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人間仙路幾煙塵』 第二十七章 立地風波,啼來誰家乳燕

第二十一卷 『人間仙路幾煙塵』 第二十七章 立地風波,啼來誰家乳燕

雪宜歸嫁,自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種種綢繆縫綣不必細述。除去他倆。最開心的還得數醒言的父母。老張頭夫婦,到這時終於覺得熬出了頭,每日見著堂前美婦佳兒,便笑得合不攏口。雪宜性情又最是溫婉賢淑。自歸后。事醒言父母至恭、每日針織女紅、侍奉夫婿的空閑便去山中採藥。不論深溝險壑。都摘來靈花異草熬煮給二老飲服。望他們延年益壽。

一月之中。煙媚仙麗的女子如此恭敬勤謹。倒讓那二老過意不去:幾番勸說不過。只得裝出不耐。硬作主張。將愛兒新婦攆去馬蹄山中。由他們辟廬別居。以成全他們燕爾新婚的好事。不過,即使如此,那雪宜隔三差五也仍會同醒言一道。攜著諸樣佳果珍饋去向家中跟二老問好。十分盡孝。

略去這些世俗之事。馬蹄山中隱居的日子。也自快樂遣遙。山深徑迷,吹不到凡世半點紅塵:飾蕙佩蘭,每日只與山花林草為伍。所居之處,山谷中遍生青竹。合巹新居便藏於竹林深處。每有山風吹來,翠竹成濤。清息如海,居於其中。正是意氣怡然,十分舒適。每日晨昏,有山鳥依檐。不用雞鳴:荊門蓬扉夜不閉戶。不虞匪盜。每日伙食,雖無市間那些胺菜滷肉,卻有野菜供廚,間以野味,由雪宜烹來。清淡陶然。正是別有風味。

居家之餘。若得空閑。醒言便與雪宜攜手去附近山川遊歷。越近壟。尋遠巒。步青苔。攀藤蘿。倚怪石。瞰平原。捫青蘿而入谷。照寒潭以正冠。聽風入松而成曲。閱泉繞石而成章,倦了便憩於高岸,偎於雲岸。合懷屏氣,存神忘形、雙看鳥歸魚宿,望月出於東山。如此種種。以前從未經歷。真箇是難得的神仙生涯。

悠遊之餘。讓醒言沒想到的是。他和雪宜在饒州馬蹄山隱居的這段日子。後來竟留下種種的傳說軼聞。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兩則。分別為「邀雨」、「入畫」。

話說那年大旱,驕陽賽火,連月未雨。田中禾苗乾枯,民不聊生。大旱之中。饒州百姓拜神求雨。諸般禱告不得。便上門告之張家小仙人。小仙人一聽。當即一笑。焚符一道,說雖然今年自己禁咒。行不得水法。但可邀南海仙人舊友前來一敘。應能遺下幾滴餘瀝。當時聽他這話。眾人皆模不著頭腦,只得怔怔看他作法。等符纂燒過。轉眼便見風雲異色。東南上空有一銅錢大的陰雲飛來。轉瞬到得饒州上方時。己變成陰去滿天。天昏地暗。昏沉沉中。滿天的雲彩中忽有一白衣秀士飄下。面如冠玉。神采飛揚。及落地時。聽他自稱「小弟駿台」。告罪來遲。便與張小仙人一道去私下亭中下棋去。就在他倆下棋時。剛才白衣仙人云路之中忽然風雷陣陣,不多久便大雨傾盆,降下甘露。這便是「邀雨」。

「入畫」。則說地是張小仙人一日去城中書齋拜訪舊日的塾友,這日的同窗聽說他已得道。便紛紛懇求能否帶他們入仙境一游。仙人聽罷,含笑不語。只抬手一揮。士子們便發現自己巳置身於幽翠深山裡。松鬱郁。竹森森。路迷夏草,徑惑春苔。四望溪山如畫,煙嵐四起。看神韻分明便是個真仙境。略跺足,果然生雲,無翼自翔,轉眼盤旋於岩上,排徊於江邊,去到絕峰古寺訪老僧,尋到水瀑清潭遇游女,寒江方釣雪,春溪忽系舟,須臾萬象。如醉如痴!

痴迷之時,又似累月經年,便得奇緣,於一處山亭石徑中偶遇傷春少女,我悅子容,子慕我文章。偶以言挑之。轉眼便發亂汗光,煙迷裙帶,粉蝶偷香。碧玉破瓜。情投意合。歡愉無限。雲雨才過。便覺有孕,正待相攜同返。告之父母,謂家門有嗣。書香有繼。卻一道雷霆從天霹靂。震得人眼目森森。轉眼蘇醒——

再看時。那雅室書軒中陽光滿屋。眼前仙人正襟危坐。案几上茶煙泉泉。剛沏的香茗猶然尚溫。

「原來只是一夢!」

膛目結舌之際,卻猛然抬頭者到那書軒粉壁上正掛著四張條幅,水壑煙山。青溪古寺。山亭雨落。風雪寒江。宛然便是剛才夢中所歷情景。只可惜。現在清醒。知道這只是書房中裝飾的工筆山水,韓十洲的《秦嶺四時》,縱然惟妙惟肖。也只是死物畫景。遊仙一夢的士子徹底清醒。忍不住又多瞥了幾眼時。卻突然發覺。那一幅自己無比熟悉的四時圖春之景中。山亭邊一抹石徑上前立的紅衣仕女。本來是楚楚可憐的處子。現在卻竟然小腹微鼓。原本抑鬱她神態一掃而空。只覺得眼波流動。嫣然含笑。竟好像在盯著自己!再看她身前。石徑邊一朵黃花上原本停著的粉蝶。已經消失無蹤;花叢中茂盛葳地春草竟然低伏一片。似是剛被重物壓低。至此。士子抨然心動,意盪神搖,再不能自己;不久之後。便聽說他拜別父母,遠去每給山中入山學道去也……

此便為「入畫」之事。

當然,這些眾口相傳的民間傳說。大抵荒誕不徑,來源不明,其中多有不通之理。一笑置之而已。

再說醒言、雪宜。大約過了兩月有餘的神仙歲月,也不知是否心血來潮。醒言靜極思動。忽然又想起饒州城中的繁華熱鬧。於是這天一早醒來,正看到雪宜在那窗前對鏡梳妝。便對著那窈窕的背影,提議今日不妨去饒州城中走一遭。看看熱鬧也好。

夫君提議。雪宜自然毫無異議。趕緊上好雙髻。薄施了水粉。便回過頭來幫醒言起床梳洗。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他二人便雙雙御雲,從馬蹄山蒼翠晨巒中攜手而過,落到饒州城近郊的驛路上,向那饒州城池慢慢而行。

說來也奇,今日這饒州東郊驛路兩旁的梅樹上。喜鵲出奇的多。路行時。只看見它們在枝椏上撲騰跳躍。叫個不停。聽到這麼多喜鵲鳴。雪宜便十分高興,跟醒言說。說不定今天會有什麼喜事。聽她認真之言。醒言卻只顧跟她說笑。說什麼只要和她在一起。每天都是喜,喜鵲叫不叫都沒什麼關係。。

小兩口這般說說笑笑。不多久便走進饒州城。這時日上三竿,正饒州的早市:闊別了多日地饒州城還是這麼熱鬧。從城東菜市路過時。人來人往。接踵摩肩。往往醒言要護著雪宜、硬擠著才能從人縫中通過。

而這樣的早市。又是聲色味俱全。四鄉入里的農戶商販彙集到城中。從街市擠過時,只聽得各種腔調口音地叫賣此起彼伏。討價還價聲音、油炸早點的聲音,商販爭吵的聲音。女人打小孩的聲音。驢嘶馬鳴的聲音。狗咬雞叫的聲音。此起彼落。吵成了一團。滿天爭吵喧囂聲里,又飄來各種味道、油條的焦香,蔬菜的清香、滷味的咸香,水產的腥香,人們的汗香。種種的味道在空中彌謾、混雜著街市的煙塵氣,攪成一團,一股腦兒衝來!

對這樣五味雜陳的市井煙塵味,醒言不閃不避,反而貪婪的使勁嗅吸。這熟悉的味兒是這般奇特,可以讓他一瞬間便憶起往昔,憶起在這樣味道中發生的形形色色的事情。那時候。雖然和這味道一樣,酸甜苦辣並集。但經過歲月的調和,卻能混合成一種獨特的風味。每當自己想來時、便欣然微笑、有會於心。這樣的心意,無法言傳。只能攥緊身旁女孩兒的玉手、默默的穿過市集。

擠過熱鬧地東集。便來到人流相對稀疏的中街。在那兒,醒言陪著雪宜挑了幾件衣服,買了幾件首飾,還送給她一隻五彩繽紛的摺紙風車。當拿到玩具風車。一貫清幽柔靜的梅靈少有的玩心大起,杏口微張。呼呼地吹著風車。一見到它應聲轉動。便喜笑顏開,輾然開頤。輕易不動笑的梅靈偶爾這般開顏。便煥發出萬種風情。讓在一旁的堂主抨然心動。直望著她的如花笑顏一刻也不想挪移。

看得一時。正當醒言忽然生疑,懷疑自已是不是真是好色之徒時,忽然有幾個頑童從身邊奔過,聽他們一邊跑一邊叫嚷著:

「看馬戲嘍,看馬戲嘍!」

歡叫聲里。小童們一溜煙地跑向城西。跑過街角。轉眼消失無蹤。

「馬戲?」

醒言琢磨了一下小童的叫嚷,忽然來了興趣,便略拭嘴邊垂涎,拉上雪宜,往城西揚長而行。

這時候,他和雪宜還沒意識到。今日此行將會給他們帶來何樣的驚喜!

卻說醒言,拉著雪宜轉過四五個街角。穿過七八條弄堂,約模小半個時辰。便走近那西街地校軍廣場。雖然這幾叫校軍場,醒言深知,那些饒州的軍爺們一月也不會操練幾回:平時沒事時,這兒便是各種馬戲雜耍最好的台場。北面那張麻石壘成地點將台,更是一直拿竹竿張著一塊幕布。上面用油彩畫著假山園林。只有颳風下雨或者老爺們真來點兵時才會撒下,平時看了,儼然就是個專用戲台。

走近這自已熟識的校軍場。還沒到近前。醒言便瞅見那廣場靠這邊的空地上。正有一座用油布搭著的帳蓬,佔地挺大。帳篷旁校軍場的軍馬樁上。正系著幾匹的棗紅馬,不時的刨地打響鼻。馬旁邊、停著幾輛大車:靠近這邊的那輛大車上看出擺著幾隻籠子,裡面關著幾隻山獸,無非獼猴、黑熊之類,正懶洋洋無精打采地看著籠外圍觀嬉鬧的孩童。

「哈~」

看這情形,先前那些小廝顯然錯報軍情:明顯這馬戲演出還沒開始。好笑之餘。又想起童年經驗。顯然這馬戲團只有在下午人們相對空閑之後才會開演:現在太陽還沒到正午。說不定那些遠道而來的馬戲班子還在酣睡,為下午的演出養精蓄銳。

想到這兒、醒言便有些失望,撂起雪宜的手兒、便要迴轉。只是,剛要轉身,恰在這時卻忽聽得對面帳蓬中一陣丁呤咣啷的脆響。分明便是鍋碗瓢盆落地破碎的聲音。正詫異時,緊接著便聽一個鶯聲燕語般柔脆的聲音。正笑嘻嘻驚叫道:

「嘻嘻!又闖禍了!」

聽著話音,就見一個黃衫小女娃雞飛狗跳地從帳篷里跑出來。身後攆著一位留著焦黃山羊鬍的大叔,神情悲憤。跟在那小女娃身後罵罵咧咧地追了下來。

「那是……」

自打一聽到那聲音,醒言便忽然有些呆住;再等那一臉尷尬的小丫頭從帳篷中跑出來,看清她嘻笑的面容,他便和身邊的女子齊聲脫口驚呼:

「瓊彤?!」

「啊?」

「是誰在叫我?」

正逃得暈頭轉向的小妹妹。一時也沒看清醒言二人。又朝這邊蹦蹦跳跳跑了幾步。這才定了定神一瞧。忽然拍手歡叫道:

「醒言哥哥!雪宜姊!瓊肜終於找到你們了!」

久別重逢。欣喜萬分的小丫頭正要跑過來,卻不防身後那馬戲班主趁她一楞神。也氣喘吁吁趕到了:瓊彤向靠才一衝。卻正好扎進剛剛急繞到前面的班主懷裡!

「嗯?!」

見被人擋住。嬌憨的小妹妹氣得大叫道:

「我、我著急找我哥哥說話。你敢擋我?」

「嘿嘿!」

見她氣惱。月余來已視瓊肜為搖錢樹的馬戲雅主才不想就這樣讓她跑掉。當即他便嘿嘿奸笑兩聲,伸手抓住瓊彤兩隻玉臂,叫道:

「才不讓你走!」

「讓我走!」

「不讓!」

跟小孩子扯皮,這班主大叔還來了勁。跟身前女孩兒扮著鬼臉。羞她道:

「嚇。小丫頭。跟人走。變個狗!」

「啊?」

一聽這話。瓊彤勃然大怒。叫道:

「我不是狗!——哇嗚!」

「哇咧!~」

瓊肜話音剛落、那不講理的班主便突然一聲慘叫!

原來,剛才說話之間。小瓊彤已對這班主下口:陽光下。嘴一張,便見那滿嘴的玉牙寒光一閃,便一口死死咬在班主裸露的右手胳膊上。霎時間。便把那班主疼得直咧嘴,如同羊藏瘋發作,使勁晃著右手。想把小丫頭甩脫。可是。這小女娃身形嬌小。無比靈話,不管人高馬大的班主怎麼甩手,小丫頭都死死咬住臂上皮肉不放。嬌俏的小身子就這般吊在半空,被甩擺如同盪鞦韆般來回搖晃,就是不掉下!。

「哇呀!」

劇痛入骨的貪心班主這時還沒意識到自己越甩越疼,情急中只顧甩手,如同抽風。一邊甩一邊他還記著含淚叱責:

「我的媽呀。你這還敢說自已不是狗?!」

「呃......」

這一番鬧劇。落在四海堂主的眼裡,正是哭笑不得!

眼見著那被咬的班主疼得涕淚橫流時,醒言趕緊和雪宜趕到他們近前,叫道:

「瓊肜快放口~」

「唔——」

「嗯!」

聽得醒言指令。正咬人的小女娃只得鬆口。就借著班主甩手的力道,小身子朝後一盪,瓊肜便如一隻穿雲的燕子般唰地衝進醒言懷中。到得懷裡。一張嬌靨桃腮緊靠在胸前。磨磨蹭蹭。就如剛才咬人一般再不離開!

正是:

無端風信到手邊,

誰道蛾眉不復全?

江海來時人似玉,

瑤宮去后月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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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路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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