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瓜荔枝
秘道中漆黑一片,而且就像外面的莊園一般七拐八彎的。我摸著牆壁慢慢前行,差不多走了七八丈距離,前面的拐角初隱約現出昏暗的燭光,似乎還有說話聲。裡面有人,我心裡一驚,正在猶豫要不要退回去,萬一裡面的是老泰山,誤以為我這個未來的女婿是個見不得光的小賊可就不太好了。咦?好像裡面的人提到了金姐姐的名字「秀郁」,事關金姐姐,這可不能放過。我又大著膽子小心地向前走了幾步,直到能清楚聽到裡面的說話聲。
「爹,這幾天你似乎總是有些悶悶不樂?」一個年輕的男子問道。
「有嗎?」回答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雖然眾人面前您裝得好像沒什麼事,但我好幾次看見你一個人在積善閣中嘆氣。爹,到底您有什麼煩心事,不知宇翔可為您分憂。」
「嗨,還不是你妹妹的事啊!」
「妹妹,她又怎麼惹您生氣了。秀郁雖然有時調皮些,其實卻很懂事聰明。而且她快要出嫁了,有個人管管她,妹妹應該會有所收斂的。」
原來是老泰山和大舅哥在這裡談論金姐姐,哈哈,那加上我不就是名副其實的家庭會議了。
「不是出嫁,是定親、定親。」老泰山糾正到。
「可這有區別嗎?」
「宇翔,你知道曹操斬監糧官的典故嗎?」老泰山沒有正面回答大舅哥,而是自顧自講起故事來,「曹操有一次與對方僵持對陣時,軍糧即將耗盡,為了能讓餘下的軍糧多支持幾天,好等到後方支援到來,便喚來監糧官,叫他以小斗代替原來的大斗分米。這樣一來軍糧是多支持了幾天,但是士兵對此怨聲載道,曹操目的已達,便將監糧官喚來,說是要借他一樣東西以平息眾怒,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是監糧官的人頭,曹操以貪污軍糧之名將其斬首示眾,將小斗換大斗的事都推在了監糧官的身上。」
這不是用苦肉計行緩兵計嘛,有一次一個說書先生在茶寮講過這個典故。難道,我心裡一陣狂喜,老泰山竟然反對這婚事,聽口氣好像是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被迫答應的。只是
果然大舅哥驚道:「爹,你該不是說妹妹的婚事只是緩兵之計,可是鷹揚公子年輕有為,相貌堂堂,人品出眾,正氣凜凜,秀郁也挺喜歡他的。這婚事有什麼不妥嗎?況且金龍幫勢力極大,正好為我們的貨物運輸提供保障,自從鷹揚與秀郁走到一塊后,我們的車馬船隊再也沒有遭到過強盜惡匪的騷擾啊。」
「你也說秀郁和那個金龍幫的黃毛小子走到一塊后,我們的車馬船隊就一次襲擊也沒遭受過,這不是太奇怪了嘛。而且就算是前幾年『靖難之役』兵荒馬亂時盜賊也沒有這麼猖獗過,去年戰事已息,怎麼反倒我們的車馬船隊開始這麼頻繁的受到騷擾。」老泰山的話語里透著智慧。
「爹,你是說這都是」大舅哥似乎還有些不能接受。
「對,有些事咱們自家人應該心裡清楚,做起事來也好把握尺度。」
裡面一片沉默,看樣子大舅哥對老泰山的話還需要時間消化,的確按照老泰山的意思是金龍幫找人騷擾金家的車馬船隊,然後賊喊捉賊,自己出來做這個好人,並藉此促成這樁婚事,而老泰山在被逼無奈下只好忍一時之氣,要是真是這樣那金姐姐不就是羊入虎口?何況曹操行緩兵之計是有強援可恃,那金家又靠什麼來對付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金龍幫呢?
大舅哥也想到了這點,「可是爹,那妹妹不就身處險境了嘛?我們又有什麼強援可以與金龍幫一較上下呢?」
老泰山轉移了話題,「宇翔,你知道朝廷最近頒布的通鈔法嗎?」
「有所耳聞,太祖皇帝時就規定百姓可用金、銀兌換寶鈔,金一兩兌鈔四貫,銀一兩兌鈔一貫,但寶鈔不許兌換金、銀。靖難之役后,寶鈔在民間幾乎絕跡,現在當今皇上以『便民』為由又重新印製寶鈔,而且禁止金銀交易。」
「不錯,當今皇上起兵燕京,歷時四年,如今天下初定,百廢待興,朝廷急需大量財政支出,但是連年征戰本就耗費金銀,最近京官領取全數俸米的制度,已經改為米鈔兼支,可見國庫的空虛啊。由於寶鈔的印製都在與朝廷,不受國庫財產的限制,朝廷手裡就好像握了一個取之不竭的金礦,但是流通的鈔幣如果與實際的財富數量不相符和,時日一長,勢必會因為寶鈔的泛濫而造成其市價與官價的不符,重演當年人們一方面不願持有鈔幣,一方面手頭又只有鈔幣,最後只得以物易物的局面。」
好高深的言論,什麼也沒聽懂。以前只知道人們不願用鈔幣是因為其不值錢,前一天鈔一貫還可以買一頭豬,第二天只能買一頭豬崽子了,想不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調調,可是這跟救金姐姐的強援有什麼關係啊?
「爹,您是說朝廷制定通鈔法,只是權宜之計,最後要充實國庫,還得落實到開源節流,也就是鹽,鐵,茶等行業的稅收上來,這樣一來,壟斷私鹽業的金龍幫就首當其衝成了朝廷的眼中釘了。」
老泰山聽了大舅哥的判斷,話語里有一種欣慰,「對!天下是誰的天下,金龍幫即便再跋扈,遇上朝廷也只是不堪一擊。」
「爹,您在朝中不是有幾個老朋友嗎?讓他們說聲話,不就」
老泰山嘆了一口氣,「一朝天子一朝臣,靖難之役后,他們或是失了勢,或是為了明哲保身而不敢有所動作。可以說幾十年來經營的官場脈絡毀於一旦。爹本想再上一次京城,再尋奧援,那時藉助朝廷的力量擊潰金龍幫,但是現在金龍幫在一旁虎視耽耽,我又必須坐鎮杭州,實在是」
「爹,宇翔願上京城。」大舅哥毅然決然道。
「要在京城尋找奧援,談何容易,除了要有財力支援,還要機緣巧合,如今天下初定,朝中派系林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引火**。」
「爹,宇翔雖然年紀尚輕,可能行事尚有欠缺,但此事事關家族存亡,我是家中獨子,即使身死也在所不辭。」
「好,很好,能不能闖過這一關,就落在你身上了,我會叫福伯陪你同往,詳細關節我們晚上再談,上陣親兄弟!」
「打仗父子兵!」
「哈哈」一陣會心的笑聲響起——
聽到此處,我還有點來不及消化老泰山與大舅哥的對話,但是屋裡的悉嗦聲讓我遽然一驚,連忙閃身出了秘道,往積善閣外跑去,出得閣來,小五子正六神無主地四下張望,見我從積善閣中跑出,可能是因為太緊張,連嘴巴都開始結巴,「大哥,大哥,你去哪了,可把我嚇壞了。」
「莫慌,我們速速離開這。」畢竟老泰山剛剛在裡面說完這等機密,出來見到我們兩個,總有些不妥。
小五子明顯按照他的思路來理解我的這句話,「大哥,你該不會在裡面闖了什麼禍吧,大哥,你可把我害苦了。」
正在小五子叫苦不迭時,老泰山和大舅哥已經步出了積善閣,老泰山明顯聽到了我倆的喧嘩,面沉如水。
而我也第一次有機會見到我的家人,老泰山已經雙鬢斑白,臉上刻滿了風霜,多年的錦衣玉食讓他有些發福,但其炯炯有神的目光讓我明白的感受到江南第一大戶與在茶寮中見過的土財主有多麼不同。旁邊的年輕人應該就是大舅哥了,可以看得出金姐姐的影子,一個男子如果有三分像金姐姐,的確可以稱的上貌比子都了,可是如今這張俊美的臉卻被憤怒淹沒了,「你們兩個在吵什麼,還有沒有規矩了。」
看到主子這副表情,小五子面如土色,雙腳不聽使喚的跪下,口中不停地**道,「老爺息怒,少爺息怒」
我知道大舅哥的壞心情大多是因為金龍幫的事造成的,況且也沒有妹夫第一次見到大舅哥就下跪求饒的,於是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小五子只是帶我熟悉一下府里的地形,來到這積善閣,由於小五子向來對老爺少爺兼濟天下的壯舉所傾倒。故而言表情,聲達意,聲音不免高了幾分,還請老爺少爺見諒。」
小五子聽我竟然向他主子侃侃而談說出這番說辭,連討饒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著我,大舅哥也發現了我是府里的新丁,臉色稍霽,「你叫什麼,什麼時候到府里的。」
「小人姓徐名杉,今天剛剛進府。」
「聽你言辭也讀過幾年書,為什麼要來這裡當個下人啊?」
「浙東大水,房屋土地毀於一旦,小人隻身到杭州尋親未果,恰逢府上招人,因為逃難途中屢次受到貴府施粥放米之恩,故而投身府中,以報活命之恩。」的確我要報活命之恩,報的是金姐姐的救命之恩。
「原來如此,施粥放米只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你有這份心意,實為難得,我會叫張叔給你找個合適的差使,以後在府中不要大聲喧嘩了。」說完便與老泰山轉身離去。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看著老泰山轉過身後蒼老的背影,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助金家渡過此劫。
老泰山停止腳步轉過身來,盯著我道:「這是你的第一句真話。」
我遽然一驚,獃獃怔在原地,不知道老泰山如何能如神仙般一語道破,難道我前面的話有什麼漏洞,那他又怎麼肯定最後一句時真話呢?
這時老泰山已與大舅哥繼續走開,只是拋下一句話,「是你的表情和語氣出賣了你,以後身為金府的人要更機靈一點。」
「語氣」、「表情」,自認為從小就在茶寮中迎來送往的自己已經是說謊如喝水一般,老泰山竟然能從這方面堪破玄虛,江南第一大戶得來並非僥倖。金濟善,我對你的尊敬開始不全是因為金姐姐了——
等金老爺子他們走遠,我扶起猶自六神無主的小五子,這小子緩過神來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大哥,以後我跟定你了。」
因為天色已近黃昏,小五子和我一起吃了飯,茶足飯飽后,由於這一天實在是太累了,而且還被那個小沙彌打了一掌,身體有些撐不住,就在小五子房裡躺了下來,眼前晃過金濟善、金姐姐、文先生、戒嗔方丈的影子,最後定格在大和尚臨死時遞給我**珠時的眼神,心中好像捕捉到什麼,但究竟是什麼呢,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等我醒來天色已經全黑,身旁躺著不少熟睡的下人,從黃昏算起我可能已經睡了好幾個時辰。睡意全無的我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態起身想看看能不能遇到金姐姐,但是金府九曲十八彎的地形讓我放棄了這個**頭,現在可能要回到小五子的房間也不認得路了,不如趁此機會練練金蛇秘笈,無論是為了保命還是幫助金姐姐對付金龍幫,一身功夫是不可少的,只是送給我秘笈的怪老頭是何方神聖呢?難道他只是因為幾個番薯就送我這麼珍貴的東西嗎?
想著想著就到了一處風景雅緻的小院,院中滿是各色花卉,晚風吹來令人陶醉,而眼前的一幕更讓我如臨仙境,陰錯陽差我竟然到了金姐姐的院子。金姐姐此刻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雙手放在桌上支著頭傻傻出神。
好可愛啊,為什麼每次見到金姐姐總是那麼賞心悅目呢,傻丫頭在想什麼,該不會是想我吧,哈哈,不可能的。老天這麼幫我,我應該怎麼上前打招呼才不至於唐突了佳人呢?
這時一個小婢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一盤水果,小心地放在石桌上,對金姐姐道:「小姐,夜都這麼深了,回去睡吧,要不吃點水果,有西瓜,有荔枝,很新鮮的。」
金姐姐沒有看小丫鬟,只是痴痴地望著水果盤,「西瓜,荔枝,葡萄,你說我到底該吃什麼呢?」
那個小婢顯然被金姐姐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有些回不過神來,半晌才道:「小姐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唄,要不每樣都吃一點。」
「那如果只能吃一樣呢?」金姐姐對這問題抓著不放了。
小婢撓了撓頭,「那就吃荔枝。」
「為什麼?」
「因為古詩有雲,『紅塵一騎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可見荔枝這樣精貴的水果才配的上小姐啊,況且這些荔枝來的頗是不易,西瓜什麼的還不是隨便什麼時候想吃就有啊。」
「那西瓜會不會不高興呢?」
這是什麼問題啊,金姐姐真的好可愛啊。
「西瓜又不是人,怎麼會不高興呢?就算西瓜會不高興,那小姐只吃西瓜,荔枝不就不高興了嘛。照我說,只有小姐高興最重要,這世上有這麼多水果,小姐怎麼可能都面面俱到呢?」這小丫鬟能說出這樣的話,果然伶俐。
「好像有點道理,那我就吃荔枝吧。」金姐姐好像想通了什麼大事般,一臉輕鬆。
女人心,海底針,我正在納悶金姐姐究竟在想什麼呢。忽然感覺背上一麻,接著領子一緊,整個人竟然被硬生生提了起來,想要大聲呼叫才發現「嗚嗚」地說不出話來。耳際生風,幾個起落就已經出了金家大院。
倒底是誰暗算我,難道是文先生的同夥,想起文先生一伙人的毒辣手段,心裡一陣後悔,剛才就不應該進到金府,要是連累了金姐姐一家可如何是好,只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吾命不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