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暮鼓催星寒 晚花逐日紅

第十六回暮鼓催星寒晚花逐日紅

一

紅日西墜，晚霞滿天，海浪隨風起伏，浮光掠影，在兩人臉上投下光彩，晚風中暗香浮動，煞是醉人。小芙喃喃道：「海上花！」

凱恩隨著小芙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朝日落的方向看去，浪花在夕陽照耀下，仿似朵朵盛開的蓮花。凱恩沒有見過海上花，不知道這是不是海上花，但小芙痴迷的神情感染了他，真的美麗，小芙金髮玉顏掛滿水珠，如濯水金蓮，光輝照耀下熠熠生輝，更加美麗。

巴芙不知道兩個孩子為什麼對著海面出神，力斗三隻海怪，其實十分疲倦，戰鬥中不時掛**小芙安危，更令她精疲力盡。

「小芙，你沒事吧，快向西邊游，天就要黑了。」巴芙靠近小芙，她知道小芙一直擔驚受怕，一定也累了，可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少女海灣，只有在那裡才能歇息。

驀聽得天空中一聲悶雷，如尋海夜叉的戰鼓。小芙驚異回首，看到臉透倦容的媽媽，忽然伸出手來，直奔媽媽，可她忘了此刻手中各扣著一枚分水峨嵋刺。

巴芙大驚，急忙扶住小芙右臂，此時她屠龍刀在手，不能格擋小芙左手刺，峨嵋刺是兩頭刺，擋回去勢必傷著小芙，閃避已不及，小芙左手的峨嵋刺直刺入媽媽肩頭，鮮血激射而出。小芙看到媽媽的血，驚呼一聲，昏倒在媽媽懷中。

凱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小芙怎會如此不小心？心中一激靈，頓時明白，晚花暮鼓皆虛幻，是敵人施展的催眠術。

巴芙在小芙轉身的一剎那就知道小芙有些不妥，待小芙出手時，既不能傷著、又不能驚著小芙，被催眠的人若是受到過度驚嚇極有可能從此精神失常，巴芙故作鎮定，拼著受小芙一刺，豈料小芙還是被媽媽的血嚇暈了，可憐的小芙直到此刻也不知道媽媽是怎麼受傷的。

巴芙一手抱住小芙，一手止住肩頭傷口，嘆息道：「凱恩，敵人就在不遠處，我希望你待會兒若有機會逃生，務必帶上小芙。是我連累了你們，小芙誤傷我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要告訴她，知道嗎？」

凱恩含淚答應，心知敵人怎會輕易放過我們，敵人有備而來，用心險惡，只有拚死一戰才有一線生機，此時不想令巴芙擔憂，只得答應再說，隨機應變吧，忙道：「我們去少女海灣，上了岸就不怕他們了。」

巴芙微微一笑，她知凱恩在水中終究有些恐懼，手腳放不開，而對巴芙來說在海里才叫如魚得水，不過現在肩頭受傷，情形已大不相同，海水對傷口的腐蝕作用非常大，一旦出血不止，更會招來鯊魚糾纏，便托住小芙，領著凱恩向少女海灣游去。她尚不知小芙此刻已穿了兩件救生衣在身上，並不會沉沒，仍用力托住她身體，受傷的手牢牢握緊屠龍刀。凱恩緊隨其後，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敵人雖沒有立刻出現，巴芙心裡很明白，此去少女海灣有一個時辰的水路，他們一定是想繼續消耗自己的體力，而且就算上了岸，也不會像凱恩想得那樣形勢會好多少。

半個時辰過後，海面仍只有和風細浪的聲音，此時正置月末，繁星四起，天色漸黑。

遠處海上泛起幾點綠光，忽明忽暗，有如鬼火。淺海處海洋生物的骨骼分解時常有磷光浮出海面，航海士以為神跡，往往倍受鼓舞，有時光隨浪轉，如光之舞，和以凄迷哀婉的風聲，受到感染的海員會情不自禁地跳入海中，從此魂歸大海。但此地距淺海尚有一定距離，則眼前磷光顯是人為。巴芙知道對手正是以蠱惑為能事的美人魚，好在小芙尚在昏迷之中，而凱恩抗性頗佳，對手的伎倆算是落空了。不過美人魚的三叉戟也不可小視，她們身在水中猶如猛虎入林，輔以水系魔法，威力不同尋常，自從莫爾一族掌握了催眠海怪的法術，在巴芙之前，她們一直是海上霸主。

磷光越來越近，光影翩翩起舞，海風中彌散著醉人的花香，濃淡相宜。一縷如泣如訴的簫聲由遠而近，在海面徘徊回蕩，纏綿不絕。美人魚玲瓏剔透的身軀、端正秀麗的容貌在磷光中已依稀可辨。

聲色香艷，美人魚果然是色藝俱佳的海上明星，凱恩年少，不禁為之傾倒，幸好最近抗性大增，此刻小芙在側，勉強能夠把持，但若與之對敵，不知能否狠心出劍。

巴芙注目遠觀，星光下數點磷火錯落有致，七名美人魚各持兵刃各站方位。美人魚個體戰鬥力欠佳，因此常以一定的戰鬥組合互相支援，形成獨特的海上陣法。此時她們手中各持一種特異兵器，無非是琴瑟琵琶之類，當中一人面前一隻巨鼓，雙手各持一柄鼓錘，領頭一人手持洞簫，的確是個完整的海上樂隊。巴芙見七人中並無一人使用美人魚擅長的三叉戟，心知這七人必是頭目，此時七人按北斗七星方位列陣，不知有何奧妙。

巴芙囑凱恩攜小芙在後，自己隻身靠近美人魚。凱恩見小芙兀自昏睡，心中愛憐橫溢，直盼她醒來時戰鬥已經結束。

巴芙來到近前，正想喝問，領頭手持洞簫的一名美人魚先聲奪人，嬌笑道：「久聞金海女王之名，今日有幸瞻仰風采。我姐妹七人不揣冒昧，在此恭候多時，要和女王合演一出阿修羅之舞，便請女王領銜，我姐妹忝作配角，作樂相和，我等堅請，女王勿辭。」

巴芙啞然，有心呵斥，但對手雖然偷襲在先，此刻要一擁而上，以眾暴寡，卻也說得明明白白，而且態度謙恭，不論殺或被殺，都當做一場戲，不卑不亢的態度倒讓巴芙覺得多說無益。巴芙道：「我想不答應也不能夠，請教諸位來歷。」

持簫首領笑道：「我等並非無名之輩，否則怎堪女王對手？女王應記得莫爾女王之事，她是我等姐妹。唉，莫爾一生熱愛大海，見海上生靈塗炭，固執地以為皆系人類所為，因此與人為敵。其實生物弱肉強食，實乃天意，我等勸之不聽，乃為閣下所殺。生殺乃戰場必然，我等不能見責，雖然閣下斬盡殺絕的手段有干天和。此際我姐妹在此邀斗，和女王賭個不死不休之局，卻不會禍及他人，這一節女王放心。」

巴芙聞言皺眉，當年正是擔心莫爾女王有朝一日會捲土重來，因此一日千里，接連搗毀海怪基地和美人魚老巢，莫爾未及逃竄，也被斬殺，雖然勝得酣暢淋漓，當時十分興奮，但自有了小芙，也時常覺得如此手段有干天和，唯恐禍及小芙，一直惴惴不安。此刻對手雖然說得漂亮，卻不知是真是假，果如所說，便是命喪於此，保得小芙一生平安倒也合算。巴芙本是個意志堅強、內心剛毅的人，但自有了小芙，事事為她著想，性格也大為緩和，此時心力交瘁，不由盟生死志。

凱恩本在身後遠處，雖被美人魚聲色所惑，心**幾轉，已知對手十分狡猾，心中便生憎惡，此刻聽對手如是說，知道她們必是想擠兌巴芙隻身赴敵，此時急忙躍過，介面道：「你們暗算在先，現在又依多為勝，還要花言巧語，無恥之尤。我不會袖手旁觀的，你們少打如意算盤。」

巴芙心中一驚，此刻敵人勝券在握，大有調侃之意，對敵時最忌諱的就是心存這樣那樣的僥倖，既然敵人控制局面，多想無益，只一個拼字了得。敵人心事被凱恩喝破，巴芙暗自疏了一口氣。

持簫首領本沒有將凱恩放在眼裡，見他沒有被迷得目瞪口呆就已經有些稀奇，豈料他此刻頭腦更較巴芙清醒，不由刮目相看。她一汪水一樣清透碧藍的眼睛幻出異彩，笑道：「這位少年果然器宇不凡，少年英雄，可惜殺氣太甚。雖然只是我們幾個女流的一點江湖意氣，小兄弟若有興趣參與，正好添些陽剛之氣。可先說好了，這可是個不死不休的死亡之舞，小兄弟年紀輕輕，勿要後悔。」

巴芙見凱恩來到近前，卻未見小芙，心中一驚，回頭看時，卻見小芙頭枕肩上，正在酣睡，雖不知道她為什麼能夠浮在水上，料到必是凱恩想到什麼主意，在小芙身上綁了漂浮物，心中大定。對手雖有備而來，或者千算萬算，算漏了凱恩出現，凱恩的戰鬥力非同小可，如此看來或有勝機。莫爾的本領巴芙知之甚深，眼前諸人既然是姐妹，本領應在伯仲之間，只是不知她們這個陣法有何玄奧，便對凱恩道：「你幫我掠陣，看護小芙，別讓賊人有可乘之機，我先來領教一下她們這個北斗七星陣。」她唯恐凱恩不識此陣，便先行點破，提起屠龍刀，劈波而上。美人魚琴瑟和鳴，列陣接招。

凱恩雖不識七星陣，但北斗七星卻曾聽說，索里爾老師曾教過斗轉星移、勢異時移的道理，知道它的奧妙在於運動之中保持相對位置不變，戰場上這種陣法的作用在於已方百變不亂，可以相互呼應，敵方首尾難辨，容易丟失戰鬥目標，格鬥中有何作用就不得而知了，當即注意觀察。

巴芙提刀急劈持簫那人，卻見陣中各人各自操琴，並無合圍之意，而持簫這人以簫格刀，毫不手軟，洞簫帶著凄迷的樂聲，招數變幻，直指巴芙受傷的肩頭。巴芙冷笑，果然是口蜜腹劍，但也測出對手必是依陣法施展了「殉難」或「犧牲」一類的高深魔法，彼此之間建立起密切的魔法聯繫，已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局面，如此看來攻擊陣中任何一人即如同攻擊全體，而任何一人出手即如同合力攻擊，這場戰鬥實質成了彼此力量的對比，再無花哨可言。可巴芙受傷在先，又惡鬥海怪多時，體力上吃虧甚多，對對手來說確是萬無一失的一戰。

既然是力量對比，巴芙便拼盡全力，勢要重創對手，縱然不敵，凱恩和小芙或能因此脫險。巴芙在戰鬥中一向少用魔法，此時便施展出嗜血和屠戮魔法，將殺傷力提升一倍，刀刀重拓。

凱恩也已認識到陣法有使諸人能力疊加的作用，但持簫者的攻防也甚有節奏，陣中樂聲忽如春日融融，忽如秋風凌厲，持簫者應節施為，身法甚為舒展，招數也得心應手，毫不滯澀。凱恩默察斗柄方向，心中已經瞭然，其聲其形果然與天象符合若節。凱恩略知此陣天權位置為七星弱點，此時認出天權位置正是一位鼓手，只要先破此人，或者便有勝機。待陣法殺氣稍斂，儼然秋去冬來之勢，知它春生夏長尚須兩節，冷笑道：「我來了，接招！」揮劍撲向鼓手。

陣法未變，陣中暗流洶湧，忽然湧起數條水柱，夾著冰棱，如毒蛇吐信般直撲凱恩。凱恩捏法訣施展天堂之盾，將水柱擋在一邊，諸神之劍依舊直劈鼓手。

眾美人魚沒料到凱恩能力非同尋常，急切中難攖其鋒，陣中樂聲突變，七人如一葉輕舟，同步漂向一側。

雖然避開凱恩攻擊，但巴芙豈是易與之輩，她一直注視凱恩動作，知有收穫，卻使個欲擒故縱之勢，裝作後力不繼，任其逃脫，左手法訣一展，一道強光撕開夜幕，夜空中一縱閃電直劈七人。七人抗魔能力高低不同，頓時便有兩人受創，搖光位置那人額上頓時開了道口子，碧藍的鮮血沿臉頰滴落海中，其狀凄麗之極。

巴芙一招得手，見凱恩已掌握陣法弱點，破陣已成必然，對手雖說這是個不死不休的死局，此時掛**小芙，心生惻隱，笑道：「七星陣不過如此，我看這局你們又輸了。」她著重說出「又」字，實是對手海怪攻擊於前，催眠小芙於後，此時已連敗三場，還有何面目再戰，若對手蒙生退意，正好就此罷手，也不必趕盡殺絕，就當為小芙積點德罷。

美人魚檢視受傷情況，面面相覷。持簫者嫣然笑道：「小兄弟見識不凡，始料不及。既如此，這個修羅場小兄弟便是想退也不能了。不能同年同月生，便當同年同月死，山盟海誓不如殉死共舞。今天我們不會有一個人活著離開這裡。哈、哈、哈！姐妹們，為兩位嘉賓演一曲修羅舞！」

巴芙心中一片冰涼，對手不僅仍有高招，竟然抱定必死之心，難道僅僅是替莫爾復仇？見凱恩少年不凡，便也起了殺氣，此刻她們與人為敵之心較莫爾更加堅決。回頭看一眼小芙，可憐的孩子還在睡夢中，就讓她這麼跟著去嗎？巴芙心亂如麻，從來對敵時都是她視死如歸，卻第一次遇見視死如歸的敵人，偏偏小芙夾在其中。巴芙的眼中第一次閃出淚花，好在夜色正隆，敵人也看不見。

凱恩手握寶劍，夜風中倒也冷靜，不知對手有何能力說此大話，竟有同歸於盡的必殺技。他只盼不論生死，戰鬥快些結束，小芙昏睡多時，這麼大動靜竟然不醒，十分令人擔憂。此時道：「少說廢話，出招吧，接招！」他擔心敵人光說不練，亂人心神，聚斂精神，魔法劍法融為一體，一起施展，迅速殺入敵陣。巴芙一聲冷哼，從另一側殺入。

美人魚見兩人衝來，並不閃避，卻一字排開，各持兵器，纖臂狂舞，合奏聲如猛獸齊吼，厲鬼齊哀，狂風巨浪直向兩人撲來。

凱恩急展天堂之盾，擋住箭雨，身體為巨浪阻遏欲進不能。巴芙舞刀劈開風雨，暴喝一聲，一刀怒劈過去。小芙卻隨浪而去，漸漸不見蹤影。

凱恩心急，眼中蓄淚。眼見巴芙沖入殺陣，自己卻寸步難進，有心去追小芙，又恐巴芙不敵，進退兩難。忽聽得巴芙連聲怒斥，顯然受創，忽感到身體壓力驟減，鼓足勇氣，怒衝過去。

凱恩怒劍狂劈，風雨中不辨方向，身上被雨箭水炮連連擊中，寶劍乞里喀嚓地不知砍中什麼。驀覺得腳下水勢強勁，卻見美人魚不知何時已將兩人圍在中間，七個身體連成一個圓圈，飛速旋轉，漸漸形成一個巨大漩渦，風聲水聲音樂聲，和美人魚的身體一起飛速旋轉，凱恩頓覺得天旋地轉，幾欲魂飛魄散。

面對美人魚最後的瘋狂巴芙強忍劇痛，橫刀切出，美人魚的圈舞頓時出現一個缺口，巴芙左手猛推凱恩，喝道：「去追小芙！」

凱恩直跌出好遠方止住，兀自眼冒金星，覺得天旋地轉，好容易分清方向，已知道戰場在西，小芙向東。仍拿不定主意是追小芙還是重新殺入戰場，卻見美人魚的藍色旋風在空氣中漸漸稀薄，碎片飛向天空，落入海中頓時化為烏有。風雨散盡，戰場上只剩下一個巨大的藍色漩渦。

凱恩知巴芙已遭不測，淚流滿面，轉身尋找小芙，卻聽遠處傳來小芙的驚呼聲，凱恩急忙發聲相應，朝小芙奔去。

小芙撲入凱恩懷中，連聲問：「媽媽呢？媽媽呢？」

凱恩眼圈一紅，道：「我們快去找！」急忙牽著小芙，向漩渦游去。

美人魚的木質兵器碎片散落海面，漩渦漸漸平靜下來。

凱恩、小芙四處張望，小芙大聲喊叫，風聲將小芙的叫聲送得很遠，巴芙一定能聽得見。

兩人久久呼喊，忽聽得海面上傳來一聲輕呼：「小芙。」

小芙大喜：「媽媽！」猛朝聲音游去。

巴芙蒼白的臉偎在小芙懷中，從來都是媽媽抱小芙，小芙還是第一次抱媽媽。小芙牢牢抱住媽媽，唯恐媽媽得而復失，小芙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媽媽是這樣珍貴，對小芙來說沒有任何東西比媽媽更珍貴。小芙開心地笑，眼淚盡情地流。

巴芙蒼白的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用盡最後力氣，艱難道：「送媽媽去少女海灣。」

「嗯！」小芙用力點點頭，答應媽媽。

凱恩仰望星空，找到了北極星，確定了方向，和小芙一起，帶著巴芙，游向少女海灣。

二

少女海灣，海水湛藍。這裡是巴芙夢想破滅的地方，也是夢想重新開始的地方。

巴芙是一個酒吧女招待的女兒，酒吧的名字叫銹杯子，那時是末日之戰前的舊世界。和大多數私生女一樣，巴芙也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只有喜歡酗酒的媽媽。

媽媽是個可憐的女人，軟弱無助，任人蹂躪。

巴芙七歲的時候就不能吃白食，她必須在酒吧幹活，洗盤子、擦桌子、拖地板，所有的人都能拿她殺氣，呼來喝去，任意打罵。每次巴芙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媽媽，媽媽總是躲在一旁，索索發抖，不知是害怕還是毒癮發作。

有一次海盜為了一張藏寶圖打架，有人將巴芙作人質，巴芙恐懼到了極點，她哭幹了喉嚨，沒人理她。從此巴芙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哭喊沒有用。

十歲那一年巴芙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充滿魅力的父親、赫赫有名的海盜之王「黑巴佛」和他的助手、身材高大的八指奧巴。巴芙的眼中燃起了希望，希望父親不要拋棄媽媽和自己。

巴芙沒能如願，但總算得到了一件父親的禮物，一柄雙刃短劍，輕薄鋒利，既可以藏在靴筒里，也可以藏在燈籠袖裡，當然，那時巴芙還沒有燈籠袖衣服，巴芙渴望有一件。

媽媽威脅父親如果不付撫養費就將巴芙扔到海里去，從此媽媽定期收到了父親的錢。媽媽的日子好過了些，對巴芙的態度也好了許多。巴芙心裡很感激父親，雖然他沒有帶著自己，也許那不是女孩子適合去的地方，也許自己還小，但他總是關心自己的，否則不會給自己這麼鋒利的刀，也不會給媽媽寄錢。

巴芙在媽媽身邊早就呆膩了，巴芙不討厭媽媽，但是討厭那些像蒼蠅一樣圍著媽媽轉的臭男人，那些總是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的邪惡的眼睛，每當這時候，巴芙就緊緊攥住父親的劍。

巴芙十二歲那年，媽媽在酒後無意中說出巴芙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叫諾瑞，就住在不遠處。巴芙渴望親情，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找哥哥。

哥哥的日子也不好過，他的繼母對他很兇惡，哥哥有家難回，哥哥加入了當地一個盜賊組織，由於他能力突出，已經是個小頭目。

兩顆孤獨的心第一次碰撞就暴發出巨大的親情，巴芙第一次開心地笑、盡情地哭，在哥哥的懷抱中，第一次舒心地、甜甜地睡了一覺。從此巴芙再也不要銹杯子酒吧。

巴芙聰明、機靈、堅強、刻苦，這是銹杯子酒吧付給她的報酬。她跟隨哥哥，學習劍術、偵察、探路、潛行，等等一切盜賊伎倆，很快成為哥哥的得力助手。

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是巴芙一生中永不忘懷、最最快樂的時光，但生命歡宴總有曲盡人散的時候。善良的哥哥在一次打劫行動中被自己人出賣，背中七刀，血盡而死。巴芙想流盡一生的淚，可她懷抱哥哥的身體，從早到晚，一滴淚也流不出。

巴芙掩埋了哥哥，用哥哥的劍將出賣哥哥的人切得遍體鱗傷，然後將他和七百隻飢餓的老鼠關在一起，聽他哀嚎，看他變成森森白骨，老鼠仍在瘋狂咬噬。

哥哥，請你告訴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那一年巴芙十六歲。

巴芙決定自己干，她知道該怎樣管理屬下，無論誰，只要他眼裡流露出一絲輕蔑、不滿、嘲笑、仇恨，就殺了他。

不到半年，巴芙就賺到很多錢。當她再次踏進銹杯子酒吧，脖子上圍了一條珍珠項鏈，腰包里是鼓鼓囊囊的金幣，而媽媽在三天前剛剛去世。

終結日，巴芙和所有人一樣，來不及收拾自己的財富，隻身逃出。因為她太近大海，所以逃到了海上，可她還沒有學會航海，游泳也不擅長。

新世界的物價很高，一枚金幣換不了幾隻饅頭，巴芙很快囊中羞澀。她一面學習航海，一面不得不重操舊業，暫時做幾天酒吧招待。

很快她發現了父親的「黑色死亡號」，可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這個錯誤差點讓她命喪大海。她以為父親不會過分責罰自己的女兒，她偷偷躲進了黑色死亡號，希望父親能夠接受她，讓她成為一名海盜。她太需要這份工作了，不能像媽媽一樣做一輩子酒吧招待。

「黑巴佛」也許是個公正的人，也許很冷血，他像對待所有的潛入者一樣，將她扔到海里，讓她自生自滅。

巴芙在海上漂浮了三天三夜，她渴望如果就此死去，能夠回到哥哥身邊。

仍是黑色死亡號救起了她，是八指奧巴那隻雖缺兩指卻強壯有力的手臂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拽了上來。她永遠不會忘記那隻手臂，只到有一天，她意外地了解到奧巴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所有的疑團才迎刃而解。

從此巴芙成為當時海上最強大的海盜組織中的一員，由於她的出色表現，她很快成為旗艦「黑色死亡號」的護衛艦「雷擊號」的船長。

「黑巴佛」的末日來得很快，他中了自己的老對手藍月亮的埋伏。雖然巴芙克盡職守，英勇作戰，但這不能挽救「黑巴佛」的命運，他背中飛斧，敵人逃竄不久，他血盡而死。

巴芙在奧巴和「黑巴佛」的掌刑使「少女皮特」的幫助下，剪除異己，成為新的龍頭老大。

「少女皮特」並不是一個姑娘，他有一頭飄逸的及腰金髮，和精緻細膩的面孔，不錯，小芙很像他。

巴芙命中注定不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人，她要統治整個金海，如果時間足夠，征服所有已知海域。

通常海盜基地總是在一個孤零零的小島上，但巴芙不這麼認為，她覺得攻城並不比攻船難多少，但一樣需要攻其不備，讓敵人措手不及。

那時金海還沒有一個強大的領主，破僻不堪的小城鎮不堪一擊，只有寒石港和亞瑟南堡壘有些麻煩。巴芙用計騙開了美杜莎要塞，將控制金海水道的這兩個戰略要地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巴芙不會給對手任何喘息機會，她殺入藍月亮的基地月光島血灣，用藍月亮首領迅捷船長的血，將血灣的紅藻染得更紅。

雖然「黑巴佛」大部分時候不象一個父親，但偶爾也會對巴芙說幾句知心話，大約他也不能確定巴芙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黑巴佛」曾告訴巴芙一個秘密，在朗姆港所在的格蘭陵島上有許多寶藏，其中一處埋藏著聖杯。

聖杯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對四分五裂的海洋作用尤其巨大。找到它可以將海上各族緊密團結在一起，建立起海上奇迹「混亂之眼」。

巴芙成功實現了父輩的夢想，找到了聖杯，在朗姆港建立起混亂之眼。巴芙成為實至名歸的金海女王！

那晚的盛宴人人狂歡，那晚的月色金光燦爛。巴芙也陶醉了，她第一次陶醉在「少女皮特」的懷中。她知道自己很愛他，雖然一直對他有些不公平。在所有舊部下都成為獨當一面的城主或船隊首領的時候，皮特仍只是自己的一名大副，因為巴芙想永遠掌握他，將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他常常流露出不滿，但巴芙好像忘記了自己的格言：任何人只要流露出一絲不滿就殺了他！

巴芙終於等來了背叛格言的結果，少女皮特的背叛。

就在巴芙前往少女海灣探索森林資源，以便組建一支更加強大的南方艦隊時，留守朗姆港的皮特背叛了她。皮特將巴芙阻擊在少女海灣，並親自領兵前來截殺。

少女海灣註定是少女皮特的海灣。巴芙不相信失敗，不容忍背叛。她在極端虐勢的情況下決定突襲皮特。

她隻身潛入皮特的旗艦，也是自己的座船「野狐狸」，只要殺了皮特，沒有人膽敢反抗。

巴芙終於和皮特面對面，她希望能從他眼中看到一些後悔，但他的話語充滿怨恨。

皮特一直是個執鞭人，從黑巴佛那時起就一直掌管刑法。巴芙經常看到他行刑，他落鞭斯文，但吃鞭的滿地亂滾，彷彿痛苦不堪。巴芙以為有些做作，受刑的為博取同情而已，但此刻方知，皮特的皮鞭特別毒，比海蛇還要毒，何況他對巴芙了如指掌，知道她剛毅背後所有的軟弱，他一直在研究她，因為他比誰都怕她。他一邊鞭打，一邊調侃，說些不咸不淡的瘋話。巴芙的眼中噙著淚，她倒希望這只是月下閑話。巴芙感到前所未有的軟弱，前所未有的兇險。她數次被皮鞭擊中要害，撕心裂肺的疼。

皮特的皮鞭擊落巴芙的刀，無與爭鋒的屠龍刀，皮鞭纏住了巴芙的頸，生死懸於一線。

危急關頭巴芙想到了父親的刀，藏在燈籠袖裡的那柄雙刃短刀。巴芙已經穿破許多燈籠袖的衣服，多數是不小心被刀割破的。

皮鞭纏住了頸子，短刀護住了咽喉。兩人一用力，皮鞭一刀兩斷。巴芙的左手一直緊握鞭梢，斷鞭反手擊中了皮特的臉。

巴芙愛惜皮特的臉，但沒有人比皮特自己更愛惜這張精緻的臉。他驚惶失措，捂臉狂叫，四處尋找，他想找一面鏡子，看自己的臉到底怎麼了。

皮特沒能找到鏡子，巴芙的短刀找到了他的咽喉。皮特顧不上咽喉，捂臉狂哭，喉中鮮血激射。

巴芙緊緊按住皮特的咽喉，不讓他的血再流。將他的頭緊緊摟在懷裡，眼淚滴在他臉上。

清涼的眼淚讓皮特安靜下來，皮特哽咽著，低聲問：「我的臉？」

巴芙平靜地微笑：「沒事，只擦破一點點皮，很快就會好的，很好看。」

皮特的眼中露出欣慰：「真的？」

「真的！」巴芙說得很肯定。

看著巴芙眼中的淚，看著她誠摯的臉，皮特相信了。巴芙從來不流淚，一定是真的。皮特寬慰地合上了眼，安靜地躺在巴芙的懷中。

這一年巴芙十八歲。

巴芙說：「我是一條受傷的鯊魚，不想沉下去，就得拚命地游。」

巴芙撲向最後一個目標：莫爾女王的宮殿。海上已沒有人敢跟她作對，但這個海上生物聯盟非同小可，她們能控制海怪！

戰鬥結束不久，巴芙發覺自己有了小芙，是皮特的孩子。她想：是像皮特一樣漂亮的男孩，還是像自己一樣野的女孩？結果是比皮特還要漂亮、也許比自己還要野的女孩！巴芙喜出望外！

一切為了小芙，這生命的奇迹，全部苦難的報償！巴芙將金海聯盟交給自己最信賴的盟友美杜莎女王塞卡，隻身隱居比蒙島，她要像比蒙一樣看護著自己的孩子。

三

第一縷晨曦出現在天際，巴芙終於回到了少女海灣，當年她親手埋藏少女皮特的地方。

小芙一路上不停地哭，她唯恐媽媽睡著了，再也不醒來。巴芙無法入睡，這孩子，只知道哭，一生下來就只知道哭，吵死人了。難道是自己將一生的眼淚全留給了她？

晨曦中巴芙注視著小芙的臉，比藍天白雲還好看，比她父親的臉更完美無瑕。小芙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她常常問，自己很生氣，巴芙不想小芙知道是媽媽殺了爸爸。現在是不是該告訴她父親是誰？

小芙緊緊抱住媽媽漸漸冷卻的身體，在海里的時候，海水溫暖著媽媽的身體，現在媽媽的身體冷得很快，是不是該把媽媽放到海里？小芙手足無措，只能緊緊擁抱著媽媽，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媽媽。

媽媽微笑道：「小芙，你一直想知道父親是誰，現在媽媽告訴你。」

小芙慌忙道：「不要，小芙不要知道父親是誰，小芙只要媽媽！」

媽媽道：「哪有孩子不知道爸爸的道理？你的爸爸，就在這裡，是媽媽親手將他埋在了這裡，他的名字叫皮特，和你一樣，他有一頭飄逸的金髮，小芙長得很像爸爸。現在媽媽累了，要去見爸爸，小芙將媽媽親手葬在這裡，永遠也不要回來。跟凱恩去大陸，永遠遠離大海。」

小芙淚如泉湧，小芙想不到自己眼裡還有這麼多眼淚，小芙慌忙道：「不要，小芙永遠不離開媽媽！小芙要和媽媽在一起！媽媽不要離開我！」

凱恩的眼裡全是淚，沒有孩子不知道爸爸的道理，沒有孩子不知道媽媽的道理，小芙比自己幸運許多，她有媽媽，她知道爸爸是誰，但凱恩連媽媽也沒見過。巴芙還不知道這些，她無意中激起凱恩心中的痛，凱恩淚如泉湧。

巴芙的確很累了，她知道他們都在哭，嘆息道：「傻孩子，哪有孩子總是和父母在一起的道理，父母總要先走，你要跟凱恩在一起，永不分離。」

小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媽媽，好像媽媽說得有些道理，可小芙捨不得媽媽，她緊張地看著凱恩，想讓凱恩幫自己一起勸媽媽，可凱恩背對著自己，肩頭抽搐不已，難道凱恩也同意媽媽的說法？

既然不說話，那就表示同意了。巴芙寬慰地合上眼，她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魂魄像海風一樣輕柔地飛。

小芙再想挽留已來不及，媽媽再也沒有睜開眼，小芙也累了，撲在媽媽懷裡，眼皮沉重地睜不開，不住哽咽，氣不成線。

凱恩一直在想，昨天好幾次死裡逃生，都是巴芙將自己救出鬼門關，給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新生命，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媽媽是誰，那巴芙就是自己的親媽媽。

凱恩撲倒在巴芙身上，輕輕呼喚：「媽媽！」巴芙魂去不遠，一定聽得到他的呼喚。小芙聽到了，她和凱恩緊緊相擁，抱頭痛哭。

大海的葬禮是海葬，少女海灣是媽媽的選擇，小芙不能讓魚兒咬媽媽，她悄悄脫下海蛇皮甲，小芙十歲那年媽媽給她的生日禮物，小芙最最鍾愛的東西，幫媽媽穿上，將媽媽沉入海灣，讓她永遠和爸爸在一起，這樣爸爸媽媽就永遠不會孤單。小芙也不孤單，凱恩就在身邊，媽媽可以放心地去了，但有一件事小芙不能答應媽媽，那就是小芙一定常來看媽媽，經常來，每次想**媽媽的時候，不論身在多遠，立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