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七月的天熱得厲害,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煙霧蒸騰,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背著青竹書簍,一步步艱難地沿著山道慢行。
抬頭看了一眼幾近正午的驕陽,他焦躁地皺起了眉頭,汗水順著英俊的臉龐滴落下來。
傳說中鳳凰山有一處美如仙境的化外之地,綠水環繞,桃花繽紛,民風淳樸,夜不閉戶,可是真的會有這樣的地方嗎?走了這麼久,頭頂依然是毒辣的太陽,腳下依然是咯腳的山路,一點沒有仙境的跡象。
書生硬著頭皮又走了一段,忽然聽見前頭有潺潺水聲,渴極了的他心中大喜,幾乎是撲到那股涓涓溪流前痛飲一番。喝畢,他滿足地擦了擦嘴,從沒覺得山泉竟有如此甘甜,可是同時他也感到疑惑,一路乾旱地緊,怎地突然冒出這股活水!
順著愈流愈寬的溪流,他來到一處青苔濕滑的石壁前,嶙峋的山石堆積恰留下一人進出的口子,他好奇地涉水而進,走了長長又長長的岩洞,終於前面露出亮光,他撥開糾纏的葛藤,頓被眼前景象驚呆。
漫山綠樹掩映,涼風習習,山腳湖泊棋布,碧波蕩漾,開闊的平地上屋舍儼然,阡陌縱橫,男女老少穿梭其間,一派和樂,忙忙碌碌的身影彷彿在趕集。
書生心裡一陣激動,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鳳凰仙山!
舉目望去,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樹,樹下則堆著小山般的碧翠西瓜,剖開的紅瓤擺在案上,煞是誘人,書生咽了口口水,不自覺地邁步前往。
一看四下並無人看守,書生取了一塊西瓜,大口啃了起來,一路乾渴勞累似乎都被飽滿甘甜的汁水化去,滿身舒爽。
「書生!這瓜可還好吃?」
突然一聲喝,唬得書生幾乎掉了手中瓜瓣。定睛瞧去,龐大的榕樹根後頭躺著一個瘦小老頭,老頭臉上半蓋著斗笠,聲音正從一簇上翹的鬍子里傳出。
「老丈!在下魯莽!真是對不住了!」書生急忙放下西瓜,又急忙掏出一把銅錢,雙手奉上,「給您!」
老頭掀開斗笠,露出一雙晶亮的眼,瞅了瞅書生手裡的銅錢,嘴一撇,連連擺手。
「不要不要!」
「這……」書生為難地看了看吃了一地的瓜皮,不知所措。
「看你一身裝扮從外地來的吧!」老頭打量他一番,眨了眨眼道,「有什麼稀奇的東西給我瞧瞧,就不跟你計較了!」
書生心下疑惑,但還是依言翻了翻書簍,從裡面翻出幾樣東西來。
一支可以蘸水書寫的鵝毛筆,一個可以伸縮的望遠鏡,一把削鐵如泥的小刀,等等幾樣,書生自認這世上還沒有這般神奇的東西。
沒想到老頭隨手一扔。
「就這?」老頭的語氣頗為失望。
「這還不夠!」
書生正要反駁,身旁突然多了一道黑影,那人身量頎長,提著竹竿魚簍似乎剛垂釣回來,一頂碩大的竹笠遮去了眼睛,只露出下半臉,書生恍覺那微微勾起的薄唇邪魅四溢。
在書生詫異的注視下,漁者俯身替老頭拾去發上落葉,動作極盡溫柔。
「你呀!還是這麼貪玩!」漁者拍拍老頭的臉頰,寵溺地彷彿新婚夫妻。
「哪有!」老頭嘟起嘴反駁。
更令書生目瞪口呆的,老頭臉似乎紅了紅,反應十足像……嬌蠻的小妻子!他腦子裡只剩下「嬌蠻」二字!
「咳咳!」
書生忍不住咳了兩聲,但隨即被漁者斗笠下兩道森冷的目光震懾住,書生從未覺得被人看一眼就有如坐針氈之感,那不耐煩的神情彷彿他打擾了兩人!但他同時也幾乎痴了,長這麼大,他從未見過有人可以有這般傾盡天下的容貌,年紀難辨。
「喂!書生!」老頭打斷了他,下意識地用瘦小的身子擋了擋漁者,好像不願他的容顏被人窺視。
「老……丈……」書生回過神來,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老頭見他一臉窘迫,得意地嘿嘿兩聲笑,遂正色問道:
「孫延澈是你什麼人?」
聽得他大咧咧地直呼當朝大將軍名諱,書生頓時大為震驚,呆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回答。
「正是家父!」
「你娘呢?」老頭饒有興趣地追問。
書生心裡打了千百個疑惑,此人怎麼就知道父親,還追問娘親,簡直像姑婆一樣,而且這老頭,愈看愈覺眉眼柔美,他不會是累昏頭了吧?
可是他不敢盯著老頭看,因為一旁的漁者對他的探究似乎很不高興,他可不想惹怒他。
「等一下!」書生正要回答,老頭忽然打斷他,興奮道,「八……姑娘!對不對?」
娘親乳名八寶,將軍叔叔們都稱她八姑娘,書生點了點頭。
「嘿嘿!我就知道!」老頭開心地轉頭對漁者道,「這小子!當年傻愣愣地追我們家苧籮,還差點跟蕭楚決鬥,最後還不是被八寶給降服咯!」
書生越聽越迷惑,他口中的蕭楚和苧籮似乎是蕭伯伯和施伯母,只是他講的……好像他都不知道呢!
「老丈認識蕭伯父和施伯母嗎?」書生知道眼前人大有來頭,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掬了一禮。
「很熟很熟!」老頭連忙擺擺手,又問道,「你來這裡作什麼?」
「家父曾叮囑在下,他日途徑鳳凰山,一定要來此處尋訪故人,並且替他祭拜一位前輩!」書生答道。
「故人是誰?前輩又是誰?」老頭邊問邊朝身旁的漁者遞了一眼,若有所思。
「一位是當朝皇叔協王殿下,另一位是協王妃,想當年,兩人叱吒風雲,馳騁天下,甭提有多威風!」書生說得一臉神往,看了看四周又道,「家父說他們隱居在此,特意讓我拜訪二位!」
「山野之地哪有什麼協王協王妃!」老頭笑著澆了他一盆冷水,蹭蹭漁者道,「你說是吧?」
漁者「哼」了一聲,起身收拾釣竿。
「中午莫要忘了回家喝魚湯!」
他拋下這句話,又冷冷地斜睨書生一眼,拎起魚簍揚長而去,書生擦了擦眼,才覺得漁者的話迴響在耳際,他的身影便如漂移一般,一忽兒消失在盤旋的石階后。
「你說的前輩又是誰?」
老頭也站起來,朝河另一頭走去,書生跟在他後頭,愈覺他身量小巧。
「家父只說是戰場上犧牲的一位前輩,他說找到協王和協王妃,他們自然會帶我前去!」書生小心地跟著他的步伐,老實作答。
「喏!」走了一段,老頭停下腳步,指著河邊青草叢中一塊簡易的墓碑道,「你這小孩!說話不清不楚!這裡只有這個墓,好好拜拜吧!」
書生陡覺委屈,父親沒有說清楚,豈能怪他?這老頭,性子也乖張地很!
可是老頭對他的反應根本心不在焉,他忽然發現,老頭對著墓碑的笑顏里分明帶著悲傷!
「他是羲國最好的軍人!」老頭喃喃低語,彎腰拔去墓頭幾棵野草。
許是受了老頭感染,書生心中對這墓主人油然升起一股敬意,默然站了良久。
「娘!回——家——吃——飯——了——」
半晌,書生好像聽到群山中回蕩著一個稚嫩的童音,睜開眼,老頭正笑眯眯地背手站在日光里,他恍惚覺得老頭變作了一位美得耀眼的夫人,正笑呵呵地對他說:
「走吧!中午去我家喝魚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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