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失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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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雷布思被回憶包圍著。
不是他自己的回憶,而是他上司的——用相框裝裱過的、布滿了狹小辦公室的照片。這些照片所代表的回憶在外人眼中毫無意義。雷布思就像在博物館參觀一樣。孩子,許多的孩子;是總警司的孩子,他們的面孔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老。然後是孫輩。雷布思有一種感覺,這些照片不是他老闆照的。這些照片是送給他的禮物,而他覺得有必要把這些照片帶過來,放在這裡。
線索都能從它們的狀態中找到:辦公桌上的照片正面朝外,這樣辦公室里的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到,除了使用這張辦公桌的人自己;另外一些照片放在辦公桌後面的窗台上,產生的效果也一樣;還有一些照片放在擺放在角落的文件柜上面。雷布思坐在沃森總警司的椅子上以證實他的理論——這些照片不是給沃森看的,而是給來訪者看的。它們向來訪者傳達的信息是:沃森是一個居家男人,一個誠實的人,一個在他的一生當中已經取得了某種成就的人。在這樣的辦公室里,他們不會有呆板的感覺,而是覺得賓至如歸。
這些照片當中又新增添了一張。那是一張舊照片,有點模糊不清,好像是拍照時相機動了一下。白色的有波浪曲線的邊框,照片的一個角落還有攝影師模糊不清的簽名。那是一張全家福:父親站著,一隻手放在坐在旁邊的妻子的肩膀上,彷彿在宣示主權。女人的膝蓋上坐著一個小孩子。父親的另一隻手摟著另一個穿著新衣服的小男孩的肩膀,後者留著短髮,有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從表情上看,這個小男孩顯然很緊張,試圖把肩膀從父親手下抽走。雷布思把這張照片拿到窗戶旁邊,對於這種刻板的嚴肅感到很驚奇。他自己現在的樣子也很刻板:深色毛料西服、白襯衫黑領帶、黑色的襪子,還有那雙今天早上剛剛打過油的皮鞋。外面陰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樣子。對於葬禮來說,這可真是一個好天氣。
沃森總警司走進辦公室,遲緩的行動掩蓋了他的脾性。在背後,大家都叫他「法梅爾」,也就是農夫的意思,因為他來自北方,身上多少有點阿伯丁產的安格斯牛的影子。他穿著最好的衣服,一隻手拿著一頂帽子,另一隻手拿著一個白色的A4規格的信封。他把那兩件東西都放在辦公桌上,而雷布思則把那張照片放回去,讓它正對著法梅爾的椅子。
「這個是你嗎,長官?」他指著那個愁眉苦臉的孩子問道。
「是我。」
「你讓我們大家看到你穿短褲的樣子,真是勇氣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