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1945年8月15日,張旭從憲兵隊又把張根生帶了出來。今天橫邊淺很奇怪,情緒極為低落,完全沒有以前看見「學生」的笑容。

看見他有些不對勁,張旭知趣地提出了告辭。

走出辦公室,張旭發現不僅是橫邊淺,就連憲兵隊其他的鬼子也時沒精打採的,對張旭也是破天荒的笑臉相迎。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張旭帶著兒子來到了警察局。

「走吧,我們到你家去喝茶。法政也沒什麼事。德貴,去,把戴先生請到大哥家裡。中午順便就在那裡吃飯了。」和乾兒子打過招呼,聽張旭說起這些怪事,肖彥梁也是很意外。

三個人在張旭家裡討論著今天鬼子的怪異表現,卻依舊得不出什麼結論。就是日本打了很多敗仗,也沒見他們象今天這個樣子。

「乾爹,戴叔叔,」7歲得張根生此時從屋裡跑出來,仰著小臉,很是奇怪地問道:「什麼叫『聯合公告』?」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三個大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沒有一個回答。

「根生,你從哪裡聽到的這個什麼『聯合公告』?」戴安平摸著張根生的頭,笑呵呵地問道。

「收音機里啊。今天真是奇怪,老是用幾種語言播送日本天皇的話,所有的台都是這樣。」張根生說的「收音機」,是橫邊淺幾年前送給這個學生的一件生日禮物。

「日本天皇的話?」三個人幾乎同時站起來,拉著張根生一起往屋裡跑去。

「朕深鑒於世界之大勢於帝國之現狀,欲以非常之錯置,收拾時局,茲告爾忠良之臣民。朕已命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接受其聯合公告。蓋謀求帝國臣民之安寧,同享萬邦共榮之樂,乃皇祖皇宗之遺範,亦為朕所眷眷不忘者。曩者帝國所以對美、英兩國宣戰,實亦出於庶幾帝國之自存與東亞之安定。至若排斥他國之主權,侵犯他國之領土,固非朕之本志。然交戰已閱四載,縱有陸、海將士之奮戰,百官有司之奮勉,一亦眾庶之奉公,各自克盡最大努力,戰局並未好轉,世界大勢亦不利於我。加之,敵新使用殘虐炸彈,頻殺無辜,慘害所及,實難逆料。若仍繼續交戰,不僅導致我民族之滅亡,亦將破壞人類之文明。如斯,朕何以保億兆之赤子,謝皇祖皇宗之神靈乎!此朕之所以卒至飭帝國政府聯合公告也。朕對於始終與帝國共為東亞解放合作之各盟邦,不得不表示遺憾之意。**及帝國臣民死於戰陣,殉於職守,斃於非命者及其遺族,五內為裂。而負戰傷、蒙戰禍、失家業者之生計,亦朕所軫**也。惟今後帝國將受之苦難,固非旬常,朕亦深知爾等臣民之衷情。然時運之所趨,朕欲耐其難耐,忍其難忍,以為萬世開太平之基。

朕於茲得以護持國體,信倚爾等忠良臣民之赤誠,常與爾等臣民共在。若夫為感情所激,妄滋事端,或同胞互相排擠,擾亂時局,因而失誤前途,失信與世界,朕最戒之。宜**舉國一家,子孫相傳,確信神州之不滅,任重而道遠,傾全力於將來之建設,篤守道義,堅定志操,誓期發揚國體之精華,勿後於世界之潮流。望爾等臣民善體朕意。」

聽了幾遍,終於把這個鬼子天皇的話算是從頭到尾聽完整了。裡面文縐縐的話讓張旭、肖彥梁理解起來很是吃力,剛想問問戴安平,卻發現他渾身發抖,嘴唇蠕動,想說什麼。

「安平兄,你怎麼了?」肖彥梁喊了一句,戴安平卻還是沒有什麼反應,不得已只好推了他一下。

「啊?」戴安平回過神來,看見兩個人臉上的表情,忽然象發了瘋似的一把把兩個人抱住:「張大哥、彥梁老弟,這是鬼子天皇的投降詔書!鬼子投降了,我們勝利啦。」

一邊說,眼淚就一邊流了下來,嘴裡依舊不斷地重複著「我們勝利了」。

鬼子投降了?抗戰勝利了?

彷彿在夢裡,兩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徹底擊呆了。

「安平兄,你在說什麼?」肖彥梁最先反應過來,反手一把抓住戴安平。

「彥梁老弟,你聽,你們聽,」戴安平有些語無倫次,指著收音機,幾乎是用喊的方式說道:「投降詔書,這是鬼子天皇親口宣讀的投降詔書!小日本投降了,我們勝利了。」

這一回兩個人終於聽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肖彥梁感覺到手足冰涼,八年,從1937年逃離南京那個恐怖的那一年到現在親耳聽到鬼子宣布投降,整整八年!

他跑到院子里,「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雙手向天張開:「**大哥,小菇,田先生,司徒,程翻譯官,你們聽到了嗎?鬼子投降了,我們勝利了!」

淚水象擰開的水龍頭,止不住的流下來。

張旭抱著收音機從屋子裡衝出來,一把提起肖彥梁,淚流滿面卻興奮的喊道:「彥梁老弟,快,我們去警察局,把兄弟們集合起來,告訴他們這個天大的消息。」

抱著收音機,三個人一邊走在街上一邊大聲呼喊:「鬼子投降了,我們勝利了!」。街上沒有一個日本人,所有在路上走的行人聽見喊話,看見兩個警察和一個平民象瘋子一樣的表情,先是搖頭不相信,接著是議論,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們往警察局跑。

集合好隊伍的時候,警察局裡裡外外都圍滿了人。

「兄弟們。」肖彥樑上前一步,看了周圍的人群一眼,忽然止不住再一次失聲痛哭。這樣好一陣子,他才穩定了情緒,大聲說道:

「日本人投降了,我們勝利了!這裡是一部收音機,下面讓我們聽一聽日本天皇親口宣讀的《投降詔書》。」

電線已經從屋裡牽出來接上,張旭扭開了收音機,裡面正傳出字正腔圓的漢語宣讀的《投降詔書》。

人群霎時間像是沸騰的開水,「嘩」,不知是誰率先把手裡的東西拋上了天空,跟著無數人也是拿什麼拋什麼,壓抑了八年的辛酸苦辣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宣洩。

警察們也是亂了,加入到了歡慶的人群。孫毅跪在地上,滿臉的淚水,嘴裡喃喃的說道:「少爺,少爺你聽到了嗎?我們勝利了,我們把小鬼子打敗了!」

如同一陣風,勝利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城裡城外。到處都是歡呼的人。此時,憲兵隊和醫院的大門緊緊關著,看不見一個鬼子,也沒有一個鬼子上前試圖干涉。這進一步加深了老百姓的信心。

晚上的時候,歡慶並沒有停下來,歡慶的人們似乎有無窮的精力。肖彥梁沒有加入其中。此刻,他正把他媳婦許小菇的靈牌端端正正地放在堂屋中央。

「小菇,我們回家了,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話未說完,他已經抱住靈牌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大哥,你說我們生幾個孩子?」冥冥當中,許小菇的話若隱若現,在外面喧囂的聲浪里,這句話最後竟是清晰無比,肖彥梁更是難以自己。

兩個星期以後,身穿著整齊的警察制服,頭上帽子正中央,是乾淨明亮的青天白日帽徽,肖彥梁、張旭帶著隊里的兄弟們,昂首闊步走在通往憲兵隊的路上。

八年,八年了,他們從沒有象今天這樣挺起胸膛走在大街上;八年了,他們從沒有象今天這樣,因為是中國人而感到無比自豪。

戴安平依舊是一身長衫走在張旭、肖彥梁邊上,他今天是以「國民政府受降官員」的身份和警察們走在一起的。

來到憲兵隊,早已得到命令的日軍士兵們已經把各種武器、文件堆在了操場上,只是看到這些警察們的樣子,十分的緊張,有些不知所措。

門是開著的,肖彥梁帶著警察,走了進去。

憲兵隊長橫邊淺出現在二樓辦公室門口,他看著這一切,遲疑了一陣,緩步走下樓,來到了操場,站到了張旭、肖彥梁、戴安平三個人面前。

「茲命,軍統特派員戴安平……」

肖彥梁輕蔑地看了一眼橫邊淺,拿出一紙電文,大聲向橫邊淺宣讀著國民政府的受降令。他的口袋裡還有一封逮捕橫邊淺、石原太郎等等戰犯的命令。不過這個命令要等到鬼子投降以後才能宣布。

受降令宣讀完畢,肖彥梁把電文遞到了橫邊淺面前。

老鬼子帶著雪白手套的雙手接過電文,粗粗地瀏覽了一邊,折好放進口袋。他今天穿戴著整整齊齊,兩邊肩上大佐的金星擦得很亮,胸前也掛滿了各種勳章,神情黯然。

「橫邊淺,我們開始吧?」肖彥梁很是欣賞橫邊淺的表情,豪情萬丈地問道。

橫邊淺半天沒有說話,忽然發出一陣陣的狂笑:「我真是想不到,一個我們大日本帝國養的幾條狗,今天竟然成了受降的官員。支那真是很奇怪。」

肖彥梁伸手阻止了發怒的德貴,冷冷地說道:「橫邊淺,你錯了。我、大哥、戴先生從這座城市淪陷起,就奉命潛伏下來。你們養的所謂的『狗』,已經被我們殺了不少。」

「八嘎!」已經是少佐軍銜的鈴木啟隆忍不住上前一步,手握刀柄,滿臉的怒色。

「放下你的刀。」肖彥梁平靜地說道:「在勝利的中國人面前,你,還有所有的日本軍人,已經沒有資格再在我們面前張牙舞爪了。」

「放肆,退下。」橫邊淺此時似乎有些清醒,轉頭對鈴木啟隆罵道。待少佐服從了命令,他才對肖彥梁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我想不到你們竟然那麼能忍,能演戲,居然騙了我六年。想必這裡發生的所有事都是你們乾的?」

「是的,殺在的傷兵、炸軍火庫、襲擊士兵、處決大介洋三等等事情,都是我們乾的。背了八年的漢奸罪名,現在我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個中國人。你大概不知道,我每一次看到你們,都在心裡嘲笑著你們的無能。」肖彥梁意氣抒發,向每一個人大聲宣布著事情的真像。

「你錯了。」橫邊淺一臉的遺憾:「每一次我都在懷疑你,可是每一次都被你騙了。」

「不,是你錯了。」久久沒有說話的戴安平說道:「即使你沒有被騙,即使肖彥梁被你識破了,可還會有千千萬萬的熱血青年投入到這場偉大的抗戰中去。你們一個小島國,面對的是數千年來有著堅貞不屈,英勇抗爭精神的中國人民,你們的失敗是必然的。

你們殺的人還少嗎?可是你們得到了什麼?你們的屠殺,只能激起我們更大的反抗!無論是前線、敵後,還是你們內部,無數的中國人在盡自己的職責!

你們試圖建立以汪逆精衛為首的傀儡政權,可是你們看看,有幾個中國人承認它?這些數典忘祖的可恥漢奸,必然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碑上!

小鬼子你聽好了,面對中國人民,你們的失敗是註定的!」

橫邊淺被說得臉一陣白一陣紅,它沒有想到,那個平時表現得完全是小商人的戴安平會說出這樣豪氣萬丈的話。

此時,他的目光一一從面前的中國人掃過,卑顏屈膝的肖彥梁、膽小怕事的張旭,還有那些走路都是弓著腰,似乎從來沒有挺起過胸膛的警察。這些人是那麼的熟悉,卻又是那麼的陌生。

橫邊淺此時此刻才明白,不僅是他,其他所有的所謂「中國通」的日本人,從來就沒有真正、徹底地「通中國」。

心理嘆息了一聲,把自己多年來的疑問提了出來:「能告訴我,你們三個當中,誰是『鍾馗』?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六年。」

「你聽好了,『鍾馗』不是一個人,我們都是『鍾馗』。」肖彥梁的話讓橫邊淺一愣,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我沒有問題了。」橫邊淺終於想起今天的現實。轉過身,話未出口,眼淚已經流了出來:「諸君,奉天皇的昭命,我們戰敗了……」

隨著橫邊淺的話,隊伍里不少士兵跟著失聲哭起來,橫邊淺拚命忍住自己的悲傷終於宣布完了投降令。

他再一次轉過身。面前肖彥梁站的位置已經換成了戴安平。他和鈴木啟隆以及石原太郎,艱難地解下指揮刀,雙手托著遞到了戴安平的面前。

戴安平靜靜地看著,沒有馬上動手。忽然他一把拿過橫邊淺的指揮刀,高高舉起,面向著所有的中國人,眼裡已是滿含著淚水,大聲宣布:

「我們勝利了!」

激動人心的一刻終於來臨,無數頂帽子被拋向了天空。那一句「我們勝利了!」的話,在天空中久久地傳盪……——

本書就這樣結束了,會不會有些突然?我也不知道。

讓我們的先烈們在天之靈保佑我們偉大的祖國;保佑我們勤勞的人民;

偉大的抗日戰爭萬歲!

為了國家獨立,民族自由而奮鬥的中國人民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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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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