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事實證明,朱見琳的判斷並沒有錯!
當天黃昏,斐雲璣在長子的陪伴之下,親訪夢家。
展千帆看見母親親臨,既感到意外,也掩不住孺慕之情,雖然他還是瞄了兄長譴責性的一眼,不過他的歡愉早已淹過他的不滿了,所以當展千舫聳一聳肩,還報乃第一抹無奈的苦笑時,展千帆卻似尋得寶藏的孩子一般,興奮的呼喚母親:
「娘,您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斐雲璣坐在床緣,她握起么兒的手腕,撫摩他的額首及頸項動脈處。
「娘不但有耳朵,而且還有不錯的耳力,我聽得見千舫與見琳的侍從竊竊私語的聲音,尤其當娘聽見二少受傷這四聲蚊吶時,娘想佯裝聾子都不行了。」
展千帆看向朱見琳。
朱見琳把嘴撇得老高。
「你別埋怨見琳。」展千舫搭住朱見琳的肩膀:「是你自個兒先泄的底。」
「我泄的底?」展千帆一臉不敢置信之色。
「沒有錯,哥哥並沒冤枉你。」-斐雲璣撩開愛子的衣襟,面對展千帆胸脯的那塊淤青,她的眼中浮現出不忍之情:「當我發現我的兒子竟然背我盜用我的胭脂時,我覺得事態很嚴重,於是我立刻召千舫進來盤根究底,逼他說出個所以然來,我擔心我的么兒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
展千帆郝然道:「娘,您想到哪兒去了。」
斐雲璣捏一捏展千帆的身子:「事不關己,關心則亂嘛!」
展千帆握住母親的柔夷:「娘,我只挖一點點的胭脂,您怎麼也瞧出破綻來了?」
斐雲璣聳聳瑤鼻,笑道;「大概是娘太聰明了,我居然沒有忘記上回用過胭脂之後,它應該是什麼樣子。」
展千帆晃一晃腦,警惕道:「一次經驗一次教訓,下回我若再調紅蛋,我絕不用娘的胭脂了。」
「很好!」斐雲璣笑口吟吟:「事有專司,人有專長。記住了,千帆,下回搗蛋的時候,不妨請教一下廚娘紅蛋是如何調製的,千萬別把整個兒水槽弄得一塌糊塗,嚇得那些不明底蘊的下人們虛驚尖叫,還當咱們家裡鬧出什麼人命哩?」
朱見琳臉色驀地一變,抓展千舫的衣袖,絀牙慘呼:「完蛋了,這下真的完蛋了,舫哥,快掩護我!」
大多兒正納罕時,展千帆已瞪目對朱見琳開罵,道:「不要躲了,壞事精!任你求爺爺告奶奶也沒得救你的生路了。我早說過,你笨手笨腳的,不要多事揍熱鬧,你偏偏嘴硬不服輸,就是要逞能攔差使。這下子可好了,全是你捅出漏子,辦砸了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朱見琳搔搔頭,例嘴乾笑。
「伯母,請您替小侄算算看,這會兒小侄的頭上是了多少個包了?」
斐雲璣打趣道:「光算算哪兒能止疼,來,伯母替你揉揉。」-展千舫跟著笑道:「有這麼好的事兒,娘,我也要讓千帆多數落幾句了。」
「在下久聞展夫人賢慈之名,今日得見始知傳言不虛。」
夢禪決手抱女兒,含笑走進房間。
斐雲璣起身,檢枉施禮。
「寒家教子無方,致使小兒頑劣,給府上添麻煩了。」
夢禪決連忙折身退禮:「展夫人快別這麼說,若不是為了拯救荊室及小女,二少也不會受傷。天幸二少底子厚,根骨佳,小小年紀居然能夠硬挨弘光的瀕死一擊而無大礙。展夫人得子如龍,在下好生羨慕。」
展夫人道:「哪兒話,犬子躁進輕率,仗技惹凶,險些遭遇不測。這回幸虧是碰賢喬梓俱為武道中人,方能替小犬攔敵制勢,否則小犬性命堪了。」
「夫人言重了。」夢禪決扳開女兒的小手,因為夢丹柔正頑皮地抓扯父親的耳朵:「二少俠骨天生,有乃父之風,我夢氏一家蒙二少義伸援手,幸保妻小,恩同再造……。」
「夢大哥,饒過我吧!」展千帆急道:「再下來,你是不是要沐浴更衣,焚香祝禱?」-斐雲璣慈顏驀沉,叱喝道:「千帆,放肆!」
展千帆神情微撼,立刻禁聲不語。
夢禪決一邊抱彆扭動不安的女兒,一邊對斐雲磯道:「展夫人,常言道——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二少率真見性,俱豪傑之氣,守赤子之心,真箇是少年英雄。再說,你我兩家這段因緣際遇,亦屬非常,而寒家一向寄命山林,鬆散慣了,素來少問世俗禮儀。
且不提在下與二少今日這場恩義牽連,以我們相見時的投緣與知遇,已經使得在下心甘情願對二少刎頸忘年了。
展夫人,在下常聞您是女中英豪,見識不凡,談吐不俗,請夫人賜給在下一個薄面,切莫責備令郎。」
斐雲璣曲雅一笑:「夢壯士詞鋒如刃,層層相扣,看實教妾身難以招架了。」
「不敢,在下與令公子兄弟相稱,夫人算來也是在下的長輩,在下雖然山野放蕩,倒還略識大體,不敢潛越。」
展夫人道:「夢壯士為人坦直,說話爽快,妾身若與壯士客套,一來恐怕失了江湖兒女的率直本色,二來更怕折了夢壯士的這份俠情,所以妾身也不與壯士虛文了。妾身身為母親,深知小兒性似江河,奔瀉千里,如果導循正途或許還能惠利人群,設若不然,亂流橫溢則為害尤甚。
夢壯士既然為小犬兄長,以閣下之直,適足以矯犬子之狂,夢壯士莫怪妾身唐突重託,萬請壯士以兄長之威多多督促小犬,莫讓犬子恃才驕妄,成為人間惡漢。」
夢禪決尚未開口,展千帆已經連聲抗議了:「娘,哪兒有這種道理,我可是您的兒子哩!
「沒錯呀,兒子,娘又沒說不認你這個兒子。」斐雲璣望向么兒含笑道:「只是你性子野,必須多找幾個人來壓壓你。喜的是你這位夢大哥眉清目正,凜然有浩氣,正好克得住你。
展千帆忍不住翹起嘴唇。
「展夫人,」夢機菩的笑聲由門外傳入:「禪決那孩子已經夠呆板了,你再這麼恭維他,當心他成了塑像!」
斐雲璣怡然道:「是夢二爺吧?妾身闖訪貴府時,聽說老人家出去採藥了。」
「老朽正是夢機菩。展夫人,禪決是我兄弟二人共育的孩子,而他又與令郎平輩論文,所以算來你我也是同輩了,請展夫人直呼賤名吧。」
「這怎麼行呢?」
「哪兒不行?除非展夫人認為我兄弟二人一把年紀,不配有年輕的弟妹了?
斐雲璣窒了一窒,她明目略轉,展顏而笑道:「可有做哥哥的管叫妹妹為「夫人」的?
夢機菩呆了一下,拍打自個兒的臉頰:「這張笨嘴怎麼叫人逮了語病?雲璣妹子,我是過來請你們出去用餐的。」
斐雲璣趕忙推卻:「不敢叨擾,盛情心領,我們用過飯了!
夢機菩眨一眨老眼:「我當然知道你們用過中飯了!」
斐雲璣看看天色,莞爾道:「看來是我矯情了,恭敬不如從命!」
「這才像話!」夢機菩轉向展千帆:「小惹事精,你就留在這兒用餐吧!」
「我出去和大多兒一起吃。」
「聽小少爺,你的傷雖然要不了命,可是你若不小心靜養,一旦拖延成病根,那將成為你一輩子的痛苦!」
「沒那麼嚴重,二爹,關我一個人在這兒用餐,我會悶死的。
「放心吧,慧娘會在這兒跟你說說話,解解悶。」
「麻煩嫂嫂,我於心不安吶!」
斐雲璣也說道:「老哥哥,我瞧過千帆的傷勢,讓他下床吃飯還不成問題,何況我也打算接他回家!」
夢機菩急聲道:「這怎麼成呢?蝸居雖小,要照顧令郎仍綽綽有餘。」
「這點妾身絕不懷疑,不過為了你我兩家好,妾身認為今夜還是應孩送小兒回家調息,至於老哥一家,外子也將有所安排,不過,當然以貴府的意思為上。」
展千帆突然僵住了。
「爹也知道這檔兒事了?」
斐芸璣看展千帆:「弘光和汪元興帶人來尋夢家的晦氣並不是秘密,為了慎重起見,你爹正忙替你們脫出關係。」
「爹打算怎麼做?」
「倉促之間我也不清楚,等你爹來時再問他吧。」
等到展毅臣來到夢家時,已經是深夜時分,展千帆早被母親趕入房間,熟睡多時了。
展毅臣親自去搖醒兒子:
「千帆,醒醒。」
展千帆睜開眼睛。
「爹!」
「覺得怎樣?」
展毅臣一手撫摸愛子的額頭,一手把著脈。
「不礙事,只是胸口有些兒悶悶的,隱隱作痛。」
展千帆握父親的手臂坐起來。
展毅臣皺眉,回首望妻子:「雲璣,你過來瞧瞧,我覺得千帆似乎有點兒燒。」
斐雲璣走向前摸一下愛子的額頭,再摸摸丈夫的額頭,她含笑拍展毅臣的肩。
「你太過敏了,毅臣,你比千帆還燙哩。」
展毅臣舒緩一口氣:「是我過份擔心了!」
展千帆不禁掩口偷笑。
展千舫也在門口投給乃第會心的一瞥。
「怎麼了?千帆。」展毅臣皺眉而問。
展千帆連忙收住笑容,搖搖頭。
展毅臣道:「拾拾一下,跟你娘先回去。」
「爹,娘說您對夢家也有安排?」
展毅臣點點頭。
瑞昌的傅伯父正和你夢大哥商量細節。
展千帆詫異的望向父親。
父親口中的傅伯父,諱字如山是瑞昌聚賢木材行的老闆,懂得技擊之術,而且為人豪邁,常常濟弱扶困,贏得俠名在外,與父親是多年的老友。
「傅伯父正巧今兒早押貨至九江,順便來找爹聊聊天敘敘家常。
展千帆歉然道:「我沒想到在除害之餘,還留了這麼一條大尾巴,讓您費心來收拾。」
展毅臣揪視兒子:「你顯然也沒想到在調皮之時,顧念一下爹娘的感受。」-展千帆嗅出父親的語調里隱含悻悻之意,他垂下目光,不敢再應聲了。
當天晚上,夢氏一家在展毅臣的安排之下,星夜前往瑞昌一住便是七天,所以當官府循線追查失蹤的弘光與汪元興時,傅如山矢口表示夢氏父子為了趕交木材一直留在瑞昌與他交涉,而弘光也由於口碑極差,人緣不佳,所以官府緝查不緊,最後使得這案不了了之。
往事一段,述過,如今,樓船內,文世全道:「父是英雄兒好漢止文世全將書契挪至面前,一面翻閱一面又道:「當年弘光及汪元興忽告失蹤,九江父老爭相走告,額首稱慶,沒有想到竟是千帆這孩子為地方除的害。」
夢神決含笑道:「當時地方傳言,弘光禿賊及汪元興那斯虎悵遇著果報神,遭到了天譴,被拘拓下地獄。我聽到民里繪形描影,說得煞有其事,我還納悶好久呢!」
「納悶?」
「傳言雖然荒誕,卻與真相差距不遠。」
文世全微微頷首,繼續閱讀文件。
這時候,展千帆探首艙內:
「我可以打擾了嗎?」
文世全朝他揮揮手:「你這孩子在艙外走來走去,究竟在忙些什麼?」
「交代下人一些事倩。全叔,您看過書契了?」
「少和全叔打馬虎眼兒,老實告訴全叔,你葫商里在賣什麼膏藥?」
展千帆迎視文世全精銳的目光,他拿起一張紙平放於桌上,用紙鎮鎮穩,然後豎筆潤墨,揮灑一片龍跳虎卧——「狂風怒卷寧靜海,疾雨恨壓明鏡台,萬丈雄心逐雲宵,金戈鐵騎論成敗。」
文世全與夢神決神情俱震。
文世全在「如來」字旁,劃上直線。
「何解?」
文世全凝目注視展千帆。
展千帆恬靜一笑:「前世茫茫未可知,來世悠悠不得窺,藥師如來渡今世,而小侄肉眼凡胎能夠見的,也只是今生的榮枯。全叔,侄雖不肖,猶思箕裘家業,在此懇請全叔鼎力玉成。」
文世全目光疾閃,端詳展千帆好一段時間,而後他一言不發,逕自在書契上畫押按印。
「謝謝你,全叔!」展千帆將書契交給武景。
文世全揮一揮手:「要謝去謝夢當家,是他說服了我!」
「禪決當然也要謝,」展千帆望向夢禪決:「不過在謝你之前,有件事兒卻要先麻煩你!」
「謝和麻煩都收回去!」夢禪決含笑道:「是什麼事可以讓我效勞?」
展千帆走到窗邊,拉開棉絮錦簾,抖散了一片雪幕,道:」待會兒不論有任何情況發生,請代我守護全叔!」
夢禪決道:「莫非有警?」
展千帆攸地一笑:「別緊張,我的好兄長,凡事往好處想,往壞處打點,是小弟一貫的作風,現在且定下心,聽我唱出滿江紅,看看能不能博君一個滿堂彩。」
展千帆說罷,走向左弦處,那兒有一名船夫正捧一束竹削的細矛,呈給展千帆。
「二爺,照您吩咐!」
「辛苦了,何四哥,過一會兒還要借重你的操舟之術,你先下去吧!」
船夫哈腰稱「是」,轉身離開。
展千帆抬目望江面,隻眼陡射一團殺機,神情肅冷直比寒湖:只見他搪起竹矛,慨然長歌,歌聲渾雄磅礴,雲宵。
「怒髮衝冠,憑闌處,彌游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凄激烈,
三十助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其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憾,何時滅?
為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飢餐胡冉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重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闋。「
文世全忍不住拍案贊道:「呀!怪不得人稱展家二少君是「江州才子」,「溥陽之主」,他這首「滿江紅」將岳武穆的悲壯豪情詮釋得淋漓盡致,直教人熱血沸騰」夢禪決頷首附合:「記得家父曾經說過,展毅臣得天獨厚,膝下二子,一為篇芝蘭,一為玉樹,皆是人間之瑰寶,門庭之棟樑!」
「說得好,」文世全翹起拇指:「千舫淳郁有如芝蘭,千帆挺拔好此玉樹,毅臣倘若泉下有知,也該感到驕傲!」
他們倆,一邊說一邊走至弦旁。
只見展千帆目光如冰,冷視江面!
「展某已經示警在前,既然三位執迷不倍,那就休怪展某心狠手辣了!」展千帆揚聲道:「何四,啟航!」
展千帆語聲才落,樓船立刻順江疾行,朝江岸碼頭接近。
站在橫木之上的展千帆,驀然沈喝一聲,振臂射出三支細矛,旋即江面翻湧一片紅浪,跟又冒出三個人,掙扎呼救。
展千帆拾起兩根竹竿,分別指向最近的兩人,聽任另外一個人逐波沉浮。
「陸冬水寒,你們支撐不了多久,想不想去陪那位仁兄同赴陰曹?在下聽說那兒又黑又冷,結伴兒去才不會寂寞!」
「不要啊,二魁君,請救救小的,讓小的上舟!」
「咦?」展千帆刻意振了一振竹竿:「你們不是來毀我的船么?」
「二魁君饒命,」兩人拚命地嘶喊:「我們只是聽命行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展千帆冷冷地道:「要我不計較,那就得看你們自個兒的造化了,現在我問什麼,你們答什麼,答得展某滿意。今兒的恩怨一筆勾銷,如果答得不好,這條溥陽江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我們一定答,一定答,天呀,你別扎呀!」
「先報大名!」
「蔡勝中!」
「林秀山!」
「堂口?」
「金龍幫上江新舵!」
「此行目的?」
「探聽文老闆是否將買賣交給展家船塢,買賣不成則放他一馬,如果成交,就要毀船拿人!」
「拿人做什麼?」
「阻止其他的商家跟進,斷絕與展家船塢交易!」
「如果是這層原因,又何必等到成交之後才動手拿人,打一起頭就出面喝止,豈不是更好?」
「柳大頭目直到今早才得訊你們在江上議事,而這艘「聽濤船」我們幫主又垂涎已久,所以柳大頭目交代,不到最後關頭,不做毀船之舉!」
「敢清是江上討生活的,懂得真正的好船,除了調遣你們潛江刺探消息之外,金龍幫應該還會有其他的安排,是什麼?」
「不……不知道!」
展千帆藉地抖起竹竿,他們立刻像殺豬般地哀嚎:
「老天爺,我們真的不知道!」
展千帆冷冷一笑,轉頭喝道:「靠岸!」
樓船明顯地減速,然後很技巧地停靠岸邊。
展千帆將竹竿一甩,硬把他二人托送上岸,他發現二人滿面赤紅,酒氣衝天,想是下水之前先灌了烈酒怯寒!
這時候岸上屯積貨物的小倉儲旁忽然疾射出一片飛煌石,像雨般襲至。
展千帆長嘯一聲,身軀暴起,並且旋空猛舞,將綢衫鼓動如滿漲的風帆,只見展千帆掠影搖風,飛揚一陣又一陣的罡氣,那些飛煌石頓時變成折翅的螞蟻,一顆顆墜落於地。
「擎天九式!果然是恨天翁及絕地叟的餘孽!」
一聲厲吼伴隨疾星般的銀光,飛閃而來,金屬撞擊聲,噹噹作響,串成懾魄拘魂的尖鳴,像饑渴的毒蛇直撲展千帆。
展千帆身影疾竄,幻化成一抹青虹,筆直地拔高,空中扭腰旋轉,以奇特的角度,脫出銀光夾襲。
「劍來!」
展千帆的清喝聲,並開在肅殺的冷空氣中。
隨即,江上的樓船里,掠出一道人影,朝向展千帆逸去。
「截殺,快!」
柳長青刀光森森,再次找上展千帆。
這時候,突現的人群暴出震耳的殺聲,像流水般的涌至。
武景大聲叫道:「接劍,二爺!」
但見一柄長劍曳空疾行,掠向展千帆。
柳長青臉色大變,九環刀快似捷電,掃過展千帆,他很清楚展千帆的劍藝高超,一旦讓他得劍,則如虎添翼,難與匹敵,所以柳長青無論如何也必須阻止展千帆拿到那把劍。
然而展千帆的身法,絕妙精湛,曠世稱奇,只見他綢衫寅張,朝空連連翻轉,像捲起的風輪,越騰越高,然後將迎上來的長劍吞含在輪渦之中,剎那間,旋流里迸射出銀芒電波,撒開風輪成一顆摺摺耀目的雪星,瀉出一道光束,奔向柳長青。
柳長青駭然急退,可是展千帆的劍勢卻如雷霆萬鈞一般,挾帶排山之勢,硬生生地格開柳長青的九環刀。
柳長青但覺虎口生疼,那柄九環刀跟衝天拋飛,劃出一抹長弧,落向遠方,而展千帆的劍芒則凝成快電,當胸殺來——登時,血光迸現,濺成一片紅幕。
柳長青慘呼一站,崩然倒地,他胸膛裂出一道血槽,在血肉中猶可看見一顆跳動的心。
「血債血還!」展千帆瞪目厲喝:「為了我父兄的慘死,柳長青,我要你流血至死,為了我展家船塢屈死的弟兄,柳長青,我不但要把你開膛剖心,我更要劍剜出你那雙賊眼,讓你瞎眼走入幽冥,沉淪苦海,萬劫不復!」
展千帆的長劍,發出絲絲的寒氣,直逼柳長青的門面,柳長青全身抽扭不已,臉孔因為痛苦而曲扭,那種驚悸與展千帆的冷酷恰成鮮明的對比。
在這段時間裡,喧天的殺聲頓然岑寂一片,只有蒼涼的風吼及水咽,襯出一場殘喘的掙」。
展千帆的劍尖點向柳長青的眉心,他看著柳長青斷氣之後,才緩緩的收劍而退。
「口狠心不狠,嘴辣手不辣,」一名青衣老者從人群中走出來:「展千帆,這不似是恨天翁及絕地叟的一貫作風!」
展千帆抬目打量對方。
那人年約七旬,中等身材,有一雙灼灼的眼睛,他穿錦裘袂掛,足瞪虎皮青靴,一付福泰相貌,生似大戶人家的老太爺!
「前輩是?」
「老夫周昌義-」展千帆蚌眸光忽熾:「昔年神鷹門的總教頭!」
周昌義悅然道:「人道二魁君博聞強記,果真是名不虛傳,厲害!厲害-」展千帆韜光緘芒,淡淡一笑,道:「神鷹門滅門之後,前輩與張夫人四處奔走哀告,終於說服了江湖上二十六名頂尖高手,圍殺恨天翁及絕地叟於幡陽湖畔,這是當年的武林大事,晚輩雖然其生也晚,無緣目睹當時之盛況,然而這段壯烈的往事,晚輩倒也曾經聽長輩提過,對於前輩的大名可以說是如雷其耳,熟悉得很,只是不知道前輩竟然投身金龍幫了。」
「屁!」周昌義傲然道:「金龍幫還養供不起老夫!」
展千帆目光掃過四周:「前輩與金龍幫徒眾一塊兒出現江岸,倒很湊巧!」
周昌義皮笑肉不笑:「依二魁君之見呢?」
展千帆雙眉倏揚:「那要看前輩怎麼說了!」
周昌義嘿嘿一笑,不懷好意的道:「人稱展家二少君是溥陽江上的一塊玉,不但俊逸出眾,而且才氣縱橫,老夫慕名已久,一直想找機會見識一下二魁君的捷思敏才,以二魁君的翩然洒脫,當不致於矯柔作態,故意端架子吧?」
展千帆眸光流轉,彷佛兩把火炬在黑夜裡閃耀。
那個老人顯然浸淫在權勢之中甚久,言下充滿了固執以及自以為是的剛復氣息。
展千帆引劍歸靴,藉機掩藏住心中的譏諧之情,道:「張夫人昔年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稱,據說當年張門主原本是武將之後,他為了娶張夫人,不惜拋官棄爵,投身江湖!」
周昌義目光怪異的道:「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晚輩若沒記錯,張夫人娘家姓殷,閨諱蕊嬙,出身武林世家;由於殷老太爺不恥宦海唾恨官場,執意女婿必須是江湖中人,張門主為了取信岳丈,承襲族叔所傳的門主之位,才遂了心愿,娶得佳人而歸。」
「看來二魁君對於江湖掌故,的確是了如指掌,如數家珍。」
展千帆淡然一笑,眼中慧芒摺摺。
「金龍幫殷幫主也是江南人氏,別稱玉面金龍,如果前輩不是金龍幫的老宿,那麼殷幫主與張夫人之間的關係,就頗堪玩味了。」
周昌義先是一愕,旋即哈哈大笑,道:「難怪敝盟主對二魁君戒慎戒懼,視閣下為平生最大勁敵,果然有道理。」
「貴盟主!」展千帆語調微揚。
周昌義道:「天鷹盟——張夫人手創,本盟的龍頭當家即是張夫人認養的義子,竺傅杏竺盟主。」
「竺?」
展千帆的心頭猛地一跳!
這時候有一名中年漢子,掠身而至,投入人群,展千帆看見他分別遞給蔡勝中及林秀山一件棉衣,並且對他們二人附耳私語。
展千帆瞄了武景一眼,才望向周昌義,道:「說來慚愧,晚輩恭為江湖中人,卻不知貴盟創設何時,堂口何處,徒眾幾凡,宗旨為何?」,周昌義抬頭望天,目光閃爍不定的道: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沖你這身絕學,老夫就與你細說從頭吧——自從幡陽湖畔誅仇雪恨之後,張夫人就封劍歸隱,不問世事了,然而在二十年前,我們卻發覺當年協助我們復仇的老友不知怎的一個一個陸續地失蹤橫死,甚至有些門派也跟看瓦解人散,匿跡江湖,為了查明個中真相,張夫人只好重作馮婦,再次踏足紅塵,於十七年前創設天鷹盟,因為當時盟主年幼,所以由張夫人暫掌龍頭,直到九年前少盟主行冠禮之後,張夫人始讓位少主。不過我們為了查案方便,一直不曾在江湖上公開亮過字型大小,所以知者不多。」
展千帆雙眼微微眯起。
「十七年不算短,可以辦許多事了。」
「是的。」周昌義下巴仰起,帶神采:「這些年來,本盟已經在大江南北打下了雄厚的根基,扶植了相當的勢力,長江水域四霸天中,除了展家船塢之外,綠衫會,三株會及石船幫都與本盟結盟通好,至於金龍幫的殷幫主則是張夫人的族弟,今天老夫現身與二魁君談這件事,也是想了解一下二魁君的意向,或許我們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展千帆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朗朗,抖散了膛月寒氣,他坦然的仰視對方,道:「好一份泱泱氣度,展某生受了。」
「老夫不妨再向二魁君提一件事兒!」
周昌義沉的道:「宋曉江目前正禁閉於本盟地牢,如果二魁君願意,我們可以將他送交展家船塢。」
展千帆打住笑聲,目現威稜,道:「據我所知,去年蜀東三株會的譚伯華譚大當家,曾經派人與先父接觸,商討結盟事宜,當時譚會主建議先父,合兩方的財勢,吃小交大,以吞攬江上的買賣,不過先父認為船多不礙江,車多不礙路,並沒有接受這項建議,而加以婉拒,會罷當時,買賣不成仁義在,兩方握手敘別,似乎沒有什麼異狀,可是一年之後,安慶卻發生焚船之案,老前輩,針對這樁巧合,您認為區區應該如何揣測?」
周昌義的眼中閃過異采,道:「素聞展家二少風流任俠,跌宕狂放,不問幫務。今日一見才知道江湖傳言並不盡然,二魁君胸蘊錦羅,腹藏珠璣,絕非一般的碌碌的子第,庸庸青棋客。」
展千帆淡淡的道:「晚輩自承拆馳無檢,脫略形跡,只是浪蕩子也有回家的時候!老前輩,寒江雪冷,您老總不是想與晚輩緣岸賞梅,暢談風月情吧!」
周昌義笑道:「二魁君是聰明人,應該看得出來,老夫正在等你的答覆!」
展千帆以劍指地,眉梢含霜:「柳長青的屍骸在此,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周昌義搖搖頭,注視展千帆:「二魁君不是糊塗人,怎麼說出糊塗話!二魁君不妨想清楚,方你與柳長青搏鬥之際,老夫不曾出手阻攔,否則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哩!」
展千帆放聲大笑,笑聲里充滿了不屑及諷刺,道:「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柳長青這番處理展家船塢之事,失機,處處得咎,早已經無法見容於幫內,如果這回他能提展某的這顆項上人頭回去,或許還能將功折罪,扳回一城,只可惜他命乖時窒,大限已至,前有展某青鋒索仇,后無知交援臂相助,任誰也無法救他。
老前輩,您在白討這份人情了!」
周昌義眉頭一杞皺:「敝盟主曾經說過二魁君思慮慎密,料事如神,他的確了解你?」
展千帆星眸陡現精芒,他露齒一笑,道:「到底是多年的老友,有一番靈。」
周昌義臉色突變:「你說什麼?」
展千帆俊容攸沉,如積雲蓋天,厚雪覆地的道:「浪蝶逐香恣意狂,冷土埋恨血花稠,且聽鬼語嗽嗽,當知寒魄幽幽,何須展某述因由!老前輩,你可以拔劍了!」
周昌義目露殺機:「展千帆,你聰明過了頭,老夫留你不得!」
周昌義退走一步,振抬右臂。
展千帆冷笑道:「群毆么?」
周昌義酷然道:「認命吧,展千帆,比武講究規距,殺人不問手段,反正一刀是殺,千刀也是殺!」
周昌義右臂一揮,喝道:「大多兒並肩上!」
登時,殺聲震耳,轟然雷鳴,只是這股聲勢卻沒有朝向展千帆逼涌,反而混亂成一片,撕殺成一團,凄厲的慘號此起彼伏,驚幸的吼叫淹沒在銳嘯刀影中,血花四濺,足跡倉惶,一張張晃動的臉孔,似乎都化成游巡的夜叉,不斷地噴張出酷厲和兇殘。
周昌義暴跳如雷,拔劍咆哮。
只見方送衣給林秀山和蔡勝中的中年漢子,手持練槍走向周昌義。
「大勢已去,周老,這兒的弟兄幾乎都是展家船塢預伏的暗樁,卧底的細作。」
「穆拾郎,這批人是誰引進幫里的?」
「抱歉,這不是在下職責所在,請恕穆某無可奉告!」
「穆拾郎,你是什麼態度?」
「啟稟周老,今日清晨的江底跟蹤是在下為金龍幫效命的最後一項任務,從現在起,在下的東家主人將改成展家船塢約二魁君!」
「穆拾郎,你有幾個膽子叛幫!」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周老,陸冬水冷,幫主指示我們潛江攻敵,我們沒話可說,可是當我們被二魁君戳傷之後,江面上有不少本幫的船隻,卻沒有一艘肯稍事停留,對我們伸出援手,像這般的絕情寡義,又怎能怪我們忘恩負義!」
「住口!」
周昌義鐵青臉:「虧你們在江湖打滾,也稱得上是知名的人物,竟然有臉說出那種話來,也不怕道上的弟兄恥笑!要知道,你們吃幫里的糧,賣命是本份,保命是本事,要是膽敢變節叛幫,犯忌江湖,天地雖大,絕無你們容身之地!」
「坯!」
林秀山雙臂抱胸,抖撒一身的寒霜走上前:「姓周的,你少來,天下的道理全讓你們這批人皮野獸霸佔光了,還有咱們混飯的餘地么?他媽的,什麼弟兄,屁!咱們拚老命在大冬天裡還得躲在水底下,執行上頭交代的使命,去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落得一身的狼狙和傷痕,好不容易才蒙得二魁君手下留倩,賜恩遼命,摯引咱們上岸,而你們為了狙殺二魁君,竟然不惜犧牲我們,一頓飛煌石,密不透風地朝咱們投來,要不是二魁君技藝超群,聖手佛心,在自救之餘,還分神幫我們擋住飛來的橫禍,我和小蔡早成了兩堆麻蜂窩,躺在地上去見閻羅了!」
蔡勝中激憤的道:「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況人心是肉做的!枉費咱們這麼多年為了堂口,為了幫會,水裡來,人里去,吃苦受罪,流血格鬥,沒想到熱臉孔卻換來了冷屁股,一輩子的耿耿忠心,還是遭到自己人的出賣及糟蹋。
周昌義,睜眼看清楚,咱們身上這套乾爽的寒衣,是二魁君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施捨給咱們的卜;回頭再看看你們做了些什麼,翻臉無情,落井下石,直教人寒心透頂!」
「屁放夠了沒?」
周昌義氣叫牛斗:「儘是一群吃裡扒外的狗雜碎,老夫今天就先拿你們三人來祭劍,也好為叛逆者戒!」
穆拾郎振起練子槍,沉聲道:「跋前腰后,動輒得咎,金龍幫壓根兒不是人待的地方,周老,恕穆某斗膽得罪了!」
「兵鋒相見,何須講文,」周昌義怒喝道:「納命吧!穆拾郎!」
穆拾郎「咐」的一聲,撤出練子槍,身形隨之暴彈而起,林秀山與蔡勝中也跟進遞招,三人同仇敵愾,招式用的狠,然而因為他們負傷在身,所以變招換式顯得不夠靈活,而周昌義氣滿神足,騰旋急轉,長劍帶出一片金幕,如狂風驟雨,以赫赫威勢,凌逼穆拾郎等三人。
「撤劍!」
展千帆清嘯厲喝,划空而來,只見他,人如奔雷,氣吞河嶽,含銷長劍耍逸成古銅色的流帶,穿梭出鋼牆護網,硬生生攔截住周昌義的急攻!
周昌義怒意劇漲,恨火轉烈:嫉妒之心油然而生,這年輕人似乎是天降神龍,不但才華橫溢,而且器宇軒昂,舉手投足在顯露出名家風範,揮劍進退,別俱一股恢宏神采,能讓人拂心以許,生死相見!此人不除,孤心難安,周昌義總算嘗到滋味了。
然而騰騰怒火化成洶洶劍勢,卻奈何不了展千帆的流雲身手,但見展千帆用招玄奇,運式精妙,一圈又一圈的劍幕,凝聚成暴雨積雲,渲泄出無比的威力,將周昌義壓迫得幾乎要窒息了,周昌義避鋒走奴,正尋思破解之法,不意雲震電茂,暴吐金輪,萬點劍芒似秋蓬般,罩向他周身的要害。
這時候,一聲破風聲,伴隨者急喝,掠空傳來。
「千帆,這個老賊留給我!」
「接手吧,禪決,合該是你的!」
展千帆斂芒減華,縱身斜掠,順便引領穆拾郎三人退出周昌義的政擊範圍,而夢禪決也挾劍飄至,宛若天際曳落的流星,俯衝奔射,劈開周昌義交織的劍芒,並且以崩山之威,還奪恨之劍,將青森的冷鋒沒入周昌義的胸膛。
周昌義瞪視夢禪泱,崩然倒地,各種表情便一齊出現在他的老臉上了!
樹倒狐獼散「陣陣嘶吼被棄械乞降之聲所取代。
夢禪決抱劍退走一步,他盯地上那具屍首,神情冷峻如冰,直到展千帆過來拍他的肩頭,他才從殺氣中恢復正常。
這個時候,一名扎髦大漢走向展千帆,他的嘴在顧抖,大巴掌抹淚水!
展千帆凝視前面于思漢子,眼中閃過千般流采,有激動、有興奮,更有說不出的悲楚和辛酸。
「除了你——抱琴,」展千帆大聲道:「還有誰能夠俱備如此精湛的易容術?」
那個扎發大漢身軀驀的一矮,伏跪在地上。
「熊抱琴叩見二少君!」
熊抱琴抬起頭仰視展千帆,虎目中儘是淚光:「天幸二少平安,否則屬下的愧恨就深了」「別這麼說。」展千帆用力握緊熊抱琴的手腕,將他拉起來。
是展家失德,連累各位弟兄跟受委屈!」
熊抱琴揉一揉酸楚鼻子,搖搖頭:「是屬下無能,護主不力,致使總飄把子及老太君飲恨黃泉,大少君重傷失蹤,生死不明,也害得二少君及少夫人顛沛道途,飽經風霜亡命之苦……。」
展千帆用手那麼自然的拍熊抱琴的肩,二人相對呼出熱氣交流——「天寒地凍,」展千帆柔聲道:「先帶兄弟們回去安頓,生撫死恤,你懂得處理的。」
熊抱琴柃住雙唇,用力頷首:「屬下尊諭!」
展千帆掃視混戰之後的現場:「對於金龍幫的朋友,也別太為難,去留之間,任憑自擇!」
熊抱琴微微一愕:「今日放虎歸山,恐怕他日養虎為患!」
展千帆轉頭望向江邊,看看樓慧娘伴隨文世全步下跳板,然後他又轉對熊抱琴,道:
「冤有頭,債有主,不罪無辜,莫為己甚,抱琴,你斟酌吧!」
熊抱琴玲瓏心肝,一點即通,他識趣地稱是而退,不再多做異議。
展千帆正想舉步走向文世全,卻被穆拾郎叫住了。
「二魁君!」
展千帆移目穆拾郎,和煦笑道:「展某用人但問忠誠與才能,有我口諭,熊執堂不會為難你們的。」
「對於這點,小的並不懷疑!」
穆拾郎屈身叩首一拜,林秀山和蔡勝中也起而效尤。
展千帆挪步避開,皺眉道:「這是做什麼,通通起來!」
穆拾郎帶頭站起,他目光甚甚,言詞侃侃,道:「草莽賤莠,江湖無賴,承蒙二魁君不以變節相輕,穆拾郎在此頓首拜謝!」
「免!」展千帆揮手道:「我疏懶慣了,不作興這些撫文褥節,何況你談吐不俗,舉止斯文,應該也是表傑中人,又何必學鄙夫姿態,徒然叫人扼腕!」
穆拾郎頓了一下,道:「二魁君詞鋒銳利,小的委實招架不住了!」
穆拾郎頓了一下,道:「二魁君詞鋒銳利,小的委實招架不住了!」
展千帆淡淡一笑:「還有其他的事么?」
穆拾郎點頭:「是的,方小的登岸時,古月水古姑娘托小的帶句話給二魁君,小的聽不懂,可是古姑娘說二魁君一定會明白的!」
展千帆皺起雙眉等下文。
穆拾郎道:「她說——風島縫煙不卷廉,雨打梨花深閉門,無語憑闌干,目斷行雲!」
展千帆不禁莞爾一笑:「這妮子,好巧的心思!」
「話帶到了,小的使命也了了,」穆拾郎欠身道:「二魁君,小的告退!」
展千帆頷首示意他們三人離去,然後轉身盯武景,他的目光怪異,似笑非笑,瞧得景渾身不自在。
展千帆漫聲吟道:「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小景,你教得好一篇風月文章,卻還在這兒發楞裝呆?」
武只郝然道:「二爺,時地非宜……我……。」
展千帆搖搖手指:「寧教雄心化度煙,莫將薄倖對紅顏,我是個浪子,浪子可以得罪朋友,卻不能愧負佳人,你彆扭捏磨蹭,既折了男兒豪氣,又損了裙釵清容!」
武炭咬一咬唇,終於厚起臉皮,稱罪而去。
樓慧娘揪視武景的背影,走向展千帆。
「睜眼說瞎話,不怕風大閃了舌?」
「唉?怎麼說話傷人哩!」
「不服氣,」樓慧娘白了展千帆一眼:「你這隻狂蜂浪蝶,花間里處處留情,也不知撩撥了多少閨幢情愁,造作了多少相思孽債!我的二魁君,你甭吹嘴,嫂子我可沒冤枉你,你自格兒的風流韻事,你自個兒清楚!」
展千帆重重嘆一口氣:「數落我,你開心?」
樓慧娘笑道:「開心極了!」
展千帆翻一翻星眸,嗽一嗽嘴,那模樣兒活脫脫像個小男孩。
文世全和夢禪決這時也並肩接近。
展千帆趁機轉移話題,迎向他們。
「全叔,您受驚了!」
文世全搖頭笑道;「打從三年前看你父子三人,在江南道大展雄風,殺得「江南九蛇]
落荒而逃之後,直到今兒總算又重開眼界,再次目睹你展家的武學,回味到二少昔日的英姿風采!」
展千帆退後一步,乾澀一笑:「全叔,小侄汗顏了!」
「文老闆,」夢禪決撫劍道:「你提到「江南九蛇」,豈不是當年燕大人辭官致仕,攜女歸鄉時,在小孤山附近遇伏,險遭不測的那件事?」
「沒錯,就是那樁武林美談!」
「文老闆並不是江湖人,怎麼會扯上江湖事?」
「說來也是機緣湊巧,」文世全移睛展千帆:「我記得那天是三月初十,你母親的四年忌日!」
展千帆下頷微緊,點頭不語。
「那天我和犬子裕聲到小孤山探視家父,正好毅臣也帶兩個孩子去祭掃雲璣的墓,所以我才有幸躬逢其事,看他父子仗劍揚威,並且在日後成為千舫和盼歸的大媒人!」
「那是文老闆眼福不淺,洪福齊天!」
文世全笑道:「大概是文某人命好,所以撞上了這等奇緣吧?」
說笑之後,夢禪決轉向展千帆:「想來也挺納悶的,燕大人就任禮部,官拜侍郎,怎麼會和江湖黑道有恩怨牽連?」
展千帆道:「我只知道那場過節是燕老在刑部任主事時所種下的,至於詳情連我嫂嫂都不明白,更遑論哥和我了!」
「千帆。」樓慧娘忽然皺眉道:「我聽說當年那場搏鬥之後,九蛇去上,只留下老五孫通及老九曾泳祿?」
「嗯!」展千帆諾然道:「他們二人負傷而遁,從此消聲匿跡。
絕跡江湖!」
樓慧娘抬目盯展千帆,神色怪異的道:「我從漠陽回來的途中,遇到谷執堂和信兒!
展千帆星眸副驀睜,驚喜之色溢於言表:「慶雙和信兒?他們在一塊兒?」
樓慧娘沒有絲毫的笑容-「他們正在追蹤游建成,希望趕在漢陽之前截殺那個畜牲!」
展千帆的臉色忽然發自。
「與游建成同行的人,還有兩名江湖人,那時候我聽谷執堂描述,卻想不起是何方神聖,經文老闆一提,我才省悟,那兩人正是[江南九蛇]碩果僅存的那兩條長蟲!」
展千帆雙手握拳,猛挫鋼牙。
「先別急。」夢禪決抓住展千帆:「王府戒備森嚴,尋常人混不進去,再說谷執堂也趕去了,他應該會把事情擺平的,倒是游建成怎麼會知道盼歸被你安頓在漠陽!」
「天下無難事,怕有心人。」展千帆俊容陰戾:「家難出亡,我留給掬歡姑娘錯誤的行程,扭亂了金龍幫及游建成搜索的方向,可是當我們撤出野楓林之後,韋俊揚曾經找上野楓林,可見得他們當中,還是有高明人才,即使一時撲了空,以銘恩木材行的名頭噹噹,要尋出蛛絲馬跡並不是一件困難的工作。」
夢禪決思忖一下,問道:「你能丟開手邊的事么?」
展千帆抬頭望一下天色:「幸虧抱琴回來了,只是不知道弄碟連絡魏府的事,辦得如何了。」
「魏府?」
夢禪決臉色微變:「哪家魏府?」
「當然是保國公魏顯宗府!」
展千帆雙眼眯起:「楊勛維拜別師門之後,能夠順利的冒名謀官,而且還有辦法透過官方的力量,獄死連老英雄,這背後必然有一股非常的勢力,而魏府既然有江湖人出入,盧照川又是魏家侄女婿,我想這其中的關係已經很明顯了。」
夢禪決深吸一口氣,目光複雜。
樓慧娘來到夢禪決的身旁,挽住丈夫的手臂,輕聲道:「這件事還是先請示兩位老人家吧。」
夢禪決對妻子溫和地笑一笑,轉望展千帆,展千帆眸光如炬,正搜視他。
這時候,熊抱琴過來通知展千帆一切就緒,於是展千帆先人送文世全回去,然後邀約夢氏夫婦一塊兒迴轉展家船塢。
「丹柔丫頭一向愛湊熱開,」展千帆一面上馬,一面詢問樓慧娘:「這回怎麼沒隨你來?」
展千帆扯一扯馬,沒聽到回答,略帶詫異的望向樓慧娘。
樓慧娘目視江上,神情有些抑悶,夢禪決策馬驅近妻子身旁,伸手握住樓慧娘的手腕。
「怎麼了?慧娘,丹柔又調皮了?」
樓慧娘苦笑一聲:「但願她只是調皮?」
樓慧娘做一個深呼吸,注視丈夫:「丹柔又隨谷執堂他們趕往漢陽了。」
夢禪決笑道:「那丫頭是一匹無姜野馬,一刻也靜不下來,你是不是擔心她會惹事出絀漏?」
樓慧娘搖搖頭,語重心長的道:「我擔心的是相思難,倩絲亂,雨打梨花千秋寒!」
兩個男人登時都愣忡在當場,直到馬嘶蕭蕭,才驚醒了他們。
「那人是誰?」夢禪決聲調微沉。
樓慧娘瞟了展千帆一眼,頓了一頓,輕輕的吐出兩個字:「貝琳!」
展千帆眨一眨眼睛,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意會出樓慧娘的話,於是他面容一整,道:「我無意冒犯你,慧娘,可是我也相信見琳,他輕狂其外,剛直其中,絕不會做出對不起你們夫婦的事!」
樓慧娘和善一笑:「我並沒有責怪見琳的意思,不過,身為母親,我了解我的女兒,丹柔她自幼就崇拜她的小叔叔,而且那份崇拜與日俱增,當她到了十三歲的時候,崇拜的情懷更化為傾慕和眷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