裡不由得一暖,輕聲說:「我看見了。你們送他們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了。後來有朋友找我,就又出去了。」
兩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心裡同時松下來,又提了上去。陸媽媽說:「你爸爸來,主要是過來看看。終歸是親家么!他也知道有些地方很難得到你的原諒,但是,你畢竟是他的骨肉……唉!」陸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同為女人,她能理解談笑母親的不甘和怨恨。但是,怎麼說也不能勸人家父女不和吧!旁人也有旁人的難處。只是可憐談笑,這麼多年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漂著,苦啊!
陸媽媽說的話不多,心思卻想了很遠,一聲嘆氣眼睛已經霧蒙蒙的要哭了。
談笑反倒笑了:「嗯,我曉得。怎麼著,他也是我的父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就算把我燒成灰,灰里還有他一半的基因。我就是不太想見他,畢竟,我媽走的太突然。他又……現在很幸福,我也沒必要摻和人家,您說是不是!」
陸媽媽不曉得談笑是什麼意思,看看老頭。老頭眉頭深鎖,卻微微點頭。只好說:「反正只要你能想開就好,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你還年輕,還是要向前看。」
談笑點點頭:「嗯,我知道了。媽爸,沒事的。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二老點頭,猶豫的看了看談笑,欲言又止,上樓去了。
談笑坐在沙發里,微微閉上眼睛,空氣里有股檀香的味道。她記得小時候媽媽說這世上是有因果的,陸家無
人燃香供佛,是誰帶來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談笑開車帶著陸媽媽,還有陸爸爸一同上路。老頭死活要跟著一起去,說是看兒子,但是在路上卻老是控制老太太說話的勁頭,好像不願意讓老太太多和談笑說話似的。談笑心裡明白,老兩口是怕昨天的事刺激了自己,看來陸楓和他父母講了不少。想起自己家裡一團糟的樣子,談笑突然有些羞愧,即為無法改變的過去,也為老兩口給予的寬容的現在。
陸媽媽不知道說了什麼,陸爸爸直著嗓門說:「你胡說什麼!什麼讓進不讓進的,咱們又沒看見,那不是出門才見么!再說了,人家那是路過,哪有時間給咱們打電話,你別亂抱怨了。」
談笑一愣,一邊開車左轉,一邊問道:「什麼進沒進啊,媽?」這時候的媽叫的格外自然,談笑嘴角微翹,整個人特別的放鬆。
陸爸爸回頭不知道看什麼,談笑從後視鏡里看見陸媽媽一臉的不以為然,陸爸爸轉身回來時還送了一個好大的白眼:「沒什麼。就是昨天來家裡的時候,我們以為只有你爸爸自己,沒想到出門才看見那麼多人。唉,昨晚上太晚了,都沒來得及說。你看看,我們什麼都沒準備,都怠慢了。笑笑你別介意啊!」
談笑嘴角一弔,表情僵了一下才說:「沒事。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拿到咱家地址的,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和陸楓都沒告訴他。」
陸媽媽說:「是嗎?哎呀,我還以為是你給的地址呢!笑笑,」陸媽媽猶豫了一下,不管老頭子制止的目光多麼嚴厲,義無反顧的問,「你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和他聯繫了。」
談笑道:「從法律關係上講,我和他沒有任何親緣關係。」
車裡一時沉默起來,良久陸媽媽才嘆了口氣說:「其實,我看他也怪可憐的。總說你小時候多麼乖巧,多麼聰明,看的出來,他挺在乎你的。」
談笑眨眨眼,等到眼前綠燈亮起的時候才說:「晚了。」油門轟的大了些,老太太耳背沒有聽清。但看談笑神色不對,加上老頭一個勁瞪她,也沒敢問下去。
談笑以前來過,但是跟著老兩口還是第一次。上次按照GPS的定位系統,這一次卻在老兩口的指點下,似乎走了一條近路。而且談笑發現,就算有GPS,只要老兩口在,也不可能用的上。陸媽和陸爸一個賽一個的固執!彼此都堅持認為對方是糊塗蟲,陸爸還用「路痴」來形容陸媽,讓談笑驚詫不已!
穿過縣城,走了一段山路,又拐了一個不起眼的岔口,路面倒也平坦。這段山形似乎是一條狹長的葫蘆嘴,但是並不長。談笑在陸爸爸和陸媽媽的「共同」指點下,伴著老頭老太太特有的高門大嗓終於走到一條十分十分寬闊,卻沒有各種交規設置的黃黃白白的線的路上。走慣了城裡道路的談笑,面對平坦寬闊卻乾淨的像一張白紙一樣的路,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了!
好不容易走到大門口,陸楓已經在門口張望。談笑甚至看見兩個帶白盔的士兵從他身邊走過,彼此還敬禮致意。
「怎麼還有帶白帽子的?」談笑充分暴露了她的「無知」。
陸媽媽很熱情的解釋:「那是憲兵,很厲害的。笑笑,你得補課啦!」
談笑發現一個規律,只要陸爸爸開口,哪怕罵人,陸媽媽都會「High」的很。如果陸爸爸總是不吭聲,陸媽媽就會有點惶惶,老是拿眼角瞟陸爸爸。今天為了指路的事情,陸爸爸沒少發威,陸媽媽兩頰泛紅,眼睛亮亮的。說是發威,談笑也沒覺的陸爸爸的話有多難聽,無非嗓門大些,話把兒多些。大概是有談笑在,老頭的話把兒也僅限於從「胡扯」到「扯淡」的級別,再高就沒有了。
陸爸爸回到久違的基層部隊也很興奮,下車後下意識的平整衣服,抹平領口衣角,肚子習慣性的抬起來,就那麼仰著頭站好了。眼角掃到談笑那輛虎頭虎腦的小黃車,才覺得和自己的身份有點不匹配。誰讓他當初死活不肯用公家的車呢?
陸媽媽一眼就看穿老頭子的心思,嘴裡嘟嘟囔囔的說:「假清廉!不就是借來開開么,笑笑技術那麼好,還會開壞了!」
談笑收拾好車上的東西,開門下車的時候,陸楓已經迎接上來。看了眼談笑,還沒來得及說話,陸爸爸已經劈頭蓋臉的喝他:「幹什麼呢!連蹦帶跳的,一點樣子都沒有。站好!」
陸楓下意識的在老爸面前站好,教導員趙伯洲從收發室里出來,正一路小跑過來。聽見老頭子一聲吼,立刻收腳提臂,規規矩矩的跑到跟前。「啪」的一聲,立正敬禮,大聲說:「歡迎老首長!」
陸爸爸滿意的點點頭,陸媽媽以她慣用的聲調在旁邊說:「什麼首長不首長的,家長,我們都是家屬。小趙,給你們帶了點東西,看看喜不喜歡!」說著,胳膊肘一橫,輕輕給了老頭一拐子。
陸楓抿嘴一樂,談笑已經打開後備箱,趙伯洲識趣的走過去,一看:「老天!阿姨,您這是把超市給咱們搬來了吧?」
談笑在家樂福除了買酒還買了煙和水果之類的,老太太在家也沒閑著,一下午也忙活採購了一大堆。除了後備箱里有,後座上還放著好多。
陸媽媽高興的合不攏嘴,連連擺手。陸楓看了看說:「媽,要不把車開進去吧。」
陸爸爸道:「嗯,你們開進去,我地下走走。陸楓——」
「咳咳!」老太太突然咳嗽兩聲,輕輕碰了一下老頭,眼角看看談笑再看看兒子。老頭不以為然,正要反駁,趙伯洲突然說:「好啊!老首長,要不我陪您走走,介紹介紹咱們的新發展。哈哈,這兩年可來了不少新鮮玩意兒!」
「哼,我什麼新鮮玩意兒沒見過。來吧,來吧,你給我講講,我看你能講出什麼新鮮東西!」陸爸爸依舊「牛氣十足」,不過陸楓已經明顯過關。
走過老媽身邊,陸楓低聲說:「謝啦啊,媽!」
從趙伯洲身邊過的時候,輕輕捅了一下他,趙伯洲一咧嘴:陸楓這小子也不輕點!
站在談笑身邊,陸楓喜氣洋洋的看著老爸安步當車,左邊是趙伯洲,右邊是老媽,慢悠悠的走開。這才轉身對談笑說:「嗯,路上很辛苦吧?」伸手想去拉談笑,又覺得光天化日的不太好,碰了碰縮了回來。
談笑「撲哧」笑了出來,抬頭看他的樣子——突然發現雖然兩人分開的實際時間並不長,但自己似乎有點想這張臉了!
陸楓搓搓手,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說:「我來吧,你不認路。」
談笑乖乖坐進副駕的位置,剛關上車門,突然旁邊有人探頭在她臉上啄了一口,又迅速閃了回去。談笑捂著臉,惱火的看著旁邊已經發動汽車的人,那人若無其事的樣子,真像什麼都沒做過似的!只有那臉壞笑,把他的「齷齪」暴露無疑。
「討厭!」談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憲兵!」
陸楓嚇了一跳,腳下猛的一踩剎車,幸好沒踩死,晃悠了一下,才發現上當了!「嘿嘿」一笑道:「有也不怕,自己老婆怎麼啦!」既然是在自己的車裡,當然和外面不一樣,陸楓的膽顯然肥了不少。
談笑來過軍營,但也僅限于軍營大門,每次都來去匆匆。這一次陪著公公婆婆,還有明顯「放肆」的陸楓,感覺好像進入一個大家庭!進入到陸楓的世界——正式而熱烈!
談笑目瞪口呆的看著陸楓辦公樓上掛出來的紅色條幅,字是練過的,語言是斟酌過的,但是內容——
「熱烈歡迎家屬參觀指導!」
「怎麼樣?」趙伯洲洋洋得意,談笑好不容易閉上嘴巴,看陸爸爸已經點頭走過,也不方便多講,趕緊跟了上去。陸楓錯后一步,湊到她身邊說:「這都是趙伯洲的主意!」說完還狠狠的瞪了旁邊那人一眼。
談笑抿嘴偷笑,低聲說:「這個經常用嗎?」
陸楓臉上一紅,哼了一聲,跟上父母,顯然覺得丟了面子。
陸楓所在部隊是新編製,談笑看不太明白,只約略明白陸楓不是那種坐在辦公室里發號施令的。理解起來,大概就是打仗也往一線沖的那種吧?只是不知道下面的連長排長都幹嘛?但是想起陸媽媽說她該補課的話,還是乖乖的裝啞巴,等到沒人了或者回去的時候私下裡問問陸楓好了。
老爺子分量不輕,雖然是突然襲擊,中午吃飯的時候竟然連團長都趕來坐陪。陸楓一臉不高興,不知道一貫「不待見」自己的老頭哪根筋搭錯了,這麼明目張胆的過來。難道他不怕被人說嗎?!
陸媽媽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告訴陸楓:「談笑爸爸來過了」。
陸楓嚇了一跳,陸媽媽把那天的情況仔細說了一遍,然後說:「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今天就讓笑笑住在這裡,你安排一下招待所,有空好好安慰安慰她。我們就先走了,反正你這裡也不缺車。」
陸楓當然只有點頭的份兒,但是自己還欠著兄弟們一場喜酒,老爸老媽又送來這麼多吃的喝的,今晚肯定是躲不過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精力去安慰笑笑?!
老頭老太太用過午飯就跟著團部的車回城。談笑本要跟回去,耐不住陸楓在面一個勁的拽衣角,只好留下。趙伯洲果然開始張羅晚上宴會,談笑低聲問陸楓:「這回掛什麼橫幅?」
陸楓照例是個哼字,顯然對趙伯洲的行徑早就無語。
招待所的條件還不錯,陸楓似乎在壓著什麼,碰碰談笑又放開,又碰碰又放開。分明是色心不死,卻好像有什麼顧忌。談笑被他弄得不耐煩了,推開他的嘴巴說:「你怎麼了?還有事嗎?」
陸楓看看外面,側耳聽了一會兒,才說:「沒事,嗯,有點事。」說著,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猛地一拉門——哎喲,談笑只看見幾個綠色的人影在門口踉蹌了一下,緊接著就嬉笑著跑開了。
「什麼玩意兒!這幫混蛋!我就知道!」陸楓連著罵了幾句,這才笑嘻嘻的關門進來,「這幫兔崽子,竟把這套用在老子身上了!」
談笑知道有人聽他們夫妻的壁角,若是晚上倒也裝作不知,現在外面青天白日,若真是急色色的做了,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折回來?難怪陸楓猶猶豫豫不敢下手!
想到這裡,推了推折回來的陸楓說:「你還得上班呢!雖說是周末,我看教導員還在忙活,你不幫忙?」
陸楓嘴巴一撇,「他忙他的!」顯然還在猶豫。現在他徹底理解趙伯洲之前種種見色忘友的行徑,換了是他,他也願意二十四小時和老婆粘在一起,粘在床上最好!
打籃球?沒聽見!
陸楓面薄,最後還是回了營部。談笑聽說有個圖書館,還可以上網,讓陸楓把她送到那裡,用陸楓的帳號上網瀏覽新聞。
人們早就聽說副營長的新媳婦來了,而且還是個大律師,不一會兒的功夫,那些無緣參加「午宴」的人都「跑來」讀書了!
談笑覺得從頭到腳三百六十度每一度都有一個大太陽。雖然屋裡很安靜,但是心裡卻慌得不行不行的。坐在那裡,根本看不進去新聞。想離開吧,又挪不動腳,整個人好像定在桌上,緊張到極點!真是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消息傳的很快,陸楓跑過來解救自己老婆的時候,談笑的後背已經濕透了。從此以後,陸楓認定,自己的老婆是個「名副其實的膽小鬼」!
第39章緣分
晚上,在趙伯洲同志的領導下,陸楓同志的「喜宴」正式開始。
可能陸楓事先打了招呼,談笑本已做好被戲弄的準備,卻發現大家對她都恭恭敬敬的,鬧也是鬧陸楓。有幾次,眼瞅著陸楓有些惱了,大家就「嫂子」「弟妹」的起鬨,陸楓便又「忍氣吞聲」「任人宰割」了。
一圈沒有走完,陸楓就有些熏了。談笑陪著他走到最後一桌,就見陸楓豪氣干雲的喝下一杯白酒,醉醺醺的一擺手,拍著胸脯大聲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過了今天,再沒機會了啊!」
趙伯洲喝的不多,談笑還瞄見他偷偷的讓人添礦泉水。猜著是為起鬨保留實力,因為營長也看見了,卻不說話。這時,趙伯洲湊上前來,趕著陸楓的話把兒說:「不對啊,陸楓,你就是想對弟妹說天長地久也不能這麼說!來來來!」他拽著陸楓,與談笑面面相對,「接下來——,發誓!啊,婚姻的誓言。來來來,我說一句,你們跟一句啊!」
談笑聽得哭笑不得,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陸楓喝的臉紅彤彤的,明明記得剛才已經揪著他們營長說了半天思想教育工作需要改進的問題,被趙伯洲以「篡權」為由灌了兩杯,現在怎麼又輪到發誓了?!好像程序不對啊?
不管一對新人怎麼說,趙伯洲已經自顧自的揪著陸楓,湊到談笑身邊,清清嗓子,摁著陸楓說:「無論貧窮、病痛……」說了一半想不起來了,鬆開手翻自己的衣兜,「咦?我放哪兒了?來,幫我找找,看我放哪兒了?」
眾人哄堂大笑,有活躍的年輕人已經開始吹口哨噓趙伯洲。
談笑若不是顧著顏面,真想跟著大笑。
就在趙伯洲翻找的功夫,突然陸楓扯過一個凳子,噌的一下蹦上去,揮揮胳膊,大聲說:「靜一靜!」
眾人,包括談笑都愣了。就聽陸楓打了個酒嗝,接著說:「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吐沫是個釘!用不著別人摁著!」有明白過來的,包括他們營長,開始叫好起鬨!
陸楓等了一會,在叫好聲中愈發的牛氣!談笑不知他要說什麼,又隱約明白什麼,不錯眼的瞪著看,臉頰卻熱的烘得耳朵要熟了!
「我,陸楓,當著大家的面發誓,上有天下有地,中間有父母領導,要對談笑——」他伸手一指,看談笑不動,「嘖」了一聲不耐煩的蹦下來。
談笑看著他從高到低,還沒問怎麼回事,猛地天旋地轉,發現自己竟然被陸楓抱了起來!
陸楓可能真的喝的有點高,談笑聽見他的喘氣明顯粗了很多,鼻子呼出的熱氣偶爾掃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燙得嚇人!
這還不算,又是一陣忽悠,談笑赫然發現自己的海拔憑空高了許多,周圍的人都要俯視才行——陸楓竟抱著她站到椅上!
眼前一陣眩暈,談笑下意識的抓緊陸楓的衣服,心想:不知道有沒有新娘在宣誓的時候被新郎摔死的?電轉火石的瞬間,談笑竟連落地時如何保護自己的脊椎脖頸都想了個遍!
陸楓顯然暈的沒有高低概念了,趙伯洲低低的媽呀一聲,使了個眼色,幾個機靈的立刻圍了過去,護在陸楓周圍。
陸楓真是「大將風度」,抱著老婆站在晃晃悠悠的椅子上勝似閑庭信步,甚至還顛了顛好抱得更緊一些!然後大聲說:「我發誓,要對談笑——就是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輩子!呵呵,我這輩子就忠於兩件事:一個是黨和軍隊的事業,一個就是我老婆!咯!」打了個酒嗝,陸楓咧開嘴傻呵呵的開笑!
談笑本來緊張的沒有一點心情,突然聽到陸楓的誓言,好像一下子不會呼吸了!只能獃獃的看著他,不知道是笑還是哭。躺在這個晃晃悠悠的懷裡,側仰著頭,看著這個平時看了無數遍卻還是記不住容貌的男人,腦子一片空白。只有眼睛和耳朵機械的攝取著眼前的景象:他在一個平常不可能的高度——遠離地面無限接近日光燈管,胸前的金色扣子和口袋平展展的不帶一絲褶子,領口的徽章一閃一閃,幾乎和兩肩的肩章齊平。和在座其他人相比,略顯「白皙」的臉帶著血管爆炸的前兆,紅紅的嘴唇薄厚均勻。然後,就好像小時候家裡崩爆米花的崩開鐵爐的瞬間,砰的一聲,那雙嘴唇突然發出讓人不得不捂住耳朵的聲音,大聲的說:「對談笑——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輩子」!
營長緊張的跑過來,一邊拍巴掌一邊招呼陸楓:「中,俺們都瞅著,恁快下來!」
陸楓一梗脖子:「什麼叫下來!我要繼續在部隊發展,絕不輕易下來!」
趙伯洲靈機一動,大聲說:「那你快帶著弟妹跨過來吧!」
亂鬨哄的一陣鬧騰,陸楓總算下來。可能出了點汗,陸楓清醒了些。這時,大家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新娘子安靜的不像話!
陸楓低頭一看:談笑眼睛緊閉。睡著了?
營長也站在旁邊,醉迷迷的看了一眼說:「呀!新娘子咋睡著咧?」
趙伯洲心細,仔細看了看,突然說:「不對,陸楓、拍拍,是不是暈了?」
大家這才慌手慌腳的把談笑放平,陸楓趕緊連拍帶掐,「嗯寧」一聲,談笑這才醒過來。一睜眼,眼淚就像開了閘似的,擋也擋不住的流下來!
陸楓把她抱在懷裡,輕拍後背,低聲說:「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這麼多人都看著,多不好意思。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營長很感性的擦擦眼睛,張口罵了句粗話:「他娘的,羨慕死老子了!當年怎麼就忘了發誓呢!」
旁邊有個排長說:「我到是發誓了,可我那婆娘笑得直不起腰來!」人們放鬆了心情,跟著大笑起來。
談笑素來自製,方才太過激動再加上往年積累的抑鬱,被陸楓的誓言一衝,心智登時迷亂。一口氣沒上來,暈了。現在大哭幾聲,神智已經恢復幾分,再加上耳朵也漸漸能聽清周圍的話語,陸楓的低語和戰友們的笑語來,談笑也覺得不好意思,哭泣轉為抽噎,臉頰倒是越發熱的承受不住。
靠在陸楓肩上,食指拇指對在一起,毫不留情的捏了一塊陸楓的肉,用旁人稍微能聽見的聲音沖著陸楓的耳朵說:「醉鬼,站那麼高,嚇死我了!」
啊?哈哈哈!人們發出善意的笑聲。一個看樣子還沒結婚的年輕班長說:「哈哈,下次我結婚的時候得摞三層椅子,說什麼也得把我老婆弄暈過去!」
「去你的吧!」陸楓不忘削人,「先把你們班的文化課給我過了,不然我把你的凳子掀了!」說著,已經扶著談笑站了起來。
談笑從桌邊拿起一個沒用過的一次性紙杯,為自己到了一些白酒,向各位舉了舉說:「多謝大家,真的——很感謝!」頭略略一偏,黑黑的瞳孔已然鎖定陸楓。
這一刻,她已經明白:有些天長地久可能並不需要實踐,只要說出來就可以是某些人一輩子的珍藏!
她如是,母親怕也如是!模模糊糊談笑又想起媽媽走時說的那句「可惜」,若是……她不敢想,卻似乎明白了。
談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眼淚汪汪的看著陸楓,舉著杯子說不出話來。陸楓心中也感慨。他知道談笑定是想起了她的母親和父親,想起過去的那些辛苦。陸楓覺得自己不過說了一句話還帶著幾分醉意,卻讓這個女子暈了過去,可以想象這句話在談笑心裡有多重!誓言,陸楓第一次覺得沉甸甸的,它的背後是面前這個女人後半生的喜怒哀樂,是另一個人的人生將和他重疊!
陸楓轉身拿酒,趙伯洲立刻遞上一杯倒滿白酒的紙杯,湊到陸楓身邊說:「一半是水,晚上留著點勁兒!」
就算一半酒也不低啊!陸楓瞪了一眼趙伯洲,心說:以後等你老婆來了,我非灌得你三天三夜不起床!
「交杯,交杯!」營長帶頭,還有節奏的打起了拍子。整個食堂響起了整齊劃一的巴掌聲,還有震耳清晰的吼聲:「交杯、交杯」啪啪啪「交杯、交杯!」啪啪啪!
陸楓輕輕挽過談笑的胳膊,先把談笑面前的酒杯放好,在把自己的酒杯送到唇邊;談笑任他擺弄,自己只是看著陸楓,好像看不夠似的,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陸楓一個人站在她面前。陸楓覺得談笑的目光好像一條——不對——很多條,細細柔柔的絲,那種月光下可以發光的細絲,飄飄蕩蕩的在自己周圍繞著飄著圍著轉著纏著綿著,把自己包的像個大繭子,排除了外在所有的干擾,只有他們兩個,越來越近……
趙伯洲低聲對營長說:「你看,這小子是喝酒還是吃老婆?」
營長摸摸張著清茬的下巴,想了想說:「吃婆娘吧?」
這是超級舞台上的超級燈光,陸楓坦然的像個超級明星。嘴角含笑,眼神亮晶晶的,低頭大大的喝了一口酒,抬頭見談笑還在獃獃的看他,嘴角一歪邪邪一笑,突然鬆手!
「嘩啦」酒杯掉在地上,濺濕了許多人的褲腳,周圍卻一片抽氣聲——
陸楓一手攬住談笑的腰,拽到自己身邊,一手拖住她的後腦勺,就那樣嘴對嘴的貼在一起!
趙伯洲反應迅速,老寒腰下彎九十度,視線上揚四十五度,手臂高高舉起,舉起一個拳頭,也就是四五秒的時間,突然拳頭上長出兩個指頭,變成一個V字。趙伯洲變了形的嗓音衝進大家的耳膜:「喝啦!兩個都喝啦!」
嘩!人群如開鍋一般,有的笑有的叫有的吹口哨,還有人不知什麼時候端出了炊事班的鐵盆,咣當咣當的砸!
「我愛你!」陸楓移開嘴唇,在談笑耳邊輕輕的說,「以後不用害怕了。有我在,你放心吧!」
是的,在最初的最初,無論是出鞘的利器,還是精美的手槍,也許真正觸動陸楓心弦的,只是那些強硬外表下的兩個字——「惶恐」。
沒有人比談笑更不確定未來,沒有人比談笑更不確定現在,沒有人比談笑更想拋棄過去,而這些甚至連談笑自己都不知道!
或許所謂緣分,就是在剎那間觸到對方的心底,就像洋流翻滾不知什麼時候帶出深海的精靈,在陽光下現身的一瞬被路過的鳥兒看見,從此鳥兒在海上翩躚,只為等待那千年一回的瞬間。
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
談笑坐在招待所的床上,再次看看手錶,都快十一點了,陸楓還沒回來。被陸楓當以口當杯灌下一口,又聽見那人的低語,本來已經不哭的談笑又捂著嘴哭了出來。這回是怎麼也關不上了,陸楓沒辦法,找了兩個戰友送談笑先回招待所,自己「獨戰群雄」。大有今天晚上老子拚死也要把你們這群鳥人喝倒的架勢!
送談笑的兩人也猴急猴急的忙著參加宴會,談笑洗漱完畢上床等著,就等到了現在。
看來是回不來了。談笑無聊的翻翻報紙,又拉開抽屜看看帶來的小禮物——一塊07版007廣告的歐米茄手錶,嘆口氣又闔上了。現在不是擔心這塊表會不會招人待見的問題,而是那個大瘋子回來的時候還能不能認出來她!
迷迷糊糊睡去,猛聽有砸門的聲音,談笑連忙開燈跑去開門——
呼啦,倒進來一大片!
上面的五六個人手忙腳亂的爬起來,都還算清醒的指著最底下那個沒爬起來的人說:「嫂子/弟妹,安全抵達!敬禮!」敬禮的質量可想而知,談笑看他們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正想問問要不要幫忙,人家已經互相搭扶著出了門。看來,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連下意識都有了!
陸楓還在地上哼哼,談笑頭一次面對醉鬼。當年就算她父親,也是斯斯文文從沒醉過。
比起談笑的手足無措,陸楓到顯得很有經驗,或者很有主意。慢慢的撐起來,一邊哼著,一邊四肢匍匐在地向前爬。談笑好奇的看著用四條腿趴著走路的人類,跟著一直走到自己床前,咦?他也認得自己的床么?
談笑正要扶起他來,順便表示一下佩服。陸楓已經前半段身子隱沒在床底下!
談笑不得不趴下,捅捅他說:「喂,不能睡哪兒!」
「別理我!喝!!」陸楓咕噥了兩聲,又睡過去了。
談笑等了一晚上,從感動到期待,從期待到著急,從著急到生氣,現在已經徹底無語了:「好吧,隨便吧!」
本該激動的晚上,一個床上,一個床下,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談笑聽著床下的呼嚕聲,嘴角慢慢勾起來。哪能十全十美呢?有他在就好,還要什麼啊!
第40章舉報
吃飯是是Delicious,到拉屎就是shit了,雖然東西還是那個東西,只是換了個「地點」,結果就截然不同。
談笑深深的體會到什麼叫「善後」。陸楓一醉經「夜」,第二天後返勁,又是吐又是鬧,整個人彷彿死了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就是讓他活受罪。連陸楓自己都抱著被子,醉醉叨叨的說:「不喝了,再也不喝了,打死我也不喝了。」談笑本來一肚子火,看他可憐的就差咬被角的樣子心又軟下來。
在陸楓的強烈反對下,談笑按照戰友們的建議,沒帶他去醫院,只是找了些葡萄糖水喂他服下。下午又小睡一會兒。傍晚時分,談笑不得不離開。明天就要上班了,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呢?
陸楓倒是硬漢子,躺在招待所的床上說:「去吧,上班要緊。唉,就是你走後,我就不能住招待所這麼舒服的地方了。唉!這地方可比我住的地方舒服多了!」說完還摸摸床,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
談笑無可奈何,但也沒辦法,上班還是要緊的。
離開后,陸楓稍微躺了一會兒覺得有幾分精神,正準備起身離開,門開了,談笑站在門口一臉無奈。
「你怎麼回來了?」
「我也覺得這家招待所的床挺好的,尤其是你睡地板上,我可以睡得特別香。」
「你把我當小瘋子了!」
「不中,亦不遠!」
談笑走進屋。明天早上可以晚點去,不差這一個晚上吧?
陸楓這次是真正躺在老婆身邊了,昏昏沉沉,心裡全是後悔——
喝酒誤事啊!要不該是多美好的夜晚!趙伯洲,都怪趙伯洲!兩天兩夜,就這麼給耽誤了!
談笑嘬著吸管看著眼前的資料,那嬌倩仔細看看她說:「喂,怎麼?傻笑什麼?」
談笑抬抬眼皮,好像瓶子里的飲料是天下第一美食,嘴巴一刻不肯離開吸管,含含糊糊的說:「沒!」
那嬌倩道:「那你笑得那麼騷!」
談笑立刻斂了表情,嚅囁了一句:「胡說!」也沒有繼續爭辯。不過看東西的表情倒是正經了很多。
那嬌倩也沒追究,看著窗外想自己的心事。
「舉報人找到了?」談笑看了會那嬌倩的資料,裡面竟然還有部分檢察院的筆錄!
那嬌倩收回目光漫不經心的說:「找到了,這還能找不到。最近突然沒了他的消息,看樣子是關起來了。」
談笑道:「他的家人呢?就沒找嗎?」
「找了。到公司里鬧。那有什麼用?被保安轟走了。打110,警察晚了兩個小時才來。人都打跑了。後來,我還看見保衛處的人和派出所的吃飯,讓我去,我找借口推了。心裡不舒服。」那嬌倩淡淡的說,好像只是不起眼的小事。
談笑皺緊眉頭,強大的現實經驗把稍稍冒頭的正義感壓下去:「那看樣子,這件事要拖下去?」
那嬌倩點點頭:「這事關係國有資產的流向,一直都在查。每年還有審計署盯著,誰也不敢輕易開口。不過,我發現最近蘇阿月那邊似乎有撤資的傾向。這邊是國有資產,變動比較敏感。所以他們準備出售自己手裡的那家控股企業,概括轉讓。」
談笑點點頭,陷入沉思。良久才說:「你說,他們找陸家什麼意思?」
那嬌倩說:「周嘉回去和我提了,說只是圓那個人的心愿。他對你一直很內疚,總想以某種方式償還,卻總是沒有機會。周嘉還勸我有空多說說你。」
談笑嗤了一聲道:「你說呢?」
那嬌倩說:「我勸你早點把蘇家那個阿月做了,那女的是真的不老實。」
「嗯?」談笑有點吃驚,「為什麼不是蘇阿眉?」
那嬌倩想了想說:「說句你不愛聽的,她可能開始的確做錯了,並且一錯再錯,但是她的確是愛那個人,一點沒說謊。」
那嬌倩垂下眼帘,沒有繼續說下去。
談笑迅速低頭,過了一會兒才說:「那就付出代價吧。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周末下班,褚麗麗提出大家聚會,地點約在雍和宮的錢櫃。談笑看去的人多,提出自己送大家一程。
「可是你家不在那裡啊?」宋白不想麻煩她,「我們就是玩玩兒,你不去就不用辛苦了。」
談笑搖頭道:「沒有,我辦點事,正好路過。」
談笑放下眾人自己開車離開,褚麗麗沒有馬上進去,站在路邊看談笑的車影。她覺得奇怪,談笑不是這麼熱心的人。而且,她在這附近能有什麼活動呢?難道談笑又發展了新客戶?
談笑沒開多遠,就停下來,下車向路邊的一個綠色的東西投了什麼才啟動離開。
褚麗麗看的清楚——那是一個郵筒。一個念頭立刻湧起:談笑在舉報?!
但是不可能啊!沒聽說談笑的罪過誰,或者誰得罪過她啊!但是如果不是,那又是什麼事情值得這麼神神秘秘的寄郵件?
談笑並不覺得投寄一封信件需要多大的勇氣。之前或許有些猶豫,但是扔進去之後就不會再想。也許根本不管用,也許會有更大的風波,就看他的命了。
一路飈行,衝進家門小瘋子已經站在門口等她。抄起小狗,抱進懷裡,一邊走向卧室,一邊打電話。但是——
「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連續三遍之後,談笑泄氣的坐在床邊。睜大眼睛,無所事事的看著天花板。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你發騷了!」談笑又想起那嬌倩說的話,摸摸自己的額頭——溫度正常;看來自己還真是個女人呢,為了男人的一句醉話就變成這樣了!
嘆口氣,談笑拍了一下小瘋子,有點「怨人及狗」的罵道:「沒良心的!姑奶奶才不上當呢!」
晚上通常是談笑充電娛樂保養自己的時間,但是今天晚上,做什麼也提不起精神。看著梳妝台上一大堆洗面奶,想了想,只撿了最簡單的黃油皂在臉上搓了搓就算交差。要不是密集護理還在二十一天的護理期內,談笑才懶得往臉上抹東西!
看著鏡子里白里透黃的臉,談笑想起那嬌倩的一件糗事,忍不住掛起嘴角,嘎嘎嘎非常沒品相的樂起來。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來電正是陸楓。
談笑抓起手機,想也沒想的接通,只「喂」了一聲,整張臉立刻變得「白裡透紅粉不嚕嘟的」!
心情是澎湃的,語言是蒼白的。不管臉色如何漂亮,陸楓隔著山水看不見,只能聽見談笑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場遲來的喜宴,他是最沮喪的。該看的沒看見,該做的沒做上,倒是不該喝的全喝了!那些「酒後真言」陸楓到記得清楚,也記得談笑哭的稀里嘩啦感動到失態的樣子,讓他欣慰不少。而趙伯洲的事後總結,又讓他這輩子都跟酒結下了不解之仇!趙伯洲說:「陸楓同志是黨的忠誠戰士,一手抓軍隊建設一手抓老婆,兩手都要緊。陸楓同志抓老婆的手抓的太緊了,以至於把「別的」都忘了。真是好同志啊!」
這些事情他不會和談笑講,談笑也無從問起。喂了一聲后,竟相對無言。談笑急得兩頰發熱,衝口而出:「你……還好吧?不頭暈了吧?」
走的時候,陸楓起身有些猛了,曾經小小的捂了一下頭。聽談笑一問,陸楓也想起來了,心裡覺得有些糗,趕緊說:「好啦,好啦,多久啦!早好了。」
回來當天談笑忙到了夜裡十一點,第二天連軸轉,晚上見完那嬌倩回家也差不多半夜。今天上午接到陸楓的簡訊,心裡有點吃驚,又有點自責。
兩個人實在不是卿卿我我的類型,談笑也不太願意說工作上的事情,畢竟褚麗麗那裡接過來的活計並不順手,褚麗麗也沒有完全退出,誰知道會不會突然有人一天風水輪流轉,被她捏了什麼把柄把自己再踢出去?現在還不是笑的時候。至於個人方面,這兩天沒回家,也不好彙報什麼;自己這邊形式太過複雜,連她自己都不願意去想,更別說在這麼美好的時候提了!陸楓嚴格遵守部隊的紀律,能不說的就不說,能說的又要小心著別漏了什麼不該說的,一件事吭吭哧嗤要講半天。過去都是談笑念叨,他聽著,如今談笑突然收口,讓他主講,實在有些為難。不但如此,陸楓還覺得談笑收口收的突然,不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吧?
「你沒事吧?這幾天還好吧?」陸楓連著追文。
談笑一一搪塞過去,心裡稍稍有些回暖,為免去陸楓的疑心,談笑急中生智,想起那嬌倩最近的一個笑話:
話說有一天,那嬌倩同志的車送去檢修。健身出了運動中心,看路口有公交車,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上了公交車!一上車就有一個瘦瘦小小的男人立刻客客氣氣的站起來給她讓座。那嬌倩非常吃驚:「你是給我讓座嗎?」
那人連連點頭,還伸手相讓,那嬌倩更吃驚了,提高嗓門問:「你給我讓座!」
那人也覺得不對勁,趕緊停下來,不知道哪兒做錯了。
那嬌倩看看四周,大家都看著她,變得更加生氣:「你為什麼給我讓座?你說!」
那人一看就是好人(這年月能讓座的男人,還瘦瘦小小的,本質如何可想而知——絕種的好人啊!),嚅囁著說不出來。
那嬌倩提高嗓門,再次重複:「你說,你為什麼給我讓座?憑什麼?」
市區的公交站都很短,這一站的站間距大概也就十分鐘左右。
據那嬌倩同志自己描述:「那個混蛋根本腦子有問題,別說回答問題了,連自己去哪兒都不知道,也不聽報站就下車了!」
談笑一想起當時的情形就覺得可樂,邊說邊笑,說完了更是樂得直不起腰。可是電話那頭的陸楓倒是安安靜靜的,不是一般的冷場。
「你不覺得可樂啊?」談笑訕訕的問。
陸楓呵呵兩聲,一聽就是敷衍,「沒,挺好笑的。那個,讓座不對嗎?」陸楓沒聽出來哪兒可樂,反而覺得那嬌倩很不講理。
談笑翻了個白眼,他們兩個差不了幾歲,怎麼好像有代溝似的?
「一般都是給孕婦或老年人讓座的。如果是老年人,你想,那嬌倩才多大,她那麼愛美的人被人看著像老年人,那不是當面扇她一耳光嘛;如果是孕婦,那肯定得有體形,對吧?可是那嬌倩那麼注意身材,別說像孕婦那麼突出的肚子了,就是沒有突出,多點贅肉都恨不得拿刀割了,她能接受這個人的謙讓?!」
陸楓想當然的說:「還有孩子啊,也許那嬌倩面相很嫩,像小孩啊!呵呵!」顯然,他自以為幽默的狠。談笑長大嘴巴,不出聲的呼了一下才跟著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因為的確沒啥好笑的,笑了兩聲又突然剎住,聽起來很尷尬。
「那你早點睡吧,時候不早了。」陸楓狼狽結束這段通話。
談笑放下電話,心裡不勝鬱悶:盼電話,來電話,來了電話沒話拉!
身子一仰倒在床上,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突然覺得,日光燈怎麼是慘白慘白的,冷的瘮人!
日子像流水一樣,不知不覺,春天已經走進尾聲。街頭的迎春花早就謝去,換了一身繁綠,映襯著周圍園林局新換的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在夕陽的映襯下,透著說明清的曖昧。
沒有那個人的任何消息,或者說沒有消息本身就是一種消息。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那個人到陸家的拜訪純粹是禮儀性的。而且,周嘉和二蘇都在外面等著沒有進去。看來那人也知道談笑的忌諱。
這陣子,也許是想起陸楓的時間越來越多,心也越來越軟,談笑總是想起那嬌倩說蘇阿眉的那句話:也許她愛錯了人,但是她是真的愛著。
這時的談笑多少能從這句話里體味出一點以前沒有體味過的東西:無奈?或者,後悔?或者,什麼吧!
而且這句話總是會和母親臨走前那句「可惜」連在一起。每次想起蘇阿眉,就會想起母親,想起母親,就會想起蘇阿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兩個人就像聖鬥士里的那個教皇薩迦和加隆,越來越無法分離。談笑也越來越矛盾。
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和那個人笑呵呵的走在一起,然後那個人舉起手撫摸媽媽的頭的時候,突然手上多了一副鐐銬。後面是什麼,談笑沒記住。詭異的感覺在於,明明醒來說那人是和媽媽在一起,但是在夢裡,看見那人的角度卻像是——自己就站在媽媽的位置。而那感覺……
肯定不是開心,至於是什麼,談笑不願意深究。
這樣的夢忘了最好!
過了德勝門,再往前走,上了橋,下輔路,是鼎鼎有名的順峰。談笑對海鮮不過敏,但是也不喜歡,總覺得百花花的魚蝦螃蟹不如豆腐好吃。但是,這裡以貴出名,地點是宋白選的,說是上次來這裡吃過什麼,這次一定要讓她也嘗嘗鮮。
宋白是那種很會享受的人。雖然在大學的時候其貌不揚,甚至還比別人多了幾分酸氣,但是書香世家世代養成的精緻感讓他在經濟條件允許后迅速的脫穎而出。
談笑揪著螃蟹腿,看著宋白手裡完美無暇的螃蟹腿肉,嘖嘖稱嘆。自己手裡的雖然還有腿的形狀,但是那些甲殼早就四分五裂又粘連不斷,甚至還不停的和她牙縫裡卡著的甲殼碎屑打招呼!
宋白看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沾了沾醬汁,大大方方的送進談笑的嘴裡。
「談笑?」
談笑正猶豫著要不要吃,旁邊傳來一個驚詫的聲音:「怎麼是你?」
宋白扭頭一看,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過來,修剪整齊的鬢角透著幾分輕浮,眉頭微皺,收回了手。
(小夜派派)
「喲,我是不是打擾你們啦?」那人的口氣透著油滑,對談笑說話的表情好像很熟。
宋白看著談笑,談笑倒是沒什麼異樣,甚至還笑了笑說:「能打擾什麼?真巧,在這裡遇見了。」一指那人對宋白說:「周嘉,嬌嬌的男友。」反過來對周嘉說:「宋白,我的同事。」
「哦,宋白啊!久仰久仰!」周嘉很熱情的走過去,宋白也站起來。一個帶著過分的熱情,一個帶著明顯的厭煩,彼此「斯文有禮」的握了握手。周嘉自來熟的找了個椅子坐下說:「啊呀,我聽嬌嬌提到過。你們……還是同學對吧?宋白,我以前怎麼沒注意到呢?」
談笑大四的時候和周嘉有過短暫的交往,周嘉也去過談笑的學校班級幾次,這樣說倒也合理。
宋白道:「是嗎?您什麼時候去過我們學校了?」他當然知道周嘉和談笑交往的經過,也知道那嬌倩和周嘉在一起。但是男人的角度或許不同,萬人迷的周嘉在宋白眼裡是能躲就躲,招人嫌惹人眼吃飯看見不下菜的主。他討厭周嘉的自來熟、圓滑、自私、輕浮還有不負責任。尤其是最後一點,幾乎可以否認周嘉作為一個男人的存在於宋白心中的必要性。
周嘉也不傻,他一看就知道宋白和他不是同一種人,計較也沒有意義。他只是拿到自己拿到的東西,然後過來打個招呼罷了。聽宋白不耐煩的回答,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談笑,前兩天,我帶著伯父去了趟你婆婆家。沒來得及通知你,不介意吧?」周嘉笑嘻嘻的賠禮。
談笑亦笑著回道:「介意,當然介意!以後最好不要再發生了。萬一有什麼難堪,大家都不好。」
周嘉臉色一僵,局面突然尷尬起來,只有談笑若無其事的從宋白盤子里取回那隻剝好的螃蟹腿,細細的咀嚼起來。
頓了頓,周嘉嘿嘿一笑,站起來說:「好好好,算我拍錯了地方。下不為例啊,下不為例!你們慢慢聊,我那邊還有點事,回見!」
談笑頭也不抬的說:「回見!」分明是不想再見。一點也不留面子。
宋白目送周嘉離開,略有感慨的說:「雖說這人不咋地,可是要是你用這態度對我,我真不能像他這麼有風度。」
談笑喝了口湯,不緊不慢的說:「大家都是有尊嚴的,怎麼能和不要臉的人比!」
第41章情分
談笑和陸楓之間的聯繫只有一根電話線。有一天談笑在網上看到一位朋友寫她自己的軍婚體驗說,嫁給一個軍人就是嫁給了耳朵,當時就覺得眼睛酸酸的。晚上,她把這篇文章念給陸楓的時候,那邊竟不合拍的傳來一聲輕微的哈欠,立馬把談笑的酸勁兒打的煙消雲散。
陸楓倒是很看的開:「老夫老妻了,甭管是耳朵還是肚子,都是咱的啊!你別想那麼多了,讓別人聽見了都笑話。」
談笑一慣獨立,最近和陸楓雖然膩咕一些,也僅限於個人感覺,放在別人眼裡,那也是彬彬有禮克制有加的。所以,聽見陸楓這番煞風景的話再加上那個煞風景哈欠,談笑反倒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過」了——就是太過隨意,以至於有點沒面子。她也沒有細想,之所以抱怨是因為在乎,夫妻相互在乎本就是天經地義。別說抱怨一下,就是開車跑去扇他一耳光然後抱著他哭著喊著:「下次打電話不許打哈欠了!」都不會天打雷劈。相反,老天爺都會同情你相思無限長!
談笑不會,也不知道。
所以,她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你最近怎麼樣?」話題換了,人也冷了幾分,腦子也跟著冷靜下來,聊天的意思淡了很多。
陸楓聲音里透著疲憊:「今天有人叫板,靠,我能讓著他!」
談笑問:「誰呀?」
「三營的。說了你也不認識。對了,五一快到了,你們放假么?」
「應該有假吧?」
「哦,我那個什麼……」陸楓吞吞吐吐,「我可能回不去了。」
「又發揚風格了?」談笑只是就事論事,連調侃的味道都沒有。
陸楓嗨了一聲,就算過了,然後問道:「你不是有假么,你過來吧!」
陸楓的聲音不太大,談笑忍不住咧嘴一樂,方才的「冷靜」一下子沖的煙消雲散:「你讓我過去就過去啊?萬一加班呢!」
最後那個理由分明不是理由,冷冰冰的話加上幾分呢喃,便是愣頭青也能覺出不同,何況陸楓不是愣頭青,只是沒上心而已。所以,聽得談笑的語氣,嘴角就大大的翹了起來:「呵呵,那就這麼定了,我等你啊!老婆,我愛你!」隔著電話,不用當面臉紅,也就不要臉了。
談笑啐了一聲,低聲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累了一天,以後別這麼拚命了。你媽前一陣子還念叨你呢,沒事給家裡也打幾個。」
陸楓好像突然被蜜蜂蟄了一下,跳著腳說:「啊呀,還說呢。一打電話我媽就問小孩的事,這又不是急得來的!我想要就有了?那也太神了!算了,不找那個麻煩了。對了,我媽沒和你念叨吧?」
談笑想了想說:「沒有。」
陸楓道:「那就好。她比較怵你,估計不會亂說。說了你也不用在意。要是太煩,你就別回去了。」
談笑道:「沒有,挺好的。我就是周末回去看看,平時想回去也沒時間。等我忙完了,他們早就睡了,時間不趕趟。」
陸楓又叮囑幾句,兩人這才掛了電話。
談笑看看變黑的手機屏幕,嘆了口氣。陸媽媽才不怵她呢!
其實,陸楓說的也沒錯。這事是挺煩的,但是也簡單。只要不回去,老太太想不起來也就不念叨了。但是……談笑也覺得奇怪,自己幹嘛吃飽了撐的,每周都要回去呢?!
談笑發現自己開始期待五一的到來了。無論是在超市、商場還是其他的地方,只要有男士用品的地方,她都會自覺不自覺的想:也許陸楓需要?
無論如何,家裡已經有五瓶全新的妮維雅男士潔面乳。談笑拿起一瓶看了看,終於肯定這一件不需要再買了。
家樂福超市總是熙熙攘攘,不管是國展店還是動物園店,結賬的地方總是人滿為患。談笑拎著生活必需品走出超市,今天晚上要回陸家。老太太總嫌超市的菜貴且不新鮮,但是看了「第七日」(北京台的一檔生活節目)后,覺得超市裡的有機蔬菜「偶爾」還是可以嘗嘗的。因為,那個的價格是市場的三四倍!
旁邊傳來尖聲尖氣的指責,談笑皺了皺眉頭,看那邊是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子,挑高了嗓子正在責罵身邊的男人。看路人側目,談笑想:這人也是,怎麼一點也不注意形象!
一邊搖頭一邊走,那個被指責的男人做了個動作讓談笑停住腳步。他苦著臉,接過女子手裡的書包,拍著女子的後背,很強硬的摟進自己懷裡說:「好啦好啦,別鬧了,人家都看著呢!」
忽然,談笑想起那天在部隊里,陸楓把大哭的自己摟在懷裡說:「好啦好啦,別哭了……」
眼淚就那麼毫無預兆的掉了下來,談笑甩甩頭,手指輕輕抹掉淚水,快步走出商店。很羨慕那個女子,可以那麼肆無忌憚的在丈夫面前發泄!看他們習以為常的樣子,相比經常這樣吧?!談笑開著車,心情不能平靜。若是自己天天在陸楓面前如此放肆,她覺得兩人肯定得離婚;但是,她真的很想有個人在自己傷心憤怒絕望的時候,摟在懷裡,不管用什麼樣的聲音,都能說:「好啦好啦……」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談笑深吸一口氣,也沒看來電接了起來。猜著是陸媽媽等的不耐煩了,電話催人的。談笑不打算主動說話。
「談笑?」那邊似乎有點不習慣,開口問。
「啊,宋白!有事嗎?」談笑吃了一驚,看看錶,五點。今天是周末,自己提前下班是請示過的,怎麼又有急事了嗎?
「哦,沒事。你前兩天不是說手套找不著了嗎?我剛才在pantry的座椅下看見了,跟你說一聲。」宋白口氣輕鬆下來。
「謝謝啊!」談笑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真小人,「我還以為你讓我加班呢!」
宋白呵呵笑了兩聲,才說:「那我要是真要你加班呢?」
談笑一愣,「啊?你不是說真的吧?」
宋白說:「沒事。我就是問一下。反正你明天不是也來辦公室么!我就是想你要是想今天晚上提前做完,我可以給你報銷晚餐。」
談笑亦輕笑說:「不好意思啊,我答應婆婆回家吃飯的。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們大概八點半就睡了,我大概會回辦公室忙活一會兒。如果你想表示一下仁慈,我不介意有人送杯咖啡。」
電話那頭是爽朗的大笑,有一瞬間,談笑好像聽見陸楓的笑聲。甩甩頭,笑自己神經了!
陸媽媽知道談笑又要回去加班,念叨了幾句「忙就不要來回跑了。」談笑乖乖受教,陪著老頭看完軍事新聞,收拾東西就回了辦公室。
半個小時以後,談笑被一陣咖啡香吸引,宋白端著咖啡站在她面前,笑著說:「這可是真正的藍山咖啡豆磨的,我專門把家裡的咖啡機帶來,現磨的。」
談笑看看外面,奇怪的說:「我沒看見Pantry有人啊?」
宋白臉上有些尷尬,支吾著說:「那個……我在樓下咖啡店裡讓他們幫我磨的。」
談笑恍然大悟:「對了,你喝茶不喝咖啡的。」不客氣的接過咖啡說,「算了,我就幫你消費了吧,省的浪費!主席教導我們說,貪污和浪費,是最大的犯罪!」
宋白眨眨眼:「毛主席?在哪裡說的?」
談笑翻了個白眼,說:「好咖啡!勞駕您能不能把冰箱里的牛奶和方糖提供一下?」
宋白一拍腦袋:「啊呀,我忘了!」
看著他匆忙去取的背影,談笑開心的笑了。
宋白是個好人,好同學,好朋友,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雖然——晚了些。
夜深了,辦公室里依然燈光明亮。談笑的手邊放著一隻空杯子,宋白乾脆把電腦搬過來,和談笑一邊聊天一邊辦公。兩人八卦功力較淺,聊著聊著就聊到手邊的工作。互相幫助著,倒也加快了進度。
屋子裡飄著濃濃的咖啡和牛奶的香氣,濃烈和細膩,讓人沉醉。
周日陸媽媽又催談笑和陸楓早點要孩子。陸楓聽不見,談笑哼哼哈哈沒進耳朵。陸媽媽急了,聽談笑跟了一句:「我們也在要啊,這不是急的。」立刻說道:「啊?你們那也叫要孩子啊?這都幾個月了,你也不去看看陸楓。他出不來,你還過不去啊!人家老陳的孩子怎麼來的?你陳阿姨當年也不像你一樣有車那麼方便,倒了多少趟公車,才能去趟部隊啊!一周一次,風雨無阻!」
談笑有些不耐煩了,甩掉手裡的菜:「媽,我又不是唐僧!我還有事,先走了。」
「唐僧?」陸媽媽一愣,看著談笑起身離開。一邊看電視的陸爸爸突然樂了兩句。陸媽媽吼不到談笑,吼陸爸爸:「抽風啦你!哪根筋抽抽啦!」
陸爸爸扭頭看看老太婆,見談笑已經背包出去了,這才說:「行啦,行啦。他們工作忙,心裡裝著這個事兒就行了。你別在那老催,我聽著都煩。連老陳的事兒你都搬出來了,都哪年月了!」
陸媽媽「嗤」了一聲,懶得理老頭。低頭擇菜。過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問:「生孩子跟唐僧有什麼關係?不是送子觀音嗎?」
陸爸爸呵呵笑著說:「唐僧幹啥事兒你不知道?」
「幹啥事兒?」陸媽媽想了想,「不就是取經嘛!哎喲!」陸媽媽突然叫了一聲,「你個老不正經的,跟兒媳婦開這種玩笑!」
陸爸爸一臉委屈躲著陸媽媽濕淋淋的手說:「我可什麼都沒說,不都是你一個人在講嘛!別鬧,別鬧,演習開始了,別鬧……」
談笑漫無目的的走出家門,心裡有點鬱悶。陸楓雖然不催,但是總是有意無意的打問她的生理期。那個大老粗,要不是上心了什麼事,才不會關心女人的生理期呢!
開車在街上轉悠,不知不覺來到辦公樓下。抬頭仰望高高的大樓,燈光已然亮起,霓虹閃爍下好像帶著面具的巨人,在天地之間開著屬於他們的party,而人類不過是穿行在巨人腳下的螞蟻、蟑螂,甚至蟎蟲。
談笑嘆了口氣,自己這輩子大概都交代給辦公室了。下次跟宋白商量商量,能不能租給她一點空間,讓她住在辦公室里,徹底把交通費省下來。
想起宋白,談笑覺得心裡暖和些。以她一個巴掌可以數過來的朋友圈看,宋白是唯一讓她不緊張的人。談笑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走了一圈,又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看著存放筆記本的桌子發了會呆,確定自己真的不想打開它,就站起來,走了出去。
按下開關,整個辦公區變得漆黑一片,只有前台的背景牆還亮著幽幽的射燈。電梯里空無一人,談笑想起看過的一個新加坡某大樓里鬧鬼的視頻,兩個男人走進電梯,出去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一個老太太跟著也走了出去。有人說,那個老太太是樓里的保潔,已經過去了。
后脊樑嗖嗖的有點冷,談笑左右看看,冷冰冰的鏡子里從四個方向映出自己影像,雖然只有自己,影子卻有若干個,別有一番熱鬧。只是不知道在哪個影子後面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呢?
想到這裡,談笑腿肚子開始轉筋,緊盯著數字顯示屏,讓自己不要去想。也怪了,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自己以前傻憨傻憨的!
「叮」,電梯終於到了。將開了一道縫的時候,談笑就擠著跳了出去。地上停車的人少,談笑晚上很少進地下車庫,看到大堂上稀稀落落的保安,心裡一下子放鬆下來,身體好像也有點暖和了。
有個保安被她的動靜吸引,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認得是樓上經常加班的,點點頭,憨憨的笑了。那身制服讓談笑覺得格外親近,就像陸楓給她站崗似的,原本有點瑟縮的身子一下子挺起來,又恢復了以前自信的模樣。
心裡終究有了障礙,雖然家裡有小瘋子,但是談笑有點懷疑那隻小狗的戰鬥力。根據她僅剩的那點判斷力,這種恐懼屬於閑的沒事,自己嚇唬自己類型。如果忙起來,或者有點別的事,忘了就好了。
想來想去,只有同樣「獨自在家」的宋白還和她有點共性,其他人拖家帶口叫出來都不方便。這一次,談笑沒有猶豫,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心裡嘀咕,我得吸收點陽氣,今天晚上不能總是自己一個人;另一方面,聽著單調的振鈴,一個念頭悄悄的冒出來又被悄悄的壓下去:要是沒人接就好了……
第42章推手
宋白接了電話,並且有時間。但是談笑反悔了,哼哼哈哈之間,宋白說某劇院今晚有話劇,他有關係可以免費看。只是已經開演了,不知道談笑介意不介意?
談笑本來可以說算了,但是她今晚有點怕鬼,非常嚮往人多的地方。宋白的建議真是來的及時,立刻就答應了。進了劇場,談笑才意識到,好像情侶才一起看電影看話劇的。但是已經進來了,只能引用祖訓——身正不怕影子斜!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裡有鬼,談笑總覺得身邊有人盯著她。就連眼睛似乎也抽抽似的捕捉到一絲異常的閃光,問宋白,宋白卻說不知道、沒看見。
舞台上亂七八糟的吼著什麼,談笑一點沒聽進耳朵。等散場的時候,她終於做出一個決定,先回自己那裡把小瘋子帶出來,然後折回陸楓家裡,這兩天就住婆婆家吧!什麼時候不害怕了,什麼時候再回去!反正五一后新房子就能入住了,房租半年一交,六月份到期。看來註定要和婆婆「共處」了。
宋白察覺談笑的異常,聽談笑說了一遍忍不住哈哈大笑,開玩笑的說:「那我送你回家算了,省的你沒撈出你的狗寶貝,把自己也折進去!」
談笑知道他是調侃自己,但心裡還真是這樣想的,支支吾吾竟然說不上話!
宋白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問:「不會吧?你還來真的啊!你、你、你……」連說三個「你」字,宋白徹底崩潰了。沒想到連談笑也開始怕鬼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嗎?1
哈哈哈,宋白終於拋棄矜持,放肆的大笑起來。
談笑在他心裡已經徹底沒了形象,什麼冷美人,什麼冰山,什麼女強人,她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自己竟然被她騙了那麼多年!以前宋白還有點敬畏談笑,今天晚上徹底沒啦。就好像一直以為對方是位尊敬的長者、婆婆、老師,結果突然轉過身一看竟然是個小娃娃,齜著乳牙抹著鼻涕還找你要糖吃,那種感覺大概只有笑到崩潰才能發泄完畢!
談笑長嘆一聲,終於明白今晚最不該找的人就是宋白!雙手捂臉,主啊,來往的行人啊,aiter、aitress,and老闆啊!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最後在宋白的陪同下,談笑「撈回」小瘋子。和宋白分手后,自己開車回了陸家。陸媽媽和陸爸爸已經睡下,阿姨聽見動靜出來一看是談笑略微有些驚訝,但也沒太多吃驚,問談笑吃過了便要睡去。陸媽媽也走了出來,看看錶,十點半,想起談笑走的時候沒吃飯,就要張羅著給談笑熱熱麵條。談笑攔下陸媽媽,說自己已經吃過,又指指小瘋子,說連它都吃了。陸媽媽念念叨叨:「封封(陸媽媽嫌瘋子不好聽,給狗起的名字)當然吃了,只要你給它準備好放在邊上,它比人都吃的準時。」
談笑真的費了一番口舌,這才說服陸媽媽不去廚房。洗洗涮涮,躺在床上,聽著客廳里的大鐘發出整點的滴答聲,慢慢閉上眼睛。
陸家的空氣里流動著大蔥、肉餡、白菜和麵條的味道,沒有香水,沒有墨香、也沒有印表機傳真機發出的臭味,沉入夢鄉之前,談笑似乎又回到相親的那天下午,她推開門走進咖啡廳,陸楓披著一身光圈,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只是這一回,陸楓身邊的光圈裡飛舞著各式各樣的東西:白菜、包子、蔥頭、大蒜、辣椒、排骨,好香啊!仔細一看,陸楓的帽子上還扣著一個白呼呼的東西——原來是陸爸爸吃飯專用的大海碗!
談笑嘴角一咧,「咯」的一聲樂了一下,翻了個身徹底睡著了!
生活就像呼吸,「平」且「繁」。
談笑覺得很滿足。雖然陸媽媽還會不斷的催她生寶寶,雖然她不喜歡晚上像填鴨似的的被人催著吃飯,更不喜歡稍一少吃些,便被說的要影響人類的延續,但是,她已經覺得很滿足了。她喜歡晚歸后陸媽媽披衣起床為她煮的蔥花面,喜歡陸爸爸虎著臉說那些刁鑽的客戶都是「人渣」,喜歡陸家阿姨為她準備好的午餐,甚至包括陸媽媽或者陸爸爸假公濟私,派警衛員給她送到辦公室的夜宵。連一同加班的同事羨慕的眼光也讓談笑「喜歡」的不得了。
當然,除了宋白。
他們之間有時很遠,遠的比一般同事還要遠;有時又很近,近的好像可以鑽進對方的心裡,留下些什麼。
談笑不想讓這些困惑干擾自己的感覺,就像當年勸母親離婚一樣,如今的她依然可以乾脆利落的不讓旁枝末節影響自己的決定——
退掉到期的租屋;
推掉不必要的應酬;
早早回家,按時作息。
以至於有一天陸媽媽帶著幾分小心問她:「笑笑,你每天這麼早回來不耽誤工作么?可不要誤事呀,年輕人還是以工作為主!」
談笑只能說:「沒有啊,我都是帶回來做的。反正在哪裡做都一樣的,您不也看見了嘛!」
就在五一一天天走進,談笑為陸楓準備了一大堆東西的時候,有一天,陸楓收到一套厚厚的郵件,打開一看,沒有信只有一打照片。不好的預感立刻湧上心頭,猶豫了一下,慢慢翻開那些照片。
一張張都是談笑,笑得很開心,從來沒見過的開心!還有鬼臉,近似撒嬌的沮喪、嗔怒,那都是陸楓熟悉的表情。只是,他不在畫里。
畫里有人,不是他。
那個男人,他認識——
宋白。
那種神情,他懂得——
喜歡,或者,迷戀。
最後一張,是談笑和宋白的背影,並肩進門的背影。那扇門——就是談笑的租屋。
陸楓看見自己手上有條青色的蚯蚓在蠕動,然後跳動,然後——
鑽心的痛感傳來,翻過手,掌心生生被修剪整齊圓滑的指甲「尅」出一道血溝!
談笑對此毫不知情,四月底的北京處處生機,但是生活在樓群中的人似乎沒有受到自然的感染。那些人造的環境里,依然延續著冬日的壓抑和沉悶。
那嬌倩坐在談笑的對面,說:「蘇阿月失蹤了。」
「怎麼回事?」談笑臉色一沉,心裡好像有根線一下子被人牽了出來,林林總總還掛著一大堆血淋淋的臭肉。在這之前,她甚至連這些東西的味道都忘了去聞。
「不知道,周嘉說的。」那嬌倩喝了口酒,白色的羊絨打底衫,灰色的珍珠扣小開衫,精緻也板正,就像那張塗滿濃妝的臉,厚厚的裹住一切。
壞男人可以毀了一個好女人,談笑突然想起這樣一句話。眨眨眼,收回了神思。
那嬌倩道:「昨天晚上周嘉喝多了,回來歇著的時候說的。他說,蘇阿月從這邊融走的那部分錢被截住了。公司賬戶凍結,表面上說是上面為了更好的幫助企業做好資產清算工作,實際上卻是清查各筆資金的走向和來源。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蘇阿月那裡有不少和他有關的事情,雖然沒有落在紙面上,但是若是有人查,也跑不了。」
談笑道:「你是讓我為周嘉保守秘密,不提那個中間公司嗎?」
那嬌倩苦笑了一下:「不需要了,那家公司已經被控制了,連老闆都被約去談話,不然周嘉也不會急得每天晚上都不回家。」
談笑低頭喝了口水。陸爸爸討厭咖啡的味道,說是壞了家裡的茶香,所以談笑在外面也從不喝咖啡。
那嬌倩看著談笑,研究似的,半天才說:「還記得我們在新天第見面嗎?你和你老公,我和周嘉那次。——你們走後,周嘉問我:『你不會真的傷害自己的父親吧?『你覺得我該怎麼回答?」
談笑抬了抬眼皮,又垂下,沒有理會。手指就著桌上的水漬,一圈圈的畫圓。
那嬌倩自顧自的說:「我告訴他不會,他自信的認為你不會。可是我心裡想,不對,你會!你會認為把他送進監獄才是真正的對得起他!」
談笑畫圈的手停了一下,依然穩穩的滑動著。
那嬌倩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一疊東西:「希望……我說的是對的。」一邊說,一邊把東西推到談笑面前——
一組照片。
談笑看到的和陸楓看到的一樣,只是順序沒有那麼刻意,但是拍照人的心思卻不難猜出來。看了一會兒,談笑突然笑了,抽出其中一張說:「若我是那個人,這張照片一定要壓底!」手上赫然是陸楓看的最後一張!
那嬌倩看了一眼說:「你不想知道是誰拍的嗎?」
談笑輕彈桌面說:「難道不是周嘉?」
「他為什麼要拍?」
「見不得別人好,或者,我自戀一點說他還暗戀我。想拆散我和陸楓?」談笑雙手抱胸,笑著說:「還有別的理由嗎?」
那嬌倩也笑了:「他雖然自私,還不至於卑劣。這不是他乾的。」
「那麼有把握?你知道是誰嗎?」談笑換了個方向歪著,手臂依然環抱胸前。
那嬌倩一字一句斟酌著說:「我之所以能拿到,是因為有人給我送來。雖然用的是EMS,而且沒有寫明遞送人的地址,但是哪個局還是可以查清楚的。」那嬌倩遞上一張寫好的紙條:「這個地方你有認識的人么?」
談笑看了一眼,笑出聲來:「我只認識你也認識的那個人。」
那嬌倩嘆了口氣:「明明長得不怎麼樣,脾氣也不討喜,究竟得了什麼便宜,接連讓兩個這麼好的男人為你神魂顛倒!」
談笑反倒斂了笑容,沉思一下才說:「未必吧?……他?他拉不下這個臉。」
那嬌倩道:「你說我昏了頭?」
談笑看看她,又看看照片說:「做事總要有動機,在這件事沒搞清楚之前,我不想懷疑任何人。你也是。宋白始終是我們的同學,而且你我都知道,從上學之日起,他視名譽如生命。除非這事做的確鑿,否則,我不想亂懷疑任何人亂猜測任何原因。」
那嬌倩苦笑道:「想不到我還是不如你。算啦,老樣子,事情就擺在你面前了。等你查清了,告訴我一聲,是不是他——我都很好奇。尤其是,為什麼遞給我,而不是你?」
談笑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識到這裡很奇怪。
回到家裡,大概九十點鐘,陸媽媽照例問過談笑吃飯沒,突然加問了一句:「笑笑,你和陸楓最近沒事吧?」
談笑眨眨眼,「沒事啊!怎麼了?」
陸媽媽想了想說:「沒什麼,我就是問問。這幾天陸楓總是打電話回來問你回來沒?你們沒事吧?」陸媽媽最後又問了一遍,還是不放心。
電話那頭是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雖然隔著距離,光聽聲音就知道是喜是怒。陸楓心裡有事,瞞不過陸媽媽。但是,陸媽媽又不知道兒子為什麼事生氣,只能就這話看看談笑這裡知不知道。
談笑還是一臉的不解,茫然的搖搖頭。陸媽媽看看問不出來什麼,也就罷了。
談笑走到樓梯口,突然回頭問:「媽,陸楓還說什麼?」
陸媽媽說:「就是問你回來沒?什麼時候回來?幹什麼去了?對了,他不是有你手機號嗎?」
談笑掏出自己的手機看看說:「又沒信號了。這兩天手機好像有問題,信號總是時斷時續的。」
陸媽媽哦了一聲沒有多問,坐在陸爸爸身邊看電視了。
談笑洗漱收拾完畢,在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貝佳斯綠泥,坐在梳妝鏡前面發獃。梳妝台上高高低低透明不透明的瓶子罐子擺放的整整齊齊,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談笑面前,口子已經打開。
開始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談笑以為有人要警告自己。現在看來,人家早就通知了陸楓。這不是警告,是有心生事!
只是目的呢?動機呢?
談笑腦子裡亂鬨哄的,一個個人在眼前如走馬燈般的閃過。最後定格在那次飯店與宋白偶遇周嘉的時候,難道真是周嘉?
可是,這樣做對周嘉有什麼好處呢?
儘管談笑並不像那嬌倩那樣相信周嘉的人品,但是她也清楚周嘉無利不往的「純粹性格」。從目前的情勢看,似乎威脅她要比「揭發」她更有好處。為什麼捨本逐末呢?
又或者不是周嘉?那又是誰?
思來想去,談笑漸漸想出個門道——就算不是周嘉做的,八九不離十也脫不開周嘉的活動範圍。而且,對方似乎有意指向宋白。若是談笑真的和陸楓揭開窗戶紙,陸楓必定追問照片的來源,這時候指向宋白,談笑必然百口莫辯——就算妹無心,郎也是有情有動作的!那時候,陸楓百分之百不會再相信她!
拆散我們對誰有好處?
談笑閉上眼,小心的放鬆眉頭,不讓面膜下的皮膚起皺,大腦皮層的皺皮卻一層又一層的加深加多了……
第43章家書
陸楓收到信件還沒想好怎麼處理,就接到談笑的簡訊,說是搬回家了,租屋退掉了。他們之間說事多過談情,如果不是誰的荷爾蒙分泌過分,通話多半都是嘮叨著實在發生的事情,簡訊也是如此。
陸楓回問為什麼?談笑說:自己一個人害怕。
陸楓問怕什麼?談笑說:怕鬼,怕自己呆著。發了兩分鐘又跟過來一條簡訊,「你在不怕。」
彼時,談笑尚不知陸楓手裡有照片,心情舒暢,話也透著輕鬆。
陸楓原想:心裡沒鬼你怕什麼?看到後面那一條,忍不住樂了出來。重重疑雲中隱約有抹亮色,也許是冤枉了?可是,誰會這麼處心積慮的冤枉談笑?誰會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拆散他們夫妻?
是好心提醒,還是別有所圖?
陸楓心裡拿不定主意。只好一天一個電話的追到家裡,想從老媽嘴裡套出些什麼。反倒聽見談笑「變乖」的事情,現下這個時候,任何變化都足以讓人崩潰。陸楓心裡一天比一天沉重:難道談笑耐不住寂寞,和那個宋白真的有了什麼?然後心裡愧疚,想用這種方式躲開宋白?
這麼說,他們之間果然不清白?
如果是這樣……
陸楓夜裡輾轉反側,早上出操一仰頭,啥時天空變得綠油油的?!
大家都察覺陸楓心裡有事,但他不說,別人也插不上嘴。看電話簡訊也挺勤快,不像是後院起火。趙伯洲八卦的偷聽過一回,正好趕上陸楓問家裡談笑的情況,聽屋裡那人笑笑長、笑笑短、幾時回家,有沒有吃飯的一通問,分明是個老婆奴,撇撇嘴回去跟別人說,陸楓這傢伙想老婆憋著了,大家不要理他!
陸楓哪知道趙伯洲的推斷,也沒心思理會這個廣播站長的最新業務。一個人悶悶的坐在雙杠上面想心事。
正想著,二營的營長風風火火的跑過去,看見陸楓又折了回來:「陸楓,你咋還在這裡發獃!四營的韓贊出事了!」
啊?陸楓一個挺身,從杠上翻下來,跟著就跑進四營的宿舍。路不遠,二營營長只來得及說一句話:「他老婆出事了,要跟他離婚!」
啊!陸楓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
韓贊是四營的營副,平時都是一塊玩鬧的。他媳婦來的很少,陸楓印象不深,只記得來的時候話不多,看起來挺文靜的。
二營營長扶住他說:「四營長他們正安慰他呢,大伙兒都在,你也過去看看吧!」
陸楓糊裡糊塗的點點頭,腦子裡嗡嗡亂響,不受控制的沖了進去,好像出事的不是韓贊而是他!
談笑要跟他離婚嗎?前幾天一直迴避的念頭終於具體而明晰的擺在面前,如果談笑和宋白有什麼,那他不是也要離婚嗎?!陸楓看著眼前攢動的人頭,四五個人圍在一起,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臉。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談笑要和他離婚!
「有孩子怎麼啦?!」一個粗嗓門吵吵起來,「離!有孩子也離!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帶這帽子!」
離嗎?陸楓嘴巴微微張開,想爭辯卻說不出口。
趴在桌子上哭的韓贊平時就有點娘娘腔,聽粗嗓門這麼一說,哇的一聲開始嚎!
「韓贊我跟你說,有困難部隊里可以幫你解決。」趙伯洲畢竟是搞政工的,這個時候說話還是很有條理,「孩子大家給你帶,咱們也可以帶娃娃兵嘛!」
這個玩笑開的有點不合適,更不合適的是還有人笑了出來。韓贊本來有點清醒不想哭了,聽趙伯洲這麼一說,差點沒背過氣去。
二營長是個急性子,看韓贊不想離,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大聲說:「不就是個女人嘛,有啥大不了的。回頭找你嫂子給你介紹百八十個,隨你挑!」
粗嗓門又想起一件事:「韓贊,你是不是覺得這事窩囊?!你現在就把那小白臉的地址告訴我,我揍死他!」
「對,破壞軍婚,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趙伯洲也想起來了。
陸楓立刻想起自己一直迷迷糊糊沒注意郵件的發送地址,這是一條線索啊!
「算了,算了。」四營長老成持重,他是離過婚的人,也因此基本上沒了往上走的機會,轉業報告聽說已經批了下來,那時韓贊還是人們猜測的候選人之一,現在基本沒戲了。
四營長說:「別哭了,這樣吧,你回家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好好談談!別在這裡哭了,大男人的,多沒出息!」說著遞過去一個大毛巾。
韓贊接過毛巾呼嚕擤了把鼻涕,悶悶的說:「我想現在就走!」
四營長倒是夠意思:「行,我現在就派人給你買車票去。你趕緊收拾一下東西。」
說動就動,大家四散開來準備。
陸楓跟著人群退出來,不知怎麼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坐在外間的辦公桌邊上,幾張信紙一隻筆,鬼使神差,陸楓拿起了筆——
「談笑,
你好!
從來沒給你寫過信,拿起筆來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我們結婚很久了,可是我覺得對你的了解太少太少。」
陸楓停下筆,下意識咬著筆桿想了一會兒繼續寫道:
「雖然如此,我仍然相信你是一個好女孩——心地善良,正直理性。第一次見面,你雖然提了一個很可笑的建議,但我卻覺得你是很真誠。現在想起來,是你對一個完整家庭的渴望打動了我。」
「我承認,在整個社會的家庭意識逐漸淡薄的影響下,即便是傳統家庭中長大的我,也不覺得一個完整的家對人生有任何特殊的意義和必要性。但是那天,你用那麼極端的方式表達出對家的渴望,喚醒了我對家的意識。雖然那個時候我並不清楚家的含義,但是你的渴望讓我隱約覺得有個家很重要。」
「然而,我們並沒有一般意義上的建立家庭的基礎,甚至連程序都沒有。我們走的路完全是任性的、草率的、粗魯的!從這一點來說,那時的我們雖然內心有著對家的嚮往,卻有意無意的用相反的舉動否定著它。但是,有一樣東西很珍貴,並在我們相處的過程中牢牢的把我們結合在一起——那就是信任。雖然,我們之間的信任是建立在與感情無關的諾言之上的,但是幸運的是既便如此我們也遵守了自己諾言——至少在這個過程里誠實無欺。」
「相處以來,我看到你做的種種努力:接受我的家庭,向你的家庭介紹我,甚至把一些不願提起的事情坦誠相告。雖然你不願承認,但你對家的用心經營令我感動。也許你並沒有接納我,只是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在你經營的家裡,感受著你的努力,也被你經營著。這一切令我很感動,也值得珍惜。其實我應該謝謝你。謝謝你把我從對家的玩世不恭態度中拉回來,糾正了我人生的方向。如果說你對家的否定是出於不得已,那我就是純粹的不假思索的隨大流、趕時髦;用所謂的事業和努力裝飾自己在情感上的幼稚。遇見你,是我的幸運。」
「我一直認為我們組建起來的家庭就算不夠溫暖也是穩固的,而穩固是一個家存在和發展的基礎。有了這個基礎,總會有一天讓我們的家變得溫暖。第一次去你的租屋,給我的感覺就是溫暖。雖然你是個熱愛工作,以辦公室為家的人,但是那並沒有阻礙你把自己的小屋打扮的溫馨美麗。那些可愛的碎布經過你的巧手,把小小的房間裝飾的充滿情趣。那時,彷彿有兩個談笑站在我的面前:一個是精明幹練冷酷無情的女強人(多少還有點流氓,請你不要怪我,這是我聽到你的建議的頭一印象。);另一個是熱愛生活心靈手巧的清靈女子。當我了解了你的過去,除去你的堅強,我更為你能在這樣的環境下仍能保持一份『生活之心』感嘆!」
「現在,你做的那些可愛的布藝不僅點綴了你的生活,也點綴了我的生活。就在我手邊的筆記本外面還包著你做的布皮。所有見過的人都很喜歡你選得迷彩色,不過你粘上去的藍色蝴蝶結被我貼在床頭了,因為開會的時候讓大家看見了不好。我常常想,將來我和咱們的孩子都穿著你做的衣服——如果是女孩可以戴著粉色的蝴蝶結,坐在新家的那個有黃花的大沙發里看書,陽光從落地窗戶射進來,一定是非常非常溫馨的。我甚至能想象出,你端著銀耳湯和薏米粥兇巴巴的說——就像你對我做過的那樣:『捏著鼻子也要喝下去,這個對身體有好處!』呵呵,真嚮往啊!」
「可是,我忽略了一個事實。也許,不是忽略而是故意不去想它——感情基礎。我們那麼努力辛苦的去組建一個家庭,而這個家卻不是建立在感情基礎之上的。就像是建房子,不管房梁骨架搭得多麼完美,沒有磚瓦去一點點的填平它充實它,就不能算房子。我們結了婚,遵守著諾言,買了房子,並努力生活著,可是我們始終不是一家人——因為我們沒有感情基礎。我想從第一天你就清晰的告訴我,你需要一個家——一個男人做擺設的家。這個男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別人。」
「我不知道你是否愛我,但我可以問心無愧的說,在我們相識相處的日子,你是我心裡認定的妻子。就像我以前說的,我願意為你擋住所有的風雨,願意幫你解決所有的困難,只要有我在,我希望你永遠是快樂和幸福的。但是,我忘了,你是一個那麼要強的女子,是否——你願意讓我為你做這些事情呢?」
「我幾乎忘了,這個社會已經不再是我父親的那個年代。無論是收入還是地位,你都遠遠的超過我。雖然你小心的不讓我感覺到差距,但我不是傻子,我知道那是事實。你是外資律師事務所的高級法律顧問,現在正努力做他們的合伙人,甚至你還說要做全球合伙人!看著你半夜和那些老外用我不熟練的語言流利的開著電話會議,說理、爭論甚至爭吵,我已經知道差距是無可避免。但是,我寧願沉浸在你精心營造的平等中,不提不想不深究!那時,我以為這是保證家庭和睦的方式,現在我才明白,那是因為我們的婚姻太脆弱太冰冷了;以至於我們不敢把分歧和不滿擺出來。所以,即使是一般夫妻之間的體貼舉動,在我們之間卻總像隔了層什麼透著涼颼颼的客氣。你是個聰明的女子,可以輕易的看穿別人,只要你願意可以讓任何人開心。而我,不過是任何人之一。」
「雖然如此,我已深感榮幸。生命其實很脆弱,我曾親眼見到自己的戰友倒下轉眼沒了呼吸,我知道他們還有願望沒有完成,甚至有的還沒有女朋友。比起他們,我曾經與你相遇並走過一段路已是天大的驚喜,又怎敢奢求其他?」
「我想我已經愛上了你。不幸的是,它發生在你還沒有愛上我之前,或者——」
陸楓停下筆,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才寫下:
「或者——是你將要愛上別人之前。」
陸楓的手有些發抖,下筆卻如行雲流水般:
「我不能自私的把你綁在身邊,但是,也不能大度到看你和別人在一起。我只能在一切未發生之前,先把我們的關係斬斷,還你自由。讓你可以無拘無束的重新選擇,選一個你愛的也愛你的男人,他比我更適合!笑笑,相信我,我以一個和你相處過的男人的眼光告訴你,你是一個值得珍惜的女人。如果你能放開過去,你比任何人都有資格過幸福的生活。因為你是一個會創造幸福的人。」
寫到這裡,陸楓的呼吸粗重起來,一頭扎進抱緊的手臂半天沒抬頭。
良久,陸楓深吸一口氣,在信紙的最後寫道:
「有兩件事需要你小心,一是隨信附上不明人士寄給我的照片,恐有人陷害你,我也會幫你留心查辦這件事請;另外一件事是你的父親。雖然你口口聲聲不肯認他,但是我知道你心裡卻不能真正的放下他。你愛他所以恨他,愛的深便恨得更深,本來我希望你能遠離他,等到可以平靜的對待這件事時再回頭接觸,現在看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所以,這裡我還是要勸你,傷害他其實就是傷害你自己,不管你想怎樣報復,一定要保重自己,適可而止。就算我們沒了緣分吧,但我一直會惦記你的。一直會!」
重重的寫下「一直會」這三個字,又畫上一筆濃濃的驚嘆號,陸楓猛地甩開筆,仰面躺在椅子上,翻著白眼看同樣慘白的天花板。
離婚啊!
他終於明白韓贊的感受。到這個關口,統統不如那邊一聲「不」來的重要。可是若是「行」呢?這個世界就徹底顛覆了。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什麼升遷、什麼仕途,誰還有心想那些?!渾渾噩噩先活過罷了。
陸楓審視了一遍信,手指輕輕劃過我愛你三個字,喉嚨動了動,苦笑了一下。他記得自己以前說過這三個字,只是周圍鬧哄哄的,談笑傻乎乎的,也許她以為自己只是醉酒鬧事吧?其實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啊!
愛上一個人很容易,沒有理由沒有動機,愛上了、戀上了、習慣了、依賴了,就像呼吸自然而然。
這封信以萬分謹慎的態度發出,陸楓仔細掐算了一下時間,保證它在五一前送到。然後,就關了手機,不接任何電話。
日子好像突然沉默下來,晚上獨自一人呆在辦公室里看著電話機發獃。他和家裡說要演習,不能接電話,也不在辦公室,這裡整晚整晚的安靜著。安靜的讓人發瘋。
有時候,陸楓會打開手機查看簡訊。談笑的簡訊按照一天三四條的規律平穩的遞增著,都是家長里短的事情,從陸爸陸媽到小瘋子,從客戶新規到烏龜怪獸,就像新聞一樣無所不包。甚至還有轉發的英語每日一句,督促他用功學習。
多看一天心裡就多後悔一層,到了後來,陸楓鼓起勇氣提起筆,用光了三打信紙,還是寫不出一封「後悔」的信。
想起韓贊的嚎啕,陸楓有些羨慕,至少他和他的妻是真心相愛過的,而自己卻什麼也沒有,開始的倉促,結束的也倉促。
有時候,陸楓也會想,說不定談笑也愛上他了呢?!
但是——每次都會回到現實——怎麼可能!
宋白那麼優秀那麼沉穩的一個男人,他負責,是談笑的同學,同事,朋友。甚至他都比自己更會欣賞談笑!陸楓不得不承認,至少在他看來,宋白可以照顧好談笑,他沒有信心能比得過宋白。越想越沒底氣——談笑怎麼會不動心,怎麼會選擇自己?自己不過是在談笑最沒信心的時候遇見的罷了!
一向自傲的陸楓終於低下驕傲的頭顱,在深夜裡長吁短嘆。
長夜漫漫,白日也漫漫,不知道談笑收到那封信會怎麼樣呢?原本甜蜜相會的五一,成了躲不過的天劫!
趙伯洲看出點苗頭:「韓贊離婚,你嘆什麼氣?還是你跟他老婆有點什麼?」
戰友的遣懷終究有限,勉強的笑聲過後,陸楓仍然要面對自己的劫!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等著,盼著,躲著……
第44章初心
陸楓計算的非常準確,郵政系統也運轉正常。但是,他忘了一件事,現在的人已經不怎麼用挂號信。
談笑提前兩天拿到挂號信的單子,但是她沒看。那時候談笑正在生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東西的意思,直接歸類到一般宣傳品或者商業信函,扔在一邊沒理會。
不知道褚麗麗用了什麼手段,客戶告訴宋白,他們需要對一個合作夥伴進行為期兩周的項目審核,這個項目的負責人——希望是褚麗麗。
既然客戶希望,沒有特別的理由就不能駁了面子。宋白答應優先考慮,但是沒有說死。這兩天,辦公室的氣氛彆扭到頂點。褚麗麗得了消息,知道宋白壓了下來。有事沒事就在辦公室里講:「現在啊,不光要懂業務,跑客戶,還要會跑老闆。把老闆跑好了,一切都OK!」
談笑當然了解背後的眼光都讀著什麼,心中煩悶的連宋白的辦公室都不想去了。正好昨天有個獵頭打電話問她要不要考慮一下某公司的法務顧問,談笑已經答應考慮一下。
去公司的念頭早就有了,一來談笑發現自己對這種生活已經疲倦了。開車走在路上,那些遛狗散步悠閑的人群漸漸納入她的視野,想起小瘋子哀怨的大眼睛,她就有些內疚。狗狗也是生命,既然留在了身邊就應當好好的照料它。好在還有陸爸陸媽帶它,可也不能總麻煩老人家啊!二來,談笑也有點不耐煩。她不是不想去部隊探親,只是周末總是有零零碎碎的事情等著處理。或許只是三四個小時,但是去陸楓那裡就不夠了。況且,總是有應酬不完的客戶,晚上不見,周末總要安排時間見見聊聊。如果去公司,時間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可是,真要離開律所——想想自己這些年來的奮鬥和付出,談笑又有點不甘心。
宋白髮了個郵件,宣布褚麗麗做這個項目。項目並不是特別大,沒有協助人或者backup。事情漸漸明朗,雖然褚麗麗犯過錯,但是她握住了客戶,翻盤的機會很大。
下班的時間一到,談笑收拾了東西下到地庫。雖說現在的實力完全可以換一輛新車,可是開久了,哪怕是一堆鋼鐵,也覺得有感情。談笑總捨不得換。陸家也不在乎這些,所以,幽暗的地庫里,找到一輛鮮黃的小雨燕也不是什麼難事。
「談笑!」身後是宋白的聲音。
談笑扭身去看,宋白追了上來:「晚上有安排嗎?一起吃飯?」
談笑拍拍電腦包,「加班。在家。」
「明天再加吧。這些事也不是那麼急。」宋白似乎有事要說。
談笑點點頭:「你在前面帶路吧。我跟著。」
宋白看看談笑的小雨燕,皺了皺眉頭說:「算了,你還是上我的車吧!晚上我送你回去。」
談笑無可無不可,跟著上了宋白的車。
宋白的車是一輛銀色的奧迪A8L,看著氣派,開著舒服,坐著敞亮。談笑把包扔進後座坐進副駕,長舒了一口氣,「啊呀,還是你的車舒服。」
宋白一邊開出地庫,一邊說:「不是我說你,你那車早該換了。別的不說,客戶哪個不是看人檯面的。」
談笑道:「哦,開奧迪的就一定比開QQ的強啊,這不是典型的敬衣冠嘛!」
宋白說:「這是現實啊!你看褚麗麗,她掙得比你少吧,人家天天開著minicooper,你們一起去見客戶,你讓客戶怎麼評價你們的業績?!」
談笑有點不耐煩:「敢情!我不是輸給褚麗麗,而是輸給寶馬公司了。趕明兒咱找個理由告他們去,把那點代理費找吧回來,成不?」
宋白道:「你別跟我急呀!我這不是為你好嘛!就你那性子,心裡有事不肯往外說,好強的要命,我不是怕你沒事生悶氣嘛!」
談笑看了他一眼,突然沉默下來。車裡的氣氛卻緩和下來了。
宋白道:「別看麗麗的車是貸款買的,我看照現在的發展勢頭,年底的就能還上。」
談笑掰著指頭算了算:「不可能吧?就算按照合伙人的提成也未必能還上吧?」
宋白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呃?」談笑真有點呆了,低頭仔細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卻有點不敢相信:「不會吧?她、她連高級律師都算不上,就敢……這樣?」
宋白道:「有什麼不敢的。」說著嘆了口氣,「她跟我說了,我也批了。不過她說都是客戶要求的,我看她自己也留了不少。」
談笑斜著眼看了看宋白說:「這不是違反所里的規定嗎?」
宋白道:「那有什麼辦法?這種項目本來就是白送錢的,別說查不出事兒,就算查出事又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和雇傭我們的人有什麼關係!不拿白不拿!再說了,眼下市場競爭這麼厲害,你也不是不知道,多少小所起來又倒下,我們能撐成這樣,都靠著這些客戶呢!」
談笑點點頭:「那就好辦了。」
宋白一愣,正好進了停車場:「什麼好辦了?」
談笑說:「我正好有個客戶,要辦一筆費用。因為咱所規矩特別嚴,所以一直拖著沒理他。如果你能通融一下……」談笑眼睛轉了轉,嘿嘿一笑,「這可是個大客戶哦!」
宋白眯起眼睛,又推了推眼鏡,表情千變萬化,最後突然伸手彈了一下談笑的腦殼,哭笑不得的說:「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我說你怎麼氣成那樣!」
談笑被彈得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尷尬,又似乎不以為意,打著哈哈說:「怎麼啦,她能辦出來,我就辦不出來,我能不氣嘛!競爭也要公平啊!」
宋白悄悄收回手,有點後悔自己的衝動,卻強裝不在意的說:「我說的,要不怎麼氣的臉兒都白了!下車吧,到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談笑雖然失去了一個銀行客戶,卻有可能拿到國內排名響噹噹的一個產業實體客戶。興奮勁兒一過,第二天,談笑就後悔了。那種強烈的罪惡感讓她做了一晚上噩夢,甚至夢見自己進了監獄,陸楓去探監!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和褚麗麗鬥氣,動了這個禁區!
這件事一直在談,對方也知道談笑做具體業務是一把,但總不甘心這麼大的一塊肥肉一點吃不上,所以就這麼拖著。反正中央也只是說央企應當有風險合規管理,並沒有落實到具體的條例,還有等的空間,就看有沒有合適又識相的了。
談笑這個「心理障礙」不是一天兩天了,靠著運氣和宋白的照顧定下來有數的幾個客戶,真自己開發的並不多,歸根結底就在這個「心」上。
她忘不了媽媽是怎麼罵那個人的,也忘不了那個人是怎麼描述自己的無奈的,更忘不了自己一直在做的。
「大家都這麼做,你不做就是怪物!就沒有發展,沒有前途!」
談笑看著手機的電話號,就是按不下回撥。
「談笑,怎麼樣?合同能錢么?」下午宋白給談笑打了個電話,笑呵呵的問。
談笑猶豫了一下說:「算了吧,未必能成呢!」
宋白那裡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來一下。」
談笑放棄了這個機會,宋白盛怒之下口不擇言:「你太幼稚了!有你這麼不懂事的么!」
談笑倒是很平常,以前錢律師也這樣說過她,她早就習慣了:「對不起!不過,我可以介紹一個同事去接這個客戶。劉總那裡我會交代好的。」
這是她的一貫選擇,就像在以前的那個所。當她出色的完成任務,處熟了的客戶提出某種要求作為合作條件的時候,她就會把錢律師搬出來,老老實實退居助理地位。長袖善舞的錢律師很快就和客戶打成一片,而她就是那個繼續吭哧吭哧幹活的人。
原本以為在宋白這裡會有所不同,現在看來在同一片市場是不分中外的。
宋白臉漲的通紅,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說:「談笑,你不是開玩笑吧?這麼大的客戶,你說讓就讓了?!你忘了你以前受的苦遭的罪了?你忘了秦律師錢律師是怎麼剝削你的?難道你不想拓展自己的業務嗎?我以為你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麼不明白的一個人!」
談笑有點吃驚的看著宋白,這麼重的口氣,這種類似的解釋,一下子激起談笑某些不愉快的記憶,硬邦邦的回道:「我就這麼不明白!怎麼樣,受不了?受不了我辭職!」撂下一句狠話,談笑轉身就走。
「站住!」宋白深吸一口氣,借著從桌邊站起再走到談笑身後的時間調整了一下情緒,「對不起,我說的有點過了。不過,我希望你能了解,我是一片好意。」頓了頓,宋白繼續說,「如果我真是那麼勢利的人,我會這樣說嗎?你應該了解,我可以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解釋,直接把你冷藏起來,不給業務,不給機會,沒必要大呼小叫的和你吵架!」
宋白的口氣很真誠,談笑也從方才的情緒中慢慢舒緩出來,眼睛卻酸酸的想要掉淚,只是硬撐著低下頭。
宋白猶豫了一下,手輕輕的搭在談笑的肩膀上,開始很輕,一點一點的將掌心貼在肩頭,讓自己的熱量一點點的傳給她。
「其實在學校的時候我就知道,在咱們同學當中最有法治精神最尊重法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不管這種尊重的來源是什麼,它畢竟鑄就了我們今後發展的源頭。只是,我沒有想到,在這麼多難的摔打和磨練中,你竟然還能保持初衷,一點沒變!在遇見你之前,我一直以為我還是原來的我,充滿激情,在社會上一步步的實現自己的夢想。但是,你來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也被同化了。社會是現實的,夢想不可能變成現實,能變得只有我們自己。我……唉!」宋白的口氣有些失落。
這種回憶讓談笑想起了大學辯論賽的時候,當他們抽到「法律至上不適應社會發展」的命題時,談笑和宋白兩人一起向主辦方抗議命題價值導向錯誤,並在主辦方拒絕修改時候,一起退出了比賽。
談笑微微偏頭,身子略略躲開宋白,看著地面說:「想說我不思進取就直說,沒必要這麼拐彎抹角!」口氣卻沒那麼僵硬,多了些怨氣。
宋白收回手,臉上倒也平靜,看看她說,「我是羨慕你!坐吧,總站著不累么?」
「不累!」談笑賭氣的頂了一句,轉身自動自發的從宋白珍藏的酒櫃里找出最深處的一罐茶葉,倒進紙杯,沖了一杯茶,坐下。
宋白看談笑坐到單人的座位上,無奈的笑笑,說:「那麼好的茶,就用個紙杯子不糟蹋了?」
談笑說:「茶禪一味,在心不在物。」
宋白擺擺手:「行行行,我不跟你爭。你公公是什麼茶協的名譽委員,我講不過。不過說正經的,你真的就這麼放棄了嗎?咱們就老同學的身份說話,不提別的。」
宋白講的很嚴肅,談笑愣了一下。
真的就這麼放棄了么?談笑眼神有些閃爍,當然不甘心!但是,她的煎熬又從何說起呢?那些往事的源頭又在哪裡呢?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她只知道不可以,只知道做了會讓自己不安、內疚、慚愧、自責;她只知道結果!這麼多年來,她根本習慣了不問原因,只求結果的日子。
一次次的放棄帶給她的是別人不可思議和鄙夷的目光和議論,她傻、她呆、她沒有能力,這些委屈比起午夜的噩夢和內心深處的愧疚還有隱隱的不安都不算什麼!打落牙和血吞,她吞掉的牙都可以當米飯了!
談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對著宋白,她說不出來。
宋白說:「如果你這樣下去,你想想,等你四五十了,別人都是合伙人,你還在做授薪律師的工作還有意義么?還能爭得過那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么?就算你可以,還有人願意讓你做嗎?難道你真想放棄現在的機會,放棄成為一個真正核心合伙人的機會嗎?!」
談笑的眼神更黯了,宋白說的何嘗不是她害怕的?在律所工作,不管是中資還是外資,最終的結果就是律師個人的職業發展。授薪律師固然又高薪可以拿,但是卻只在辦公室里埋頭做法律文書,或者去法院遞遞訴狀什麼的;而一家律所真正的發展往往取決於少數幾個握有資源人脈的核心律師。一個律師為了積累這些資源或人脈有時要用上幾十年的時間,怎麼可能輕易就放給別人?看看秦律師就知道了。談笑當然知道,這個客戶抓住了,對自己的職業發展將是質的變化!
可是,她更怕自己變成和那個人一樣的人!也許有一天會有錢有地位有一切的一切,可是如果是建立在那樣的基礎上,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立場去恨他,還有什麼立場去懷念母親?談笑不敢想沒有懷念沒有怨恨的日子,這種對立的情緒就像DNA的雙螺旋結構絞在一起,構成了她人生之初!
談笑腦子亂鬨哄的,輕輕抿了口茶,控制了一下情緒:工作上的事情和那些爛事扯在一起做什麼?!
「是,」她開口道,「你說的對。這兩年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前兩天有獵頭找我去公司,我也正在考慮。我這個性子,可能並不適合所里。」其實,談笑也不知道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說完了她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是不敢伸手。
宋白道:「或者也未必。去公司是對你能力的浪費,我倒是覺得你更適合去法院。」宋白不愧是宋白,並沒有堅持讓談笑在所里發展。而且這種有建設性的充滿共鳴的思路,讓談笑放鬆下來。抬頭看他笑道:「都多大了,還去法院?」
宋白認真的說:「年齡未必是問題,學歷可能有點困難。現在不是每年都在招考公務員呢嗎?你要是真有心,不妨試試。但是你要考慮清楚,法院掙得可不多。」
談笑似乎有些動心,道:「能掙多少?」
宋白道:「我一個基層法院的朋友,還是城區里的,他說一年滿打滿算都加起來也不過五萬。」
談笑說:「有點少。」臉上已經充滿了笑意。
宋白道:「其實,我還是覺得你在所里是最有前途的。況且說句你不愛聽的,即使是在法院,也有不得不低頭的地方。你都在外面這麼多年了,你說現在哪裡還有你我想象的那種凈土呢?法律至上,不過是學者的烏托邦罷了,老百姓聽了都要笑話的。」
談笑沉默了一下才說:「我也不是要什麼法律至上,就是接受不了那些事。其實法院也未必適合我,中國的法院和我們接受的教育中描述的法院差的太遠了。我知道,不論是在所里,還是在機關、公司,這些問題是永遠不能迴避的。所里有行賄,法院有索賄,雞生蛋蛋生雞,早就說不清誰是原因誰是結果。問題始終是存在的,關鍵——是在我自己身上。」
宋白看談笑明白的很,也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了,「這樣吧,你這個客戶我來接。大客戶嘛,我出面也合適。況且我都報到總部那邊了。就你來之前,我接到Peter的郵件,他說要專門為這事來一趟中國。他們很重視。本來,我還想那這事給你表表功呢,現在看來,我只好沾便宜了。」
談笑道:「難怪你剛才生那麼大氣,原來是下嘴太早燙著了,活該!行,這事就便宜你了。有什麼具體事務還是交給我吧,我跟他們熟,他們也能接受我的風格,合作會比較順利。不管你們背後做了些什麼,面上總得好看些。」頓了一下說,「你不會不讓我做授薪律師把?」
宋白道:「當初你和我談的時候可是意氣風發的非提成律師不做呢!快嚇死小生了!」
談笑看宋白做出的鬼臉,跟著大笑起來。
宋白亦笑著送談笑出去,快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說:「其實我覺得你到沒必要走了。咱們所發展那麼快,需要拓展市場的,也需要經驗豐富處理事務的。不如,以後我們兩個搭檔,我接下的業務交給你,我也可以集中精力拓寬市場。」
談笑轉身一笑道:「以前秦律師這麼跟我說過,你還說人家是老狐狸算計人呢!」話里並沒有應承下來。
宋白知道她心裡已經動了走的念頭,並不強求,淡淡一笑,開門送客。
第45章血痕
談笑並不是一個甘心做助手的人,宋白雖然提了幾個不錯的建議,但是從本心來說,談笑始終希望能獨立接案子做案子,仰人鼻息——不管那人是誰,都不是長久之策。
坐在自己辦公室里正琢磨,獵頭的電話來了。
對方是一家500強的外資企業,但是職位並不高,只是一個高級法律顧問。聽了一下組織結構,上面還有一個法務總監,再往上還有一個全球法務副總裁。談笑告訴獵頭:「我大概可以做這樣企業的亞太區法務總顧問,以後有類似的職位再聯繫吧!」
獵頭大概有些吃驚,頓了頓才說:「可是您沒有海外留學的背景啊!」
談笑笑了,輕鬆的說:「有海外留學背景的都在我手底下幹活,按你的標準我都可以做全球副總裁了。告訴你,就算是SEC的規則,我也很熟悉,非常熟悉!做亞太區,也只是客氣!」
談笑心裡躥火,話也說的不客氣。
她沒日沒夜的泡在辦公室里,除了加班幹活就是翻閱各種法律文件和著作,甚至還定期發表論文,她一年等於別人的三年過,怎麼就比不上唧唧歪歪的非中國人了?!
想到這裡,談笑看看自己已經排的滿滿的行事曆,在周末又加了一條——報班,學德語!大發展且不論,至少不能沒本事吧?
陸楓照例白天關機,晚上睡覺前幾分鐘開開檢查有沒有什麼簡訊。明天就是五一,談笑是不是看到那封信了?一陣嘟嘟嘟的聲音,談笑的簡訊進來了。陸楓有點害怕,不知道她會說什麼?
等了等才低頭去看——
中午:「爭取到一個大客戶,對方已經簽合同了。五一后寄到。」
三點多:「好煩啊!」
下午四點左右:「今天為國爭光,跟獵頭說要做外企的全球總顧!呵呵,自己都覺得牛!吹牛。」
晚上八點:「獵頭回電,說戲不大。鬱悶!」
十點多:「我要休息了,明天過去。媽讓帶好多東西,你最好能下樓接一下。我自己搬不動。」
再往後——
沒啦!
陸楓奇怪,難道沒收到?
談笑洗漱準備睡覺,想起包里還有剛買的唇膜。往外掏的時候,掏出一張紙——挂號信的單子,下班的時候被自己一股腦的掃進書包了。
展開一看,是陸楓寄來的一封信。奇怪,都什麼年月了,還寄挂號信?轉念一想,算啦,反正明天也要去,到時候問吧。歲月靜好,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那時候還是響噹噹的黃金周,五一那一天烏泱烏泱的人群往城外跑。談笑早上六點就被陸媽媽挖起來,說是怕路上堵車,讓她早點走。
心裡老大不樂意,膩膩歪歪的收拾完,又不想讓老太太有話柄,談笑只能安慰自己:「沒關係,等到了部隊再睡也來得及。」
雖然接受了,可是手腳就沒那麼勤快。倚著門看老太太和阿姨把東西搬上車,半是沒睡醒半是賭氣,談笑一根指頭都沒伸。
好在陸媽媽急於讓兒子早點見到自己給帶的東西,只要談笑坐上駕駛座開車,她就沒意見。本來她是準備去的,可是陸爸爸說,陸楓剛演習完,肯定有好多事要處理,笑笑自己去就行了,別黏黏糊糊的都去!陸媽媽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卻拗不過老頭子。談笑看出來了,只要陸爸爸不動窩,陸媽媽就算說破了嘴也不會挪半步!
早上起的太早,談笑賭氣沒吃飯,走到路上就餓了。看著街邊一閃而過的永和豆漿,突然想起胖大的油條和熱氣騰騰的豆漿了。
吃完早點,又歇了一會兒,磨磨蹭蹭,談笑一看錶才剛剛九點。反正日頭已經上來了,趕路吧!
陸楓拿著手機一會兒開開一會兒關上,不知道談笑賣的什麼葯?老媽發了一個簡訊,說談笑六點半就上路了,現在都九點半了,大概快來了吧?
陸楓這是第六趟來門口了,站崗的小戰士剛剛「榮升」老兵,每次看見陸楓都站的更加直溜,有心表現一把。等來的次數多了,小戰士心裡也嘀咕:「難道今天有大官暗訪?」這樣一想,更不敢怠慢,越發的捋直身子,那胸脯挺得——恨不得和腿線拉成一道直線,腦袋仰著差點和地面平行!
陸楓哪有心思看他,站在門口可勁兒張望。眼瞅著快到十一點了,談笑還沒來!怎麼回事?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談笑的。
也顧不得賣什麼葯了,陸楓趕緊接起電話。
談笑聽到陸楓的聲音說:「我現在有點事,晚點兒過去。」
陸楓還想聽出些什麼,那邊就掛了。只覺得談笑似乎是從一個比較嘈雜的地方走進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因為他聽到類似風鈴的叮噹聲,還有咖啡廳里常有的那種舒緩的音樂,隱隱約約,好像幻覺!
見宋白?
這是陸楓的第一反應。
隨即陸楓差點沒扇自己:你還算男人嘛,疑神疑鬼的!
但是談笑那裡什麼都沒說,陸楓玩兒了一會兒電話,忍不住撥過去。談笑倒是沒掛,接了起來。陸楓有點磕巴:「你、那個,大概幾點到?」
談笑周圍果然有那種比較舒緩的音樂,陸楓確定自己沒有幻聽:「看情況吧,我給你電話。」
「嗯。」陸楓只能應下,仍覺得不放心,「沒事吧?」
談笑猶豫了一下,才說:「還好。」
還好?還好是沒事,還是有事?
陸楓心裡翻江倒海,一會兒怕談笑遇到什麼難事,一會兒又覺得談笑是要和自己攤牌,中午飯都沒吃,一腦袋悶進辦公室睡了個午覺,看沒消息,拽了一幫人打球。不然,沒等談笑回來,他就先把自己逼死了!
談笑的確進了一家咖啡廳,而且是見人。
不是別人,正是周嘉。
周嘉倒也不含糊,開門見山:「蘇阿月涉嫌侵吞國有資產,檢察正找她呢。她的公司也被封了。聽說檢察手裡拿到什麼新證據了,已經立案。」
談笑喝了口蒸餾水,好像手裡拿的不是Lumi的水晶杯,而是試管。這件事跟這水是一個味兒:「恭喜。」
周嘉深吸一口氣,彎下身子,雙臂支撐在膝上,雙手交叉握前,頭微微仰起盯著談笑說:「你……跟這事沒關係吧?」
談笑看了他一眼:「有關係怎麼樣?沒關係有怎麼樣?想……殺人滅口?我可不是證人,也沒蘇阿月的東西。」
周嘉道:「有人說那個重要的證據是從北京寄過去的。」
談笑挑了挑眉,沒頭沒腦的說:「不勝榮幸。」
周嘉眯了眼:「什麼意思?」
談笑亦認真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是我,不勝榮幸!」
周嘉猶豫了一下說:「我也不希望是你。」
談笑看了看他,沒說話。
周嘉說:「實際上,我來是告訴你,蘇阿月被抓走了。」他說了一處物業的名字,談笑知道那是周嘉公司名下的物業。
但是,這些事跟她沒多大關係,不是嗎?
周嘉看談笑不為所動,繼續說:「我一直在外面出差,蘇阿月住到我這裡我不知道,警察來抓她的時候我也很吃驚。」
這番近乎自我辯解的表白惹來談笑一聲輕嗤,周嘉面色僵了一下繼續說:「是——嬌嬌報的警。她說她心血來潮,想到各處看看,來到這裡發現屋裡住了人,以為出了什麼事,就報警了。沒想到蘇阿月住在裡面,那天她正好出去兩人沒見著。哼,你說哪兒來的那麼巧!」
不知為什麼,談笑突然想起那天那嬌倩穿的衣服,灰色的羊絨開衫加白色高領打底衣,腦子裡冒出一個詞,非常不適合的詞:「幹練」!
那嬌倩也長大了——她們都在成長,不幸的是,似乎都踩著男人留下的傷口成長。別人是腳印一串串,她們卻是一道長長的濃濃的血痕。
談笑陷入自己的沉思,周嘉拿出一個小巧的水晶小貓的吊墜,輕輕一拔,原來是個U盤:「這是蘇阿月留在現場的,沒人注意。電腦雖然被搜走了,但是那上面沒什麼。都在這裡。」他在談笑面前晃晃。放在茶几上,「蘇阿月除了配合調查,將功贖罪別無選擇。她來北京根本就是徒勞之舉。這裡面的東西也沒什麼用,不過你應該很感興趣。」
談笑只是看了一眼,有點不耐煩的撐住額頭說:「是什麼?」
「照片,你的,還有別人的。」
談笑笑了:「我以為是你派人跟蹤的。」
周嘉說:「我一直在外面出差。嬌嬌應該跟你說了。」
談笑道:「但她看到的是夜不歸宿。」
周嘉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上次在餐館見到你和宋白不久,蘇阿月就來了。聊天的時候我提到這事,想不到這個女人不惹事就難受,竟然想挑撥你們夫妻的關係。真是有病!」
談笑蹙眉問道:「動機呢?她憑什麼這麼做?」
「有病!」周嘉不耐煩的解釋。
談笑看了他一眼,見他不想討論也不追問。拿起桌上的U盤,收好說:「謝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周嘉似乎沒想到談笑會這麼乾脆,愣神的功夫,談笑已經站了起來,趕緊攔住道:「不再多坐會兒么?」
談笑比他還吃驚,失聲笑道:「還、還坐什麼呀?不是沒事了么?」
周嘉似乎有些尷尬,站在那裡沒說話。談笑看了看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周嘉指指沙發:「坐吧。」
周嘉似乎有些為難,搓了搓手說:「開門見山吧,談笑,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談笑吃了一驚,這種情況太詭異了!有點不知所措的坐直身子道:「我?我、我能幫你什麼忙?」
周嘉道:「我知道你是嬌嬌最好的朋友,她、她也比較聽你的話,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勸勸她?」
談笑似乎有些明白,遲疑著說:「發生……什麼事了?」
周嘉道:「最近,哦不是,應該有段時間了,只是我沒注意,嬌嬌她……」周嘉指指自己的腦袋,「這裡似乎不太正常。」
談笑苦笑道:「真的?那我能幫什麼?」
周嘉道:「哦,你別誤會,我不是說她精神或者神經有什麼毛病。我是說她鑽牛角尖鑽的厲害,思路有問題。希望你能開導開導她。」
談笑道:「我前幾天還和她聊天呢,挺好的,沒什麼呀!」
周嘉道:「我也是從蘇阿月被抓走的事情上才感覺到嬌嬌的問題。雖然嬌嬌做的看起來沒什麼漏洞,但是怎麼就那麼巧就那天蘇阿月不在呢?」
談笑道:「你是說,你知道蘇阿月逃避問題躲到你這裡了?」
周嘉一愣,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道:「我當時不知道,朋友嘛,過來住幾天還能不讓。」頓了頓,似乎有些不想請談笑幫忙,但是似乎又有什麼理由讓他不得不堅持,「再說了,嬌嬌平常從不管我有多少房產,多少公司,從來不過問。可是那天她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房產都查了個遍!明的暗的都知道!可見她是蓄謀已久!」
談笑沒有說話,這個時候也不需要說什麼。周嘉的眼睛都紅了,平日白皙的臉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後來我知道檢察院那裡又掌握了新證據,這個新證據是和嬌嬌她們公司有關的。她在法務部,公司里的事情她要想知道還不容易!」
「你是說……嬌嬌向檢察院……」談笑沒說下去,其實事實的真相「雖不中,亦不遠矣」!
周嘉似乎方寸已亂,點頭道:「我懷疑是她,不對,根本只有她才能接觸這些東西,提供這些證據。」
談笑喝了口茶,「動機呢?就算嬌嬌能夠接觸到,為什麼要提供呢?看來你也受到牽連了吧?她那麼愛你,怎麼會忍心讓你受牽連?」談笑想起嬌嬌給自己資料時的條件,那時候她似乎還不想讓周嘉受連累。所以,談笑在投遞資料時,特意把和周嘉有關的部分拿掉了。但是,現在蘇阿月從周嘉的物業中被抓走,看來周嘉脫不了干係!只是,嬌嬌……
周嘉道:「她、她以為、我和蘇阿月……哼,女人,就是這麼不可理喻!」
談笑臉色一僵,低頭喝水,乾笑兩聲道:「不會吧,她一直都不在乎的!」
周嘉道:「我也不知道這次是怎麼了。蘇阿月那種垃圾,嬌嬌怎麼會那麼在乎她!」頓了頓,周嘉道,「不過,蘇阿月被抓之後,我和嬌嬌談過。她提了一句說什麼就算是她做的,也是替你報仇。還說什麼,我有什麼事都護著蘇阿月,根本不在乎她之類的。你說她是不是有毛病?!」
談笑聽著,心裡一陣涼一陣熱,涼的是血,熱的是火!
周嘉說的不錯,蘇阿月是垃圾,是不值得珍惜。但是她是蜘蛛精,不管你珍惜不珍惜她,只要是她認定的,總要千方百計的纏住你,利益也好,性慾也好,甚至變態都無所謂,就像蜘蛛絲,你不管你掙扎與否,只要落進她的網裡,必要包的密密實實。嬌嬌怕的,大概是這個吧?可惜的是,那些當事人——男人們,卻欲仙欲死,反而埋怨身邊的女人大驚小怪,小題大做!人和動物,在維護自己的地盤這個本能上,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談笑看了一眼周嘉,心頭怒火一陣接一陣。當真他就什麼都不知道,要徹底毀了嬌嬌嗎?!
「周嘉,我若是幫你,嬌嬌將來怎麼辦?如果你還像現在這樣對她愛答不理,我覺得我沒有幫你的必要!」
周嘉皺起眉頭:「談笑,我請你幫忙就是想給我和嬌嬌一個機會,不然我可以完全把她踢出我得生活,毀掉所有她知道的東西!」
「到現在你還能毀掉所有她知道的東西嗎?」談笑冷笑。
周嘉噎了一下,掙扎著說:「我這是在幫她。」
談笑懶得理他:「好,這一次我幫你勸勸她。不過,你記住,如果你再弄出個阿星阿日,狗啊貓啊的,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周嘉不以為然的扭過頭去,談笑壓低了聲音,輕輕的說:「你有幾次通過我得賬戶向幾個海外賬戶轉賬,雖然沒有什麼痕迹,但是如果我的那個賬戶泄露出來,就有痕迹了。」
周嘉霍然直起身子:「你敢!你別忘了,這裡面你也有份。到時候你也跑不了!如果你出事了,別說宋白保護不了你,你老公家裡肯定也容不下你!」
談笑嘿然一笑:「我過一天算一天,只求活的痛快,從來不想以後。你和我講後果,有意義嗎?」
周嘉臉色有些猙獰:「我不信你捨得陸家那個大靠山!」
談笑哈哈大笑,笑到幾乎要流淚:「靠山?周嘉,你以為我找你,找陸楓,找宋白一直是在找靠山嗎?哈哈哈!靠山?周嘉,你簡直太荒謬了!」
周嘉眉頭緊皺,眼睛卻明顯的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他認定談笑是捨不得現在的,尤其是在拜訪了陸家之後,他更堅信談笑之所以嫁給陸楓,就是認定陸楓的父親的背景比她親生父親更強。談笑一直在想用更強硬的夫家把自己的父親比下去,從而滿足一直以來對家庭的不滿罷了!
當初這樣認為,現在周嘉依然依然這樣認為。所以,他對談笑的反應只是皺緊眉頭,固執的認為談笑在自欺欺人。
第46章談笑
談笑笑著坐直了身子,揉揉眼睛,看看手錶,道:「好吧,先不談我的問題。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嬌嬌是為我好,我不可能不識好歹去說她的不對。我得脾氣你了解,我們也沒必要在這裡廢話。」
周嘉道,「好吧,我就直說了。我認為嬌嬌只不過是拿你的事做借口,她以為我和蘇阿月之間有什麼,所以想辦法要陷害蘇阿月,甚至讓她……包括被檢察院找到。」
談笑看了看周嘉,心裡嘆口氣:總算你還能明白點兒女人心!
其實,那嬌倩的確恨蘇阿月,她恨所有愛著周嘉或者被周嘉愛著的女人(包括談笑自己),所以她會自覺不自覺的傷害談笑,會打著幫助談笑的名義關注蘇阿月的動向,甚至在親自報復甦阿月的時候都不忘扯上談笑!
不過,談笑想起那嬌倩給自己照片的時候提到過:如果那個人是存心破壞談笑的,為什麼還要告訴那嬌倩這件事呢?
看著周嘉,談笑似乎有些明白了。蘇阿月這是在以另一種方式通知那嬌倩:看,我在北京,我和周嘉在一起。不管我有多糟糕,周嘉始終護著我,我可以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些事情不僅包括享用你的男朋友,還包括破壞我的前情敵的生活,而你,永遠無能為力!因為,你要顧著那個男人!
談笑明白,對於蘇阿月這種平時就很瘋的女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只能用喪心病狂來解釋了。也許,她甚至親自找到過嬌嬌,炫耀一把?
談笑不敢肯定,但也不敢否定!
想到這裡,談笑心底有些悲涼。嬌嬌做的這些正是以前她對那個人做的,自以為忍無可忍的反擊,其實不過是命運或人生早就定下的結局——只要恨意不除,遲早都會親自操起屠刀的。
猛地,談笑打了一個冷戰,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刀,已然在手了么?
「談笑?」周嘉小聲的提醒了一下。
談笑收回思路,抿抿鬢角的髮絲說:「恩,你要我怎麼做?怎麼……給你們一個機會?」最後一句幾乎是嘲諷的說出來,但是周嘉已經沒精力追究談笑的態度了。只要她肯把那嬌倩拽回到自己這邊來,一切都好說!
其實,談笑說對了,現在已經沒什麼是那嬌倩不知道的。如果真的想毀滅那嬌倩知道的一切,並保住自己的話,只有讓她閉嘴。周嘉額頭冒著細汗,談笑能答應是一大機會!雖然談笑拒絕他也有別的辦法,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也不敢那樣做!
斟酌了一下詞句,周嘉說:「你能不能和嬌嬌談談,這個問題其實是很嚴重的,已經做過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最近不要再意氣用事了!」
談笑不想與他糾纏,說道:「也好。反正我也要和她見面,你的意思我會帶到的。你就是希望她閉嘴,對吧?!不過——」談笑終究忍不住,沉吟了一下說:「她的為人你最清楚,不是沒有心胸的。」談笑想提醒周嘉站穩立場,不要再逼嬌嬌了。她能做出這樣的舉動,分明是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了。推一把,還是拉一把,只有一個人能做到。這個人,已經不是她談笑了。
但是,周嘉似乎還沒意識到,困惑的說,「是啊,以前她都沒事的!所以,這一次,剛得到舉報消息的時候,我也沒懷疑她。直到蘇阿月被捕,我才想到這一切不可能那麼巧合的!為什麼檢察院單單會拿蘇阿月的公司開刀?為什麼檢察院就揪住收購國有資產這件事?而且收購的這家企業還和嬌嬌他們公司有關係?對了,這事還會牽扯到你父親,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勸勸她。」周嘉倒是始終把談笑當自己人。談笑也是很久以後,再見嬌嬌的事後聽她說:周嘉覺得一個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是不可能做出很絕的事的。
當時,談笑只是蹙著眉頭,明顯不想聽這句話:「好吧,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周嘉會賬相送,問起談笑的去向,談笑臉色回暖道:「去看看陸楓,這個五一他不能回來。」
周嘉看了看她搖搖頭說:「沒想到你這麼賢惠,是我沒把握好機會。」嘴角微微一挑,高大的身子稍稍彎曲,湊近談笑的耳邊道,「還能……有機會么?或者,我真不如那個宋白?」
放在以前,談笑至少會臉紅,可是今日,她只是不著痕迹的快走兩步拉開距離,順帶向相反的方向偏了一下頭,別說湊著耳朵說了,連一絲熱氣都沒沾到談笑身上。然後笑著大聲說:「啊?你說什麼?哎呀,現在的車真討厭,摁什麼喇叭!你說什麼?」
周嘉苦笑了一下,識趣的止住話題。看談笑依然開著黃色小雨燕,忍不住酸溜溜的說:「這車開了很多年了,就沒人給你換換?」
談笑打開車門,徑自上車,關上車門搖下車窗對周嘉說:「用的好好的,幹嘛要換。周嘉……」談笑頓了一下,猜簡短的說,「你自己保重吧!」
這句話倒是真誠,雖然有很多的不愉快,可是這段時間談笑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看開了許多事情,也沒過去那麼多怨恨了。今天見周嘉固然不快,可是想起兩人在一起畢竟有過快樂時光,而他也的確對自己「以誠相待」,談笑的怨氣似乎少了很多。如今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看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想想以後可能的囹圄之災,實在令人唏噓。談笑很真誠的說了一句「保重」。
周嘉愣了一下,有點不懂談笑的意思。整個事件,他就沒往談笑身上想,因為一來他認定談笑不會害自己的父親,恨歸恨,關鍵時刻沒有出賣自家人的;二來,他見過陸楓的家也見過宋白,更看到過談笑開懷的樣子,在他看來,幸福中的女人是沒什麼攻擊力的。所以,全部的事情最後都集中在本該隱在幕後的那嬌倩身上。
所謂無常,就是無定法。千算萬算,算不透自己的那顆千伶百俐心,一步步走下來,早就超出了當初的設想,回頭也難!
談笑離開咖啡廳,原本清朗的心情變得有些灰暗,甚至覺得去陸楓駐地的路怎麼那麼長?!事情既然轉到陸楓身上,談笑的心情也開朗了很多。順帶著想起那張挂號信的單子,不知道陸楓想幹什麼?今天已經夠倒霉了,千萬陸楓不要再給她找事兒。這樣想著,談笑有些著急。掏出單子看了看,也沒什麼線索。今天郵局也放假,取信是不太可能。談笑有點後悔自己太粗心,越發渴望看到信的內容。加大油門,向陸楓的駐地奔去。就在大院大門遙遙在望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衝進談笑的腦海:這封信不會和那些照片有關係吧?
陸楓心裡有事,打球也有些心不在焉,沒有像過去一樣打到吃飯,早早的就要下場。戰友們前呼後擁著回去,走到宿舍門口,值班員敬了個禮,對陸楓說:「副營長,剛接到電話,說門口您家屬找您!」
乍一聽,陸楓腦子蒙了一下,然後心頭突突的往外冒火——怎麼這麼久才來!這不是讓人著急么!一直懸著的心卻撲通一下落了原位,兩腿覺得有點累了。
人群中有參加過陸楓「喜宴」的,非常遺憾沒有鬧成新娘,湊著球興,哄著陸楓往大門走。陸楓臉漲的通紅,嘴裡嘟噥著:「接什麼接,看看看,又不是沒見過,醜八怪似的,去去去,別添亂!」大家哪理他,聽他這麼一說,再看那小臉憋得,哄得更厲害了!陸楓一著急,直著嗓門,伸手一指:「別鬧了,再鬧小心我下次削你們!」
「厚……副營害臊嘍!厚……」人們還在鬧著,卻不在跟著往前走,只看著陸楓一溜小跑的離開,時不時的還惡狠狠的回頭指著眾人不知道說些什麼。
大家三三兩兩的回到自己的宿舍,有的進了別人的宿舍,希望能從窗戶里看到「新娘子」的生活照。因為他們知道,陸楓還沒有分房,只在宿舍的大辦公室里湊合一間臨時住所。
可是,這一回,陸楓早就找好了招待所,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從門口接了談笑,直接拐彎進了招待所,一點沒便宜別人!
談笑不知道陸楓的心事,只是從蛛絲馬跡處隱約猜著他或許知道什麼,但是表面上什麼也沒說。反而很開心的把帶來的東西一一向陸楓「炫耀」。陸楓想著談笑到底看沒看信,見談笑不提,也只能從她的舉止里猜測:
——拿出五六個洗面奶,「一下子買那麼多以後不準備給我買了?」
——又軟又厚的被子,「這麼關心我,難道她準備放棄宋白?或者心懷鬼胎,向我示好?」
——一套套老媽做好的好吃的還有成箱的酒,「為什麼是我媽做的,還那麼多,是不是她準備同我攤牌,先把我媽的事情交辦好?這女人總是這麼虛偽。」
「對了」,陸楓正猜的萬分痛苦,談笑翻翻空空的箱子,一拍巴掌,從兜里掏出一張紙片,在陸楓眼前一晃,嗔怪道,「你給我寫的什麼呀?用這麼老土的方式,我都來不及取!」
啊?陸楓好像在深淵黑暗裡爬行到近乎窒息,突然一道金光射來,在分不清光明和黑暗的時候一下子凍在那裡——自己提心弔膽半天,人家根本沒看見!
談笑晃了晃手裡的紙片,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有心放棄卻更加不甘,想知道信件內容的心一下子變得萬分迫切。看著陸楓的眼睛也從戲謔變的有些銳利。
屋裡突然靜默下來,尷尬的——沉默著。
良久,或者只是覺得良久,陸楓才說:「你、沒看啊?」
談笑動了動脖子,脊椎的地方傳來輕微的咯嚓聲,好像聲音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沒。郵局放假了。」
陸楓「哦」了一聲,低頭琢磨該不該說。
談笑忽然笑了:「算了,不想說就算了。對了,你有做飯的地方么?我們做飯吃好不好?」
陸楓長處一口氣,趕緊說做飯就免了,找個館子簡單吃些之類的。
事情似乎就這樣過去了,談笑卻想起很久以前,大家都說媽媽是傻瓜,最後一個才知道父親外遇的事情。怎麼會聯想起這個?她想,如果陸楓是想分手,那麼自己算不算在「主動」拖延知道的時間呢?
吃飯的時候,談笑的話格外的多,表情似乎也過於誇張了,其間甚至不小心打破一個杯子。陸楓卻覺得很壓抑。
吃完飯,天黑了,兩人並肩往回走。
初夏時分,草長蟲飛,空氣暖糯綿軟,只在這漆黑的夜裡還夾著一絲幽冷的氣息,好像走遠的冬天回望一眼,嘆了口氣一般。
「我今天來晚了,」談笑開始講白天的事。陸楓這才發現自己過於專註那封信的問題,連談笑為什麼來晚了都沒問。
「是啊,怎麼回事?聽媽說你早就出來了,害我往大門跑了好幾趟。」
談笑道:「本來已經出來了,結果接到周嘉的電話,說有急事,我就去見他了。」
「嗯?周嘉么?」陸楓以為應該是宋白;或者明明是宋白,故意說成周嘉了?
談笑沒理他,繼續說:「他和嬌嬌遇到點麻煩,請我有時間儘快和嬌嬌澄清一下。」
「哦。」看來是周嘉了。陸楓想起在商場看見的那對男女,有點和在談笑宿舍里見到的女孩對不上號。
談笑道:「不過,周嘉告訴我一件事挺有意思的。還給了我一樣東西,正好我們回去看看。」
陸楓道:「什麼事?」
「走,到招待所,我們邊看邊說。」談笑突然不說了,拉著陸楓快走起來。陸楓隨著她走,卻覺得談笑有點心思不屬。
說還是不說?談笑心裡一直猶豫。與其讓別人說三道四,不如自己直說。當年若是父親開始就明說,也許那個家不至於變成今天這樣。可是,這種事——該怎麼說出口?!
招待所不遠,快走幾步就進了大院。短短一段路,說還是不說,在談笑心中已經反覆了幾百遍。最後竟然決定,如果自己能打開電腦不死機,那就說;如果打不開電腦,或者不想打開,那就不說!
陸楓只覺得掌心的小手想塊冰坨,還時不時的滲出水來。握得緊些,似乎還要滑出手去!門衛詫異的看著幾乎跑進去的兩人,笑著對同伴說:「看見沒,這傢伙急得——平常多正經的人,見老婆也這樣兒!」
進了房間,談笑猛地笑了一聲:「哈,電腦沒帶!」
陸楓指著床:「那不是在那兒呢。」
談笑尷尬的拿過來,放在桌子上擺弄:「好像沒電了?」
陸楓遞過來一團黑黢黢的線團,「喏,這不是電源線么?插座在桌子邊上。」
談笑嘿嘿兩聲,摁下Poer,看著電腦屏幕變成藍色,最後變成綠色的經典桌面。插上U盤,接著硬體識別的時間,簡單的說:「周嘉告訴我,他在外面的女人拍了我跟別的男人的照片寄給他的女朋友,就是嬌嬌。」
「啊?」陸楓一愣,「拍你的照片,寄給那嬌倩?為什麼?」天下還有這樣吃醋挑釁的嗎?
打開文件夾,談笑沒有直接點開,說道:「我和宋白吃飯的時候被周嘉撞見過。但是周嘉只和那個女人說過,沒和嬌嬌說。我想這個女人就是想向嬌嬌示威,她才是周嘉的——親密愛人吧?」
陸楓蹙緊眉頭,聽起來很混亂,這是什麼心理?但是等等,談笑和宋白吃飯?也許崩的太久,陸楓已經不去想同事不可以吃飯的理由,以鄰人的執著和極品心態懷疑談笑和宋白的關係。
談笑皺了皺眉頭,雖然陸楓沒說話,但是她就是能感覺到陸楓反感抵觸的心態。這心態不可能是對那嬌倩和那女人的。
談笑深吸一口氣,轉身點開一張圖片,設置成手動放映的格式,把自己和宋白在一起的照片就這樣展示給陸楓看。
「也許這會是最糟糕的坦白,甚至會破壞這場婚姻。但是,寧可這樣明明白白的分手,也不能什麼努力都不做。」談笑心裡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是的,什麼都不做她會後悔!多年後,她會可惜!
可惜?談笑下意識的大腦一片空白,可惜!是這個意思么?媽媽——
「你什麼意思?」陸楓的聲音冷冰冰的,帶著令人心寒的不信任。
談笑打起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
「沒什麼意思。捕風捉影,怎麼會有人無聊到這種地步。」談笑做出無所謂狀,扭頭看著陸楓,竟然還笑出來了,「你不覺得好笑么?」
說完又轉頭面對電腦,一邊翻著畫面,一邊說:「嬌嬌先給我一堆一模一樣的圖片,說從地址上看,是從宋白住的附近寄出的,但是很奇怪的是為什麼寄給她。然後周嘉又給了我這個U盤,說是蘇阿月留下的——」
「蘇阿月?」陸楓記得這個名字,「你說蘇阿眉的妹妹?」
「啊?對。」談笑點點頭,「她犯事了,被檢察機關約談,自己跑到周嘉那裡躲起來。被嬌嬌發現還通知派出所帶走了。」
陸楓聽的頭大,好像不是談笑和宋白的故事啊!「究竟怎麼回事?」
談笑乾脆把周嘉講的來龍去脈詳細的重複了一遍。陸楓一下明白怎麼回事了:給自己寄信的是蘇阿月。這女人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竟然在逃亡時還不忘整治別人。周嘉告訴她談笑和宋白的事,她就找人跟蹤弄了這麼幾張照片。一方面拆散談笑,同時向那嬌倩炫耀自己和周嘉的關係。這都是什麼腦子!蠢不可及!
「愚蠢!」陸楓簡單的下了一個註腳。
談笑把照片設成自動播放,靠在椅背上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說:「女人么,都有傻的不可理喻的時候。」
陸楓聽著別有意思,低頭看談笑。談笑只是向他笑了笑,指著電腦說:「你看,拍的還是挺清楚的,我估計是專業照相機。」
陸楓看了一眼,一伸手「咔噠」一聲關了,「無聊,沒什麼好看的!早點睡吧。」
談笑站起來說:「你也收到照片了吧?」見陸楓不語,徑直說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說過不給你戴綠帽,就不會給你戴。不過你非要找頂綠帽子扣腦袋上,別人摘你還死捂著——我也沒辦法!」
話說的難聽,陸楓黑臉更黑,呼呼的往外冒熱氣。談笑不怕死的拍拍他的肩膀,走進衛生間洗漱。
屋子很黑,大家都睡覺了。夜是寂靜、沉默和平靜的代名詞,可有時候……
陸楓沒有翻身,呼吸正常,但是談笑卻覺得有些危險。她僵直了身子躺了一會兒,悄悄地往旁邊挪了挪。陸楓那邊好像動了動頭。談笑立刻屏住呼吸,無聲地證明自己已經睡著了。
最後那句話太有殺傷力了!雖然陸楓的表情證明他收到了郵件,但是,最後一句話顯然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
談笑又往旁邊挪了挪。不正常,太不正常了。陸楓的呼吸輕淺得很,按理說這麼久了他應該打呼嚕才對!
談笑越想越恐怖,屁股慢慢抬起,又輕輕落……再落……怎麼還沒著床?一口氣喘不上來,以臀部為重心,整個人被帶著向那個方向落下。
「嗯——」談笑悶悶地驚呼了一聲,有人動作比她還快。整張床像突然暴動了似的,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然後她就被人抓著胳膊抽回來。沒想到反作用力更大,陸楓一使勁兒,胳膊一伸,談笑覺得明明自己平躺著卻像飛起來似的,上下一顛簸,整個人就被他抱進懷裡。<擁抱,是過渡動作。戀人在擁抱之後會矜持地分開,夫妻在擁抱之後會想幹嗎就幹嗎,情人直奔主題通常不需要擁抱。但是陸楓,作為談笑的合法丈夫,在擁抱之後……暫停了。
他抱著談笑不動,似乎在想心事。談笑還想著接下來該怎麼應付,按照他的脾氣,大概「活動活動」就好了?電光石火的瞬間,她肯定了一件事兒:這個男人挺好的,目前真沒有人能比他更適合自己。
但是,陸楓一直沒動,死抱著談笑就是不動。談笑想,他一動不動想幹嗎?一動腦子,她覺得有點兒熱了。一個不好的念頭突地冒出來:他不會真的以為自己給他戴了綠帽子,想勒死自己吧?
那就是先奸后殺,還是先殺后奸的問題了
談笑本能地向後掙扎了一下。陸楓下意識地擁緊了她,悶悶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笑笑,你……你覺得我……我怎麼樣?」
呼!不是殺人問題。
談笑偷笑自己神經緊張,這麼戲劇化的情節都能想出來。一邊試圖把嘴巴解放出來。一股冷空氣鑽入鼻孔和張開的嘴巴,她先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說:「挺好的。真的,你真挺好的。」讚揚的話說出來,後面的就自然而然了,「你對我真的很好。真的。我都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福分。呵呵。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你特像我媽,老訓我!」
陸楓也笑出聲來,手臂放鬆了些,「那……那你後悔嗎?」
「後悔?後悔什麼?」談笑掙扎著讓腦袋自由一點兒,試圖找到陸楓鼻孔出氣的位置,做「平等對話」。
陸楓配合地放鬆了力道,卻覺得不太舒服,又把她摁住了,「別亂動。就是……嫁給我……嫁給我,你後悔嗎?」
談笑皺起眉頭想了想,「……什麼意思?」這兩天的事情太亂了,她也不知道陸楓這兒會不會有別的事兒。比如有個女文工團員,或者……也不知道駐地有沒有女兵?難道陸楓後悔了?談笑心亂如麻,頭一次知道猜忌的滋味好比螞蟻在心上爬。
陸楓沒有讓談笑等太久,乾脆地說:「我是問你,你後悔嫁給我嗎?」
談笑鬆了口氣,覺得這個問題應該認真回答:「不後悔。
」「跟約定沒關係,我是說你心裡後悔不後悔?如果有人比我條件更好……」
談笑笑了,以近似嘆息的聲音輕輕地說:「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啊?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我了。後悔?我還擔心你會呢!」一不小心,反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談笑只是吐了吐舌頭,又坦然地鑽進陸楓的懷裡,「以後你也不許用別的女人和我比啊!你不覺得只有我才是最適合你的嗎?」說著有點兒生氣,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陸楓赤裸的胸膛上,「聽見沒有?沒人比我更適合你了!」
「好好說著,怎麼打起來了?」陸楓的聲音輕鬆了許多,拿下談笑亂動的手,順著力道背在她的身後,很輕,估計她不疼,但這樣壓著她也不能亂動。陸楓鬆了口氣,又忍不住想樂,從來沒想到擒拿術能用在床第之間,而且還有這麼溫柔的用法!想到這兒,他心裡也柔軟起來,低頭準確地找到談笑的唇,深深淺淺地吻起來。
他和宋白誰更好?這樣的問題留給以後吧。比起實實在在躺在懷裡等他的談笑,這個問題實在微不足道。
第二天,陸楓盡職盡責地做了一迴向導,引著談笑在營區好好轉了一圈。當轉到自己那間小屋的時候,他才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臨時的,臨時的。」營職幹部,可以帶家屬隨軍。談笑雖然不可能隨軍,但換個角度想是不是意味著陸楓有資格分套房子呢?談笑半開玩笑地提了出來,陸楓嚴肅地否決。「困難的同志還很多,我們已經有房子了,要那麼多幹什麼?不要添亂!」後來談笑才發現,「不要添亂」幾乎是陸楓的口頭禪。對人,對己這四個字都掛在嘴邊。而陸楓的行為似乎也一直沿著這四個字劃定的軌跡在走。以他父親的背景,他進機關謀肥缺似乎都不是什麼難事兒,可是他卻一畢業就進了野戰部隊,從沒想過離開。而且,據談笑觀察,對職位和軍銜的謀划,陸楓似乎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談笑有心試試陸楓,回到招待所,指著那箱子酒說:「喏,這箱酒是給你鋪路的,你可不要喝了。」
「鋪什麼路?」陸楓有點兒不解,但注意力還集中在談笑帶來的瑞士軍刀上,在手裡把玩著,和自己的小刀比較著鋼鋒。
談笑說:「當然是你的前途。你媽說了,你們頭兒好喝酒,尤其是五糧液,饞得不行,又捨不得買。你如果能送過去,興許今年年底就有你的機會。你媽聽說的,年底一定會動的。至於怎麼動就不知道了,反正你好好表現肯定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