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張之棟——」我高喊。
「小姐,小人在。」張之棟應聲而出。
「安排妥了嗎?」
「小姐請放心。」得到張之棟的肯定答覆后,我放下心頭大石。
在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後,我嘴角含笑,手指輕撫茶盞。白玉羊胎茶盞中銀針根根直立,在清水中載浮載沉,透綠的茶水映在白透的薄胎壁上,宛若臨波而舞,煞是好看。
眾人見我只是把玩茶器,半天不作一聲,都不知我葫蘆里賣得什麼葯。老成持重者如西門岑也跟著欣賞起屋內的擺設,彷彿對身邊的幾個瓷瓶擺設大感興趣。而做不到口觀鼻、鼻觀心的人隨著靜默時間的延長益顯焦躁。
最先沉不住氣的便是西門嵐了。我對他頗感失望,身為北六省的武林盟主,他的氣度並不足以鎮服同道,能有如今這般聲名,西門家族的金字招牌助益良多。
「丁丁,你玩的什麼把戲?」西門嵐怪聲怪氣的叫道,並不因為我的身份而給我面子。
我不以為杵,和這些人鬥心眼,玩心理戰術,看的就是誰更能沉得住氣。很顯然,在這一局,西門嵐明顯功力不逮。
我並不作答,輕輕吹開飄浮的細沫,啜飲一口甘香的清茶,眼角瞟到西門納雪微微浮動的眼神,朝他幾不可察的略一點頭。
西門風嗡聲嗡氣地開口說:「期限已到,沒有證據我便要拿下西門笑!」
我綻開了笑顏,那一臉太過燦爛的笑容頓時成功讓西門風噤聲。
流光走到我身邊,俯身在我耳邊輕聲嘀咕:「十爺已經帶到。」
「那就帶上來吧!「淡淡地說。
西門笑神清氣爽地大踏步進來。他並不理其他人,只是朝我和納雪各打了個招呼,便安靜地遠遠坐下。
我笑著說:「老十,你一直沒有機會自辯,現如今我給你這個機會,你自個兒和大家說吧!「
西門笑輕輕應了聲是。短短的三日,讓這個少年沉穩了不少,眸中染上了一層憂鬱。
「這事說來話長,我就長話短說了。三日前我有些事不太痛快,就想著喝點酒解解悶氣。誰曾想,不知不覺間竟喝下了兩壇,然後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西門笑一口氣說完,果然簡潔明了。
「哼,你醉是醉了,做禽獸的本能還是有的。」西門嵐說話刻薄,語氣尖酸。我聽得頻頻皺眉,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事,西門嵐對西門笑的針對實在是太扎眼了。
西門笑並不動怒,他自三日前那次失態痛哭后,便不再象以前那樣喜怒形之於色,這或許便是所謂的成熟吧,但成熟卻是要付出代價的。
「老九,那你不妨來試試,灌你兩壇酒後你還能不能禽獸?」西門笑言辭也犀利了不少。
西門嵐一時無言,誰都知道他酒量不行,喝一小瓶便要掛了。
西門風卻驀然插話:「老十,你的酒量我們可是都知道的。當年你和三哥拼酒,你一個十二歲的小孩也喝掉了兩壇『醉八仙』,雖然歪歪斜斜的,可當時也沒倒下。如今你武功大進,兩壇酒就能讓你醉倒,你蒙誰呢?」
「醉八仙是什麼酒?」我輕聲問張之棟。
「回小姐,『醉八仙』可是八爺的招牌酒之一,尋常人喝個幾杯便會搖搖晃晃的,因而名為『醉八仙』。十爺能喝兩壇,這酒量已經是海量中的海量了。」
原來如此,這倒有些棘手,我未曾料到西門笑竟然這麼能喝。這事西門納雪明明知道居然沒有告訴我,我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卻悠然自得的品茗,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我敢保證他絕對絕對是故意的。
西門嵐頓時來了勁,叫道:「不錯,普通兩壇酒怎麼可能讓你醉倒?」
西門風陰氣森森地說:「除非你喝的是『笑春風』。」
西門嘉自進門后除了開頭說了幾句玩笑話后便一直不聲不響的,此刻終於打破沉默。「老十,七姐一直是信你的。你老老實實跟七姐說,你是喝了『笑春風』嗎?」
西門笑沉默。
西門嵐步步進逼:「老十,有膽子做就要有膽子認。」
可憐的孩子,說是與否都讓他被動,這兩難的選擇真是考驗人性啊!我正要援手,卻聽到西門納雪優雅的聲音響起:「他是喝了『笑春風』!」
西門笑身子一顫,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光彩,如流星般劃過。他恐怕沒有想到西門納雪會在要緊關頭挺他。我能感覺到流浪的寵物被主人恩召的涕零。
西門風緊緊盯著西門笑:「『笑春風』是貢酒,每年是限量生產,除了進貢的只有老八手上有幾壇,你的『笑春風』是從哪兒來的?」
西門嵐一揚眉:「那簡單,不是老八送他的就是他偷老八的。」
「偷?有這麼容易嗎?這幾壇酒老八當命一樣藏著,能偷的話,你們早就偷來喝了。」西門風冷笑不已。
這句話一出,魔咒終於打破。腦中一直苦思不得的空白處被這條天地線剎時貫通。
眼前這些人一搭一唱的,分明就是想要西門笑親口扯進西門觴來。「笑春風」啊「笑春風」,我怎麼會忘記這酒有多珍貴,能保得住這酒的人豈能是泛泛之輩。天殺的西門納雪一開始就存心誤導我,讓我誤以為西門觴的失蹤是被迫,若他真的這麼廢柴,他豈能如此囂張地活在這個世上?
哼,西門納雪你以為可以玩轉天下人,竟然連我也敢一起耍。這筆債我若不和你算清,我就不是丁丁了。既然要玩,那大家就一起玩好了。
「諸位且不要著急!先聽我一言。」我笑眯眯地說。「這酒是八爺送的還是老十去偷的,得等八爺現身和老十當場對質,我們才能判斷。」
西門嵐怫然不悅:「丁丁,你這分明是袒護。老八那牛脾氣誰能逼他?」
「哦,你們也覺得八爺是逼不得的?」
西門岑嘆口氣,其餘人皆是面面相覷,看來這個西門觴真的讓他們很頭疼。
一片靜謚中,西門泠終於開了尊口:「老八的脾氣沒人吃得消。」
西門嘉含笑道:「當年皇帝無意中嘗到了他的『笑春風』,大為讚歎,讓他每年進貢百壇好酒。他竟然答覆說好酒豈能牛飲,一年只肯釀造六壇。皇帝震怒,他竟然拂袖而去,連一壇都欠奉了。多虧二哥、三哥大力斡旋,這事才算沒鬧大,不過每年進貢數真的就是六壇了。」
西門岑苦笑道:「老八這個臭脾氣,還真是惹了不少事。」說著臉一板,「老十你竟然就這麼喝了兩壇『笑春風』,確實罪該萬死。」
我這下是深刻理解了「笑春風」的珍貴性了,皇帝一年也不過只能得到六壇,能流傳於世的幾可稱為絕世珍品了。不禁同情地望向西門笑,這小子一人獨佔兩壇,難怪要惹怒眾人了。
「那大家的意思很明確了,是八爺主動將酒送給老十。」我故意頓了頓,「老十自然見獵心喜,一頓狂飲之下終至爛醉如泥。」
我站起來,指著西門笑,大聲說:「你告訴大家,那晚西門觴在不在?」
西門笑很茫然,他不能理解我怎麼說變就變了,完全不按照事先套好的招式出招。張之棟輕推他一把,眼含警告。
西門笑一咬牙,順著我的語氣說:「不錯,老八帶酒來與我共飲,我醉倒在地時,他仍然還在。」
我滿意地笑了:「很顯然,老十並沒有殺人,至於後面的事情怎麼會發生的,你們應該去找西門觴問清楚。」
西門嵐抓著杆子就勢而上:「老十,那你是指證老八殺人了?」
西門笑身子微顫。張之棟在他耳邊淡淡提醒:「十爺,您可要想好了才答。小姐可等著您呢!」
西門笑猛然抬頭望向我,我朝他嫣然一笑。他下定了決心,沉聲說:「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八,但是我敢保證他的神志比我清醒,我醉的時候他還在喝。」
這話雖然不是直接指控,卻也坐實了西門觴洗不清的嫌疑。
西門嵐似乎害怕誰會突然翻案似的,急急地朝西門納雪和西門岑一抱拳:「納雪、二哥,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老八的嫌疑不比老十小,請允許出動天心閣鐵衛,協助捉拿老八。」
天心閣鐵衛,祁風堡最精銳的護衛隊,是老三西門烈一手調教的武藝精絕的鐵衛,曾以家衛身份跟著西門烈在西北戰場殺人無數。這支隊伍調回堡后,只受西門家族兩位家主的共同節制。只有兩位家主的意見一致,共同簽署調令,天心閣鐵衛才會出動。
要出動天心閣鐵衛來捉拿西門觴,可見西門嵐對西門觴的忌憚。
我無聲而笑,心中暗自得意。世事總不能盡如你們意,若任得你們搓圓搓扁,我還有什麼分量可言?
西門納雪竟然破天荒地笑意綻現,雖然很淺,但絕對比以往所見到的要來得明顯。
西門岑沉下臉道:「老九,你太急躁了。這幾年你武功是大進了,可涵養卻反而退步了。」西門嵐訕訕地陰沉了臉不做聲。
西門嘉銀鈴般的笑聲把滿室陰雲一揮而散:「妹妹心中有什麼打算,開門見山地說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