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闞止之亂

1.3 闞止之亂

次日,天剛見明,一千多人擁著五十餘乘兵車,由闞止府中出來,分三隊向田恆府中進

。帶隊的除了闞止,還有一個長須老者。這老者名叫國異,是齊國的國、高二卿中國氏之

長。

國氏和高氏原是國君一族,數百年來,世代為齊國上卿,地位崇高。昔年即便是管仲,

也只是下卿。以前是卿、大夫執政,後來齊桓公將卿和大夫改為爵位,共設上卿、亞卿、下

卿、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六等爵位,不再憑此執政,執政者依其官位職權,不過不管是

卿還是大夫,習慣上一概稱大夫。齊桓公輕鬆將執政之權從國高二氏手中收回,任右相左相

執掌國柄。眼下高氏之長叫高無平,國氏之長原是國書,國書在艾陵之戰陣亡后,國異便弟

襲兄爵,成了齊國上卿。

這一千多士卒,是闞止和國異兩家的私卒,兵車也是兩府中私自打造。

其時,車分兩類,一類是士大夫和富貴之家所乘的馬車,作代步之用,從其大小區分,

可乘一人至三人不等;另一類便是兵車。兵車又分三種,一類叫輕車,多用木製,以二馬或

三馬馭駛,戰陣時作偷襲、誘敵之用,各國使者出使,也帶一些輕車沿途護衛;一類叫重車,

乃用厚革裹著沉木製成,以三馬馭駛,速度比輕車要慢,又叫革車,每乘革車除了車上甲士

三人,還須配步卒七十二人,是軍中最用得上的戰車。還有一種載放輜重的車叫輜車,以牛

馭駛,士大夫出使時也常用來做為載放輜重行李之用,並非僅用于軍中。

闞止和國異府上私制的這些兵車,都是輕車一類,如今傾數而出,連牛拉的輜車也乘了

人當兵車來用,是以看起來聲勢浩大,卻頗有些不倫不類。

闞止府上的這些士卒,大多是家兵私卒,未曾經歷過戰陣,國異與闞止並車而行,國府

的士卒大多經歷過艾陵之戰,人數雖少,卻是精兵,國異便將他們安置在隊列四周,以防闞

止府中私卒嘩亂生變。

國異看了看隊列,不住地搖頭,道:「如此士卒,恐怕難當大用。」闞止道:「本相府中

的這些私卒,自然比不上國府的精兵。好在我們只是進攻田府,不必與臨淄守軍交戰。」

國異道:「幸虧城外來了個大盜柳下跖,將田逆的一萬士卒牽制住了。是了,那柳下跖

是否左相請來的?」

闞止笑道:「正是,若非他在城北門外這麼一搞,田逆的一萬守城士卒恐怕早就攻過來

了,而田恆那廝府上的士卒也不會傾巢而出。我們雖是人少,但此刻乘田府空虛,攻殺田氏,

定能成功。」

國異是個謹慎的人,問道:「田恆究竟在他的府上,還是與他府中的兵士上了城?左相

的消息是否準確?」

闞止笑道:「我派了十多個探子潛伏在田恆的府外,他們親眼見到田恆命令手下的犰委

率領甲士前往北面城牆,自己將人送到府門之外然後回了府,怎會有假?」

國異皺眉道:「田恆為人精細,眼下城外兵戈大起,怎會仍然呆在府中?」

闞止大笑道:「想是這人死期將至,行事自以為得計,輕忽了我們,哈哈!」

國異道:「既是如此,今日便由老夫為吾兄國書報仇!」

闞止點頭道:「令兄國大夫表面上是死於吳人之手,其實是田氏所害,此仇自然要報。」

國書在艾陵之戰陣亡,死於吳軍之手,國異卻為何把田恆當成仇人呢?

原來,這艾陵之戰,齊人與吳魯聯軍交戰,十萬人幾乎全軍盡墨,損革車八百餘乘,是

齊國的奇恥大辱,生還者又恥於談及,再加上其時簡籍不傳,是以齊人對艾陵之戰的詳情知

者並不多。

三年前,田恆欲消國高兩家之勢,稟告了齊簡公后,命國書、高無平領十萬齊軍南下,

本是攻打魯國。此事為孔子所悉,對眾弟子道:「魯乃父母之國,不可不救!誰為我到齊國

救魯之禍?」其弟子子張、子石願往,孔子搖頭不許。端木賜27道:「夫子,弟子去行不行?」

孔子笑道:「若有你前往,魯國必可安然無恙!」

端木賜字貢,是孔子的四大弟子之一,聰明絕頂,能言善辯,行商天下,家中巨富,又

與列國交好,它國之君見了他,常與他分庭抗禮,稱之為『子貢』而不名。

端木賜先到齊國,見了田恆,道:「魯弱吳強,不如伐吳!」田恆笑道:「這是什麼話?!

有弱國不伐,偏要去招惹強國?」端木賜道:「魯國城小牆薄,大臣無能,士卒疲弱,一戰當

可以成功。只是國高二人大功而回,右相卻無功勞。國高兩家長勢力必然大振,右相豈非大

大的麻煩?」

田恆吃了一驚,心道:「言之有理!國高二家現在雖然勢弱,但他們數百年來都是齊國

上卿,連天子處都有名聲。若是國高二人立功而還,勢力復振,我田氏大大不妙!」

端木賜道:「吳國城高池廣,兵甲精利,廣有良將,當年曾經聯魯攻齊,正該伐之報仇。

若是國高二人鏖兵於吳,兵勢不可驟解,他們外困於兵,右相便可於齊國,豈不妙哉?」

田恆大喜道:「正合我意,只是兵在魯境,忽移兵於吳,不免招人猜疑,當如何是好?」

端木賜笑道:「此事容易。右相不妨下令,先按兵不動,待在下去見吳王夫差28,讓他

救魯而伐齊,右相便有藉口移兵伐吳了。」

田恆果真命大軍暫駐,端木賜卻前往吳國。

端木賜見了吳王夫差,道:「前者吳魯二國聯軍攻齊,齊國對二國記恨已久。如今齊國

伐魯,滅魯之後,定會南下,以得勝之軍伐吳,吳事可憂。大王為何不率軍救魯?以吳軍之

強,敗萬乘之齊國,收千乘之魯國,便可與強晉爭霸了!」

夫差恨恨地道:「齊國昔年敗於吳師,答應世世服事於吳,寡人才班事回吳,否則,早

就滅了齊國了!如今它朝聘不至,寡人正要興師問罪!本想興兵救魯伐齊,但聽說越王勾踐

29勤兵訓武,有伐吳報仇之念,是吾國之後患,寡人想先伐越,再攻齊未遲。」

端木賜道:「不可!越弱而齊強,伐越之利小,而縱齊之患大。若是因為害怕弱越而避

強齊,非勇;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智勇俱失,則何以爭天下?如果大王真的擔心越國,

外臣30便前往越國,讓越王勾踐親率甲士助大王伐齊!」

端木賜便到了越國見越王勾踐。

勾踐聽說孔子的四大弟子之一端木賜來了,又驚又喜,郊迎三十里之外,道:「越國遠

在東海之緣,又有什麼事令先生辱足於此?」

端木賜嘆道:「外臣聞大王命不久矣,特來弔唁!」

勾踐周圍的人均怒,勾踐卻正色道:「寡人聽說禍福為鄰,先生憑弔,正是寡人之福!

願聞詳細。」

端木賜道:「外臣求吳王夫差伐齊救魯,吳王卻擔心越國在後謀攻,便要先攻越國,然

后伐齊。大王若是不想伐吳報仇,卻使吳國無端懷疑,愚矣;依外臣之見,大王並非不想報

仇,然而大王若是真想伐吳報仇,卻預先使吳人知之,危矣!」

勾踐駭然,長跪道:「先生有何方法來救寡人?」

端木賜道:「吳王夫差十分驕傲,喜聽諛詞,大夫伯嚭31貪財好色,善進讒言,忠臣伍

胥32,直諫遭忌,死無日矣。大王先用錢財賄賂伯嚭,再送重寶給吳王,卑辭以求,聲稱

願親自率領甲兵,助吳伐齊,吳王則會安心伐齊。吳軍若是戰敗,吳國自此便大大消弱;吳

軍若是獲勝,夫差必定會生爭霸天下之心,以兵臨強晉,與之爭雄。不論其勝敗,對越國都

是件好事!」

勾踐大喜,答應下來。

端木賜回到吳國才五日,勾踐果然派了大夫文種33至吳,獻上精甲劍矛,說是越王準備

親率甲士三千,從吳王伐齊。

夫差大喜,問端木賜道:「勾踐果然是信義之人!」便想答應文種。

端木賜道:「不可!用越兵就可以了,如今用其兵,還要役使其國君,太過分了些!」

夫差接納了三千越兵,命越王不必親來,自己率大軍伐齊。田恆聞聽消息,自然將攻魯

之兵移往艾陵,以防吳軍。

端木賜雖然完成了師命,但恐怕吳軍獲勝,真的移兵於晉,若是如此,自己雖然救了魯

國,卻害了晉國,便星夜趕到晉國去見晉定公34,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外臣聽說吳

與齊即將大戰,如今吳軍極強,若是獲勝,定會與晉國爭霸,國君不可不防!」

晉定公悚然,命軍甲戒備。

田恆一心要削弱國高二族,派堂弟田逆到艾陵督軍,命令軍中只許前進,不許後退。吳

魯聯軍與齊兵在艾陵一戰,齊軍大敗,齊將國書、公孫揮戰死,公孫夏、閭邱明被擒,僅田

逆與高無平二人逃回。

齊簡公與田恆闞止商議,大備金帛,貢給吳王夫差,又賄賂伯嚭向夫差進言,謝罪請和,

吳王將公孫夏、閭邱明放回,這才息了戰事,從此國、高兩家勢力大減。

端木賜從晉回魯之時,齊軍早已經大敗了。

國異常想,若非田恆故意為之,齊軍也未必會敗,國書也未必會陣亡,因此將殺兄之仇,

怪在田恆頭上。闞止約他聯手攻殺田氏,國異自然是欣然舉事。

國異恨恨地道:「提起艾陵之戰,老夫倒想起了端木賜。此人可是個厲害傢伙,若非他

一番口舌,這艾陵之戰也未必打得起來。若是他敢來齊國,老夫必要殺之。」

闞止笑道:「端木賜家中巨富,若論家產之豐,天下間能勝過他的,恐怕就只有我們齊

國的渠公了吧?端木賜是天下聞人,又廣有財貨,怎敢來齊國送死?艾陵之戰後,他唯一不

敢涉足的,大概就是齊國。」

國異嘆了口氣。

闞止道:「渠公這老傢伙甚是圓滑,靠漁、鹽、兵器、陶器賺盡了天下,本相曾與他見

過數次,這人老練得很。他那陶器叫什麼『須惠陶器』,也不知道為何叫這名字。」

國異搖頭道:「左相有所不知,渠公原名叫『渠須惠』,是以其陶器叫『須惠陶器』。不

過渠公只是個下人,他賺的那些財貨並不是他的。」

闞止愕然道:「怎麼?渠公只是個下人?」

國異笑道:「左相可知道慶夫人其人?那就是渠公的主人。」

闞止恍然道:「原來是她!這慶夫人可了不得,不僅生得十分美貌,又善釀美酒,人都

說她極會商營,本相卻不知道她是渠公的主人。」他伸串舌頭舔了舔嘴唇,道:「聽說此女寡

居已久,若能將她納入私房,那可真是人財兩得了。」

國異失聲笑道:「左相可說笑了,慶夫人雖然才三十多歲,但她是鮑息35的嬸嬸,比老

鮑還高了一輩。老鮑這人古板得緊,若非慶夫人自己有意,左相可千萬招惹不得。何況慶夫

人的兒子王孫封36力大無窮,十分了得!左相可別讓那王孫封將鬍鬚拔了去。」

闞止笑道:「這就最好了,本相正愁沒個藉口去見慶夫人,改天找上她兒子王孫封,演

一演劍術,必能使他心服。若能收王孫封為徒,豈非大大方便?」

國異道:「如此自然是好,不過今日若是敗於田氏之手,便一切作罷。」

二人說著話,大軍前行,忽有探子來報,說是田逆傷重,被迫下了城牆,正由五十甲士

陪同回府。

闞止心中一動,道:「此時正是刺殺田逆之良機!」

國異問那探子道:「唔,田逆回府後,城牆之上由何人指揮?」

探子道:「聽說是閭邱明大夫暫代田逆指揮眾軍。」

闞止大喜道:「妙極,妙極!閭邱明這傢伙早就看不慣田氏專橫,我們只要派人去遊說,

多半會和我們一齊對付田恆。」

國異皺眉道:「此人貪生怕死,又是個趨炎附勢、見利忘義之徒,若是他不見田氏已成

必敗之勢,恐怕仍會兩頭觀望。」

闞止笑道:「無妨,閭邱明只怕高無平,我們若是讓高無平去接掌城兵,閭邱明必會就

范,乖乖地開了城門,放大盜柳下跖進城。昨晚本相已派人出城,唉,若是能覓到本相那三

千死士,事情就更好辦了。至於那田逆,本相早有安排,自有人對付他。」

闞止從人群中叫出兩個頭目出來,道:「你二人速往公宮途中,迎上高無平和鮑息大夫

的車馬,就說情況有變,請高大夫速到城上,從閭邱明手上接掌城兵。」

兩人答應,帶了十人匆匆離開。

闞止這番安排,國異卻是皺眉不語。

闞止問道:「如何?國大夫認為有何不妥么?」

國異道:「此事有些奇怪!田恆田逆二人精細之極,為何今日行事這般的疏忽?莫非其

中有詐?」

闞止吃了一驚,忽又笑道:「國大夫多慮了!在我等看來,田氏確是有些疏忽,但你莫

要忘了,我們今日是要對付他,這才察覺其疏忽,在他二人心中,又怎知今日我們會攻殺他?

若是不念及我們,又何來疏忽之處?何況,柳下跖縱橫天下,他的騎兵所至,田氏又怎會不

怕呢?」

國異點了點頭,道:「此言倒也有理。是了,左相說已經安排了人對付田逆,未知是何

人?」

闞止道:「本相還有一支奇兵,是董門的十二名刺客,早已經埋伏于田逆身邊,用這十

二名刺客去對付田逆,易如反掌,莫說田逆身邊只有五十甲士,就算有一百人,也難逃這十

二刺客之劍。田逆今日休矣!」

國異贊道:「甚好,不料左相竟是如此慎密心細之人,老夫佩服。」

闞止笑道:「不敢不敢,國兄過獎了。」

兩人一路說著,帶著人馬已經漸漸到了城北田恆府第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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