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縷之衣

* 金縷之衣

回府時天仍未亮,府上眾人早聽先已回來的鮑寧說過伍封遇襲之事,都嚇得不敢再睡,見

伍封回府來,才放了心,拉著他問長問短。

伍封應付了一番,慶夫人命他略睡一陣,吃過早飯後去送柳下惠和趙氏。

伍封答應,牽著楚月兒的手回房去。一路上問道:「月兒,你怎會想到在馬車上放幾套衣服?」

楚月兒答道:「前晚公子喝多了酒,髒了衣裳。我便想你常常在外與人喝酒,再喝醉了,須

得有乾淨衣服換。」

伍封笑道:「幸好如此,否則只好就那麼上趙老將軍的門去,一路上血淋淋的怕要嚇倒一大

片人。」便覺楚月兒的小手猛地一顫,扭頭看去,只見楚月兒面色蒼白,帶著驚懼之色。

伍封知道這丫頭一顆心放在自己身上,不免擔心過了頭,柔聲道:「我又沒受傷,你不用怕。」

楚月兒低聲道:「雖然事情過去,但公子說出來還是好生怕人。」

伍封嘆道:「月兒又立了一功,我得想個法子大大獎勵不可。」

楚月兒道:「這算甚麼功勞!」

伍封笑道:「怎麼不算?若無月兒預先準備的衣服,我豈非要大大失禮於人?我是國君的未

來女婿,說不好,連齊國的臉也被我丟了。是以月兒此功,勝於功城掠地。怎能不大大嘉獎呢?」

楚月兒聽他胡說八道,格格一笑,柔聲道:「公子若真要獎賞,那便答應月兒,日後無論去

哪裡,也帶著月兒去。」

伍封皺眉道:「我這人從小便會闖禍,若是你跟著我,恐怕會常有兇險,豈非時時提心弔膽?」

楚月兒嚶聲道:「跟在公子身邊,月兒什麼也不會怕。若是在家等公子回來,月兒才會擔心,

時時提心弔膽哩!」

伍封大為感動,心道:「月兒身手不弱,比鮑寧、鮑興兩個傢伙強得多了,跟在身邊也不是

壞事。悶起來,還可以說說笑笑,騙她陪我鴛鴦戲水。」點頭道:「整日對著鮑寧鮑興那兩人皮

粗肉厚的傢伙,委實氣悶得緊,還是月兒的花容月貌可愛,我出外時你便跟著我吧。」

楚月兒大是高興。

伍封忽想起一個主意,笑道:「月兒,我此刻要進宮辦事,說不好會回來晚些,你不用等我,

自去休息。」

楚月兒乖乖地答應,道:「月兒的劍術還未全盤想通,我先練會兒劍后再睡。」

伍封匆匆地進宮,也未去見齊平公,直接到後宮去找妙公主。

妙公主還未睡醒便被伍封鬧了起來,懶洋洋地下床,眉開眼笑地道:「今日你來得早!」

伍封問道:「你說那位衛使陳音,善制兵器衣甲,還在宮中么?」

妙公主笑道:「他是位兵器迷,終日在武庫研究兵甲,也不出來見人。眼下他還在宮中,大

約要過幾日才會回衛國。我可沒有失禮於他,每日都請他宴飲一次。」

伍封笑道:「公主家傳的酒量,自是不凡。你讓人將他請來,我要見見他。」又道:「以前我

府上有位善制衣甲的匠人,名叫豫無鬼,可惜已經死了,不然也不會這麼晚了來找陳音。」

妙公主吩咐宮女去請陳音,回頭看時,見伍封急急地脫下外衣,嚇了一跳,問道:「幹什麼?」

伍封解下那件「金縷衣」,放在几上,重新將外衣穿上,道:「一陣你便知道。你說陳音善制

衣甲,我看看他到底如何。」

妙公主見他神秘兮兮地,大感好奇。

過了一會兒,宮女引來一個粗壯男子,便是衛國的使臣陳音。

陳音上前施禮道:「公主、封大夫,夤夜相招,想必有所指教。」

伍封連忙施禮道:「陳兄,這麼晚將你吵醒,在下實在過意不去。聞說陳兄善制衣甲,在下

有件瑣碎事,要勞煩陳兄,請勿見怪。」

陳音笑道:「封大夫何必如此客氣?未知有何差遣,儘管吩咐。」

伍封指著几上的那件「金縷衣」,道:「陳兄可識得此物?」

陳音走到几旁,低頭看了看,呼吸立時急促起來,道:「這個……這個……了不起,這……

莫非是『金縷衣』?」

伍封道:「正是『金縷衣』。」

陳音嘆道:「久聞『金縷衣』之名,在下從未見過,今日總算得償心愿。這件『金縷衣』,

勝過吳王的『龍鱗軟甲』。」

伍封聽母親說過幾回,外公吳王僚有一件寶衣叫「龍鱗軟甲」,刀箭難入,常年穿著,後來

被吳王闔閭所得,眼下吳王夫差時時穿在身上,用以防身。

陳音道:「吳王僚的那件『龍鱗軟甲』在下見過,與這『金縷衣』相似,那是多年以前,吳

相國巫狐庸所造。」

妙公主問道:「巫狐庸是誰?」

陳音道:「巫狐庸是楚國的申公巫臣之子。那巫臣是一百年前的天下奇人,精擅機巧之造,

後來他去了晉國,全家被楚所殺。遂帶三十兵車赴吳,教吳車戰,使吳攻楚,令楚國疲於奔命,

吳國始強。巫臣又留下兒子巫狐庸在吳國,當了行人。巫狐庸得巫臣之真傳,為吳王建余皇巨

舟三乘,至今仍是天下第一的巨舟。那『龍鱗軟甲』便是巫狐庸所造,獻給了吳王,成了吳宮

寶物,歷代吳王都穿此甲,以防刺客。」

伍封雖是吳王僚的外孫,也沒見過這件「龍鱗軟甲」,好奇問道:「那『龍鱗軟甲』也是這

件『金縷衣』的樣子嗎?」

陳音道:「『金縷衣』與『龍鱗軟甲』都用了隕鐵,所用的隕鐵應不相同,但都是輕而堅韌

之物,是以『金縷衣』與『龍鱗軟甲』都極輕。若是全用精鐵,重量至少是眼下的三倍以上。

這兩件衣之所以是寶物,不全是因其製作精巧,關鍵在於其所用之隕鐵極為珍貴,由天所賜。

『金縷衣』用細鏈編成,『龍鱗軟甲』稍大些,卻是用許多精鐵打造的小鐵圈,圈圈相扣,編織

而成,形如鱗片,刀箭斧鉞難入。想是因製作『龍鱗軟甲』時隕鐵不夠,是以甲上所加的精鐵

多些,以至比『金縷衣』稍重,鐵圈稍大,防不了極細極尖的銳器。吳王僚身著此甲,仍被專

諸刺死,便是因專諸所用之『魚腸劍』尖利而細窄,可以從鐵圈中間穿入。似『金縷衣』這般

細密,便不懼『魚腸劍』,故而『龍鱗軟甲』不如此衣。」

伍封道:「陳兄博聞多識,在下佩服。未知在衛國現居何職?」

妙公主雖然每日都請陳音宴飲一次,只是怕伍封怪她慢待了人,卻沒有甚麼深談,此刻聞

陳音侃侃而談,如數家珍,也甚是佩服。

陳音道:「在下是易關司馬,本來當這使臣並不合適,只是國有戰事,諸大夫無暇分身,只

好由在下來了,好在齊君和田相國知道衛事艱難,並不見怪。」

伍封道:「原來如此。在下想請陳兄將這『金縷衣』改得小一些,是否很難?」

陳音拿起「金縷衣」細看良久,道:「難是難些,不過也能做到。此衣封大夫穿恐怕還略小

了些,為何還要改小?」

妙公主也道:「是啊,好好的寶衣,為何要改?」

伍封道:「昨晚我遇到刺客,小寧兒和小興兒還受了點傷。」

妙公主嚇了一跳,急問道:「你呢?」

伍封笑道:「你的未來夫君如今是齊國第一劍手,怎會受傷?不過,日後怕還有這種事發生,

便由月兒隨我一起,她的身手比鮑寧鮑興要好得多了。」

妙公主點頭道:「那兩個傢伙怎及得上月兒?這樣要好得多了。」自從她見了楚月兒與招來

一戰後,對楚月兒極有信心。

伍封道:「不過,我怕月兒會有兇險,須讓她穿上這件『金縷衣』我才放心,是以要請陳兄將

它改得小一些。」

妙公主道:「那你穿什麼呢?」

伍封笑道:「我沒有這件衣時,不也是好好的嗎?何況我穿著這件『金縷衣』嫌緊了些,有些

氣悶。你說我同月兒相比,誰的劍術要厲害些?」

妙公主道:「當然是你厲害些。」

伍封道:「若是連我也受傷,你說月兒會怎麼樣呢?」

妙公主嚇了一跳。

伍封道:「月兒不跟著我,我便沒有幫手。若她跟著我,萬一遇到了事,不免為她擔心,關

心則亂,使不出精妙的劍術,你的未來夫君可就兇險了。」

妙公主知道這未來夫君劍術厲害,智計過人,若說有誰能傷他,還真是一下子想不出來,

聽他說得有理,便點了點頭,不再有異議。

陳音在一旁聽著,此刻也明白了,他身為衛使,在宮裡多日,自然也知道妙公主的陪嫁滕

妾名叫楚月兒,只是他沒見過楚月兒,不知道她身材如何,問道:「請問要改多小?著衣之人身

高如何?」

伍封道:「月兒身材是極好的,身高約八尺。喏,就是這般高,胖瘦與公主差不多。」他雙

手在妙公主身上頭頂比比劃划,妙公主臉色微紅,白了伍封一眼。

陳音點了點頭,他是個愛好兵甲器具之人,這「金縷衣」見尚且難以一見,伍封居然請他

改而易之,極是興奮。當即請妙公主派人到宮外他的居處,取來隨身包裹中的一些器具,譬如

針、鉤、小錘、小刀、砂石之內,又要了六七個宮女來協助,開始改這件「金縷衣」。

天下之物,做出來難,拆起來卻要容易得多。這件「金縷衣」反正這是塊中間穿孔的整塊甲,先將前面和後面的甲片拆下兩片,改短一些,再將左右肋下的開口處拆下了四片,改窄

了些,重新裝好肋下的鐵環,陳音再拿著砂石小錘在邊上敲磨了一陣,「金縷衣」便改成了。

伍封看著這件「金縷衣」,除了小了些外,與之前一般無二,大喜道:「陳兄好手藝。未知

是從何處所學?」

陳音道:「先師是楚國的風鬍子。」

伍封吃了一驚,天下之鑄師,首推吳國的幹將、莫邪,其次便是越國的歐冶子和楚國的風

鬍子。支離益雖善鑄,但他是劍手,不入鑄師之列。伍封道:「怪不得,陳兄原來是名師之徒。」

陳音看著拆下的四塊甲片,不知該如何是好。

伍封笑道:「我看公主的小蠻腰甚細,這幾塊連起來,便給公主做個護腰,應該是夠用了的,

免她又說我偏心。」

妙公主搖頭道:「我不要這東西。」忽笑道:「你不是常用什麼空手技擊的功夫么?我看纏在

你手腕上倒是不錯。」

陳音將四塊甲片在伍封手臂上比了比,見那兩塊大些的比較合適,便從另兩片較小的甲片

上,拆了四條細鏈下來,扣在這兩片大的甲片上。再將伍封大袖掀起,把甲片裹在他小臂上,

用鐵鏈扣系好,正好將整個小臂包住。

妙公主側著頭打量了一陣,覺得伍封兩臂金燦燦的甚是神氣,得意地道:「嘿,不料這對家

伙還好看得緊。」又笑道:「怪不得封哥哥力氣大,手臂粗壯得如腿似的。」

伍封失聲笑道:「是么?」眼睛向妙公主大腿上瞧了過去,道:「我們是否該比一比呢?」

妙公主臉上一紅,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陳音道:「公主,這兩片更小的做什麼?」

妙公主想了想,道:「封哥哥日行千里,最喜歡跑,屨是單層薄底,萬一踩到尖石,容易受

傷,不如用這甲片,做一對『金縷足墊』,置於屨內,可以用來護足。臂上有了『金縷護臂』,

不可厚臂薄足。」

伍封聽著「金縷足墊」和「金縷護臂」兩個名字,頗覺有些啰嗦,不禁微笑。

陳音道:「屨底易脫,不如將『金縷足墊』放中革襪內。」

妙公主點頭道:「此言有理,甚好。」

伍封笑道:「這樣穿著,足恐怕不怎麼舒服吧?」

陳音道:「這卻無妨,大可以用夾層或三層底的革襪,穿時將足墊插入底層中,足跟向上系

上繩子便可。『金縷衣』這質地,置於腳底並不扎人。只是做了一對『金縷足墊』外,還多出兩

片甲片,又做什麼?」

妙公主道:「那便給月兒也做一雙,她飛來跳去,也要護足。」

陳音笑道:「這就剛好合用,不至於浪費了。」

妙公主叫了幾個宮女,估摸著伍封和楚月兒足之大小,拿了幾雙革襪來,加上底層。

沒多會均已經做好,兩雙「金縷足墊」也做好了,妙公主將「金縷足墊」插入革襪底層,

看看大小合適,十分高興。

伍封見天色已明,忙道:「勞煩了陳兄許久,著實慚愧。本當要置酒相謝,可今日在下要去

送柳下大夫和趙老將軍,恐趕不及,須告辭先走,陳兄勿怪,下次在下請你飲酒。」

陳音道:「不敢不敢。」

妙公主笑道:「封哥哥儘管去,我請陳兄飲酒。」

陳音聽妙公主也就著伍封之口,稱呼自己為「陳兄」,忙道:「不敢不敢。」

妙公主道:「怎麼?我不敢請陳兄飲酒?」

陳音忙道:「不是公主不敢,是在下不敢。」

妙公主笑道:「陳兄怎麼突然不敢飲酒了?」

陳音連忙道:「也不是在下不敢飲酒,這個不敢,便是那個……那個不敢之意。」

伍封哈哈大笑,道:「公主休要頑皮,陳兄是個老實人。陳兄,公主酒量驚人,可別讓公主

灌醉了,哈哈!」

回到府中,伍封神秘兮兮地將楚月兒叫到一邊,煞有介事道:「月兒,我們快要成親了,卻

還未下聘禮,太過不成樣子。當初我送了口『精衛』寶劍給公主,公主才答應嫁給我。若不給你

下聘禮,豈非厚彼薄此?這件東西,便是我送給你的聘禮。」將一個布包遞了給她。

楚月兒又是驚喜,又是好奇,解開看時,驚道:「金縷衣?」

伍封道:「是啊,公主一早醒來,便為了你將它改得小了,你穿著應該極為合身。」楚月兒

忙道:「這怎麼成?公子怎能沒有此衣防身?」

伍封正色道:「你既要隨我出去,萬一遇到刺客,我定會擔心你的安全,放心不下,這一分

心,便不能全力對敵,大有兇險。你穿了『金縷衣』,我才能放心。否則,怎敢帶你出去?」

楚月兒知道伍封太過著緊她,若不穿上這衣服,恐怕真的不能全心全意與敵人交手,心中

大受感動,眼圈微紅。

伍封又給她那雙夾著「金縷足墊」的革襪,道:「還有這雙革襪,你也換上。我也有雙,已

經穿上了,足底厚實了些,反而舒服。」

楚月兒接過,一摸便覺底層厚而有物,看了看革襪底層,見裡面金燦燦的,竟然也有「金

縷衣」的甲片。

伍封笑道:「怎還不去穿?要不,我親手替你穿上。」說完,一雙怪手便伸了過去。

楚月兒嚇了一跳,紅著臉笑嘻嘻逃進房中,伍封哈哈大笑。

一會兒楚月兒出來,伍封上下打量這丫頭,奇道:「月兒,你穿了未穿?」

楚月兒點了點頭。

伍封訝然道:「為何你這腰仍纖細至此?讓我瞧瞧。」

楚月兒躲得遠遠的不敢走近,滿面緋紅。其實這金縷衣雖是一等一的防身衣甲,但由細鏈狀,是以既輕且薄,楚月兒纖腰本細,穿上此甲並無異狀。

伍封嘆道:「聽說楚人最愛細腰,見了月兒,才知確實如此。」

楚月兒慢慢走近,柔聲道:「公子連護身至寶也給了月兒,月兒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伍封嘆道:「就算將這條命給了你,又有何妨!」他一向與楚月兒和妙公主胡說八道慣了,

此刻卻深情款款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楚月兒嚶嚀一聲,鑽進他懷裡,眼淚不禁地流了出來。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覺暖風習習,撲面欲醉,對方的一絲一縷心意,便如從自己

心中流出般那麼清晰。

過了良久,鮑興闖了來,道:「公子,夫人正……,噢!」

楚月兒驚呼一聲,從伍封懷中躍開。

伍封恨恨地瞪了這渾小子一眼,問道:「什麼事?」

鮑興搔頭道:「這個……,噢!夫人正等公子和月兒姑娘吃飯,好動身到柳下大夫驛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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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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