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冷劍嬌娥
這時,水煙迷離的湖面上,現出了一座寶塔形的山影,鐵娥頓了頓,手指那座山影道:
「龜山到了,我要在此下船,請把船靠過去。」
柳英奇忽然垂首道:「姑娘,莫非我的真誠,對你永遠是不值?」
鐵娥聞言目注湖面,甚久不言,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對姑娘的真心,天地可表。」
才說到此,鐵娥忽然嫣然一笑,有如春花吐蕊,柳英奇心神一盪,頓時停住了話,這還是他會晤鐵娥以來,首次看見她的笑容。
在鐵娥美麗的笑靨里,柳英奇幾乎呆住了,他訥訥道:「姑娘你……」
鐵娥微抬玉手,指著湖面上的山影道:「你看,那樣子真像是個賴蛤膜,偏偏人家都叫它是龜山,真怪!」
柳英奇只覺得一瓮冷水,由頭澆到了腳,這一時間他真涼透了,鐵娥再次地笑了,回頭瞅著他道:「你說是不是?」
柳英奇喟然長嘆了一聲,道:「我送姑娘過去吧!」
這時,小船距離龜山已只有六七丈遠,此刻日出不久,水天一色的紅,紅紅的旭日,把鐵娥那張略嫌蒼白的臉,映成同一顏色。
柳英奇重重的在水面上擊了一下櫓,他忽然覺得,自己得不到這姑娘的心,是生平第一大憾事。
鐵娥望著他點頭道:「我走了!」
說罷,玉手輕提長裙,身似抄水的燕子,已縱身而起,她的身法美極了,嬌軀微微向下一沉,看似落水,其實卻又翩然騰起,交睫間,已置身岸上。
柳英奇高聲道:「我何時再來接你?」
鐵娥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道:「不必了!」
話落,身形一個縱騰,已隱於樹叢小道之間。
弧形劍柳英奇感慨的嘆息了一聲,那支粗如兒臂般的長櫓,在他腕力之下,彎成了一張弓也似的。
忽然他狂笑了一聲,悲凄地道:「我柳英奇天大的英雄……鐵娥你這冷酷的嬌娃!」
起落縱躍的鐵娥,身法之快,有如星丸跳擲一般,她在一陣疾馳之後,已可看見山巔上那閃閃放射著銀光的「雲海山房」了,多少年以來,這個神秘的地方,不知吸引了多少武林豪客,奇人異士,只是人們對這個地方,依然是撲朔迷離,知道得那麼少。
儘管如此,那些有膽力,有超人奇技的俠士們,卻仍不厭其煩的,每三年來此一試身手,而且……
鐵娥雖是聞說已久,可是今日卻是第一次來,她內心是懷著無比的好奇與信心,她要把這個前人未曾解開的謎結解開。
當她興沖沖地來到了山頂,才看見那銀色的光,乃是鑲在一座石室四周壁上的白銅鏡片所反映出來的。
在一片松柏長青樹的中央,有一座幾乎都要朽坍下來的木架門,其上懸有一塊寫著「雲海山房」四個古篆的匾額。
冷劍鐵娥佇立門前,端詳甚久,卻看不出絲毫的彩氣來,因為據她所知,三月八日,是這「雲海山房」開房的盛會之期,儘管江湖上極少有人知道此事,但這裡卻應該有人接引才對。
鐵娥看了甚久,就走進了木架門,在一條碎石的山道上,集滿了枯葉,足踏上去發出一片吱吱嚓嚓聲。
她一直來到了山房前面,才發現這名為「雲海山房」的地方,其實和一座古剎也相差不多。
在敞開著的兩扇黑漆大門前,立有一方長有三尺左右的紅漆木牌,其上漆著「開房」兩個大字。
鐵娥點了點頭,心說這就不錯了。
進門后,右面有一個鼓架,架上有一麵皮鼓,鼓錘就懸在鼓下,鐵娥拿起了鼓錘,在鼓上輕輕擊了一下,那皮鼓發出了「咚」的一聲。
鐵娥還要再擊第二下,就見右面一道白木小門「吱」一聲打開了,由其內步出了一個年在五旬以上的老和尚來。
這和尚瘦高的身材,一身灰色肥大僧衣,頸懸念珠,足踏芒鞋,清癯的面容,很像是一個苦行持節的高僧。
他乍然看見了鐵娥,似乎呆了一呆,雙手合十,微微欠身道:「女施主因何擊鼓?須知山房封關謝客,已有數十春秋,女施主莫非不知道么?」
鐵娥冷冷一笑道:「我並非是朝山進香來的,是因為你們三年一參的時日到了,故此……」
老和尚面色立時帶出些驚愕之色來,上下看了她一眼,口宣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莫要誤聽傳言,敝山房哪有什麼三年一參的規矩,這都是一般人無中生有的謠傳!」
鐵娥呆了一呆,忽然冷笑道:「老和尚,莫非你以為我是個女流,不便接納么?」
老和尚呵呵一笑,雙手合十,又念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女施主你說笑了!」
鐵娥怒聲道:「那麼門前那『開房』二字又是何意?」
老和尚略一沉吟,道:「那是敝山房自行參拜,開壇頒經之日的標示。女施主,你請回去吧!」
鐵娥冷笑道:「雲海老人三年一晤有緣,難道也是謠傳不成?」
老和尚又是一驚,徐徐地道:「老祖宗坐化多年,肉身成佛,點化有緣,更是無稽!」
說話時,和尚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了一層憤怒的凶焰,偏偏鐵娥生就倔強個性,她認定這和尚是有意搪塞,不禁更是有氣,當時冷然道:「雲海老人,立銅表公告天下,凡過得懸鏡廊者,皆可參見,老和尚你又為何如此刁難,實在令人不解!」
和尚那兩團白雪似的眉毛,霍地一揚,拂袖道:「女施主你也太羅唆了!」
說罷上前一步,雙手合十,雙目微合道:「海一送客,女施主請自去吧!」
鐵娥想不到這和尚,竟然說出如此逐客話來,她生性孤傲,如何忍受得住,不由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只觀賞一下貴山房室內寶像就走好了!」
隨即,輕移蓮步,直向堂內行去。
海一和尚見狀又上前一步,斷然道:「站住!」
鐵娥冷冷一笑,慢慢轉過身來,只見她那雙剪水雙瞳里,射出了凌人的精芒。
海一嘆息了一聲,道:「女施主,實在對你說吧,你所說,並非皆是謠傳,只是老祖宗早在月前曾經顯兆,今日之會,只候一個有緣的善士,任何人不得參見,是以山房沒有張燈結綵,女施主,你請走吧!」
冷劍欽娥蛾眉一挑,冷然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這和尚卻信口胡說,我怎能信得過你?」
和尚憤然道:「老衲是據實相告,信不信由你!」
鐵娥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信呢?」
海一和尚心中念了一聲佛,他生平未曾見過如此動人的女人,也從未見過如此刁頑的女人,可是職責所在,卻又不能馬虎其事,當時好不為難。
鐵娥之言,分明已有意為敵,海一豈能不知?他頓了頓,忍氣吞聲道:「姑娘你小小年紀,怎知道冒犯了山房祖師爺的後果,老衲好言相勸,速速去吧!」
鐵娥徐徐前行了幾步,道,「大和尚,我是踐約而來,貴山房既立銅表在先,怎能出爾反爾!」
海一嘿嘿一笑道:「姑娘如果一定任性行事,老衲說不得也只有強行逐客了!」
冷劍鐵娥微微笑道:「我早知道有這麼一手!」
說到此,面色一寒,道:「大和尚,老實說,姑娘我如沒有制勝的把握,也就不會來龜山現丑了。」
海一後退了一步,面色赤紅道:「阿彌陀佛,女施主,你通上名來。」
鐵娥冷冷地道:「冷劍鐵娥!」
和尚吃了一驚,口中又宣了一聲佛號,雙手合十道:「原來是鐵女俠,老衲久仰大名了。令尊鐵雲,四十年前,曾與祖師爺有過一面之緣,據說令尊鐵先生,對祖師爺猶執弟子之禮,怎麼姑娘你卻如此放肆?」
說時,這位海一大師面上帶出了一種凜然怒色,鐵娥卻冷哼了一聲,冰冷地道:「和尚你又錯了,鐵先生是鐵先生,鐵娥是鐵娥,不可混為一談。」
海一茫然道:「莫非鐵大俠不是姑娘你的……」
鐵娥雙眉一挑道:「完全無關!」
這四個字說得斬釘截鐵,海一大師不禁為之一愕,嘿嘿笑道:「老衲不明白姑娘言中之意,不過無論如何,這山房規矩是壞不得的!」
說著橫移幾步,正正地擋在了鐵娥前路,雙手合十,身形岸然不動。
冷劍鐵娥右手向下微微一沉,道:「大和尚,你還是閃開的好!」
海一面如鐵石,毫不動容。
鐵娥冷冷一笑,移步而前,海一終又哈哈一笑道:「阿彌陀佛,鐵姑娘你也欺人太甚了!」
話落,右手肥大的袖沿,呼嚕嗜向著鐵娥肩頭上拂了過來。
鐵娥玉手一抬,尖尖玉指,向前一挺,忽地一股冷風,直向著海一大師「曲尺穴」上射去。
海一面色一變,退後了一步。他已識出鐵娥所發的指力,正是當年鐵雲震懾武林的「乾坤指」,如若為她點中,那還了得!
他身形一退,鐵娥卻翩然而進,她雙手向外一推,凌勁的掌風,已把山房大廳內的兩扇紅門震得霍然而開,發出了「梆當」一聲巨響。
鐵娥蓮足一點,飛身而入,海一斷喝道:「好大膽的姑娘!」
身形疾射,自后猛撲了上來,一雙大手同時一抖,使出禪首功夫「大手印」,照定鐵娥肩頭上拍抓了下來。
鐵娥嬌軀猛然一轉,那冷艷的臉上,已現出無限殺機,海一方自心中一凜,她己玉腕一分,以掌緣向海一兩脈上切去。
她認位極准,掌勁切處,竟是分毫不差,海一大師芒鞋一頓,身子拔起來,用雲中現掌,一掌反向鐵娥面門上劈來。
可是鐵娥似乎早已防有此一著,他身子剛起,忽然發現鐵娥身子一縮,他就知道不妙了。
這剎那之間,鐵娥就像是捲起的浪花一般,身子向外一彈,便到了海一背後。
海一大師再想轉身,已嫌不及,頓為鐵娥十指尖尖的一雙玉手,雙雙插中在兩肋之上。
總算是鐵娥手下留情,並沒有使出內力,可是這種「分筋錯骨手」,已使得海一大師承受不了,只見他在打了一個寒戰之後,身子就像是具木頭人似的,一動也不再動了!
鐵娥以分筋錯骨手,制住了海一大師,嬌軀向外一飄,猛抬頭忽見迎面立著一個皓首赤眉的矮胖和尚。
這和尚一身白衣,雙目如炬,朝天鼻下,是一張微微掀起的巨口,看起來有點怪相。
鐵娥冷冷一笑道,「大師父,你也要攔阻我么?」
胖和尚冷冷地道:「鐵氏不傳之秘果然高人一等,看來敝山房是無人阻得住姑娘了!」
鐵娥面色微紅道:「我不是來生事的!」
胖和尚點頭苦笑道:「姑娘自然不是來生事的,不過……唉,老衲只有對姑娘微透一點禪機,雲海老宗師今天所要會的,並非是一個女人,姑娘你又何必自討無趣?」
鐵娥冷笑道:「老宗師,所要會的又是何人?」
胖和尚雙手合十,喃喃道:「此人三木之根,兩袖雲從,富貴中來,天曲送去,一生高超,只打不開一個『情』字!」
鐵娥面色一沉道:「誰管他這些,這人武功如何?」
胖和尚雙手合十,微笑道:「令尊昔年造坊山房,老宗師破格接見,見其藝后,許了一個『優』字!此人卻當得一個『超』字!」
鐵娥冷冷道:「優和超又有什麼區別?」
胖和尚道:「阿彌陀佛,姑娘你這就不知道了,天下武技門類繁多,能人無數,而如此眾多的能人之中,真正入流的卻是少之又少,而入流者,能達到『七字歌』品級的,更是罕若晨星了!」
鐵娥秀眉微顰,這倒是她以前未曾聽說過的,不禁生出一些好奇之心,問道:「七字歌又是什麼?」
胖和尚冷冷一笑道:「這七字歌是:聖、上、超、優、高、平、凡。」
鐵娥不由面色一變,道:「這麼說,今日來會之人,其武功竟較當年……鐵先生還要高么?」
胖和尚點頭道,「略勝一籌!」
鐵娥呆了一呆,遂凌厲道:「我方才施展的武功,和尚你可曾看見了?」
胖和尚點頭道:「看到了,的確高明!」
鐵娥哼了一聲,道:「和尚,你看我可以算得上七字歌中,哪一等級?」
胖和尚嘻嘻冷笑道:「入七字歌者,普天下實不多見,老衲雖不能明斷,但就姑娘適才所展武功看來,勉強可以當得上一個『平』字!」
鐵娥大怒,蛾眉一豎道:「和尚你滿口胡言,快快閃開路,我要過『懸鏡廊』,你莫要阻擋,否則可就怪不得我掌下無情了!」
胖和尚嘆息了一聲,道:「姑娘你一定要闖,老衲也不會阻你,只是這懸鏡廊非比等閑,就連老衲居此數十春秋,卻也未敢輕易嘗試,是以至今猶未通過,雖然姑娘武功較老衲要高一籌,可是卻也未必能成呢!」
鐵娥冷冷笑道:「和尚你多慮了,我只是問你,如果我通過了懸鏡廊,可容我參見雲海老宗師么?」
胖和尚呆了一呆,道:「如通過,按理是可以晉見宗師老人的,不過……」
鐵娥杏目一瞪道:「還有什麼不過?」
胖和尚嘻嘻一笑道:「也罷,姑娘如真通過了懸鏡廊,老朽拼著降罪,也帶領姑娘入見宗師就是。」
鐵娥喜道:「一言為定?」
胖和尚不悅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話說在前面,老宗師多半是不會見你的!」
鐵娥哼道:「你只帶我入見,至於他見我不見,是他的事情!」
胖和尚見她對雲海老人如此出言隨便,著實吃了一驚,心想此女年紀輕輕,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真怪事也。
想到此,這胖僧雙手合十喃哺念道:「阿彌陀佛,姑娘請隨我來!」
鐵娥忽然笑問「和尚,我還不知你法號怎麼稱呼,等一會我通過之後,還要找你呢!」
胖和尚點了點頭,道:「老朽乃此山房住持大師,法號『海禪」,姑娘記住了!」
鐵娥點頭道:「忘不了!」
海禪大師忽然想起一事,駐足道:「海一師弟穴道受制過久,只怕有損,可否請姑娘為他解開?」
鐵娥冷哼道:「大師父何不自己動手?」
海禪大師面色一紅,喟然道:「不瞞姑娘說,貴門獨特點穴手法,江湖鮮見,老衲自忖無此能力!」
鐵娥輕笑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說罷嬌軀微側,旋風般掠到了海一大師身邊,玉手向海一肩上一搭,清叱了一聲:
「去!」
雙手一抖,把那海一像球似地拋了出去,只見他瘦長的身子著地一滾,立起時,穴道竟已解開了。
海禪大師呆了一呆,嘆息道:「名家手法,畢竟不凡,只是以此來對付出家人,卻未免太過分了!」
鐵娥秀眉微揚道:「大師父你少說廢話,快快帶我進去吧。」
海禪大師面色一沉,道:「好!」
隨即身子一轉,大步向內院行去,鐵娥一聲不響地緊隨在後,後院里有許多參天的古樹,地面上積滿了落葉。
二人來至一排梧桐樹前,海禪大師獨自前行,鐵娥忽然叱道:「且慢!」
海禪大師白眉一皺道:「姑娘何事?」
鐵娥冷冷一笑,只見她雙手一分,已把面前兩棵梧桐樹推得彎了下去,他身子卻在這一剎那間,猛地騰拔而起,飄出了五六丈以外。
她身子落地站定之後,冷冷道:「大師父這是何意?」
海禪大師嘻嘻一笑道:「姑娘既識破了『雙桐陣』,當可進入『懸鏡廊』了,恕老衲不送了!」
說罷面上帶出一種戚戚之色,合十拜了一拜。
鐵娥杏目圓睜,厲聲道:「懸鏡廊究竟在哪裡?」
海禪大師呵呵一笑,道:「姑娘已來至廊前,還問些什麼?老衲最後再奉勸一句,姑娘入廊之前最好三思,萬一被困其內,除非另有高人入內援救,否則姑娘終生淪陷,任何人無法可施!」
鐵娥冷笑道:「你太多言了。」
語畢猛地轉過身去,果見兩列樹間,搭有一個茅草小棚,走近一看,茅棚下,懸有一方銅像,鏡上有兩句禪語:
「青天明鏡
苦禪費思」
鐵娥端詳甚久,也不大明白這八個字是什麼意思,為即閃身而入,眼前是一道黑色石塊砌成的廊洞,洞前立有一個俗家裝束的青年人。
這青年乍見鐵娥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是過廊來的嗎?」
鐵娥停步頷首道:「正是。」
那俗家青年搔了一下首,道:「怪事,不該是你來的呀!」
鐵娥實在是不耐這麼許多人盤問羅嗦,不由蛾眉一豎道:「海禪和尚已准我進來,你又何必廢話,快閃開!」
說罷足下一頓,已來到了洞口之前,雙手一翻,直向那俗家青年身上擊去,那青年嚇得忙自閃開,一面大聲道:「姑娘,你且慢入內,我有話要關照你!」
可是鐵娥一心闖關,哪裡有心情去聽他說些什麼,當時雙手用力在洞門上一推,才發現兩扇門竟是鋼鐵所鑄,十分沉重。
儘管如此,在鐵娥沉實的掌力之下,鐵門還是被震開了,鐵門一開,立時就有一股陰森森的冷風湧出來,難怪,這古廊已有多年沒沾過人氣了。
冷劍鐵娥震開鐵門,身形蕩然而入,她技高膽大,自負極高,絲毫也未把這「懸鏡廊」
看在眼內,身方進入,只聽得「梆當」一聲大響,身後的鐵門,竟然自行關上了。
鐵娥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竟然是伸手不辨五指,她自幼隨父,在「夜視」方面,是下過相當工夫的,只是人從明處乍入黑暗,一時之間總不易辨物。
她背門而立,微微閉起了眸子,少停開目,果然情形有了改變。
首先,她發現這道廊子內,立有無數人形皮偶。
這些皮人看起來,幾乎是和真實的人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姿態各異,有些卻是一般人所不能模仿出來的。
這些皮人,是被裝置在各個不同的角度上,有立有坐,有卧有伏,甚至懸在空中,龍伸虎踞,不一而足。
鐵娥看了一會兒,心中有了底,她己猜出,這些皮偶必是當初雲海老人親手製作安置的,每個皮人身上必暗藏一手極厲害的奇招,是以這多年以來,未聞有人能通過此廊的,今天自己貿然走入,要是通它不過,傳揚出去,可真是大大地丟人了。
鐵娥如此一想,禁不住微微吃驚,同時也有些後悔。
不過這種感覺,是極為短暫的,很快便消失了。
她一直不動,靜靜地觀察著這些人偶,足足有半盞茶之久,才看出了皮人之數,統共是一百零八具。
一百零八個皮人,就有一百零八個不同的姿態!
又過了一會兒,她的目力已能完全適應,暗廊內也就越發地顯得清朗,這時她更看出,在這曲折的長廊兩邊,竟然安有無數面小如貝殼似的鏡面!
由於這些鏡面相互映照出來的微光,才為這暗道內增添了一些光亮。
鐵娥觀察到此,心中充滿了信心,她試著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發現到,足下所踩踏之處,竟是又軟又薄的地板。
非但如此,每當她抬足走動之時,整個的地面都似乎動搖了起來,前面的皮人也跟著前後左右搖晃不已。
鐵娥自丹田提起一股真氣,頓時身輕如燕,她足一點地,已越出丈許以外,來到了第一具皮人身前,足方沾地,忽聽「叭」的一聲響,不知何時,那皮人一隻右手,竟然平胸而出,擋在了她身子正前方。
她暗自好笑,心忖這種招式,又能傷得了哪裡,於是她身子向下一探,便想由皮人臂下竄身而過。
可是身子方自一探,卻又是「叭」一聲大響,再者那皮人一隻右腿也抬了起米。
如此一來,鐵娥要想通過,只有一個辦法——挪開皮人的手腳。
她略一顧視,突出右掌按在了皮人右肩之上,同時,左掌向外一撐,拿住了皮人手肋,雙手執定之後,用力向上一翻,那皮人發出一陣吱吱聲,前後搖動了一下,那隻伸出的右手,不過被抬起了寸許而已。
鐵娥大吃了一驚,這才知對方雖是一具假人,可是由於設計的精巧,其蘊藏的力道卻是驚人之極,看來自己如不施出全力,只怕這第一步就走不過去。
想到此,雙手再次的一緊,全力向上一舉。
「轟隆」,整個的皮人為她推得倒了下去。
鐵娥就在它倒下的剎那之間,掠身而過。
她身子方一掠過,又是「轟隆」一聲大響,再看那皮人已恢復了原來樣子。
鐵娥僥倖通過了第一關,只覺兩掌炙熱,雙臂發麻,這才知道這懸鏡廊實在是不易通過。這時整個的廊道都因第一具皮人的牽動,激烈地晃蕩不已。
鐵娥足方沾地,忽見面前黑影一閃,自壁角里猛地撲出了一具皮人,雙手由上而下,使得是「雙燕歸巢」,直向鐵娥兩肩上疾打了下來,掌風疾勁,威勢絕倫,鐵娥忙身子向回一縮,橫右臂,向上一架,這一架之力,雖是阻住了對方來勢,可是卻痛得她眼淚都流了出來。
冷劍鐵娥不由得勃然大怒,嬌叱了聲:「去!」
左手向外一翻,「砰」一聲,正正擊在了那皮人胸口之上,那皮人立時像個倒翁似地搖個不住,鐵娥身子一偏,方要躍過上,猛可里又有一股勁風,向她雙腿上掃來。
鐵娥經過兩次教訓之後,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股勁風未到,她已騰身而起,可是那皮人,竟像是早已料到她有此一著,忽然背脊一拱,一雙長臂由兩側直向空中抄出。
鐵娥就空一滾,左手一按皮人頭頂,身似落葉的又升高了三尺,姿式之美,確是少見。
這位身負奇技,高風傲骨的佼佼女俠,今日在通過懸鏡廊的過程中,已施展出了全身的解數,她那一身詭異的武功,也委實令人驚異佩服。
就在她全力對付廊內皮人的當兒,龜山道上,卻飛馳而來了一雙少年男女。
這男女二人,身法都可以稱得上一個「快」字,二人匆匆來到了「雲海山房」前那木架門外,才站定了身子。
這時日正中天,陽光刺目難睜,二人站定后,容貌也就看得清楚了,男的是劍眉星目,猿臂蜂腰,一身雪白長衣,朗朗神采,蓋世丰儀,真正是人中之龍,再看那少女,櫻口瑤鼻,長身玉立,俏立那兒,有如玉樹臨風。
這少女上身上一件青綢緊身衫,下著同色彈墨八幅風裙,背插長劍,端的儀態萬千。
她微微偏首,目視著少年,嘆了一聲道:「好了,地方到了,你找她去吧!」
少年皺了皺眉,道:「你……不進去?」
青衣少女忽然目眶一紅,背過了身子,冷冷地道:「我還進去作什麼,你難道想看我們打架不成么?」
少年微窘道:「青青,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我是想為你二人化解一下,如果你能了解她的為人,也許你就不生氣了!」
楚青青忽然轉過身來,面色一冷,道:「大哥,這件事你不必再談了,我與她的事自會化解,總之,我也不是好欺侮的就是了。」
白衣少年呆了一呆,一時也不知怎麼說才好。
楚青青見狀,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又何必發愁,進去找你那心上人吧!」
說到此,語音一啞,面上現出一片傷感,忽地掉頭如飛而去。
白衣少年喚道:「青妹……」
可是那姑娘卻頭也不回的去了,少年只得長嘆了一聲,轉過身來,穿過木架門,向雲海山房前行去。
他一直行到了山房正門前,見有一個矮胖的丑和尚佇立門前,便走過去,欠身施禮道:
「借問大師,適才可有一個少年女子來過?」
郭飛鴻打量了和尚一陣,心中一動,道:「後輩姓郭,名飛鴻!」
那丑和尚目光盯在郭飛鴻胸前那口銀光短劍上,面上越發驚異,怔了一下道:「阿彌陀佛,恕老衲多問一句,鐵雲鐵大俠,是施主你什麼人?」
郭飛鴻不由暗吃一驚,目注和尚點了點頭道:「鐵大俠乃是家師,大師你……」
丑和尚口中又念了聲佛號,點頭道:「老衲海禪,乃這山房的住持和尚,正奉命在此恭候一人。」
說著,又打量了郭飛鴻一陣,慨然道:「莫非那人竟是少俠你不成?」
郭飛鴻搖頭苦笑道:「大師父,弟子來此乃是找尋前來的少女,並非是應貴山房之約來的!」
海禪大師冷冷一笑道:「今日之事,太也離奇,怎麼都與鐵老施主扯上了關係?少俠,你來此莫非是要找尋那冷劍鐵娥姑娘不成?」
郭飛鴻面色微紅,點頭道:「正是!」
海禪大師冷森森一笑,道:「鐵姑娘不聽老衲苦口相勸,已然進入了懸鏡廊內,此時未見出來,想必已被困在廊中,這都怪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郭飛鴻不由大驚道:「懸鏡廊又是什麼?在哪裡?大師父能否帶弟子前去一觀?」
海禪大師見這少年精華內斂,雙目炯炯有神,心知是一位身懷絕學之人,偏偏對人如此彬彬有禮,比之先前鐵娥那種盛氣凌人的氣勢,真是不可共語,心中已先存下好感,只是負責在此引度高人,卻不敢輕離職守。
當時聞言之下,嘆了一聲道:「少俠有所不知,老衲奉命在此迎候一人,不便離開,鐵姑娘如真被困廊內,最多不過一日夜,待雲海大師兄轉回,自會入內放她出來,少施主盡可放心離去!」
郭飛鴻聽了這話,那雙長眉由不住微微一皺,低頭長嘆了一聲。海禪大師看在眼中,突然心中一動,輕輕「哦」了一聲。
郭飛鴻抬頭驚奇的望著他道:「大師有何高見?」
海禪大師後退了一步,道:「少俠,請你報個生辰八字與老衲一聽,如何?」
郭飛鴻一呆,奇道:「這又何故?」
海撣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少俠客你莫非是丙子年四月十一日子時所生么?」
郭飛鴻面色一變,後退一步道:「咦!大師父怎會知道?弟子正是丙子年四月十一日子時所生,你……」
海禪大師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向著郭飛鴻深深一拜道:「想不到施產你就是老衲在此所候之人!」
郭飛鴻愈發地不明白了,他苦笑了笑道:「大師父你這話弟子真正不解了,尚請明教,以開茅塞才好!」
海禪大師雙手合十,又宣了聲佛號,道:「郭施主你哪裡知道,敝山房每三年三月八日,開房接衲有緣,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老祖宗乃是佛慧智身,已能洞悉過去未來,每三年一現真身……」
搖了搖頭,又繼續道:「敝山房三年一開,接衲有緣的消息,本只有極少數武林高人知道,後來卻不知怎麼,知道的人愈來愈多,甚至一些江湖油混之流,竟然也來此胡鬧,此輩人物,既無靈根佛慧,武功更是平平,而老祖宗所設的『懸鏡廊』,除非有極高深的武功造詣,是不易通過的,這些人如何能過得去……」
他搖頭頻頻嘆息,面上現出一些愁苦之色,訥訥接道:「所以,這些年來敝山房所受的騷擾也就可以想知了!」
郭飛鴻兀自糊塗,正要發問,和尚又道:「自此以後,敝山房才不得已有違初衷,這開房盛會,也就有名無實了!」
郭飛鴻皺眉道:「大師所謂的老祖宗是什麼人?此事又與弟子何干?」
海禪大師欠身合十道:「少俠可不要以弟子自居,老衲哪裡當受得起,只說施主你乃未來武林中承先啟後不可一世的人物,否則老祖宗已四年面壁,焉能為了施主又破格現身……」
郭飛鴻越發驚異,道:「老祖宗是一位有道高僧?」
海禪大師神色一變,道:「啊喲喲……郭少俠這句話問得太淺見了!」
郭飛鴻不由面色一紅,那海禪大師卻正色接道:「老祖宗乃是當世僅存的佛門碩果,他何時從佛,何時圓寂,何時開始現身說法,就老衲這等年歲,也不甚了了,只知其佛法浩瀚,功力無邊,該是神靈現世,這樣說,老祖宗是當之無愧的!」
大和尚說到此,連連合十打躬,可見其對那位祖師佛爺的敬仰了。
這番話聽得郭飛鴻真是驚栗不止,最奇的是自己只是為找尋鐵娥偶然來到此地,而這和尚卻能知道自己生辰八字,且謂自己為預定的有緣,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當時,他面上現出一團驚疑,搖了搖頭,冷然道:「這些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大師父,請指出懸鏡廊所在,弟子要找尋那鐵姑娘去了!」
海禪大師嘿嘿一笑道:「郭施主,你此刻不信,老衲自是無法,等一會兒,你見著了老祖宗也就會明白一切了!」
郭飛鴻呆了一呆,對這些事,他仍然是沒有多大興趣,當時有些不耐煩道:「大師父可願帶我前去懸鏡廊么?」
海禪大師點頭道:「當然,當然,少施主你隨我來。」
說罷轉身,大步向前行去,郭飛鴻跟在他身後,二人方自跨出那個月亮洞門,就見一俗家少年氣急敗壞地迎面跑來。
海禪大師見狀立時定足道:「靈哥兒,你這是怎麼啦?」
那少年看了郭飛鴻一眼,怔道:「這人是誰?」
海禪大師含笑道:「這位施主,正是你所要接引與雲海大宗師的人!」
俗裝少年目光在郭飛鴻面上一轉,「哦」了一聲道:「阿彌陀佛,這就是了!」
上前一把拉住了郭飛鴻的袖子,接道:「郭相公,你快快來吧!」
郭飛鴻一驚,道:「不要拉,你是誰?怎知我姓郭?」
俗家少年只好駐足,一手搔著頭皮,道:「咦,老宗師交待要見你的,我怎不知你姓郭呢?」
飛鴻長眉微軒,這位老祖宗,可真是引起了他的興趣,當時他暗自道了聲稀奇,看來等一會兒自己是真要見一見他了。
海禪大師手指那俗家少年道:「此乃老宗師跟前的香火童兒,名叫靈哥兒,等一會兒,他要帶領施主去會見雲海宗師!」
飛鴻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就去拜見這位老祖宗就是。不過,眼前我卻要……」
話沒說完,那靈哥兒忽然跺腳道:「大和尚,你到底是怎麼搞的?我奉命接引的是這姓郭的,你怎麼放進一個大姑娘來,老祖宗要是怪罪下來,你擔當還是我擔當?」
海禪大師摸了一下光頭,皺眉道:「老衲對她無法可施,又有什麼辦法?你怎麼不阻止她呢?」
靈哥兒搖了搖頭道:「她身手太快,我正想問她幾句,她卻己然跑進去了。」
說到此,一拉飛鴻道:「不好,我方才來時,好像聽得廊內連聲大響,別是那姑娘在拆房子了!」
海禪大師一驚,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你快快入內去看看吧!」
飛鴻聞言也吃了一驚,他倒沒有想到鐵娥竟然會如此冒失,居然會在佛門善地如此胡鬧,當下忙跟著二人向前疾疾行過去!
眼前是一片荒靜的院落,地上滿是枯朽的落葉,周圍散生著許多參天的古樹。
三人走到那兩株梧桐樹旁,海禪大師正要道出「雙桐陣」,卻見郭飛鴻身形忽定,雙掌向前一分,平空左右一推,兩株梧桐樹已被壓得彎了下去。
就在靈哥兒和海禪大師轉身看望的當兒,郭飛鴻已如同一隻燕子似地飄了過去!靈哥兒呆了呆,張大了嘴道:「好傢夥,真是好本事,老祖宗真看對了人!」
海禪大師生恐郭飛鴻誤會,當時忙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不要誤會,這是設來考驗入懸鏡廊的人武功如何的,施主目鑒力果真是高人一籌,令人折服!」
話聲方落,忽聽得「嘭」一聲大響,眼前落下了一陣砂土,靈哥兒臉色一白道:「糟了,郭相公,你快進去看看吧!」
郭飛鴻心中懸念著鐵娥,聞言點頭道:「好!」
一個「好」字出口,身子已驀地撲了過去,到了懸鏡廊入口前,當時右手向外一推,把廊門推開,只覺廊門甚是沉重。
門方啟開,就聽得廊內傳出陣陣的「碰、碰」之聲,似乎整個的石廊都在劇烈地震動者,在這些劇烈響聲中,還夾著一些鋼簧之聲。
郭飛鴻微微辨認了一下廊內情形,已知是一個設有厲害埋伏的地方,再從那些相互對映的鏡光下,進一步把眼前情勢看了一個仔細,不看則已,一望之下,使得他暗暗一驚,心忖道:「鐵娥,你也太任性了。」
原來目光至處,竟有十數具皮人,散倒廊內,支離破碎,分明是為鐵娥硬打硬折而弄毀了的。
這道懸鏡廊佔地頗長,曲曲折折,蛇也似的延伸出去甚運,郭飛鴻心中擔心鐵娥安危,向前走了幾步,高聲道:「姑娘你在哪裡?我來助你!」
說罷放步前行,他武功高絕,目光銳利,這些皮人半數已為鐵娥重手法弄毀,失去了作用,餘下半數,雖是招式離奇,可是郭飛鴻又怎會看在眼中?是以輕而易舉的已前行了十數丈之遠。
他藝高膽大,一心懸念著鐵娥情況,偏偏此刻前面廊內,竟是一些聲音也沒有了,他更加著急,身子向前微縱,足落處,彷彿覺得足下地板微微一斜。
郭飛鴻猛一提氣,身子正要飄出去,就在這時,耳聽得「呼」一聲,一股疾風,直向著後腦上打來,他暗吃一驚,忙身子向下一坍,右手向上一托,已觸到了一隻皮手,才知是一具皮人。
他右手托住了那隻大皮手,向外用力一推,使出了七成內力,中聽「碰」一聲,硬生生的把這具皮人給翻了出去,但同時自己也覺得肩頭有點發麻,不由嚇得打了個冷戰。
他暗呼厲害,心神略定,卻忽聞前廊內一聲嬌叱道:「去!」
隨著這個「去」字之後,緊跟著傳來了嘩啦一聲大響,似乎是皮人倒地之聲。
郭飛鴻心中一喜,點足而前,口中高聲道:「是鐵娥么?我是郭飛鴻!」
鐵娥沒有答話,只發出了一聲冷笑。
郭飛鴻一連折了三具皮人,儘管武藝高強,卻也禁不住額角現出汗來。
當他轉過了前面一個彎角時,已可看見這條廊道的盡頭,在模糊的皮人交錯影里,正有一個披髮仗劍的少女,揮劍怒砍著皮偶。
郭飛鴻一眼就識出了,這個姑娘正是鐵娥,雖然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鐵娥的本來真面,可是鐵娥那一雙凌人的剪水瞳子,他卻是熟悉的!
這姑娘真正是膽大妄為極了,她竟然以兵刃來對付廊內的皮人,已有十數具皮人手腳為她利劍砍斷在地。
這時就見她正自揮劍,迎著側面攻擊而來的皮人面門上刺去,可是那人身形忽進忽退,竟是靈活十分。
原來這是「懸鏡廊」最要緊的尾段部分,雲海老人在這一段廊道內的皮人身上,設下了最歷害的奇招,如非具有大智和特殊武功者,萬難通過。
其實說起來,以鐵娥武功智力,只需慢慢應付,並非不能通過,只是她為人孤傲,自負過高,個性極強,哪裡肯一招一式地去琢磨猜測,盛怒之下,竟然拔出劍來應付。
在「懸鏡廊」內施展兵刃,已是大大違背了山房的規矩,更何況她下手過毒,把雲海老人苦心設計,窮極匠心製作的皮人,半數都毀於劍下,這些皮人一經劍毀,無異廢物,今後將再也難以修復了。
郭飛鴻目睹此情,不由大為驚心,他雖然不知山房規矩,可是鐵娥如此放肆,顯然是不對的。
當下他高聲叫道:「姑娘使不得,快快收起劍來,待我助你一臂之力!」
說著,他足下疾點,施展出鐵雲所授的輕功絕技「千里戶庭」移步大法,身形微晃,已到了鐵娥身邊。
附近幾個皮偶,不是為鐵娥重掌力震毀,就是已在她劍下支離破碎,所以郭飛鴻進身之際,絲毫未遇抵擋。
郭飛鴻來到近前,鐵娥正是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她一生對敵,從未像今日這麼為難過,這一百零八具皮人,暗藏了數百式絕招,已然使得她心力交疲。
只見她長發披肩,香汗淋漓,揮動長劍時,簡直就像是一個瘋子。
在她猛烈的劍招之下,面前一個皮人雖已遍體鱗傷,可是招式不變,它來回進退,有如游龍,端的是猛惡已極。
郭飛鴻身子向前一偎,正逢著那皮人進身之時,只見它兩臂一拱,疾如石火電光一般,一雙皮掌直向鐵娥兩肋上夾擊而來。
鐵娥一聲尖叱,右足一抬,踢在了這皮人前胸之上,她身子錯出了尺許以外。
可是雲海老人,在這裡所設計的,乃是最厲害的「連環三皮偶」,是由三具皮人組合而成,三皮人交互攻擊,各出奇招,確實是非同凡響。
鐵娥顯然已在此被困甚久,是以暴怒十分。
她天性好強,自己對敵時,絕不願任何人插手相助,此時見郭飛鴻來到,更是羞怒異常,一口長劍,翩若飛虹疾電,只聽她一聲清叱,劍光閃處,那是一具皮人一顆斗大的頭顱,已在她青鋒之下,滾了下來。
郭飛鴻驚叫道:「姑娘使不得!」
鐵娥毫不理會,長劍翻處,那皮人一隻右手又隨劍拋落,隨聽那皮人體內發出了「崩」
一聲大響,嘩啦倒了下來。
郭飛鴻身形一閃,繞到了鐵娥身側,他目睹鐵娥那張蒼白的臉,已為汗水濕透,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身上長裾,已有多處破碎,不由甚是痛惜。
只是這時候,卻不容他再說話,鐵娥長劍又翻了過來,直向第二具皮人身上砍去。
郭飛鴻右掌向外一吐,「碰」一聲,把那具皮人打在了一邊,口中叫道:「姑娘快收起劍來!」
鐵娥忽地轉過身來,嬌叱道:「不要你管,滾開!」
只見她右手向外一展,掌中劍帶出了一片奇光,反向著郭飛鴻面上刺來,郭飛鴻忙自閃身避退。
他真想不到鐵娥竟會如此,心中一寒,遂見鐵娥冷冷一笑,陡然間騰身向裡面撲去。
這時已到了懸鏡廊末尾,鐵娥身子向下一落,右掌向外一推,怒叱了聲:「開門!」
她盛怒之下,第一招式,無不用其極致,掌力至處,只聽轟然一聲大響,兩扇鐵門霍然大開。
鐵娥有如一個瘋子似的,陡地閃身而入。
她身子一落地,迎面看到那海禪大師同著那個俗家弟子立在眼前,不由一聲冷笑道:
「我道這懸鏡廊是什麼龍潭虎穴,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
說著,把寶劍插回鞘內,目視著海禪大師,冷冷地又道:「和尚,你還要怎麼說?」
海禪大師見鐵蛾此刻模樣,不由心中暗凜,他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訥訥道:「女施主方才在廊內,竟然使用兵刃了么?」
鐵娥點頭道:「自然是用了,怎麼樣?」
言方到此,那靈哥兒忽然一聲叱道:「好個大膽的女人,你惹下大禍了!」
身子一閃,逼到了鐵娥面前,並二指,照準鐵娥咽喉就點,海禪大師見狀,為之大驚道:「靈哥兒你退下來……」
話還未完,鐵娥已如同走馬燈似的,只一轉,便到了靈哥兒身側,玉指微伸,正點在了靈哥兒的「志堂穴」上,頓時那靈哥兒就不能動彈了。
海禪大師跌足道:「女施主,你也太放肆了,你如此胡鬧,老衲怎能帶你去見祖師爺呢!唉!唉!這下如何是好?」
說罷連連苦笑,無計可施,忽見鐵門再啟,郭飛鴻翩若驚鴻的騰身而出。
海禪大師見了,面色微喜,合十道:「阿彌陀佛,郭施主你可趕來了!」
鐵娥忽地回身看了郭飛鴻一眼,面若秋霜冷冷一笑,並不理會郭飛鴻,卻上前一步,手指海禪大師微懣道:「喂,和尚,你說話算不算數?」
海禘大師苦笑道:「姑娘,你太胡鬧了!」
鐵蛾秀眉一挑,怒聲道:「什麼胡不胡鬧,雲海老人既然有言在先,凡是通過鏡廊者,皆可入見,這什麼我就不行?和尚,你若是不願帶我進去,我就自己闖進去了!」
海禪大師一驚,嚇得面色慘白,連聲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女施主,這萬萬使不得的!」
說著,看了郭飛鴻一眼,嘆了一聲道:「姑娘你先把靈哥兒穴道解開,老衲帶你入內參見雲海老宗師就是!」
鐵娥冷冷笑道:「這人太也無禮,待我出來之後再為他解開也是不遲!」
海禪大師頻頻苦笑道:「鐵氏乾坤指,豈是等閑,只怕姑娘出來時,這靈哥兒已沒有命了!」
鐵娥冷冷笑道:「我保他不死就是了!」
海禪大師轉向郭飛鴻,合十道:「郭施主可懂得解法么?請為他解開吧!」
郭飛鴻見鐵娥如此任性,心中頗不以為然,但由於種種原因,卻又不便與她翻臉,這時聞言之下,只得嘆息了一聲道:「大師父不必擔心,弟子為他解開就是!」
說罷大步走過去,雙手在靈哥兒兩肩上一按,微微一抖,陡然退身,那靈哥兒「哇」一聲大叫,嗆出了一口濁痰,當即醒了過來。
鐵娥那張蒼白的面頰,微微現出一些驚異之色,一雙瞳子,向著郭飛鴻望了一眼,冷冷一笑又把臉轉向了一邊。
那靈哥兒霍然醒轉,想起前情,只管望著鐵娥發獃!
海禪大師口中念了聲阿彌陀佛,對著郭飛鴻合十欠身道:「少俠真是功德無量了!」
說罷,回過身來,望著鐵娥冷冷一笑道:「姑娘一定要去參見老宗師,以怕會失望,因為老祖宗數十年來,是從來不與無緣的生人答話的!」
鐵娥冷笑道:「那你就不必多管了!」
郭飛鴻生恐和尚多言,又把鐵娥觸怒,生出事端,當下就道:「大師父何妨就帶鐵姑娘入內一見,怎又見得她沒有緣呢?」
鐵娥只是抱臂冷笑不語,她甚至連看也不看郭飛鴻一眼。
郭飛鴻這時不免生出無限感慨,他真沒有想到鐵娥竟是如此一個人!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怎麼得罪她了?心中緊緊系著一個解不開的結,禁不住微微發起呆來。
海禪大師見郭飛鴻也如此說,明知此事有違雲海老人訓誡,卻也無法可想,因為這位女施主太棘手,實在是不易對付。
當下嘆了一聲,合十道:「那麼姑娘請隨我來。」
說罷轉身成行,鐵娥目光轉向郭飛鴻,似想說什麼,卻又忍住,冷冷一笑,就跟隨著海禪大師向後走去。
海禪大師領著鐵娥穿過了一條甬道,來到了一座靜院之內。
但見這院子里,滿是一人多高的荒草,靜得連一點人聲都沒有,旁邊一個老黃瓜架子上,開著幾朵黃花,垂掛有百十根黃瓜。
海禪大師來至這裡,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顯得很是莊重,鐵娥冷笑道:
「老宗師就住在這裡么?」
海禪大師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這時日光透過花架,灑落在院落里,地上交織成一片美麗的光影。
日光也映照著鐵娥,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披散的秀髮,冰冷冷的一雙大眼睛,雖在憤怒中,卻仍然蘊含著令人不可抗拒的美,她清艷絕倫,一顰一笑,無不吸引人,普天下美貌佳人多得是,但是令人一見面刻骨銘心的卻不多,鐵娥似乎具有如此的氣質,她能在一見面之下,就緊緊扣住了你的心弦,然而,她卻是一個如此冷漠,不易令人親近的人。
海禪大師領著她穿過了院落,直趨一座花崗石鑿成的靜室前,停住了腳。
隨見他雙手合十,雙目垂簾,在一個蒲團上跪了下來,望著室內平空拜了三拜,恭聲道「三代弟子海禪叩拜宗師,請允許來客鐵娥入見!」
他說了這幾句話后,靜待迴音,可是室內卻是靜無聲息,甚久,他又重複地稟了一遍,仍然沒有回應,這老和尚拜了一拜,站起來,回身苦笑了笑,揮了揮手,意思是愛莫能助,請鐵娥離去。
鐵娥秀眉微顰道:「和尚你先出去,我自己進去見他就是!」
海禪大師臉色大變,連連搖頭道:「使不得!」
可是鐵娥卻冷冷一笑,舉步上階,海禪見狀忙加阻攔,鐵娥這時已把石室木門推開,閃身而入。
海禪大師嚇得雙手合十連聲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跟蹤而入。
鐵娥進入室內,抬目四望,只見石室內設備十分簡陋,正面立有四具高大的石像,那四具石像,並非是想像的沙門佛像,而是四個俗家裝束的人物,四個人四種打扮,看起來,雖是石刻,卻栩栩如生。
在四具石像正中,一個紅木壇座上,設有一個香草厚墊子,其上跌坐著一尊泥像。
是時,海禪大師早已撲跪在地,同時轉臉怒目望著鐵娥道:「姑娘見了老宗師也不下跪么?」
鐵娥微微一怔,道:「老宗師在哪裡呀?」
海禪大師長嘆了一聲,轉臉深深一拜道:「老祖宗萬請勿罪,此女太也無知……」
鐵娥見他跪拜之人,竟是一尊泥人,正自好笑,可是當她目光再次掠過那泥人時,卻不禁大吃了一驚,原來那狀似泥像的竟是一個人,一個極為瘦削的人。
說他是人,也委實不易令人相信,看上去就像是泥塑似的死板。
這個人全身,都積著一層厚厚的泥灰塵土,尤其那張乾癟的臉上,更堆著厚若銅錢的一層油泥,連五官也不易辨出。
如非是這人腦後披著甚長的灰發,誰也想不到他會是一個人,一個活人。
這一剎那,鐵娥才明白了,面前這個有如泥像似的人,就是雲海老人,不由心中一凜,當下呆了一呆,向著老人深深打了一躬道:「弟子鐵娥,參見老前輩,請求指示迷津!」
雲海老人連眼皮也沒有眨動一下,他那死板的軀體,就像是一具真的泥人,毫無一點生氣。
鐵娥道過姓名,抬起頭來,等了一刻,不見動靜,她又彎身行了一禮,道:「弟子鐵娥參見老前輩,請求指示迷津,並願為老前輩……」
話未說完,忽覺一股奇冷的寒風撲面吹到,鐵娥由不住打了一個冷戰,當時後退了一步,細看那雲海老人,依然與先前一模一樣,絲毫沒有異狀。
鐵娥秀眉微揚,內心有些著惱,冷笑了一聲道:「老前輩既有言在先,凡是得過懸鏡廊來見者皆為有緣,怎麼弟子來此,卻是不加理睬,是什麼道理?」
說罷,怒目向著雲海老人望去,對方仍是毫無反應,卻忽聽得一聲雀鳴,自老人長發內飛出了一對麻雀,穿門而去。
冷劍鐵娥不由呆了一呆,冷冷一笑,望著海禪大師道:「原來雲海老前輩早已坐化,龜山之會,原來竟是一個騙局,令人可笑!」
說到此,向著雲海老人微微一折腰,飄身退出石室。
海禪叩了個頭,隨後趕出來,急喚道:「姑娘,你不可胡言亂語!」
鐵娥駐足回頭,杏目圓睜道:「我如非看在你是出家人,今日怎能就饒了你,以雲海老人已將腐朽的屍身詐騙江湖,你們到底安著什麼心?」
海禪大師森森一笑道:「姑娘休得信口胡言,老宗師只是與你無緣,適才老衲百般阻擋,姑娘你執意要來,現在你總該明白事實如此,是不可強求的,姑娘請你就此去吧!」
鐵娥面色微微一變,正要發作,忽見院門外郭飛鴻同著那個俗家弟子靈哥兒走了進來,她雖是個性倔強,一意孤行,可是對郭飛鴻這個人,總似有一種特別的感覺,看到他這個人,她就會覺得心上掛著什麼似的,當時她只冷笑了一聲,驀然騰身而起,如飛而去。
郭飛鴻忙轉身趕上一步,急喚道:「鐵娥……」
他口中叫著,就要騰身追去,卻被海禪大師橫身攔在身前,高宣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你不可錯過了參見老宗師千載難逢的良機啊!」
飛鴻悵悵望著鐵娥起落的身子逐漸去遠,自量已是追她不上了,心中好不懊喪難過。
耳聽海禪大師對自己說這些,不由嘆息了一聲道:「大師父你哪裡知道,弟子尚有許多事要與這姑娘商談,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說到此,面上又現出了一片迷茫之色,海禪合十訥訥道:「郭少俠,雲海老宗師已數十年謝客,今日獨獨候你,這是施主你幾世修來的福份,怎可錯過,快快入內參見,時辰一過,只怕施主你有心求見,也是不能了!」
飛鴻聞言點了點頭道:「老宗師佛駕在哪裡,弟子入內謁見就是!」
海禪點了點頭,隨即雙手合十,把他一直帶領到花崗石室前,站定之後,海禪轉身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你自行入見吧,禪機不傳六耳,老衲不便陪同入內。」
郭飛鴻自進入雲海山房,始終是混混沌沌,一點也不明白,此刻離言之下,忽然福至心靈,點頭答應了一聲,轉身面對石室。
他恭敬的一拜道:「弟子郭飛鴻,參見老佛祖,叩請金安!」
說罷推門而進,當他看見了雲海老人肉身坐像時,不由暗吃了一驚,當下忙在老人身前跪了下來,叩首之後,恭敬地又道:「弟子郭飛鴻參見老佛祖。」
言罷抬頭,細看這位雲海老人,那張乾枯的面頰,仍是如同泥塑木刻一般,絲毫未有反應。
郭飛鴻心中一怔,暗想如此一尊坐像,如真能開口說話,委實是匪夷所思了。
這種意念剛起,忽然間,那雲海老人泥塑也似的面相竟有了極顯然地變動,只見他那額上,微微起了一道皺紋,落下了一片泥沙。
緊接著雙頰上也有了同樣的變化,綻開了兩道紋路,剎那之間,他那張黃蠟也似的厚泥臉,就像大旱的田地一般,裂開了許多龜紋,那兩片看來乾癟的厚唇,也開始扯動起米。
郭飛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他所看見的,竟是如此的神奇而不可思議。
驚異之間,老人一雙沉閉的眸子,也開始眨動起來,他那披散在腦後,其上積滿塵沙的長發,也微微顫抖起來,這一切,都顯示出一個靈魂的復甦,真正是奇妙之極。
飛鴻禁不住垂首及地,不敢平視對方的臉,就在這時,他耳邊響起了一種聲音,這聲音,乍然聽來,很像是耳邊有一隻蜜蜂在鼓動著翅膀一般。
當他靜下心來,再仔細的聆聽時,才發覺出竟是有人在說話,是一種自己生平從來未曾聽過的語音,蒼老,深悠,有如是撥動一根古弦。
「郭飛鴻……」那聲音說道:「我與你今日一會是為有緣,我將以無邊的佛法,點化於你,你能會我,可謂大幸,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郭飛鴻深深叩首,戰戰兢兢道:「老宗師點化弟子是為何情,尚乞指示迷津才好!」
那聲音道:「郭飛鴻,你正身誠信,抬起頭來!」
郭飛鴻敬諾一聲,目觀鼻,鼻觀心,抬起頭來,那蜜蜂鼓翅的聲音,似乎就在他面前飄浮著。
他感覺到,這一剎那,自己似乎整個身心,都變得空靈透剔,而進入了渾然忘我之境,迎面拂過來一陣無比溫煦的微風,微風中,夾雜那震人心弦的語音:「未來武林中,因為有了一個你,而興起了浩劫,郭飛鴻,你可知罪?」
飛鴻驀地一驚,垂首道:「弟子知罪!」
老人稍頓,又道:「當今天下,魔障重重,我所以點化你,乃是要借你之劍,修不世功業,果能如此,你亦因罪而得禍矣!」
郭飛鴻忽然抬頭睜開雙目,卻見老人那泥塑似的面頰,並無絲毫表情,敢情他出聲發話,全憑一種特殊的功力,即所謂「他心通」,借意念而傳心音,而這些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清晰地傳到了飛鴻的耳中。
這時候,飛鴻沐浴在梵風慧雨之中,一時靈性大長,他面色凜然的叩了一個頭,道:
「弟子有何德能,得老宗師如此看重?」
老人似乎發出了一陣低沉的笑聲,其聲嗡嗡,有如古井揚波,道:「痴兒——痴兒——
你且聽來。」
笑聲一頓,作詩日:
「廣大智慧無量德,寄此一軀肉與血。」
「安得千古不壞身,永住世間剎塵劫!」
吟罷,長嘆道:「郭飛鴻,你可明白了?」
郭飛鴻猶似茫然,忽然一股冷風,迎面而來,他打了一個寒噤,猛然大悟,脫口道:
「哦……哦公……六公公你是……」
老人長嘆道:「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痴兒,你總算明白了。」
語音一停,又唱道:「微茫煙水碧雲間,掛杖南來度遠山,冠履莫教親紫閣,去邱有路蓁苓茂,故國無階麥黍繁……」
方唱到此,郭飛鴻已止不住涕淚齊下,忽地撲過去,倒身於老人膝下,道:「六公……
六公救我!」
雲海老人嘿嘿冷笑道:「我為等你,已心力交瘁了,而你如今已是別家人,休再呼我為六公了……」說時,頗有幾分凄慘唏噓之意。
郭飛鴻陡地抬頭,淚下不已道:「哦……這都是幾時的事……」
他慢慢抬起頭,腦中這一剎那,歷歷閃過一些似曾相識,而又陌生的人物,這些人物的影子,就像走馬燈似的自他腦中閃過去,其中有一個身著白衣的長身少女,清麗絕倫,正自向著他微笑,頻頻點首。
郭飛鴻驀地面色緋紅,起而欲去,老人忽叱道:「前世冤孽,今世相纏,鐵氏女速去!」
言罷又一聲斷喝,郭飛鴻好像平空著了一個焦雷似的,頓時坐倒了下來,眼前也失去了那玉立亭亭,嬌弱美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