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不可不疑

6.1 不可不疑

第六章、豈曰無衣?與子同袍1

6.1不可不疑

伍封昨夜多喝了些,是以到醒來時,已是近午。此時不像後世有燈火,照明不便,雖在

宮內,無非是牆上、柱間插著大大的火把,稱為大燭,用以照明,畢竟不甚光亮,是以酉時過

后,人多就寢,寅卯之際大多起身。鄉野之間,睡得更早,只因農夫庶人一日只用兩餐,酉時

一般便睡了,次晨起身更早,大多寅時借些許晨光便入田間耕作,卿大夫之家起身晚些,最晚

也是辰時定要起身。

伍封喜歡夜飲,是以辰時起床是常事,不過今日一睡近午,那是極少有的事。他朦朧睜眼,

便見楚月兒坐在牖下,正背對著他靜靜看著院外的奇花異石。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紅色的衣服,

更襯出她雪白的肌膚來。

伍封素來睡覺,只留一褌3,此時悄悄起身,光著腳躡步走到楚月兒身後,低頭看著她白嫩

的頸子,不禁心想:「月兒的肌膚竟如此雪白粉嫩!」

楚月兒不知伍封悄站在背後,聞聲有異,站起身來,一轉身時,恰好撞在伍封精光的懷中,

輕聲驚呼了一聲。

伍封將她緊緊摟住,笑道:「嚇著了?你在想什麼?」因楚月兒久習吐納,視聽極為敏銳,

若非凝神細思,伍封起身她必有所知,因此伍封才會如此問。

楚月兒貼著他肌肉飽綻的胸脯,渾身軟綿綿地,羞紅了臉,又不好強行掙脫,道:「月兒昨

晚去看姊姊,順便向九師父學了些董門的刺派劍術,九師父說是偷學而來,只知大概。適才我

正在推演招式,不知道公子醒來了。」

伍封低頭看著她,道:「月兒昨日打敗招來,立了大功,要我如何獎賞你呢?」

楚月兒抬頭看著他,搖了搖頭。

伍封笑道:「我便把那口『映月』寶劍給了你吧!當初那鑄劍之人歐冶子定是神人,想是知道

世上會有個月兒,才將劍喚作『映月』。」

楚月兒問道:「那公子日後用什麼兵器?」

伍封大笑道:「我便用那頭死狼朱泙漫的『天照』寶劍吧!那口劍沉重之極,我用它更合適一

些。」

這「天照」、「映月」二劍都比尋常的劍要長許多。對他人來說,劍長了未必好用,但伍封與楚

月兒都身高臂長,膂力又大,是以用這種長劍極為合適。

楚月兒點了點頭,囁嚅半晌,道:「公子未穿衣服,小心著涼。」

伍封低頭看了看,才醒起自己光著上身,大笑起來,指著後面道:「月兒,後面有個玉石浴

池,你陪我一起鴛鴦戲水如何?」

楚月兒哪會不知這「鴛鴦戲水」的意思,面若紅霞,乘他手往後指,輕輕掙脫,退出了七八

步遠,笑道:「我讓人打水來吧!」

伍封泡在熱水中,長長地舒了口氣,見楚月兒遠遠地躲在一邊,顯是怕他真會扯著她來「鴛

鴦戲水」。

伍封心道:「這丫頭十分怕羞,改天想個法子,將她騙下水來。」

時人不常洗浴,大抵每月洗浴一次,天熱則十日一次。伍封卻是自小愛水,是以伍子胥和

慶夫人反而不敢讓他學泳,怕他有失。不過自小養成的習慣,基本上每日都要洗浴,有時忙起

來便罷了,只要有暇,就算是大冬天也要每日洗浴一次,水中一泡就是近半個時辰。

伍封泡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起來,眾侍女服侍他換了身黑色的新衣新裳,又替他戴好金冠,

穿好皮襪革屨。士大夫隨身必要佩劍,這時侍女將「映月」寶劍拿來,伍封擺手道:「自今日始,

我佩那口『天照』寶劍,『映月』寶劍便送給月兒。」

侍女們面有難色,須知那「天照」寶劍重有一百零八斤,再加上鐵裹的木鞘,重量約一百二

十斤,要她們拿來便有些重了。

楚月兒一直躲在一邊,等他穿好衣服后才走了過來,這時跑去將「天照」寶劍拿了來,替伍

封佩上。道:「夫人和渠公在前室等公子吃飯。」

伍封點了點頭,牽著楚月兒的小手,往前院大堂後面的室中去。

慶夫人、渠公、列九都各坐一案等著他們二人,這次還多了一個楚姬,坐在列九旁邊的案

后。

伍封向眾人施禮后,笑著對楚姬道:「姊姊可大好了?」

楚姬笑道:「有勞公子垂詢,楚姬大致痊癒了。」

伍封和楚月兒還沒就坐,便見妙公主蹦蹦跳跳地闖了進來,一個家人奔在後面,大聲叫道:

「夫人、公子,公主來……」,伍封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笑道:「公主若要進來,誰也擋不住的,

你下去吧,日後公主來時,直接讓她進來便是。」

妙公主向慶夫人施禮,叫了一聲「娘」,又與眾人打過招呼。

慶夫人微笑,尋思妙公主還沒嫁過來,便已經呼自己為「娘」了,尋思這丫頭從小喪母,

跟著父親長大,只怕一輩子沒叫過幾聲娘,憐意大生,走上前,將妙公主和楚月兒一手一個拉

到自己旁邊坐下。

眾人吃過了飯,渠公嘆道:「昨日封兒與朱泙漫一戰之前,老夫總是提心弔膽,卻不敢說出

來,怕折了封兒的銳氣,不料封兒真能殺了這凶人,高興之餘,深恐是夢境。」

其他人其實都--頭。

妙公主大大咧咧道:「封哥哥天下無敵,怕什麼朱泙漫?此事說起來,我的功勞也不小。」

伍封奇道:「公主有何功勞?」

妙公主道:「若不是我的妙計,月兒就算進了宮,此刻也被相國索要回去了。若沒有月兒,

這些天誰陪封哥哥練劍?嗯,月兒也大有功勞,再說她昨天打敗了招來,為我們大增聲威,子

劍這面子丟得可大了。」

楚月兒道:「月兒沒什麼功勞。不過那朱泙漫雖然敗了,但他的劍術委實高明,尤其是後來

使的那一路劍法,只怕是天下間攻勢最兇猛的劍術。」

伍封點頭道:「月兒說得不錯。我與朱泙漫一戰之後,才知道自己大有不足,這些天仍要好

好地練一練劍才是。」

慶夫人忍不住稱讚兒子道:「這便是封兒的好處了!別人獲勝,只會得意洋洋,狂妄自大,

封兒卻恰恰相反,獲勝之後,卻能回過頭來,反思自己的不足。如此下去,我看日後連董梧也

未必是封兒的敵手。」

眾人深以為然。

伍封汗顏道:「娘親過譽了,我哪有這本事?」

慶夫人道:「我一直有件事不解:顏不疑與朱泙漫有同門之誼,但昨日封兒與朱泙漫作比劍,

臨淄城中幾乎無人不知,顏不疑理應知道,封兒的請柬又送了去,他為何不來觀戰?」

渠公道:「老夫早就派人在顏不疑驛館外監視,這人到臨淄多日,自從參加新君即位大禮后,

足不出戶。若是有所異謀,早就應動手了,卻神秘兮兮地,不知幹些什麼?」

列九也道:「顏不疑若是為了那部,此書現在田恆府中,或偷或搶,總該動手

了吧?」

伍封將那日范蠡說的事說了出來,道:「范大夫為了越女而來,范大夫也說在齊國悄悄與越

女相見了。顏不疑要殺越女,也因該盯住范大夫才是,能否從范大夫身上找到越女是一回事,

范大夫走了,顏不疑至少也應尾隨而去,才像做事的樣子,為何仍然躲在驛館之中呢?」

渠公道:「前日老夫親自去送請柬時,在門口便被顏不疑的侍從擋住,接下了請柬,連顏不

疑的面也未見著。」

妙公主道:「這人是否生了急病,躺在驛館呢?」

渠公搖頭道:「他若是生了病,不說請大夫,至少也應該派人買葯,可老夫派出去監視的人,

誰都未見一點端倪。」

伍封突然想起一事,駭然道:「莫非這人根本不在驛館之中?說不定自從參加國君大典之後,

這麼多天一直在外圖謀,驛館之中是故布疑陣哩!」

眾人細細一想,均覺此事大有可能。

慶夫人道:「若真是如此,這件事就非同小可。他這麼精心布局,所圖謀之事,絕不簡單。」

渠公嘆道:「最好是想個法子,看看這人是否真在驛館之中。」

伍封搔頭道:「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眾人大皺眉頭,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

楚月兒嫣然笑道:「公子直接上驛館拜訪他,好不好呢?」

眾人愕然,對視一眼,伍封大笑道:「月兒說的是,其實我們都往複雜里想,就象一團亂繩,

越解越是糾纏,不如快刀斬亂麻,一刀斬開。」

妙公主駭然道:「你不是又要同顏不疑打架吧?」

伍封笑道:「我只是打個比方。我順便去拜訪他,他怎好將我拒之門外?就算他的手下為難,

誰又能擋得住我?」

眾人均覺這麼直接上門,就目前來看,其實是最好的辦法了。

渠公道:「是了,這幾日老夫要出遠門,我府上諸事,便交給九師父和楚姬二人打理。」

伍封問道:「老爺子要去哪裡?」

渠公笑道:「全靠你近日內的威勢,國君昨晚封老夫為官鹽令,收全國之鹽,販運各國以獲

利。齊鹽官辦,以前老夫只能從官鹽市買來漁鹽,販往各地盈其餘利,如今收全國之鹽,每年

只須上交府庫一定數額的財貨,剩餘之利,老夫細算之下,竟是以往三倍以上。這幾日之內。

老夫便要動身去收鹽販賣,明春之前定會趕回,不會誤了封兒與公主、月兒的大婚之禮。」

伍封皺起了眉頭,道:「我們如今也算富庶了,老爺子何必這麼辛苦,在家玩耍豈不是好?」

渠公笑道:「我對這種事情最有興趣,就象封兒喜歡飲酒一樣,如果不讓你你飲酒,你說行

不行呢?」

伍封連忙道:「老爺子還是去收鹽好了。」

慶夫人道:「我這幾日,也該回伍堡去了。」

妙公主道:「娘便住在這裡,豈不是好?我看這封府甚大,也不爭多數十人。」

伍封也道:「公主說的是,娘就不用回去了。」

慶夫人笑道:「我不在這裡,你豈非自在得多?何況伍堡在臨淄城外面,行事方便,萬一有

事發生,也有個照應。」

正說著話,一個家丁來報:「魯國的柳下惠大夫來拜訪公子。」

伍封大喜道:「快請他進來。」扭過頭來,對楚月兒道:「柳大哥算得上是你師叔,你也應該

去見一見。」與楚月兒迎了出去。

伍封將柳下惠引到廂房,柳下惠道:「兄弟昨日大展神威,將橫行無敵的『大漠之狼』朱泙漫

格殺,大哥心中好生歡喜。」

伍封笑道:「若非大哥和月兒,小弟怎可能勝得了他!」

柳下惠問楚月兒道:「月兒可是接輿師兄的弟子?」

楚月兒點了點頭,道:「是,師叔。雖然接輿師父不收月兒為徒,但月兒心中卻始終當他為

師父。」

柳下惠笑道:「原來如此。」

伍封皺眉道:「日後與月兒成了親,我見了大哥之時,是叫大哥好呢,還是叫師叔好?」

柳下惠哈哈大笑,道:「老子收了三個徒弟,大師兄是關喜,接輿是二師兄,我算是老三。

令舅王子慶忌雖得傳吐納奇術,老子卻不曾收他為徒,我得傳學問,接輿學的是輕身功夫,劍

術是他自創的,關喜什麼都沒學,但老子將一生學問寫了一部五千字的,傳給了關喜。

本來我從令舅處學了吐納術,老子便收我為徒,還要傳我其它的本事,但接輿師兄纏著我要學

吐納術,我被他纏不過,只好將吐納術告訴了他。老子雖然沒有責怪過我,卻不再授我本事了。

後來我知道接輿強練吐納術傷了腦子,才知老子不傳他吐納術的道理,好生後悔。」

伍封與楚月兒這才知道,接輿的吐納術原來是從柳下惠處學來。

柳下惠道:「昨日我一見月兒的劍術,便認得出是接輿師兄的拿手功夫。從月兒面色來看,

似乎也練過老子的吐納術。」

楚月兒道:「是接輿師父教給我的。」

柳下惠道:「此術都來自於老子,老子若是得知你們二人能練成『龜息』,不僅不會怪罪,還

會大為高興!老子只傳王子慶忌一人,並非自珍其秘,不願傳人,而是天下能練之者,萬中無

一,遇到天賦秉異的方可傳授。這種吐納術並不太難,全靠自悟,練到深處可用肚臍或腳跟代

替口鼻呼吸,據說最後還可用渾身毛孔呼吸。若以臍息,常人吸的一口氣,可供我們用毛孔呼

吸數日,因此就算被深埋地底,盈年也不會悶死。毛孔呼吸更是了得,可從天地萬物中取氣,

雖水中土中也能呼吸如常。吐納可以養顏,臍息便可以不老。大哥至今連『龜息』也未能悟到,

更不用說臍息了,可見練之者的天賦十分重要。大哥這一生,僅見你們兩人能練此吐納之術,

以孔子之賢,也無法練之。日後你們能見到老子,老子說不定會按你二人的天賦,另傳它術。」

伍封嘆道:「這麼說起來,老子應該是神人吧?」

柳下惠也嘆道:「是否神人,我也說不上來,但以孔子之賢,也說他是神龍。」說了一陣,

起身告辭,道:「大哥此來,是與兄弟道別。明日一早,我便要回魯國去了。」

伍封知道他身為使者,總是要回去的,仍是若有所失,道:「唉,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大哥呢?」

柳下惠道:「全靠兄弟的周旋,貴國君答應將侵佔的魯地盡數歸還鄙邑,結了盟約,令我為

鄙邑立了大功。」

伍封忽想起那顏不疑,皺眉道:「魯國棄吳而盟齊,吳人恐怕不悅。那顏無疑會不會一氣之

下加害大哥?」

柳下惠正色道:「這倒不怕。顏不疑來齊之後,齊魯才結盟,未得夫差之令,他絕不會向我

動手。何況我這次帶了三百甲士來,只要一路上小心防範,顏不疑真要殺人,也未必能夠得手。

不過顏不疑這人十分厲害,或可算是天下第一的刺客。他說要殺的未必會殺,未說殺的恐怕才

會殺。這人最會掩人耳目,名叫『不疑』,但要對付他,唯有疑之又疑才行。」

柳下惠走後,伍封終是有些不放心,尋思非得立刻去探察一下顏不疑的虛實不可,以免柳

下惠途中有失。與楚月兒一齊去找妙公主,這丫頭正纏著慶夫人不放,問些伍封童年瑣事。

伍封笑道:「公主,好不好一起去看看那隻『田雞』?」

妙公主怔了怔,遂笑道:「我正悶著,一同去吧。」又怨道:「你常與月兒一起,卻不帶我出

去,是否偏心了些?」

伍封暗叫乖乖,苦笑道:「你是國君愛女、齊國公主,怎好到處亂跑?何況別人見了你,只

有下跪的份,我手癢起來,再要找人打架,也沒人當著你面敢答應了。」

妙公主道:「像月兒這樣多好!我才不稀罕當這公主呢!」

伍封瞪眼喝道:「胡說什麼?」

他從未這麼大聲喝過她,倒讓妙公主吃了一驚,旋又嬌笑起來,呢聲道:「還沒成親,怎就

擺出夫君大人的架子來啦?」

伍封輕輕在她俏臉上捏了捏,失笑道:「怪不得國君見了你就頭痛,你再胡說八道,我便真

讓你見識見識夫君大人的手段。」

妙公主媚眼如絲,白了他一眼,招手叫來一個家人,道:「到我房中把我的『精衛』寶劍拿來。」

那家人愕然,心忖:「你還未過門,哪裡有你的房呢?」

伍封疑惑道:「你的房在哪裡?」

妙公主洋洋得意地道:「你後院的大屋中有兩間大的,右手那一間是你的,左手那一間和旁

邊的廂閣便是我和月兒的,適才我同娘說了,娘已命人安置妥當。」

伍封心道這還了得,還沒嫁過來,住哪兒都已經安頓好了,又問:「你的劍怎會在這裡?」

妙公主道:「我每次拿它出宮,父君便要問長問短,是以昨日便留在府中了。」

那家人這才搞清楚,一溜煙跑去拿劍,伍封叫住他道:「將月兒的『映月』寶劍也一併拿來,

我們三人一起佩著寶劍招搖過市,想來也神氣得緊。」

伍封看著二女道:「其實也用不著這麼麻煩,那兩間大房,最好是你們一人一間。」

妙公主奇道:「那你住哪裡?」

伍封笑道:「我最是好辦啦,日後我隨心所欲,摸到哪間房,便到哪間房住。」

二女聽他說得頗為無恥,齊齊啐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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