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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已躍出海平面,暖日照人間!
在大殿上等候許久的臣子們不知永和宮發生何事,只覺某個時候,似乎風雲變『色』,他們心中想著:要變天了!
果然啊,在大殿上等了這麼久,也不見皇上或者丁保來。雖說自皇上寵幸趙氏后,經常不早朝,但至少丁保會前來宣布一聲,但這個時候……卯時都將過了,還是沒人來!
恰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眾大臣看著新晉的太子龍舒珏穿著正式的太子朝服登上玉階,站在龍椅左側,其身後的小太監手捧玉璽往前一站,朗聲道:「聖上龍體欠安,特賜玉璽,命太子監國!」
眾大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面面相覷,心中都沒個主意!當初的姚相、鎮國將軍等權臣都已不在,如今殿中,竟沒個可以拿主意的人。
龍舒珏見竟無人服從聖意,面上微『露』怒意,沉聲道,「諸位大人,有玉璽在此,諸位還要懷疑孤嗎?」
這……好像也是,玉璽都在皇上手中,量太子這般年紀,也沒個本事敢謀逆吧?正在諸人猶豫著下跪參拜時,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諸大臣希冀地看過去,也許是皇上來了。
待他們看清來人時,俱是大驚失『色』——燕王?燕王他,他竟不得詔而離開封地?這,這可是等同造反啊……
只見龍舒翰一襲淡紫錦袍,神『色』如常地走上玉階,正面面對龍舒珏。
龍舒珏畢竟年幼,面對著做過多年的兄長,多少有些心怯,但仍是鼓起勇氣,大聲說,「燕王,你非詔離開燕地,你想造反不成?!」
龍舒翰嘴角微揚,一抹冷笑,卻懶得再看他一眼,轉身對著眾大臣說,「諸位,皇上龍體欠安,即日起,由本王監國,直至皇上龍體康復!」
這……殿內嘩聲四起,剛剛是太子說自個兒要監國,這會兒子,前太子又說監國,他們是該聽誰的?這皇上他到底怎麼了?
「哼!」龍舒珏一甩袖子,同龍舒翰並排站著,說道,「孤乃太子,何況有皇上欽賜玉璽在手!你一個罪臣,還敢到殿前來?!」
龍舒翰漠然一笑,左手一揚,身後的太監立刻捧出龍霄劍。他說道,「諸位大人都見過此劍吧?它上可廢立新君,下可斬饞臣!諸位該信本王還是六皇子,就不必本王說了吧。」他的言語很是清楚明白,他根本沒把龍舒珏的太子之位當回事!
他那樣漫不經心地站在那兒,帝王霸氣渾然天成,他慢條斯理的聲音徐徐傳入眾大臣耳中,眾大臣已情不自禁地跪下,「參見燕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你,你們!你們竟是要同他一起『逼』宮嗎?」龍舒珏氣急敗壞地吼道!
可是,根本沒有人理會他!一則是龍霄劍的威望,再則,龍舒翰本是多年太子,朝中大臣多與他打過交道,更有他的心腹在其中,自然信服他的居多。
龍舒翰緩緩道,「皇上有三道旨意,一:六皇子龍舒珏忤逆養母,實乃不忠不孝,有違天道,今廢其太子之位,幽居於毓慶宮,非詔不得出;二:貴妃趙氏禍國,今廢其封號,斬其首;三,皇貴妃水氏身患惡疾,屬七出之條,今廢其封號,貶為庶人!」
眾位大臣聽得是膽戰心驚,又一頭霧水!唯一肯定的是:變天了!
「還有,」龍舒翰徐徐道,「皇上龍體欠安,於永和宮中休養,本王亦在宮中侍疾,所以全部奏摺皆送至永和宮——諸位,跪安吧。」
「慢著!」正在龍舒翰準備離開時,龍澤康緩慢蒼老的聲音傳至眾人耳中,龍舒珏如遇救星,立刻奔了過去扶著龍澤康坐上龍座。
龍舒翰看著他,不過一夜時間,自己最敬重的父親竟蒼老了十多歲,不過四十齣頭的他,如今看來竟和病後的上官威差不多了,身影都微微佝僂!那趙氏,果真可恨!龍舒翰微微頷首,「父皇,您不好好休息,到這兒來做什麼?」
龍澤康沒有看他,只是看著殿下眾臣,「朕來,只是宣布一道旨意——」
在眾人心跳幾乎停止的時刻,他緩慢地說,「自趙氏入宮,朕荒廢朝政已久,朕愧對天下黎民。朕自知,大限將至……」他剛這麼一說,殿下眾臣齊齊嗚咽道,「皇上保重龍體!」
龍澤康擺了擺手,繼續道,「朕自知大限將至,太子……」他頓了一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了,包括龍舒翰,「太子龍舒翰深肖朕躬,自任太子以來,無不兢兢業業,以天下之憂為憂,為天下萬民謀福祉,朕甚感欣慰……」他停了一下,看著龍舒翰,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重重地拍了一下,「為父,就將這天下交給你了,只願你以天下蒼生之福為己任,莫辜負為父的期望,莫辜負了黎民百姓的期望!」
「父皇!」龍舒翰立刻跪下,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有些激動,他重重地磕了一頭,「兒臣定不負天下眾望!」
龍澤康蒼老卻深沉的眸子里隱隱有些淚花,他又道,「為父只有一件事,希望你答應!」
「父皇請講!」
「你皇叔他收不了『性』子,至今無妻無後,朕愧對祖宗,所以,朕的意思,將你六弟過繼到你皇叔名下,將來襲他的爵位……」
他說出這樣的話時,龍舒珏的小臉上已全是絕望!
「你六弟是個好孩子,為父只希望,你善待他。」他是個好孩子,可卻有了不該有的野心!
「父皇放心,兒臣絕不為難六弟。」
龍澤康欣慰地點點頭,說道,「今日,就不必處理政事了,陪朕回宮吧,朕好些日子沒跟你好好說話了。」
「是。」
龍舒翰起身扶著龍澤康,下了玉階,只留龍舒珏孤獨的身影停滯在那裡,一心的絕望!有了大哥,父皇的心中就沒有他了……他真的,就只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他想起,初見落凡那夜,她滿眼的憐惜,他想起,昨夜刺落凡手腕時,她眼裡的痛……他知道,他刺落凡時,她不是不能對付自己,她只是,仍然不忍而已……
「姑姑,珏兒知錯了……」龍舒珏跪在原地,眼裡落出懺悔的淚水……
……
「落凡怎麼樣了?」如今再提起落凡,龍澤康的惱已經少了很多,只剩下平靜。
「聽宋先生說,凡兒也被趙氏下了蠱,倒是對她身體本無害處,只是讓她的情緒放大了,脾氣也躁了些。只是這些日子,凡兒受到太多打擊,她的悲傷全部無限放大,讓她心力交瘁,如今就算解了她的蠱毒,亦會落下心悸的『毛』病,往後若是再受到什麼刺激,怕是減了她的壽命。」龍舒翰想起當時宋先生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就知道宋先生肯定瞞了些什麼,而宋先生本與自己是忘年之交卻都不肯實言相告,定是凡兒與他說了什麼。這個凡兒,什麼事都自己扛著,叫人如何放心!
「減壽?」龍澤康問了句。
一想到此,龍舒翰心裡就難過得厲害,「聽太醫講,凡兒活不過四十歲,若是再減壽,……」
「這孩子……」龍澤康已是長者的口吻,憐惜地說,「卻是個苦命的孩子。她為我龍家,犧牲了太多……她不愧是你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的啊,她對得起你爺爺『奶』『奶』了!」
*
一晃眼,已是半個月多過去。
雖然已立秋,可半分秋意也無,反倒是越來越熱了。
永和宮,龍澤禹在殿內焦急地走來走去,晃得德貴妃,確切地說,是太后,晃得太后眼都花了,「我說五弟,你能不能別再晃了?你就是把這地板都踏破了,也改變不了凡丫頭蘇醒的日子啊。」
「皇嫂……」龍澤禹怨氣十足的喊了聲。
「明兒就是中秋了,是大好的日子,凡丫頭這麼善解人意,定不會讓自己缺席,你且放寬了心吧。」太后祥和地說。
「願托您的福了。」龍澤禹頗是委屈地說。
太后心中嘆息,若是龍澤禹當年稍為憐惜一下他的王妃,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落凡也不必遭這樣的罪了。
正在殿內寂靜無語時,突然一聲凄厲呼喚,刺了他們的耳膜——「季安荀——」
聽到聲音,龍澤禹猛然回頭,臉上的驚喜頓時化作無力蒼白!
太后看了龍澤禹一眼,無力地搖了搖頭,在宮女的攙扶下進了寢殿,正看到一身冷汗的落凡坐在床榻上,「凡丫頭,你終於醒了!」
落凡幽幽轉頭,喃喃出聲,「娘娘……」
「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太后寬慰道。
「他——季安荀呢?」落凡也顧不得百里塵尷尬的身份,也想不起其他,此刻,她只想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他走了!」龍澤禹幾近冷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他走了?」落凡大驚大悲……怎麼可能呢?當年自己刺他致命一劍他都還能好好活著,又怎麼可能會……
「他地看著龍舒翰——他,他是皇帝了?
「你昏『迷』的這些日子,發生了挺多事,要不要一一講給你聽?」龍舒翰笑著說。
……
封后大典是件很繁瑣的事,諸多禮儀,場面浩大,光是百官朝拜就足夠氣派的,只是落凡一直悻悻然的,心內有事,又都是她不願意承認的。
一個是百里塵依舊離開,另一個,便是龍舒珏的生日……可她聽說,龍舒珏自過繼給龍澤禹后,就去了龍澤禹的封地呆著,今兒,是不可能回來的!
中秋晚宴,由於她本身喜靜不喜鬧的『性』子,加上她前朝廢妃的尷尬身份,她不願在晚宴上多呆,早早就離席,去了東宮的兮然亭……那個她曾痛快傷心過的地方。
「主子?」只是到這兒,都免不了清凈,仍然有人追來了。
「小包子啊,有事?」
「奴才倒沒什麼事,只是六,六皇子去封地前,曾給了奴才一封信,要奴才一定親自交到您手上。」小包子說。
「信?」落凡疑『惑』地拿過信,拆開一看,只有一行字,「姑姑,珏兒知錯了。」
簡簡單單幾個字,如針扎般刺痛著落凡的心!
這個孩子,這個傻孩子!
「他現在在哪兒?」落凡有些焦急地問道。
「在封地啊……」小包子不明所以。
「我是問他的封地在哪兒?」落凡的語氣稍稍有些急促。
「回主子,逸王本為楚王,只是他『性』子閑逸慣了,大家才漸漸開始叫他逸王,所以六皇子,現在在楚地。」
「楚地?」那麼遙遠啊……落凡望著天上明月……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是該散席的時候了。
雖然心疼著龍舒珏這孩子,可若真見了面,又該如何相處?罷了,還是不去看他了,只要知他安好即可。
「小包子,麻煩你告訴你家主子,我回去了。』
「啊?」小包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時,落凡已在月下飛走,如同飛升回天的仙子,回去屬於她的地方。
「主子——」夜空中,只留這一句迴音,久久散不去。
……
只是,回去前,落凡還有個地方想去看一看。
她飛身到了一處山谷,大片綠油油的青草,雖在秋日,仍有各『色』野花在徐風中搖曳生姿,草地上稀稀拉拉的長著幾棵銀杏,高大挺拔,只偶爾在徐風中飄落一兩片染了些許秋意的葉子。
中秋月夜,別是一番美妙風情。
看著只來過兩次,卻記憶深刻的地方,落凡感慨萬千。
她只憑直覺,就找到那棵銀杏樹,她走到樹后,蹲下,猶豫許久,才鼓起勇氣撥開叢生的青草——可,她發現,這裡似被人挖過,那些草都只是覆蓋在上面的,她心裡一慌,說不清楚的複雜滋味在五內翻滾,既有點期望,又有些害怕,一些甜蜜,一些酸澀……
她放緩了手中動作撥開青草,借著月光,只見那只有一層薄薄的土,刨開那一點泥土,那塊碧青『色』的石頭赫然在眼前,她拿起石頭捧在手心,月光下,它好似泛著幽幽綠光,那一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靜靜地躺在石面上,彷彿在嘲笑著她——他來過了,又走了……
他想起來了,「他全部都想起來了……」落凡悲傷地念出了聲,晶瑩的淚珠滴落在石頭上,落在那個「子」上,那個字在嘲笑她:你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哭也沒用!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落凡哭著問道。如果他不愛她,為什麼要捨命相救?如果他愛她,為何又不肯承認
「季安荀,我恨你!」落凡低聲地說著,忽然拔高了聲音,「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山谷內,久久回『盪』著「我恨你」,不絕於耳!
聽在落凡耳中,卻那麼像別人跟她說,「我恨你!」
傷心欲絕之下,落凡拿起石頭往前跑,朝著瀑布下面跑,她手一揚,石頭劃出美麗的弧線淹沒在嘩嘩水聲中。
「季安荀,你去死吧!」落凡沖著瀑布,似沖著季安荀,大聲吼叫!只是人,卻已頹軟地跪倒在地上,放生地哭著,哭著……直到,再也沒了眼淚,再也哭不出聲。
一絕世白衣公子踏月而來,帶著月光般的祥和與寧靜,走到落凡身邊,溫柔地蹲下,靜靜地看著她,眼波溫柔親切。
落凡微微轉頭,看著他,「子卿——?」
子卿白皙修長的手指替落凡拂去粘在臉上的髮絲,溫柔的眼波直看入落凡眼底深處,他的聲音淡靜溫潤,情真意切,「凡兒,嫁給我,好嗎?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絕不傷你負你。」
落凡也看著他,望著他淡然的目光,有些痴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