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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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有事沒事喜歡去離老家最近的鎮子玩,也不買也不賣的,就是瞎晃悠。晃悠久了連哪兒有朵花,哪兒有根草全記得清清楚楚。歲月流逝,那些已經全不記得了,可鎮子東北角上一堵半人高的殘垣破壁卻一直忘不掉。斷壁上白油漆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大字,吳大辮子,聽長輩們說那裡本來是一間土屋,那個叫吳大辮子的人一直住在裡面。幾年前吳大辮子死了,留下孤兒寡母改嫁別處去了,屋子年久失修,風風雨雨的,破敗得只剩下半堵牆壁。

又一說吳大辮子留下個兒子叫吳小辮子,大辮子死的那年小辮子才九歲,寡母守孝三年,吳小辮子十二歲,並沒有跟寡母走,一個人闖江湖去了。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這吳大辮子死的那年才三十五歲,卻是當坊鄰近名聞遐邇的江湖中人,家學淵源,武功高深莫測。俗話說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這吳大辮子一身橫練的功夫如何了得那是各有各的說法,有的說他刀槍不入,有的說他單掌開碑,越傳越邪乎,有一件事比較可信,這大辮子三個字該不是浪得虛名。民國那年鬧剪辮子,吳大辮子這一頭長到腳後跟的辮子來之不易,說什麼也不肯剪,這事鬧大了,傳到了孫傳芳孫大帥耳朵里,孫大帥對這個寧丟腦袋、不丟辮子的漢子起了興趣,傳了過去,要問出個三六九來。吳大辮子當著數千官兵露了一手辮子功,技驚四座。那兩米多長的辮子耍起來鋼鞭一樣虎虎風生,壓賽鋼刀。論準頭,一丈開外懸個銅錢,他那裡一個獅子搖頭,銅錢鋼鏢似的、指哪打哪,當金錢鏢使。論力道,腳跟跺不斷的青石磚挨上一鞭,碎成七八塊。

孫大帥看了喜歡,留他做了個隨身護衛,也就沒人再提剪辮子這茬。那年吳大辮子年方二十,春風得意。

好景不長,孫大帥兵敗龍潭,兵荒馬亂的,吳大辮子躲回了老家。後來孫大帥流落天津,被個女俠給刺了,吳大辮子逢人就說他要還在孫大帥身邊,這事不能發生。

自那以後吳大辮子一直閑居家中,也不開武館,只賣點祖傳的跌打損傷葯混混日子。盛名在外,登門拜師的絡繹不絕,祖傳的功夫哪能外傳,吳大辮子一個徒弟也不肯收。

雖然跌打葯生意不大好做,吳大辮子的日子其實過得挺滋潤,這裡面有個名堂。

那時跑江湖賣藝的人很多,大多沒什麼真本事,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你本事了得,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入鄉隨俗,哪能不拜龍頭?這吳大辮子武功了得,名聲大,人緣又好,理所當然成了地方上的龍頭。凡到地方上來賣藝的,搭個場子,總少不了吳大辮子幫忙看場。吳大辮子多少分點利,偶爾也上場客串一回,往往博個滿堂彩。看把式的都是鄉親,哪能不給面子。

可這吳大辮子有個毛病,說大不大,江湖中人難免的。就是技不壓人,欺強不凌弱。賣藝的若是本領不如他,他便賣力張羅,總不能讓人家千里迢迢地跑來喝西北風,也顯得地方上人不厚道。可若是來個本事了得的主,他心裡就不大樂意,總覺得剝了他的面子。

有那麼一回,河南來了一夥賣藝的,又趕上地方上的會場,人山人海的。吳大辮子照例扮他的三花臉,也就是戲台上的小丑,捧個場、打個趣什麼的,說白了就是現在電視台的綜藝節目主持人。

賣藝的統共十來個人,男男女女,領頭的是個老翁,姓柳,六十多歲,矮壯身材,花白鬍須,紅光滿面的。老翁沒有兒子,只一個閨女,其餘都是些徒子徒孫。那閨女,二十來歲年紀,身段好,模樣俊,那一身柔功練得,彈簧似的,刀槍劍戟,耍起來香風陣陣,場下彩聲不斷。

那年吳大辮子也就二十五六歲,看著這閨女,心裡喜歡,可江湖中人忌諱這個色字,俗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走江湖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若是起了色心,不吉利。

吳大辮子一時沒有主意,尋思能不能找個知根知底的人打聽一下,若是那閨女沒許人家,便央個媒人,照著老禮上門提親,甭管成不成,了樁心思。

他那裡沒醒過神來,姑娘一趟單刀耍完,場內熱鬧非凡。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吳大辮子是個行家,雖然心神不定,略瞄兩眼,明白老翁的這些徒弟沒啥真功夫,那閨女雖然招數中規中矩,只怕也沒得真傳。家傳武功,傳媳不傳女,吳大辮子尋思,老翁要麼藏私不教,要麼也沒啥真功夫。

場內煞是熱鬧,又來了許多外鄉人,吳大辮子有些技癢,想要露一手,一來幫老翁暖暖場,二來也好在這些外鄉來的看客面前露露眼,方圓百里的,不能不知道有他這號人。

吳大辮子跟姑娘一合計,要和她演個對手戲,單鞭破槍,姑娘知道他一番好意,雖然有些累,盛情難卻,便答應了。

吳大辮子剛一上場,台下幾個外鄉人起勁吆喝:「有請柳老爺子」,「我們要看鐵喉功」,「別弄些三腳貓糊弄我們」。喊聲陣陣,不領他的情。

吳大辮子走慣江湖,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台下這些衣食父母,三個不如意,一鬨而散,整個白忙活。略一尋思,也想見識見識老爺子的看家本領,便做個順水人情,台上走個過場,一邊敲敲邊鑼。

出門看天,進門看臉,柳老爺子後台看得真切,吳大辮子一番好意,失了面子了,可眼下得罪不起場外那些個看客,急忙走到吳大辮子跟前,雙手一抱拳,說聲:「老哥哥我得罪啦,待我圓了這個場,得空和兄弟切磋幾手錘法。」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柳老爺子一句「切磋幾手錘法」,旁人聽了也稀鬆平常,落在吳大辮子耳朵里不亞如雷貫耳。

辮子功打滿清入關到民國初,不過二百來年,可他不是滿人帶進來的,滿人沒來的時候也沒人留這麼長的辮子。這就奇了怪了。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滿清剛入關的時候漢人不樂意,什麼白蓮教、天地會,把個大清朝給鬧得,不得安身。鬧事的都是些會把式的,平常人也沒那能耐。洪承疇這大漢奸就給康熙帝出了個餿主意,第一就是繳兵器,漢人別把菜刀上街那就犯法,沒傢伙,赤手空拳,你翻不了天去。第二件事更缺了大德了,漢人一向蓄髮,不論男女,人之毛髮,受之父母,那是父精母血,剃了就是不孝,百善孝為先,這是大事。

得,胳膊擰不過大腿,皇上讓剃,留髮不留頭。那位說了,怎麼的一會兒留辮不留頭,一會兒留髮不留頭,老百姓這罪遭大了,這腦袋壓根兒不是自個的,替皇家扛著吶,這叫不得民心。

漢人,打孔夫子那會兒起,沒別的本事,就是聰明。你有政策,我有對策,不讓帶兵器,我系根繩子,那叫繩鞭,繩子也不讓帶,我有辮子。今天的科學家都知道,這頭髮算得上是生化武器,沒什麼東西比它結實。練武的漢人一琢磨,得,把個繩鞭的功夫練到辮子上啦,於是就有了辮子功。

可柳老爺子為啥說「切磋幾手錘法」,別人納悶,吳大辮子心裡亮堂,為啥?他這辮子功壓根兒就不是鞭法,流星錘的路子。這有啥?事情大了去了,從古到今,沒人這麼練過。這還不算什麼,要緊的是這吳大辮子還有個爹,吳老辮子。

吳老辮子長壽,活到九十多歲。有人問了,鬧剪辮子的時候老辮子剪了沒?沒剪,死了。啥?老辮子死的時候大辮子不到二十,打哪出來的?老來得子,稀罕。

老辮子死的時候咽不下氣,有件事情心裡堵得慌,啥事?老辮子打二十歲起闖蕩江湖,五十多年,沒怕過誰。忙啥呢?說出來不怕你笑話,跟著長毛鬧造反。那年洪花子到天京,老辮子跟了翼王石達開,一路打到四川。洪秀全為啥又叫洪花子?要飯的?可能,沒準。所以叫他洪花子,有個道理得說清楚,他老家廣東花縣,那個窮啊,不窮哪能造反呢,出了名的出花子的地方。

石達開完了,老辮子沒完,差點完蛋。石達開遣散將士,自縛請降,仁義。老辮子忠誠,又仗著有些本事,尋思著劫獄。那個四川總督駱秉章也不是凡人,算到有人會劫獄,重金收買了幾個武林高手看著呢。吳老辮子就入了套了。藝高人膽大,黑夜裡吳老辮子那根辮子使得出神入化,沒人能夠近身。為啥?大凡鞭法,怕的是兩面開刃的寶劍,寶劍這東西雖說是百刃之君,其實是個窩囊廢,沒啥大用,真正學武的沒幾個人帶那玩意,留著給文人壯膽。可對付鞭法沒他不行。那些個武林高手一個個棄長用短,撇開長槍不用,耍起了寶劍。這就中了計了。

沒人比吳老辮子懂這個理,知道這些人趕著上架找寶劍呢。寶劍怕啥?刀。吳老辮子不可能空著手,扛著把厚背砍山刀呢。

刀重劍輕,路子差不多,兩下里一碰上,使劍的准吃虧,拿捏不住。而這吳老辮子的辮子走的是流星錘的路子,直來直去,專打眼睛鼻子。

官兵吃了大虧,吳老辮子正得意,不知誰說了句:「那是錘法,拿槍!」

吳老辮子吃了一驚,知道這回沒個好了。刀打一大片,槍扎一條線,刀碰上槍本來就吃虧,單手刀對雙手槍,力氣就不如,而使槍的都知道那個「撥」字訣,流星錘就失了準頭。光棍不吃眼前虧,溜。那年吳老辮子才三十來歲,正打著光棍呢,造反的都這樣,有家有口的誰跟你攙和。

吳老辮子到死也沒弄明白這江湖上是誰有這等見識,烏燈瞎火的,聽風辨器,聽出鎚法來,了得。臨死就****不望告訴吳大辮子,走江湖的時候留個神,要是有人認出咱家的辮子功是錘法,小心避著些,八成就是那冤家對頭。

時間一長,吳大辮子也忘得差不多了,都用上火槍了,誰還惦記這個。柳老爺子一語驚醒夢中人,吳大辮子心裡一激靈,這就記起來了。

柳老爺子那邊登台亮相,場下陣陣喝彩,吳大辮子驚魂不定。柳老爺子四周一抱拳,講了幾句場面話,徒弟遞過一把單刀,接刀在手,耍一路刀法熱熱身。吳大辮子定眼觀瞧,他也是使刀的,不能不用心。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老爺子怒目圓睜,「呔」的一聲斷喝,場內鴉雀無聲。啥叫行家?出神入化。學武的也一樣,場上場下不是一回事,上場要有場上的氣勢,三腳貓再怎麼著這氣勢他學不來。老爺子涵胸拔背,沉肩墜肘,虛劈兩刀,挽個八方風雨式,隱隱風雷之色,門戶謹嚴。兩邊各上來兩名徒弟,手持長槍,四角上向老爺子刺來。

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尋常人這一下准八個透明窟窿。紅纓槍柄長七尺,槍頭七寸,穗長七寸,啥名堂?一寸長、一寸強,七尺七寸王中王,所以這槍又叫百刃之祖、兵中之王,厲害。岳武穆岳爺爺為啥別的不練,單練槍呢?管用。柳老爺子還能不明白這個?藝高人膽大,單刀破四槍,少見。台下這個聲音,鬧騰。膽子小嚇著哭的,個子矮看不著的,抱著孩子沒處躲的,亂七八糟,膽子大的也不敢頭伸太長,怕被刀風刮著,內傷,當時看不出來,回家一脫衣服,青一塊紫一塊。

吳大辮子不怕這個,心裡尋思,八成師徒早就練熟了。柳老爺子眼觀六路,喝聲:「兄弟,你也上!」

吳大辮子一激靈,心道還有這能耐?明人不做暗事,我就伸量伸量,要是被我扎個窟窿,也不能說我不地道。辮子在脖子上纏幾道,那邊拋來一桿長槍,吳大辮子接槍在手,道聲:「老哥看槍!」尋個空檔,靈蛇出洞,直奔咽喉。

柳老爺子道聲「好槍法」,略退半步。吳大辮子心裡明白,老爺子這是給自己找面子呢,心裡七上八下。

老爺子道:「兄弟,不慣使槍,那就辮子,老哥哥我招架不住,再求饒就是。」

這邊看熱鬧的起勁吆喝,本鄉人更是恨不得立馬見個高低,吳大辮子臉上青一陣、紫一陣,這一會兒他倒不怕輸這一陣,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他尋思啥呢?

再說了,這柳老爺子為啥定要鼓動他上場呢?柳老爺子心明眼亮,瞧他六神無主,定是動了心思,動的啥心思?江湖,啥叫江湖?過去那叫黑道。人在江湖,心入黑道,練的是一口氣,最憋不住的也是一口氣。老爺子走江湖賣藝,見的人多了,啥心思沒見過?咱辦?最要緊的是讓人把這口氣給出了,哈哈一樂,那就是朋友。老爺子本想讓他上場,見個真工夫,自己賣個破綻,輸個一招半式,被轟下場去失掉的面子也就找回去了。他哪裡知道吳大辮子這會兒可沒空想這個,想啥?吳大辮子總在尋思這個班子也就老爺子是個角,若是沒了老爺子,一盤散沙。自己老大不小啦,沒成個家,又沒徒弟,孤掌難鳴。柳家妹子一百二十個讓人舒心,這要是娶過門,就算做個倒插門的女婿,滋味,那個美呀。等老爺子翹了辮子,自己就是班主。一舉數得。

他那裡瞎琢磨,走了神啦,這槍法再好,沒神,就成了花架子,啥叫功夫?銅皮鐵骨不算能,要練得練精氣神。花拳繡腿,哪能入柳老爺子的眼,老爺子暗暗嘆氣,本來,要是沒吳大辮子上場,老爺子練到分際,一招夜戰八方,徒弟們招架不住,這就收場了,可這會兒吳大辮子心不在焉,老爺子一出絕活,吳大辮子不定招架得住,那要是再失了面子,不大好找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刀如風、槍如龍,老爺子沒空尋思,喝聲:「兄弟,老哥我贏不了你啦,收吧,扯平啦。」他那裡一式退步跨虎收刀勢,雙拳合抱胸前,算是讓了半招。徒弟們忙不迭的收招,哪能受師傅的禮,吳大辮子一愣神,急忙收住,手忙腳亂。明眼人看在眼裡,一陣嘻噓。吳大辮子心裡也明白,現眼啦,可他畢竟慣走江湖,這會兒又是丑角,急中生智,台上扮個花臉,翹翹大拇指,明著給老爺子捧捧場,也給自個落個台階,心裡這個憋氣。戲算沒白演,看客們沒那麼多見識,一個勁地叫好,銅錢噼里啪啦落一地。

柳家妹子端個銅鑼,場上溜一圈,半蹲半跪的,悄悄收拾銅錢,柳老爺子百忙裡給吳大辮子扔個毛巾,褪了短衫,露半截古銅身板,那個硬朗,虎步風生,再次登台,滿堂喝采。都知道今個沒白來,老爺子這是要練絕活!啥?金鐘罩!沒見過?吳大辮子也沒見過,可他聽說過。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英雄膽,不容易。這要是練成了,大羅金剛讓三分。吳大辮子知道咱回事,老辮子就練成了鐵布衫。為啥大辮子沒練成?俗話說內功輕功閉氣功,神童得練三十冬,這三等的功夫,最投機取巧不得。金鐘罩、鐵布衫,那是最上等的閉氣功,十萬八千汗毛孔全閉上,鐵板一塊。吳大辮子也練,那會兒才二十五六,火候沒到。

老爺子扎個四平大馬,提肛縮腎,氣聚丹田,雙拳抱緊,鐵塔一般,幾十人推他不動,腳下生了根了。徒弟們提著挑山扁擔,一前一後,沒頭沒腦的一頓亂敲亂打,老爺子面不改色,氣定神閑。場下那些個看熱鬧的,全都憋著氣呢,就像扁擔打在了自己身上,那個緊張,汗出的比掄扁擔的還多。俗話說演戲的吃三兩,看戲的吃半斤,別說站著看戲不腰疼,用了心了,比誰都累。

扁擔,那是小菜,精彩的在後頭。玩把式就是這樣,得一路路來。倆徒弟敲累了,一邊直喘氣,上來倆拿刀的。鬼頭大刀,精赤一條碗口粗的臂膀,趕刑場的劊子手似的,那個兇悍。演戲的沒咱的,看戲的那個緊張,提心弔膽。

大刀掄圓嘍,照定脖子,喝一聲:「砍!」膽小的能嚇暈過去,這要是凡人,腦袋非搬家不可。

砍不動,血印子也沒有。

吳大辮子心裡那個佩服,越來越不是滋味。這會兒沒他啥事,也不能閑著,拎把柳葉刀,前前後後直晃悠。晃悠啥,丑角,就得那樣,別人拿啥他拿啥,插科打渾,不時弄倆看客上場,誰要不信誰上來,白砍,砍壞了沒你啥事,這是擺場子的規矩。誰敢上啊,佩服得五體投地。

吳大辮子可不儘是瞎晃悠,一邊晃悠,一邊上上下下直打量。打量啥?大凡練硬氣功的,必有個名堂,那是個練不到的地方。為啥?啥叫氣功?得有氣,當真憋住氣,憋得臉通紅,那也不是事。氣要順暢,練活嘍,這才到家。有進氣哪能沒出氣,練家,把氣憋一處嘍,常人看不出來,那叫氣門,也叫練門。內行也不那麼容易看得出來,為啥?練家心裡明白,對頭知道你有閉氣功,要破你的功夫,定要尋你的練門。藏哪?沒啥地方好藏,身上。

徒弟們左一刀右一刀的白忙活,柳老爺子也沒閑著,跟現在練健美的似的,得換姿勢。前弓步逐虎過澗,后尖步抱虎歸山,左箭步倒曳九牛,右虛步犀牛望月,神完氣足。

吳大辮子瞧在眼裡,心裡敞亮,老爺子再怎麼左搬攔右搬攔,肘不離肩,肩不離腋。這名堂,八成在腋下。

吳大辮子心不在焉,前晃到后,右晃到左,尋個空擋,把條毛巾扔了過去。老爺子也沒出多少汗,盛情難卻,抬手接過,臉上虛掩幾下,道聲「謝謝」,扔了回去。吳大辮子心裡咯噔一下,果不其然。老爺子這一抬手的功夫,吳大辮子看得雪亮。咱回事?外行看不出名堂來,吳大辮子是練家,哪兒練到哪沒練,漫不經心瞅一眼,差不了。

要說了,這腋下是個隱**脈分陰陽,這金鐘罩練的是陽剛之氣,氣走少陽膽經,腋下只有淵液穴,這是大穴。吳大辮子行醫賣葯,各派針灸,懂的多了,甭管啥針法,有禁制,不是哪都能扎。這練家,也得避重就輕,不能蠻練。啥叫淵液穴,此穴原來真氣聚,補多泄少應其中,這是秘訣。吳大辮子是個使暗器的主,眼神好,認穴准,只瞄一眼,那指甲蓋大小的一點黑,全瞧在眼裡了。咱會黑呢?柳老爺子身如古銅,泛紅才對。紅是紅,這塊地方沒練到,凹那麼一點,很不起眼,略顯得有一點不大明亮,這就黑了。

吳大辮子眼巴巴尋他練門幹啥?不說你也明白。抽大煙的上了癮頭叫煙鬼,讀書上了癮叫書獃子,這練武的要是也上了癮頭,那就叫武痴。吳大辮子打小練武,沒遇見過對手,好武成痴,又不解癢,這會兒柳老爺子明顯技高一籌,他尋思不是對手,這就犯了癮了,愣是要琢磨琢磨咱才能嬴了他。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吳老辮子不是說了嗎,要是有人認出咱家的辮子功是錘法,小心避著些,還有半句,八成那就是那冤家對頭。吳大辮子能不上心嗎。再說了,這江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知己知彼,不白琢磨。這不,弄明白了,心裡就有了底。

吳大辮子這邊起了精神,容光煥發,柳老爺子一頓板刀挨完,要換金槍刺喉。鐵喉功,這是金鐘罩最難練的地方。倆人打個照面,吳大辮子一拱手:「服了您叻,老爺子真是活金剛。小弟我真眼饞了,就跟老爺子您討教幾招,幫您跑個龍套。」柳老爺子豪氣方涌,雙手一抱拳:「好,兄弟你只管扎,把老哥我扎出個七八個窟窿,那就是生死弟兄。」

吳大辮子接槍在手,虎視鷹揚,沖著台下一拱手:「諸位街坊,四面八方來的朋友,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您把銅錢捏手裡頭,別光顧著看了,瞧著精彩,記得打賞。柳老爺子這身功夫,我吳大辮子平生僅見,百年難得一遇。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瞧好吧您叻。」

柳老爺子大馬金刀,使個李存孝打虎勢,沉腰坐胯,雙腿等肩,左掌護襠,夜叉探海,右掌齊眉,撥雲見日,俗話說得好,手是兩扇門,腳下一條根。吳大辮子暗暗喝彩,好你個老爺子。

槍是那條槍,人是那個人。吳大辮子槍交左手,右掌頭頂一翻,托天換日,腳跟猛一頓地,敲山震虎,力達根稍,氣就運開了,渾身骨骼噼里啪啦一陣暴響,真氣布滿全身。懂行的不懂行的,全都捏把汗,這回見真章啦,老爺子能扛得住嗎?柳家妹子也緊張,暗地裡也佩服,不是混飯吃的主,年紀差不多,功夫不一樣,心裡七上八下。

柳老爺子雙眉一軒,道聲:「好!」這回是發自內心。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那是假,得看是誰的刀、誰的槍,老爺子這會兒心裡有底,假以時日,那就不能任他扎啦。

吳大辮子長槍在手,「看招!」槍花一抖,奔著咽喉而去。

上三路、下三路,左三路、右三路,虛虛實實。槍尖扎在老爺子身上,疼在看客們心上,場內一個勁的喝彩。

吳大辮子這槍,不是亂扎,明著尋老爺子的練門,檀中氣海肩井,任脈帶脈奇經,專挑難練的地方扎,別人看不出名堂,老爺子不能不留神。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扛得住,扛不住的地方得用點竅門。指頭這麼一點,身子那麼一偏,讓開大穴,那就沒事。這也就糊弄糊弄看熱鬧的,吳大辮子心裡有數。

老爺子右掌在上,護著面門,那也不能讓開,雖說吳大辮子不能明著扎他臉,可也沒說不讓扎,別處沒啥,萬一紮眼睛上,你就雙眼皮一起合上,那也架不住吳大辮子的槍。只一隻左掌護住前胸各處要害,那就有些吃力。還有一層,老爺子這左手也不能抬得太高,腋下還有個更要害的所在,淵液穴,那是練門。這個,也只有老爺子和吳大辮子倆人心知肚明。

按理說吳大辮子槍在正面,哪能扎到胳肢窩呢?您忘了,老爺子沒忘,吳大辮子的辮子功那是江湖一絕,冷不丁的使出來,比槍尖厲害百倍。沒說不讓使。

啥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爺子這會兒就是。壯士一言,快馬一鞭,潑水難收啊。

吳大辮子扎得性起,一槍緊似一槍。辮子也就盪開了。槍里夾鞭,雙管齊下。觀眾那個解饞啊,眼睛瞪得溜圓。也不知哪個膽大的喊一嗓子「好!」台下那個熱烈,銅錢漫天花雨一般,沒頭沒腦地扔上台來。

吳大辮子把心一橫,大喝一聲:「開!」五鬼拍門!

(完)

(後記:這是根據一段真實故事略作加工而成的,至於結局,眾說不一,但有兩件事比較肯定。其一柳老爺子不敵吳大辮子的五鬼拍門,被半方孔錢擊中練門,破去了金鐘罩的功夫,把式也就草草收場了;其二吳大辮子的確死於三十五歲那年。至於柳老爺子受傷程度,以及吳大辮子的死因外人不易確知。一說柳老爺子受傷並不嚴重,因吳大辮子施了暗算,乃以暗勁傷了吳的血脈,令其自斃;另一說柳家妹子為報父仇定下了十年之約。總之,以江湖傳言,殺人不絕後,斬草不除根,不論情形如何,當時吳並無子嗣,柳家不得不暫且放他一馬。

吳小辮子雖然不曾回到原籍定居,人們卻常看到一個貌似吳大辮子的青年出現在遠近各地的把式場上,依舊是三花臉的勾當,有關他的傳說也很多,有空的時候當另撰一文與大家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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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門之英雄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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