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前面是一大片陸地,與其說是島,不如說是片大陸,遠遠便見島上青青翠翠,大舟覓了處水深而陸地平緩處落錨。
伍封叫上楚月兒,帶了商壺、圉公陽、庖丁刀、魚兒和鐵衛整備兵甲,乘小舟登陸,又將黑龍和青龍兩匹坐騎也運上了岸。伍封與楚月兒披甲提兵,跨上了馬,帶著眾人一路緩行,尋思覓到一兩個土人,問一問那金夢花生在何處。
只見這島南北一望無際,花草繁茂、景色極佳,到處不見人煙,草地之上、樹林之中鳥獸怡然自樂,俱各相安無事。前面見到一大群野生的牛羊,見了伍封等人也不害怕,只是避過了人,走一邊去食草,似乎並不知道人性之險惡。
眾人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周圍純粹自然的景色,彷彿到了人間仙境一般。商壺在前面嘆道:「這可真是個好地方,比扶桑還美些!」楚月兒疑惑道:「看這些鳥獸的情形,似乎這大島之上並無人際,否則怎會絲毫不怕人?」伍封道:「大凡有陸地,一般就會有人,我們走了這許久也不見人,或是夷州人少,或是夷州人不喜歡獵殺鳥獸,以致鳥獸不懼。」
周圍走了一二十里也未見人,伍封道:「若無人當嚮導,這茫茫大島我們由何處尋覓金夢花?」商壺瞥見左側有片林子,樹上生著紅紅的果實,笑道:「老商到林中瞧瞧。」伍封點頭道:「也好,你速去速回,我們在此地坐一坐,用些乾糧。」
眾人坐在草地是用乾糧,商壺提著大叉自去林中探視不提。等眾人用完了乾糧食水,又坐了許久,卻不見商壺回來。楚月兒耽心道:「老商去了這許久未回,別是遇到了什麼猛獸吧?」伍封笑道:「老商最擅獵藝,力氣又大,再加上你傳他的叉法,哪有猛獸能奈何得了他?這傢伙與小興兒不同,有些貪玩,說不定在林中閑逛,高興起來,一時忘了回來。」又過了好一會兒,楚月兒越來越耽心,道:「怎麼老商還沒回來?只怕有些不妙。」伍封也覺得情形有異,起身道:「我們去找找看。」
眾人入了那林中,一路仔細尋找,走不出百餘步,便聽見前面有人聲傳來,伍封和楚月兒耳力甚好,一聽便知道是商壺正與人說話。
便聽商壺道:「喂,仙女,這坑是你挖的么?」又聽一個女子的聲音笑道:「我費事挖這坑幹什麼?這是天生的。我若要設陷坑,便挖得稍大些,裡面再放點什麼害人的東西,嘻嘻!」商壺笑道:「要說挖陷坑,仙女怎比得上老商?老商別的不擅長,掘坑打獵卻是極有本事。」那「仙女」笑道:「你若極有本事,怎麼又跌進坑裡去?」商壺道:「若不是你大叫一聲,老商一時失神,怎會掉坑裡?」那「仙女」格格笑道:「我叫你『小心』還不行么?怎知道我越叫你小心,你偏還掉進來。我要用藤條牽你上去,誰知道你這麼重,反將我拉了下來,如今怎地好?」
伍封等人一邊趕過去,一邊聽見二人的說話,心下知道大概情由,不禁好笑,只見前面一片稍空的地方,商壺那柄大叉扔在一旁,楚月兒搶上去,只見叉旁草叢之中,果然有個深坑。
伍封上前探頭下看,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坑雖然頗深,卻十分狹小,約摸只供一人站立,連坐下也不得,四壁又濕又滑。只見一個女子俯身坐在商壺肩上,商壺高舉著雙手,因坑狹之故,收手不得,二人竟這麼古怪地卡在坑中,難以翻轉。
楚月兒忍不住笑道:「老商,怎麼搞成這樣子?」商壺喜道:「姑姑來了,最好,老商可真是動彈不得。」伍封由袖中取出鐵鏈子放下去,先後將那「仙女」和商壺拉上來,見二人滿身滿臉的污泥,甚是滑稽,不禁大笑。
商壺呵呵笑道:「想不到老商一生用陷坑獵獸無數,今日反而落入陷坑。」那「仙女」一邊用衣袖擦臉,一邊笑道:「或者正是因你獵獸太多,才有今日之報。」
等她擦乾淨臉,楚月兒奇道:「咦,你是小常?」那「仙女」向伍封和楚月兒施禮道:「龍伯、月公主,婢子正是小常。」伍封想起這人來,這小常是越宮的一個宮女,數年前伍封與楚月兒夜間偷入越宮,正撞上越王后要對小常施以劓刑,被二人救下來,其後將越王后劫到吳國去,這小常一直服侍越王后,直至越王后被越人救走,這小常也就一併走了。想不到今日在這夷州,竟遇上這故人!
伍封奇道:「小常,你怎會在夷州?」小常道:「婢子隨王后回國后,王后一直對婢子不悅。那日大王在吳國設伏,被龍伯壞了好事,救走夫差,結盟而回,心情甚差,與王后大吵了一次。王后便遷怒於人,要殺婢子,幸好有侍衛偷偷告訴了我,婢子只好逃出宮去。正好趕上范相國出宮,婢子在宮外被范相國發現,相國是個好人,悄悄將婢子藏上馬車,送到城外,又使人取來乾糧食水和金貝衣服,給了婢子一乘小舟,命我自行逃走。除了龍伯、月公主和小鹿外,婢子在越國之外再無認識之人,原想到齊國投奔龍伯,又想龍伯未必會在意一個宮女,只好由得小舟在海上飄蕩,尋思依天意而行,到了某處,便在某處安身,若是上天要我死在海上,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幸好風平浪靜,飄了月余,竟到了這越人傳說中夷州。婢子見此處風景極好,又沒有越宮的權詐,遂安心留在夷州,再無回去的念頭。」
伍封心道:「飛羽的婢子叫小非,此女叫小常,這二人都是身份低下,卻與眾不同,名字沒有叫錯,果然非比尋常。」點頭道:「這夷州地方看起來的確不錯。」
小常道:「龍伯和月公主怎麼會到夷州來?」伍封道:「西施夫人中了毒,需用一種金夢花來解,此花據說只有夷州才有,我們趕過來便是為了覓這金夢花。」小常吃了一驚,問道:「那毒可叫『陸離』?」楚月兒道:「正是。」小常道:「當年龍伯將王后請到吳國,婢子也隨去,有個叫條桑的女子托鹿郢交給王後幾種毒物,這些毒是計然遺下來的,其中便有一種『陸離』。」伍封皺眉道:「是小鹿兒將毒物拿給越王后?」小常點頭道:「正是,王后原想用它來毒翻看守的士卒逃走,卻一直未得其便。」楚月兒嘆道:「怪不得小鹿兒知道這『陸離』之毒和金夢花,原來如此。」
伍封問道:「既是如此,你可知道夷州何處有這金夢花?」小常搖頭道:「這個婢子便不知道了。」伍封失望道:「終不成這麼大島,我們四下里胡亂尋找,只怕十年也找不到。」小常笑道:「這卻不妨,婢子雖然不知道,但婢子的義父肯定知道。義父是前面古越族的族長,婢子飄來夷州,全靠義父照顧,才會生存下來。義父離此頗熟知夷州之事,想必知道何處有金夢花。」伍封大喜道:「如此便麻煩姑娘帶我們同去見他老人家。」
小常點頭答應,笑吟吟帶著伍封等人往林間出去。她在前面蹦蹦跳跳哼著小曲,偶爾回頭招呼一下,指引道路,伍封見她滿臉快樂,那是由心裡透出的高興,不禁也受感染,心下漸漸輕鬆起來。尋思:「夷州必是個與世無爭的極樂之地,小常到了島上,定然遠勝於在越宮之中,是以快活。」商壺搶在前面,跟著小常身邊走著,不住與小常說話。這人渾渾噩噩,說的話聽來傻乎乎的,卻常常孕含頗深的道理,惹得小常不住地格格嬌笑。
穿過了樹林,只走了三四里地,便見前面有一個小村寨,遠遠看去與中土常見的村寨並無不同。
伍封停下馬道:「我們數十人這麼闖進去,只怕嚇壞了人。」小常點頭道:「婢子先進去稟告義父。」
小常入村之後,伍封等人在村外等候,沒過多久,村內湧出許多人來,為首的除了小常,還有一個白須白髮的老者。這老者相貌古樸,神情逸如。伍封和楚月兒連忙跳下馬,上前與老者見禮。
小常道:「義父,這便是龍伯,這位是龍伯夫人月公主。」老者施禮道:「龍伯遠來不易,老兒名叫余夷。」他的口音頗似越語,但又略有不同,伍封和楚月兒也向余夷,伍封道:「晚輩一眾驚擾了老先生,好生慚愧。」余夷道:「龍伯是天子貴婿,又是天子親封的尊爵,能到鄙地,老兒倍感榮寵。」伍封心下愕然,尋思自己被封龍伯、娶夢王姬之時,小常早已經到了夷州,她自是不知道,余夷何以得知自己的身份?
余夷看他的神色,猜知他心中所想,笑道:「前些時常有吳人由海上飄來,那是越國滅吳之後逃出,雖然十之七八喪於海上,仍有少數到了這夷州,都被老兒收留。他們都說如有龍伯在吳,必不會有滅國之事,老兒是以得知龍伯。」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
余夷請伍封封等人請入村寨,到了一處大柵之內,圍地而坐,又讓人取來酒肉果品款待。
伍封忍不住問道:「聽老先生說話,彷彿頗熟悉中土的風土人情,莫非也是中土人士?」余夷道:「其實夷州離吳越並不太遠,舟行二三十日便至,只是海上浪大,又少大舟,是以往來不便,老兒四十年前曾去過吳國和越國,其後再未去過。老兒生長於夷州,不過祖上也是中土人士,龍伯沒有說錯。」
伍封問道:「未知老先生祖上是何國人氏?」余夷嘆道:「老兒祖上是越王,可惜三百多年前被國中勇士奪了王位,逐於海上,遂到了這夷州地方。」伍封愕然道:「中原也有傳聞,說現今的越王並非越古國君王的子嗣,原來確有其事!」余夷點頭道:「的確是如此,所以鄙族叫古越族。」
伍封點頭道:「這麼說來,老先生其實與越人出自一族,怪不得口音與越語差不太多。」余夷道:「這夷州人丁稀少,除了山中高野之族外,便只有老兒這一族。老兒年輕時去過吳越,雖見兩地富庶,但國與國之間勾心鬥角,戰禍不休,自是遠不及我們夷州之地。以前我們因人少之故,不事農耕,只是採集食物,牧放些牲畜便足以安身,眼下丁口漸旺,幸好老兒去過吳越,習得農耕之術,這數十年才開始農耕。」伍封道:「這果然是個好地方。是了,晚輩大老遠由中土而來,其實是因有人中了奇毒,須用一種金夢花來化解,然則此花只有夷州才有,因此而來。」本來他想與余夷聊些關於越國的事,但記掛著西施,是以沒說幾句,便提起金夢花。
余夷「老兒聽小常說過。這金夢花是何模樣?」楚月兒道:「月兒也沒見過,聽說是細枝尖葉,花分六瓣,呈金黃之色,用來解毒一株便夠了。」余夷想了想,皺眉道:「老兒知道了,此花夷州確有。由此西去入山,有座山上有深潭,倒映日月,湖邊便生有這麼三株異花。既然龍伯要用它救人,老兒本該派人去取來,但那高山之中有夷州土民,我們稱之高野之族,其眾甚為勇悍,與鄙族常有爭執,鄙族不勝其煩,正想遷地相避。此花只有三株,高野族人以此奇花為族中奇寶,我們若要取花只怕不易。」
伍封皺起了眉頭,道:「救人要緊,只要老先生告訴地方,晚輩自去摘一株來。」余夷看了看他,道:「久聞龍伯神勇,取花自是不難,只是如此一來,高野之族必定怪罪於鄙族。鄙族不諳兵戰,非高野族人之敵,到時候只怕生禍。」伍封笑道:「高野之族有多少人,是否久習戰事?」余夷道:「高野族人數只有數千之眾,悍勇之極,是否習戰老兒卻不知道,只知道他們在山中以牧獵為生,奔行如飛。」
伍封心道:「夷州並無多少人,戰事自然甚少,想來高勇族人只是負勇而斗,並不懂何兵法,我這數十鐵衛要應付他們也不難。」沉吟了一陣,道:「煩老先生將高野族所在的路徑告訴晚輩,晚輩自去取花。本來這事或會惹惱高野族人,晚輩不該去做。但晚輩處有人中了奇毒,非用此花解毒不可,只好厚顏以求。高野族人若是怪罪下來,晚輩率人抵禦便是。」余夷道:「龍伯既然這麼說,老兒哪有不答應的?」他用一根樹枝在地上詳細畫了高野族的路徑,道:「這山上有一深潭,龍伯若見到這潭,便能找到金夢花。」
伍封細細記下方位,對商壺和魚兒等人道:「我和月兒去取這花,你們代我守住村寨,以免因我之故,高野族人找古越族算帳。」又細細安排鐵衛守住要道。
安排妥當之後,伍封與楚月兒衣甲未脫,只是未騎馬、未執長兵,徑走出村寨。余夷見他們有馬不騎,甘願行走,大為好奇,心道:「由海上飄來的越人說他們二人會飛,莫非是真的?」
伍封和楚月兒怕驚嚇了古越人,出了村寨,這才騰身而飛,一路往高野族的方向,在空中疾掠而過。只見身下由平緩到峻峭,漸入山中,約莫兩個多時辰,果見群山之中有一處大潭,碧水如鏡。離潭不遠處有著略顯稀疏的無數陋室,想是高野族人的住處。
二人看準方向,落到潭邊,沿潭邊找尋。此處離他們所見的高野族村寨約有二三里地,一時間也未見有人過來。轉過一片小矮林,猛見前面有一排小木屋,約六七間,大約有**人坐在潭邊一處。二人不料前面有人,正好打了個照面。
那幾人見到伍封和楚月兒,男子英偉,女子美貌,氣宇極是不凡,無不大吃一驚,疑是仙人,齊齊站起身來,七嘴八舌問話。他們說的話與古越人-大不相同,似是中原一帶口音,但大為不同,言語甚為古拙。伍封二人-大致聽出了其言下之意,無非是問他們是什麼人、來幹什麼之類。
這幾人一起身,伍封眼尖,立時瞥見他們身後的一塊渾圓的石頭上生著三朵手掌大的黃花,心中一喜,忙搶身上去。這幾人伸手拉他,卻被他輕輕一拂,幾人當不得他的神力,跌撞開去。
伍封問道:「月兒,這是不是金夢花?」楚月兒上前細看了一會兒,點頭道:「正是。」伍封大喜,伸手便要去摘,楚月兒忙阻止道:「夫君,使不得。這金夢花雖然耐寒耐旱,生存力強,但一摘下來,便宜枯萎。計然簡上說過,金夢花一旦枯萎,藥效便失。」伍封皺眉道:「這卻如何是好?」楚月兒笑道:「無妨,夫君身上有師父東皋公送的翡翠葫蘆,此物正好有用。」伍封連忙解下葫蘆,楚月兒將葫蘆口打開,伸手去摘金夢花。
這時,那幾個天野族人-大聲尖叫,一起搶上來阻止,卻被伍封輕輕推開。楚月兒摘了一朵花,將花桿插入葫蘆,道:「這葫蘆至少能保金夢花四個時辰內鮮活如生。」伍封道:「既是如此,月兒立刻將花拿到大舟上去,先救了姊姊一命再說。至於高野族的事,我便留在此處慢慢向他們陪罪。」
楚月兒心知救人要緊,尋思天下間除了劍中聖人支離益外,無人能傷得了夫君,點了點頭,拿著葫蘆騰身而起,往西飛去,她這速度還快過伍封,片刻間消失在空中。眾高野族人見她就這麼一飛而去,驚得張大可口,說不出話來。
伍封見楚月兒去得遠了,尋思有了這金夢花,西施自然會葯到毒解,數十天來的焦躁立解,寬下心來,向眾人笑道:「在下救人心切,擅取了你們一朵奇花,甘願以金貝珍寶賠償。」
這幾個高野族人兩番被伍封一揮即退,心知此人厲害,又見楚月兒如仙神般飛去,此人來頭必然不小。這族中異寶三失其一,他們身為守花之人,職責不小,這事情非要稟告族中首腦不可,當下有一人飛跑回族中報訊,另外數人圍在伍封四周,唯恐他逃去。伍封微微一笑,心道:「我若想逃,你們怎麼攔得住我?」
未過多久,便聽噪雜聲傳來,遠遠見一大群人手執兵器飛跑上來,為首的數人身得十分高大,奔行如飛,將其他人拋在後面。片刻間這幾名大漢已經趕了上來,分站伍封四周,卻沒有說話,等後面大批人上來后,先前那幾個看守異花的人也退了開去,與眾人一起四下里將伍封團團圍住,足有七八十人之多。
伍封仔細看了看眾人,心下暗暗吃驚。原來,這些人手上均是各執武器,這些武器看起來甚是怪異,除了棍、矛、劍、刀、弓箭外,還有些中土未見過的古怪兵器,譬如大勾、長鐮、雙刃斧之類,以武器種類之多還勝過中土各國!伍封心道:「單看這諸般武器,便知道這高野族人決非愚頑土民。」
這時,那幾名大漢身後走上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身材極矮,頭卻奇大,鬍鬚既黑又長,須尖直垂到膝,額高眼大,滿臉堅毅的神情,腰間掛著一柄長刀。眾族人看著他時,眼下都露出尊敬之色。這人上下打量著伍封,道:「汝乃何人?奈何偷摘吾族寶花?」
伍封先前以為那幾名高大的漢子中必有高野族首領,不料首領是這麼個矮個子,聽他口音與古越族不同,倒有點象宋衛一帶人的言語,只是措詞古樸,聽來甚怪。忙拱手道:「在下是中土齊人,只因有人身中奇毒,唯有這金夢花可解,情勢緊急,故來擅取一朵以救人性命。花已摘去,在下願意以厚幣相贈,以表謝意。」
那人臉色一沉,哼了聲道:「此花乃吾族之寶,縱是族人中毒亦不敢取之救命,無物可以換之!汝偷吾花,唯有以死相陪。」伍封問道:「敢問閣下大名?」那人道:「吾乃高野族之長盤丁。」
伍封問道:「請問族長,金夢花何以為貴,乃至你們將它視為族中異寶?」盤丁道:「此花能解百毒,治病救人,是以為貴。」伍封微笑道:「此花之貴,乃是有救人之效,然而閣下卻因之殺人,救人之花卻損人之命,此花便不是救人之花,而是殺人之花了!如此之物,何以為寶?」盤丁怔了怔,伍封又道:「這就好象閣下腰間的長刀,縱然此刀是天下名品,但刀即是刀,閣下如果只是拿來觀賞,以致鐵鏽斑斑,再好的刀也不是刀了,要來何用?」
盤丁默然良久,點頭道:「此言亦有些道理。」伍封道:「天下之貴莫過於人命,金夢花確能解毒,是以在下才會千里奔來,縱然知道在下偷花會得罪於貴族人,但救人要緊,遂擅自取之,全因為金夢花雖為異寶,卻使終不如人命之貴。閣下氣度不凡,莫非如同愚夫蠢婦一般,將身外之物看得比人命還珍貴?」
盤丁臉色變了變,向伍封拱身一揖,道:「多謝指教!」當下叫上幾個族人道:「汝等將今晨被蛇咬的小子抬來,摘花救其一命。」眾族人愕然,這幾個族人一時還不敢動,盤丁嘆道:「此花本當救人,吾等卻珍而貴之,不敢使用,此花還有何用?」族人飛跑下去。
伍封見盤丁知錯即改,心下甚是佩服,施禮道:「族長果然與眾不同,明白事理。」盤丁還禮道:「不敢,不敢。」
過了一會兒,那幾個族人抬了一個年輕人上來,只見這人雙目緊閉,滿面黑氣,右腿粗腫如柱,不斷滲著腥臭的黑血,眼見已是出氣多入氣少,性命就在旦夕之間。盤丁毫不遲疑,伸手摘下一朵金夢花,在手中揉碎,塞入這人口中,然後拔出腰間長刀,揮刀而下,在這人腿上腐爛處剖了一刀。
伍封見他刀法嫻熟,一揮之間,便將這人腿上腐肉盡數割了去,一看便知道是個用刀的高手。
只是片刻之後,這人睜開了眼睛,腿上流出的血由黑變紅,周圍人不禁歡呼了一聲。盤丁本來表情肅然,此刻也露出笑容來,緩緩插刀入鞘,道:「抬他回去,好生將養。」
盤丁對伍封道:「閣下遠來是客,請到鄙族一坐。」伍封本是個豪爽之人,見他十分爽快,點頭道:「正好。」隨著眾人往村寨而去,沒多時到了寨中,只見寨中有一處頗大的石台,石台上懸著一面赤色大旗,旗上是一個鐵色人面,形容十分猙獰,伍封心道:「這旗兒倒也古怪。」盤丁請伍封上了台,帶了幾個族中的尊長之輩陪坐。台中間生了一堆火,族人牽了頭鹿來殺了,放在火上燒烤,兩個族人想是高野族中的庖人,不住地往鹿身上塗抹諸般調味,不一會兒,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盤丁叫了個族人上前,小聲說了幾句,那人點頭去了。
伍封見他們這烤肉習俗有點像肅慎人,尋思盤丁這一族雖是夷州古族,但說話行事、服飾器械與中土大同小異,只是古樸得多,如果不是與中土同源,便是發展相近。
烤肉之時,盤丁不住地與伍封說話,伍封漸漸習慣了他近乎遠古的語言,忍不住問道:「貴族是夷州古族,為何說話行事與中土頗有相同之處?」盤丁笑道:「實則鄙族亦來自中土,遠祖數千年前來時,夷州並無人跡。」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來,貴族中人都是血脈相關了。」盤丁道:「正是。遠祖到夷州來時,中土也無許多國,連大周也沒有。據祖輩說起,鄙族在中土已經很古老了,可推至黃帝之時。其時黃帝在西,東有共工氏,而共工之東便是老兒的祖先蚩尤部落了。」伍封吃了一驚,道:「原來貴族祖上是與黃帝大戰的蚩尤!」
盤丁指著那人面大族道:「正是。這便是蚩尤的大族,當年共工氏擅圍河岸,逼土為牆,將水患迫至下游。鄙祖蚩尤是九夷之族首領,率眾擊敗共工氏,西進與黃帝交戰,請風伯太皞、雨師少皞兩族相助,黃帝九戰皆敗。黃帝后使擅奇術的玄女族偷襲,自己領族眾越霧而至,在冀州之野一戰,鄙祖蚩尤等部猝不及防,鄙祖、風伯、雨師大敗而亡,蚩尤餘眾八十一支盡被擄殺,唯有數十人逃到共工部落一帶。此後黃帝再伐共工,共工敗北,鄙族被併入黃帝之族。本來,蚩尤余部在黃帝部落中逐漸繁衍,漸成一體。可後來堯、舜、禹先後征伐三苗,以吾族人擅戰,用為前鋒,三苗之族被滅,鄙族見族人傷亡十之**,恐再有類似的情形,遂遠遁東南,到了現今的吳越之北的海邊、你們稱為東夷的地方。約在大禹之際,先祖在海上遇到風浪,飄流到這夷州,其時夷州並無人跡,先祖見此處甚好,從此安居於海外,至今已經數千年了。鄙族遺於中土之族眾已經融入了炎黃之族,再不可分矣,唯這夷州還有一支。」
伍封皺眉道:「聽族長這麼說,蚩尤敗后,貴族人其實已經與中土相融了,說不好血脈並非蚩尤嫡傳。」盤丁點頭道:「這是自然,由黃帝到堯、舜、禹數千年之間,鄙族已經與炎黃之族融為一體,只是吾祖到了夷州,為示區別,才尊蚩尤之遠祖。雖然血緣混雜,但蚩尤的確是遠祖無疑。」伍封尋思這數千上萬年的,婚姻相連,血脈混雜,誰說得清蚩尤還是不是其祖先。盤丁見他有些疑惑,笑道:「便知閣下難信,但鄙族有蚩尤留傳至今的金犀之甲為證。」
伍封大感興趣,道:「據說昔日蚩尤善制兵器,逼得黃帝九戰皆敗,中原人至今視蚩尤為戰神,蚩尤的戰神之甲想來是件寶物。只是當時並無鐵器,那金犀之甲是否比在下這鐵甲堅韌?」盤丁笑道:「那是自然的,吾幼時見過此甲,乃用異獸之革造就,無論以刀斧如何劈砍,連些許印痕也不能留下,質地極輕,又能避水,閣下這鐵甲甚奇,終不及其萬一。」伍封見他只是口上說,也不見拿出來,心道:「你祖上傳下的東西,自然是視若珍寶,處處皆好了。」
盤丁嘆道:「難得遇到貴客,本當拿此甲給閣下一睹,只可惜三十多年前吾父病重之際,古越族偷襲吾寨,吾父恐異寶有失,以大盒盛著扔入山上潭中。此潭極深,無人能取回。鄙族與古越族之仇,由此而生。」伍封愕然道:「原來古越族曾偷襲貴族。」盤丁哼了一聲,道:「閣下定是先見過夷余了,這人還好,其兄卻十分霸道,當年與鄙族連番大戰,全因其兄想將吾族逐殺。這人作惡多端,天不予壽,一日海上狂風大作,其兄與其族中諸多壯丁死於風難,古越族因此而弱,若非見夷余謙厚,鄙族早就殺下山去,以報當年之仇了。」
伍封心道:「原來你們兩族人數雖少,卻也是曾經爭鬥不休。看來這大凡有人之處,便有爭鬥,天下皆然。」問道:「既然有外敵來襲,令尊何不披甲一戰,反要棄諸潭水,莫非也是如那金夢花一般,捨不得使用?」盤丁苦笑道:「這倒不是。先祖蚩尤身材高大,那犀甲是依先祖衣材而制。卻不知道為何,到了後來,鄙族卻身材越來越矮小,那犀甲也穿不上了,族中這幾個高大的卻不是鄙族的人,而是這山中野人之後。這犀甲韌性無比,極難以金鐵之器剪裁,是以也無法改得小些,也不知道先祖當年是如何製成。」伍封暗暗稱奇:「蚩尤善制兵器,人稱戰神,想是另有其法。」沉吟了一陣,道:「在下擅取貴族異花,心中總有些慚愧。既然貴族之寶甲在潭中,在下頗知些水性,下水為貴族取來寶甲,是否可抵得擅摘異花之過?」
盤丁愕然道:「原來閣下善水。不過這潭水極深,據說有數百丈,潭底直通大海,鄙族多番派人下水,不能見底。閣下水性再高,只怕潛不下這麼深去。」伍封笑道:「這卻不是在下信口胡吹,不擬多深,只要那寶甲仍在潭中,在下便有把握取回。反正這烤肉未熟,還有暇時,在下便去試試。」
盤丁知道他因摘了一朵金夢花,心中有些慚愧之意,一心要立個功勞,良心方安。既然猜知伍封的心思,只好點頭道:「閣下盛情,吾也不好阻攔。無論閣下能否取到寶甲,也抵得過擅摘異花之過了。」
伍封站起身,與盤丁等人到了潭邊,只見這潭水碧藍,與天同色,晶瑩如一塊整玉,只不知潭有多深。伍封解下鐵甲,怕潭中有異物,執劍入水,徑往潭底沉下去。借胸前夜明珠的光芒,睜大眼睛,四下看著。其實這潭也就數十丈深,絕不是如盤丁所說深有數百丈。伍封站在潭底,四方緩緩走動,尋找寶甲。
這潭底與海底其實大至相同,都有著五顏六色的草石魚蝦,只不過海中是鹹水,魚稍大些,這潭底的魚卻小些,也沒有珊瑚之類的東西。伍封在潭中間找了許久,未見到甚麼盛放寶甲的大盒。尋思這潭甚大,當初高野族人將甲扔入潭中,必定是站在潭邊扔下去,膂力再強,也不至於能扔到潭心這麼遠,何況他們必定想著日後再取出來,是以這甲定然在離岸不遠處。
這麼想著,連忙往潭邊來,沿潭邊走動看著,過了好一會,猛見前面有一件物什,上面生滿青苔綠草,異魚在旁邊盤旋,似乎有稜有角,是個方形之物。伍封心下大喜,連忙過去,拔開水草,果然是個牛皮大盒,上面穿了幾個大洞,伸手往洞中一摸,猛地一條長蛇由盒中竄了出來,讓伍封吃了一驚。幸好他吐納有成,不怕蛇蟲,蛇蟲反而怕他,他的手一伸入,那蛇驚得逃了,若換了常人,早就被蛇咬了。
伍封暗罵自己喜悅之下,太過大意,只是觸摸之下,探得盒內確有一物,既軟且韌,倒不象什麼堅硬之物,尋思:「這麼軟的東西竟會是衣甲?」不敢再摸,伸手提起來,向水上浮去。
等他由水中出來,只見岸邊站了一大堆人,還有不少人渾身水濕濕的。盤丁見他由水中出來,臉上露出寬慰之色,道:「閣下當真了得,竟能潛在水中大半個時辰,吾還以為閣下出了事,派人下水去找哩。」伍封將牛皮盒交給盤丁,順手插劍入鞘,問道:「族長,這盒中是否就是寶甲?若不是,在下再下水去找。」
盤丁拂開水草,細看了幾眼,又驚又喜,道:「此盒好像是了。」連忙解開這盒,由盒中取出一件黑黝黝頗似金屬的物什來,大聲道:「這正是蚩尤的犀甲!」
伍封細看此物,看起來像是黑鐵,其實是軟綿綿一整張獸皮,由頸項處開口,上面的犀頭犀骨仍留著,內中掏空,形如頭盔,肩下尺余長的獸皮如同衣袖,可供手臂穿出。伍封在扶桑常見類似的衣著,看上去形如野人。按理說,這種整張獸皮掏制而成的衣甲應該是粗陋不堪才是,可這件犀甲的剪裁甚佳,肩頭闊而厚實,腰間甚細,領口、袖口、甲擺、犀頭邊上都鑲著赤紅的硬玉,尤其是那犀頭內胎黃金,製成一個頭盔模樣,前額上有一根極其堅硬的尺長犀角,微微上彎指著天,再加上整張黑色的獸皮上隱隱有暗紅色的金屬光彩流溢,如同黑金,顯得冷峻而又有殺氣。並不像盔甲,反而似一件華服。
盤丁喜道:「真是天可憐見,總算找回了這件祖傳寶物。」旋又嘆了口氣,道:「這物雖好,可惜吾等用不上。」命人收好寶甲,想讓人拿乾衣給伍封換,卻見伍封身上蒸氣騰騰,衣服已經自行焙乾了,暗暗稱奇,邀伍封再上石台。伍封也不再穿鐵甲,讓人拿著放在一邊。此時烤肉香氣濃郁,正好烤得熟了。
盤丁卻不急於吃肉,讓人再抹調味,用小火慢烤。伍封聞得滿鼻濃香,不免食指大動。過了一會兒,幾個人匆匆過來,盤丁喜道:「酒來了,正好吃肉。」伍封順眼看時,卻見是幾個高野族人般著大酒瓮上來,跟在一旁的竟有商壺和小常二人。
伍封愕然道:「老商,你怎會來?」商壺笑道:「姑丈,盤丁族長派人往族中借酒,老商和小常擔心姑丈,一路跟來了。」盤丁笑道:「原來這二位是閣下貴親,一同坐下飲酒最好。」伍封心道:「怪不得你拖拖拉拉,原來是到山下借酒去了。」問道:「怎麼,貴族中的酒用完了么?」盤丁慚愧道:「不瞞閣下說,鄙族之人不會造酒,每要飲酒,只好向古越族去借,秋後再用糧交還。」
那借酒的族人在盤丁耳邊說了許久才下去,盤丁扭頭對伍封道:「原來閣下是龍伯,天子和齊侯、楚王之婿,這真是貴人了。」伍封怔了怔,心道:「原來閣下是派人去了解我的底細,只怕這借酒只是個幌子吧!」
盤丁道:「酒肉正好,龍伯和各位請用。」伍封學著他的樣子,取出短匕割肉而食。小常只是略吃了些便飽,那商壺卻是個粗魯人,大塊肉、大口酒,呼嗤連聲,小常在一旁皺眉搖頭,道:「老商,你就不能斯文些么?」商壺口裡含著肉,咕嚨道:「仙女,怎麼個斯文法?」小常道:「譬如說閉口細嚼,不要嘖嘖有聲。」伍封笑道:「老商生性爽直,自小四下闖蕩,怎似小常你在宮中見慣了人裝腔作勢?」小常笑道:「想是因為龍伯總是偏袒他,這人才會如此大大咧咧。」
商壺笑道:「斯文其實我也會。」果然閉著口,不再咂咂連聲,只是他口雖閉著,口內卻仍在狂嚼,眼珠子瞪著,鼻孔噴著粗氣,形容甚是滑稽。伍封和盤丁忍不住大笑,小常笑彎了腰,樂道:「算了,我怕了你,不還是該怎麼吃就怎麼吃罷了。」
用過酒肉,盤丁讓人拆下了酒肴,與伍封等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問了些中土的情形,看著日往西下,站起身來道:「龍伯替鄙族覓回寶甲,自然可抵得過那朵異花。然而龍伯明知此花是鄙族異寶,仍然擅自取之,分明是不將鄙族人放在眼裡。吾為一族之長,若是毫無所為,定讓族人瞧不起,丟了遠祖蚩尤的臉。是以請龍伯亮出劍來,與吾一試高下!」說完,「嗆」一聲拔出刀來。
他忽然搦戰,伍封等人-大吃一驚。伍封忙道:「擅取異花的確是在下不對,那是救人心切,絲毫沒有瞧不起人的意思,族長萬勿誤會。」盤丁搖頭道:「吾族自古以來傳下族規,不貪人財,不被人欺,有恩必報,有仇必償。若非如此,吾族也不會安然偏居荒島。龍伯擅摘異花,這是欺了上門。吾自然要出頭,若是吾敗在龍伯劍下,那是技不如人,也無話可說,然而就這麼讓龍伯離去,不免折了鄙族銳氣,是以非比不可。」
伍封先前見過他一刀割下族人腿上腐肉,以自己今日之武技,自是一眼便瞧得出盤丁刀法的造詣,知道這人刀法甚佳,最多與鮑興、商壺本事相若,比自己是遠遠不如。心中頗為躊躇,若是不比,更顯得瞧不起人,真要比的話,故意落敗,又怕盤丁族人要強留自己為虜,到時仍要廝殺一場,若是勝了,只怕盤丁這面子更下不來。
這時,商壺在一旁道:「這事不勞姑丈動手,老商便與族長比試比試。」其實盤丁眼力不弱,見伍封行坐之間淵停岳峙,更兼先前在水中一留大半個時辰,早知道這人非同小可。單看這人腰中的寶劍,寬厚長大,沉重無比,只怕劍術本事驚人,自己非其敵手。然而今日不向這人挑戰,的確是面上無光,但若敗了,仍是折了銳氣。忽見商壺應戰,心中暗喜,尋思這粗魯的傢伙肯定不如伍封高明,自己若能勝之,便為族人挽回了面子。盤丁點頭道:「也好。」
伍封想不到盤丁如此爽快,心中略一沉吟,便猜出了盤丁的心思,說去說來,其實盤丁只是個面子問題。想是他們族人自遠族開始,因為敗在黃帶手上,被迫全族遷移,敗軍之族,必定是備受冷遇,是以自古以來留下族規,求的只是一份尊嚴而已。伍封道:「也好。老商,族長刀法極高,你的大叉未必能敵。刀劍無眼,你要小心。」
商壺點頭道:「老商理會得。」他雖然是個渾人,但有一樣好處,就是與人交手、或是上陣殺敵之時,絕不莽撞行事,這一點伍封倒十分放心。
伍封與小常等人退到台下,商壺提起大叉,站在盤丁面前。盤丁道:「老商,你動手罷!」商壺點頭道:「也好,族長要小心,老商這叉是由姑姑處學來,姑丈也曾指點過,一旦使發了,自己也難收手。」說完,呼地一叉,向盤丁當胸刺下去。
盤丁武技高明,只看商壺這一叉,便知道他叉法精妙,力道雄渾,威力不凡,不敢怠慢,側身閃開,大喝一聲,手中刀「唰」地一聲,如一道白練般如商壺卷過去,刀風四溢,威力甚巨。
商壺贊道:「好刀法!」豎起大叉格開,兵器相撞,發出清越的一聲脆響。二人刀來匆往,戰在一處,斗得甚為激烈。
這時,盤丁的族人聽說族長與人比試武技,都湧來台上,往台上看著,伍封只見了幾招,便知道盤丁的刀法並不次於商壺的大叉,膂力也不會弱過他,二人正是敵手,只怕一時間分不出高下來。
果然二人鬥了數十招,仍未分出高下來,只是二人的刀叉越來越凌厲起來。伍封見盤丁這刀法算是十分厲害,尤其是他每揮一刀出去,必呼喝一聲,以聲催力,與眾不同,倒有點像自己教鮑興的那套斧法來。想起教給鮑興的斧法,忽地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伍封良久方回過神來,忽一眼瞥見小常,見她緊盯台上,臉上神色變幻,時時掩嘴輕呼,顯是極為耽心,伍封心思一動:「小常與盤丁並無交情,此刻她擔心的定是老商。她與老商今日才見面,似乎性情十分相投。」不禁對此女更生好感。
這時,盤丁與商壺已經鬥了百餘招,刀叉之上殺氣漸露,顯是二人斗得性發了,出招之間不留餘地,暗自耽心:「這二人斗得惡了,都有些收手不住,若是仍一人傷了都是不好。」正在此時,便見商壺一叉向盤丁腹上挑去。
他的叉法之中,一般是刺、戳、絞、砸的招術較多,這般由下往上挑人小腹的招式是楚月兒教他的殺招,不易格擋,招術十分狠辣。對手若是退避,商壺只須將叉往前送一送,仍能變挑為刺;對手若是閃躲,商壺便可以轉身橫叉,化挑為絞。是以這一招頗難躲避。
盤丁見這一叉十分兇狠,退避格擋均敵不過叉上的后著,心內一驚,情急之下,大喝一聲,長刀斜削,沿叉身直批下來。就算這一叉能刺中他,他的一刀下去至少也能將商壺的左手劈斷。商壺手臂若斷,叉上的力量便變得小了,叉尖入體,力道肯定就弱了許多,或不能致命。
台下眾人有不少擅長技擊的,看出二人這一招是兩敗俱傷之局,無不失聲驚呼。伍封自然看出其中的兇險,大驚失色,腦中仍在盤算,身形早已經閃上了台,站在二人中間,不假思索,雙手疾探。他的空手格擊妙絕天下,左手已經握著了叉頭,右手卻用三個指頭捏住了長刀的刀脊,雙手往上一揮,神力攢發,這一叉一刀都脫手而飛,亮閃閃往空中飛去。
盤丁和商壺收勢不及,撞在了一起,使得力發,滾落成一堆。伍封縱身而起,空中抓住了刀叉,緩緩落下來。
這時盤丁和商壺狼狽站起身來,伍封將刀叉還給二人,道:「適才好生兇險,依在下之見,你們二位勢力相當,未分高下。」盤丁等人心下雪亮,只見伍封這一出手,便知道這人的武技勝過盤丁和商壺十倍。商壺滿頭冷汗,笑道:「老商收勢不住,幸虧姑丈及時出手,否則必傷了族長,老商這手臂也保不住了。」盤丁苦笑道:「老商固然叉法高明,龍伯更是了得,吾輩遠不能及。」
盤丁讓人收拾台上,再邀伍封等人坐下飲酒。盤丁與商壺對視良久,臉上都露出往笑來,盤丁道:「龍伯,吾有話要與老商說。」向商壺招了招手,二人遠遠去了。伍封看著盤丁的背影,心下歉然,想起一事來,對小常道:「小常,我有件功夫想請你幫手做一做。」小常喜道:「小常欠了龍伯的大恩,龍伯有事,但管吩咐便是。」伍封向她說了好一陣,小常點了點頭,自去辦事去了。
過了好一陣,盤丁與商壺笑嘻嘻挽手回來,神情十分親密。二人坐下后,盤丁向伍封拱手道:「龍伯,適才吾與老商在吾族宗祀中結為兄弟,從今以後,老商也算是吾高野族的人了。」伍封看了商壺一笑,笑道:「這是件好事,理應作賀。」與盤丁、商壺對飲了酒,心下尋思:「老商這人緣不錯,先是小常、后是盤丁,都頗喜歡他。」轉念一想:「盤丁與老商結為兄弟,正好一解今日之局,雙方面上都下得來。看來這人行事很是老練。」
天色漸晚,伍封也不回去,派商壺回大舟上報訊,自己暫歇在盤丁寨中,小常也回古越族去了。
次日一早,伍封起床練了一會兒劍,盤丁過來邀他用飯,飯後還沒說幾句話,寨外大隊人來拜訪,原來商壺帶了楚月兒、西施、圉公陽、庖丁刀和一班鐵衛,攜了大量禮物趕來,古越族的余夷和小常攜了美酒若干,也帶了些族人來。
這高野族生性好客,從來沒這麼多外客來訪,此時滿寨皆喜,將眾人迎了進來,牛羊款待。
伍封見西施精神爽利,喜道:「姊姊這毒可解了!」西施嘆道:「幸虧兄弟和月兒一番辛苦,大老遠覓了解藥,否則再也見不著了。」伍封將她帶到盤丁面前道謝,道:「族長,在下擅取之異花,便是為姊姊解毒。」西施向盤丁施禮道:「多謝族長賜葯,方救了施兒一命。」盤丁見她生得嬌柔嫵媚,美艷無雙,尋思:「這小娘子美得緊!」還禮笑道:「其實那三朵花是生在鄙族地方,也非鄙族人培植出來,要謝當謝上天。」
伍封又將楚月兒帶過來,道:「這是在下夫人,昨日便是她先將葯帶回去,得罪莫怪。」盤丁心道:「這位小娘子與先前那個般美貌,尤多了神靈之氣,真是天下罕見!」道:「莫非是王姬、或是齊國公主?」伍封笑道:「月兒是楚國的公主,在下的另兩位夫人卻沒有來。」盤丁嘆道:「龍伯真是好福氣。」
伍封又與夷余說了好些話,各人這才安坐下來。
伍封道:「這夷州之上唯有古越族和高野族人,其實說起來,兩族都是來自於中土,如今共處一地,互相爭鬥起來,對兩族都不好。若是兩族能和平共處,相互依賴,以夷州之大,水土之美,兩族必能繁衍昌榮。唯知二位族長以為如何?」
盤丁點頭道:「這也說得是,鄙族其實早想下山闢田,一來鄙族不擅農耕,二要提防古越人,是以不敢下山去。」夷余笑道:「鄙族也是如此,雖則鄙族有些農田,卻總擔心高野人因先兄得罪之事,大興報復之師,也不能安心。高野人善戰,鄙族可大大不如。」
伍封道:「其實兩族若能互不相害,農耕、狩獵、捕魚、養殖、造酒何不可為?在下想當個和事佬,勸二位立個誓,兩族結盟,互不相害,豈非長久之計?」盤丁道:「其實吾也有此意,否則早就下山相伐以報前仇,怎會時時派人借酒,以安古越人之心?」
夷余愕然道:「原來如此。老兒還以為貴族人是怕斷了酒,才不至於下山搔擾呢!」盤丁笑道:「以鄙族人之勇,大可以下山由汝族中抓數十人來釀酒,斷不會厚顏去借。族長,龍伯這是一番好意,吾等遠在島上,少通中土,中土人視吾等為島夷。如今中土列國相爭,暫時無暇東來,萬一哪天有人-大興水師上島相伐,吾等誰能御之?本來吾以前並無此虞,這次龍伯乘大舟而來,吾暗自擔憂,龍伯來得,他人何不能來?」夷余嘆道:「是啊,老兒見了龍伯,也有些擔心。中土我是去過的,強盛富貴得緊,只是越國的水師,便足以蕩平這夷州了。」他們不知道列國之中,唯有伍封有三艘余皇大舟可遠涉大海,其餘各國的戰船若想涉遠,除了三翼戰船稍有可為外,其餘的只怕十有**都會被海上風浪擊沉,勉強能來數艘戰船又有何用?
伍封心道:「原來我這麼一來你們還嚇著了!」笑道:「二位擔心確有道理。其實二族源自中土,算不上夷人,也都算得上大周天子的臣民。」盤丁搖頭道:「古越族由越國而來,或能算得上,鄙族來時,大周還沒有呢!如今天下歸周,就算鄙族想當一當周民,天子也未必看得上。」
伍封笑道:「這卻不然。族長若是願意,在下願意薦族長為大周顯爵。族長有了周爵,便可以與中土諸國往來派使,相互為盟,以保這海上周地。如此一來,如果中土人想揮軍奪島,那是同室操戈,不是剿滅夷人了。」盤丁怔了怔,苦笑道:「龍伯一番好意,吾心領了。鄙族是前代遺族,為大周寸功未立,雖有龍伯金面,只怕一時間也難如意。」伍封笑道:「這話以後再說,在下只想知道族長是否願為周臣,以大島附為周土?在下適才問過夷余族長,他是願意的。」盤丁點了點頭,道:「這個吾自然是願意的。」
伍封站起身來,道:「天子有詔,請盤丁、夷餘二位族長聽授官爵。」盤丁大感愕然,見夷余出來跪地,也跟了出來施禮。伍封道:「天子封在下為龍伯,並賜太保、少保二爵的專授之權,囑在下授予豪強,以保周境。太保是大周三公之一,比於公卿,少保為其輔佐,今日在下便代天子將此二爵授予兩位族長。自今日始,盤丁族長便為大周太保,夷余族長為大周少保,俱為大周要臣。」說完,由楚月兒手中接過周敬王賜他的那兩面太保和少保的賜封玉碟,交給盤丁和夷餘二人。昨日他派商壺回大舟報訊,心中早有盤算,特讓他轉告楚月兒,將這兩面玉碟帶來。
這事伍封先前與夷余小聲商議過,夷余是古越王之後,能再得爵自然是滿心歡喜,是以夷余心裡有數,盤丁卻感到十分突然,接過那面太保玉碟,又驚又喜。須知他這一族自黃帝開始便備受貶責,數千年來被視為夷人,今日忽然成了大周三公之一,甚感榮寵。要知道伍封是天子之婿,自然不會以假爵來騙人。
伍封將二人扶起來,道:「二位同為周臣,爵位雖有高低,職司卻相同,日後兩族要親密相待,共為大周保守這海上疆土。」他讓盤丁為太保,主要是看這人政事通達,族中勢力又比古越族要大些,更兼這人能不念舊隙,始終未向古越族報復,便知道這人胸懷大志,非比尋常。先前他與夷余小聲商議,夷余也是這麼想,若是古越族人當了太保,爵居高野族之上,高野族人決不會心服,反而生亂。消息立刻傳遍了島上兩族,兩族之人十分高興,歡聲一片。
其實伍封早想得明白,這島夷之地遠離大陸,諸國水軍又不能及,長此下去,這大島必然會另成一國。如今將兩爵授人,實則將這大島收為周天子的境土,正合了當初周敬王將玉碟給他時的心愿。
伍封又將小常叫來,由她手中接過了自己的那身盔甲,向盤丁道:「適才是公事,眼下再扮私事。在下擅取了貴族的一朵寶花,心下總有些過意不去。在下這身盔甲是一個小妾用精鐵造就,算是件異物。今日便送給族長,以為金夢花之賠償。」又小聲道:「此甲甚大,昨日在下請小常帶回去,在下有個親隨小刀兒擅鑄制兵甲,他聽小常說起族長身形,連夜將鐵甲改得小了,族長如果不收,在下也不能穿了,徒然浪費。」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在他心中,代天子授爵是公事,以鐵甲來抵金夢花才是私事。
盤丁自然知道這鐵甲的寶貴,心中甚是感動,雙手接過,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伍封又讓圉公陽和庖丁刀將備好的六車金貝寶貨拿來,分送給盤丁和夷余各三車。這是他得自伯嚭的家財,自然樂得大方。
盤丁和夷余見到數車亮晃晃的金珠珍玩,俱感過意不去,一起推辭。伍封笑道:「其實在下送這數車金貝是另有用意。二位得了天子賜爵,自然要派使往成周向天子叩謝,又不能空手去。兩族雖有異寶,只怕與中土的習俗不同,中土人未必珍視。這幾車寶貨,二位正好撿些貢給天子。如此一來,天下人人都知道二位已是周臣,不會輕易地打主意,二位的面上又過得去,不致失禮。」
盤丁和夷余自然知道他的用意,是見二族都窮得很,要找出點寶貨貢給天子十分不易,才會預送金貝給他們,以免中土列國笑他們小家子氣。伍封心道:「若是你們貢物給天子,周室必定又是歡騰一片,高興之極。」又道:「在下昨夜已寫好二簡,是送交天子的,你們派使去成周時,只須將這二簡帶去,天子便知道其中的原由了。」
盤丁和夷余接過了竹簡,見伍封年紀輕輕,行事卻極有章法,心中均想:「原以為這人少年得志,得享高爵,全因他是天子與齊侯、楚王之婿的緣故,如今看來大謬不然。」
眾人歡宴,盤丁和夷余坐在一起十分親熱,喝了不少酒,盤丁道:「聽聞族長除了小常外,還有另一女,容貌甚美。」夷余笑道:「鄙族是越人,大凡越人女子容貌都還過得去。可惜此女早年出嫁,夫君卻亡故得早,老兒早將她接回族中,已是孀居多年。」盤丁道:「吾妻三年前便亡故了,正可謂同病相憐,吾想求娶令愛為妻,未知族長願否?」夷余大喜道:「這是最好不過了,明日老兒便與族長商議親事。眼下龍伯也在,若能當個大媒,我們雙方這面子可大了。」盤丁笑道:「這自是最好。」眼光向伍封看來,伍封看了看盤丁,尋思:「這人果然老練之極,他今日得我厚贈,無以為報,知道我一心想著他們兩族和睦,為天子保全這海外境地,才會向夷余求親。他喪妻多年,夷余的女兒也孀居已久,盤丁若早有此心,怎會拖到今日?此人昨日與老商結為兄弟,今日又向夷余求親,當真是點頭知尾,老辣圓滑,若在中土為官,必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這太保之爵絕沒有授錯。」忙道:「如此美事,在下怎不樂意?」
正說話時,商壺在一旁突然道:「姑丈,姑姑,老商也想娶親。」楚月兒又驚又喜,問道:「老商怎麼突然想成家了?這真是好了,夫君,你看看為老商求娶誰家女子最合適?」伍封沉吟道:「老商好醜是天子親賜的中校尹,又是我家的人,聽說韓虎有個妹子,生得很有姿色,還有魯國的叔孫……」,商壺搖頭道:「老商只想娶仙女。」
別人不知道「仙女」是誰,伍封和楚月兒卻知道,都向小常看過去,小常滿臉通紅,掩面跑開。
伍封愕然道:「喂,小常這麼跑開,誰知道她是否願意呢?」楚月兒笑道:「若她不願意自然會說,她這麼跑開去,便是心裡樂意,由得我們安排了。」伍封向夷余拱手道:「少保可願意將小常嫁給我們這傻徒兒?」夷余樂不可支,大笑道:「好好,老兒早看老商為人純樸耿直,正靠得住。」盤丁在一旁笑道:「老商是吾義弟,這媒人吾便當任不讓了。」夷余道:「索性這兩宗婚事一併辦了,可好?」眾人都點頭說好。
次日一早,伍封又備了數車聘禮,帶著楚月兒親往夷余族中為商壺下聘。小常雖然只是夷余的義女,伍封和楚月兒也不願意別人都她另眼相看,是以依足禮儀,聘禮極厚。盤丁也備了聘禮來,夷余怕伍封事急要走,與眾人商議之後,將婚事定到十日之後。
一連十日,眾人都忙於這兩宗婚事,商壺卻無甚變化,每日跑去邀小常玩,島夷人也不象中土那麼多禮節,由得他們二人出去。伍封這邊的事便由圉公陽和庖丁刀為主操辦,伍封自從那日見過盤丁與商壺比試之後,一直若有所思,時時提劍潛入海中。楚月兒是商壺的師父,一心忙著商壺的婚事,也無暇陪伍封下海。
十日之後,就在夷余的寨中,商壺和盤丁熱熱鬧鬧來迎親,各娶其妻,完了婚事。伍封讓楚月兒訓練鐵衛的騎兵和車戰,自己每日下海不提。
這些天自然是宴飲不斷,忽忽過了月余,伍封尋思在島上呆了四十多天,耽誤得太久,也該走了,與楚月兒、西施等人商議后,向盤丁和夷余告辭。
盤丁和夷餘十分不舍,但他們知道伍封貴人事忙,能在這偏遠島上一留四十餘日,已經是相當不易了。
這日眾人收拾行裝,伍封與楚月兒剛由后艙出來,西施走了進來,道:「兄弟,姊姊想留在這島上住些日子。」伍封愕然道:「這是何道理?」西施微笑道:「姊姊是亡國夫人,值少該為夫差守喪三年。」伍封不悅道:「這虛禮誰會在意?姊姊好不容易才能自由自在,正該隨我四下走走。」西施道:「姊姊是個不祥之人,總與兄弟在一起,會污了兄弟的名聲,到時候天下人都會笑話兄弟。前些天我已經與盤丁族長說好了,族長已在潭邊為我築了一室,又築了一祀,準備讓我供奉歷代吳王的靈位,又會派人保護,兄弟帶著先王的靈位四下走動不便,不如先留在島上,日後再請回去,我也算是盡了一份心意。總之我心意已決,兄弟不必阻攔。」
伍封苦笑道:「怪不得前幾天總見你與盤丁嘀嘀咕咕說話。」看了看楚月兒,楚月兒無奈搖頭。伍封嘆道:「既是如此,兄弟便時時來看你,過了三年我便接你走,到時候可由不得姊姊了。」西施瞟了他一眼,眼中如能滴出水來,道:「到時候再說,嘻嘻!」
說話間,商壺又進來,大聲道:「姑丈,姑丈,老商想留在島上不走了。」伍封正為西施的事煩著,忽聽商壺也這麼說,瞪眼喝道:「留這兒幹什麼?」商壺嚇了一跳,臉上變色,後退一步,道:「這個……老商喜歡這個島。」楚月兒埋怨道:「夫君,你喝斥老商幹什麼?」西施在一旁嘻嘻笑道:「其實兄弟是對我不悅,又不好發作,正好讓老商撞上了。」
伍封一迭聲道:「要留便留,都留下來,我一人走好了!」氣憤憤地坐在一旁。商壺不知道發生何事,向楚月兒看過去。楚月兒微笑搖頭,讓商壺先出去。西施走到伍封身邊,昵聲道:「兄弟無須著惱,你雖然不怕人說閑話,姊姊可有些怕。要是我跟了你走,人家說我不知廉恥,夫君剛死便跟著他兄弟亂跑,到時候姊姊怎好見人?」
伍封氣哼哼道:「哼,我看誰敢亂說話!」西施嬌聲道:「不管怎麼說,令尊大人的亡故主要因為夫差,我的夫差的女人,跟著你回去,只怕你娘親會不悅。」伍封不禁笑道:「原來你耽心的是這事,不用怕,我離開扶桑之前,已經向娘親說過會帶你回去。」西施微微眯上眼,道:「原來兄弟說過了。雖是如此,但我心裡總有些不安的。吳國未亡時,天下人便當了我是禍水。如今吳國亡了,豈非證實了天下人的的想法?兄弟,你讓我安安心心在夷州住幾年,也算是讓我向人證明,我也能為亡夫守喪,我也是知禮的人。何況你的夫人不是王姬就是公主,此刻我跟你走,又算什麼?再者說了,兄弟這一去,說不定會與越人有戰事,姊姊終是越人,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總之三年之後,我再隨你去,如何?」
伍封尋思了半晌,搖頭許久,嘆道:「你說得也有些道理,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勉強,我留些人來照顧你。」西施又取了件紅色大氅出來,道:「你那大氅穿了好多年,破損不堪,這些天我新造了一件給你。那件舊的我便留下來,日日看著,也……」,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伍封接過大氅,長嘆一聲,讓楚月兒將商壺再叫進來,道:「老商,適才我心情不好,出聲惡了。你說想留下來,是怎麼回事?是小常留你嗎?」商壺搖頭道:「不是仙女留我,是老商自己想留下來。老商隨姑丈和姑姑好些年了,大場面見過不少,天子的官兒也當了,如今想安安心心過了平靜日子。老商見這夷州地大人少,風景又好,是以想留下來。」
伍封和楚月兒均感愕然,想不到商壺這人一向渾渾噩噩,猛地說出這些話,就好象忽然間看透了人生一般,而且連說話也變得十分清晰起來。伍封嘆道:「人生一世,不就是圖個安穩么?我和月兒想如此,可事情太多了,不能脫身。你能這麼想,是最明白不過的。我不會阻你,你便留下來吧。姊姊要留在夷州住幾年,你和小常便要好生照顧她。」商壺點頭道:「姑丈放心,老商自然會照顧好施姑姑,不會讓人欺負了她。」
伍封想了想,還是不大放心,讓人去請盤丁和夷餘二人來,又讓圉公陽在新歸附的吳民中挑了二十家人以及十個寺人、十名宮女,留在島上專門服侍西施,並供奉吳祀。
盤丁和夷余來后,伍封向二人躬身一揖,道:「姊姊喜歡夷州,想在此地住幾年,在下卻要遠去辦事,便要托二位好生照顧了。」盤丁和夷余都道:「龍伯儘管放心,我們自會照顧好令姊。」伍封又道:「老商如今成了親,想長留島上,這人生性耿直,說話遂心所欲,如有得罪,二位請看在下薄面,多多擔待。」盤丁笑道:「老商是吾義弟,又是夷余少保的女婿,與我們是一家人,這個就不勞龍伯說了。吾與少保商議過了,正想在兩族中挑選百人為守境之卒,余者農耕漁獵,原想請龍伯割愛,將老商留下來,代管島上士卒,他是天子親賜的中校尹,正當其職。如今老商自己願意留下來,哪是最好不過的事。」
當晚伍封和楚月兒等人恭恭敬敬將歷代吳王的靈位送到山頂潭邊新築的祀中安置,往靈位施禮告罪之後,又到盤丁為西施新築的住處看過,見地方雖然不大,卻整潔乾淨,連同周圍的新室住得下百餘人。楚月兒早為她準備好床坐几案讓人帶來,圉公陽和庖丁刀帶人在室中鋪筵擺席,四處安置金銅器皿,卧室還放些玉石珍玩,這都是伯嚭的家產中所有的,無所不備。伍封又送了數車禮物給盤丁和夷余,以謝答應照顧西施之德。
次日一早,伍封等人的大舟準備出發,在岸邊與西施、商壺、盤丁、夷余、小常道別,伍封向西施和商壺羅羅嗦嗦叮囑了許久,小常帶人上來,道:「龍伯,這是義父和盤丁太保送給龍伯的禮物。義父說了,古越族無甚好物,唯有古越王遺下的舊璽一印,是越王的憑證。太保送的這一包是面戰神大旗,說是以助龍伯軍威之用。」
伍封謝道:「多謝多謝!小常,老商為人粗魯,心地卻好,他不大懂世務,這些事情還勞你這『仙女』多多費心。」小常抿嘴笑道:「龍伯放心,小常理會得。」
因為商壺留在島上,缺了人手,伍封讓樂浪乘任飛魚之帥,讓天鄙虎任神風之帥,將鮑興夫婦調到大龍上來充三舟總管,自己這主帥樂得清閑,放手讓他們打理海上行舟之事。
三艘大舟揚帆出發,如今已是盛夏,海上南風正急,三舟順風北上,片刻間便去得遠了。
伍封站在大龍船尾,悵然看著夷州,楚月兒在旁邊陪著他,也沒說話,直至連島都看不見時,伍封才怏怏地帶著楚月兒回到主艙。
用過了飯後,楚月兒收拾盤丁和夷余送的禮物,先打開夷余所送的那包東西,見有一方古玉,上面篆了些字,拿給伍封看,伍封道:「這真是古越王的故物。等小鹿當了越國太子,我們便將這方印璽送給他,以為賀禮。」楚月兒點頭道:「他們這越王之位是搶來的,若有古越王之印璽,便名正言順了。」
楚月兒又打開盤丁的那包禮物,見胡亂裹著一面舊旗,皺眉道:「怎麼這麼胡亂包著也不疊好,不成樣子!」拿起來抖一抖,忽地由旗中間迭落一個小包來,愕然道:「這是什麼?」打開看時,卻是一面鑲著赤玉、似金非金的黑色獸皮,微光溢動,透出森森的殺氣。
伍封吃了一驚,忙拿起來抖開,嘆道:「盤丁這份禮太過厚了,我怎敢收下?」楚月兒道:「這東西十分古怪,是什麼?」伍封道:「這就是遠古時蚩尤的戰甲,是用金犀之皮所制,刀槍不入,又能避水。」楚月兒聽他說過由潭中為盤丁覓回寶甲的事,道:「原來戰神之甲就是這麼件軟綿綿的東西,雖然光彩彩的大有殺氣,卻不大像盔甲,倒似一件衣服。」伍封道:「當年蚩尤穿著這甲不知道殺過多少人,才有如此殺氣。」
楚月兒拔劍在甲上刺砍數次,果然刺砍不入,笑道:「這真是件寶物,難得又十分輕巧,比夫君原來那黑甲還神氣。」伍封道:「這是盤丁祖傳之物,我怎好收下來?」楚月兒笑道:「話不是這麼說。你不是說過,眼下蚩尤的後人都身材矮小,只怕穿不了這戰神之甲。就象那金夢花一樣,戰神之甲不給人穿,何以為寶?盤丁多半是這麼想,才會送給夫君。夫君若是穿著戰神之甲,舉著戰神之旗,在戰陣上所向披靡,這才不誤了蚩尤這戰神稱號。」
她拿著甲在伍封身上比了比,又強給他穿上,將與甲連在一起的頭盔也替伍封戴好,又將鄭國胡夫人所送的革帶系在伍封甲腰之上,離開數步上下打量,不禁喝彩道:「極好!這甲就像專依著夫君的身形所制一樣,大小十分合適。王姬若見了,只怕更會喜歡。月兒知道王姬最喜歡看夫君渾身甲胄的樣子,若再披上西施夫人制的紅色大氅,便更威猛了。」又拿了面銅鏡給伍封照。
伍封低頭看了看,見這身如同金器的黑色革甲上光彩溢動,的確十分神氣,再看鏡中,那頭盔也配合臉形恰當,尤其是那根朝天指著的犀角,顯得高貴之極。最難得的是這戰甲因是金犀皮製成,雖然能防利器,穿著卻軟綿如衣,輕盈舒適,坐卧行走毫無妨礙,絕不像平日穿那鐵甲時那麼感到累綴不便。
伍封嘆道:「我將鐵甲改小了送給盤丁,盤丁卻將祖傳的戰神之甲送給我,這真是沒想到。」楚月兒道:「那鐵甲你一向十分珍愛,這樣的東西都捨得送人,盤丁怎會不以厚禮回送?」伍封喟然道:「那鐵甲是遲遲親手所制,其實我可捨不得送人。只是我們摘了金夢花,這花是高野人的重寶,只送些一般的金貝為償十分不妥。金夢花用來救人,鐵甲是用來上陣殺人,人命珍貴,以殺人之物換救人之物,遲遲想來不會怪我。只是盤丁反送了戰神之甲給我,我卻有點愧受之意。」楚月兒笑道:「你無端端送了個太保的官爵給盤丁,讓他與劉、單二卿相列,他又何曾想到?這太保和少保之爵,天下間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頭也想得到呢!你還送了盤丁無數寶貨,盤丁如此升官發財,受你大恩,送寶甲也是理所當然。」
伍封穿著戰神之甲,將西施給他的大氅披在外面,在艙外走走,魚兒和鮑興等人都大讚神氣威武,伍封甚為得意,對楚月兒道:「你有劍中聖人的金縷衣,我有這戰神之甲,算是十分相配,這甲是金犀之革所制,不僅輕軟,聽說還最能避水,日後與你在海底遊玩,你便不用耽心了。」他高興之下,問魚兒道:「魚兒,這些天你們在舟上幹什麼?」
魚兒道:「父親,我們除了學水戰外,每日都下海練體力,又學弩射。」伍封喜道:「你們最差的便是弩射了,左右無事,便考較你們的弩藝。」
大龍在中間,飛魚和神風在左右兩側。伍封飛身由空中越到飛魚和神風兩舟上,在兩舟甲板上立好靶,又讓甲板上的人都到艙中去,避被流矢誤傷。
眾鐵衛一一在大龍上叩弦張弩,往飛魚和神風的靶上射去。伍封和楚月兒分別檢查鐵衛的射藝,見他們每人射往靶上紅心的箭中,十中**,至少也能射在紅心之旁,不少人每矢皆能射中紅心。
伍封大喜道:「你們這弩射之技十分高明,看來沒少下功夫。我們這一路往齊國去,還有兩三個月,你們還要多練練水下的戰法。月兒,你每日帶他們下海練刀,勤習水戰。」楚月兒道:「豈非要停舟下水?」伍封呵呵笑道:「那倒不用,你用兩艘救生的小舟拖在大舟之後,鐵衛不是有銅鏈子么?便讓他們將銅鏈子掛在小舟上,人人拖在水中練刀,既不影響行舟,又可練習刀法。我有暇時下水去練拳腳劍術,也用此法。」楚月兒笑道:「咦,這麼簡單的法子,我怎麼想不到呢?」
伍封笑道:「你的好處就是從不多想,遇事自然而然,性合於道。若是整天心裡打著主意,那你就不是月兒了!」忽瞥見鮑興臉上有些悵然之色,問道:「小興兒,你想著老商么?」鮑興嘆道:「是啊,老商明知道我們這番回齊國,定有一番爭鬥,就這麼留在島上,委實不像樣。」伍封笑道:「老商與你小興兒不同,別看他行事胡鬧,其實天生不生事端,稟性好靜,近乎於道,與莊周那小兒是一類,只是不如小周聰明。如今他有所領悟,留在島上,早晚必成老萊子、接輿先生一類的高人。」
鮑興笑道:「以龍伯看來,小人日後又是啥樣子?」伍封笑道:「你小興兒生**惹事,有你在處便熱鬧非凡,是以能交朋友,不然家中上下怎會都喜歡你?若非你這性子,小紅也不會嫁你了。你有一樣最大的好處,便是知足,是以整天都樂呵呵的不知道憂愁,十分難得。」小紅在一旁笑道:「龍伯對小興兒可真是了解得透了,他就是這麼個人。」伍封看了看小紅,見她臉上雖笑,眼中神色卻若有所思,問道:「小紅,你又想些什麼?」小紅嘆了口氣,沒有說話。楚月兒在一旁道:「小紅定是記掛她那孩兒,想儘快到鎮萊關去。」小紅點了點頭。伍封看了看天際,道:「也不知道小寧兒和小英如今怎樣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勾踐,這人雄才大略,又有范蠡、文種為輔,他們滅了吳國,聲勢之大天下無國能及,若是揮軍北上,意圖必在齊魯。魯國小弱不能敵,齊國雖大,以田恆和田豹之智,只怕也非勾踐三人之敵。」
楚月兒道:「是啊,我們往來夷州一趟,耽誤了好幾個月,越軍如果北上,我們只怕趕不及。」伍封道:「以齊國之大,勾踐絕不能一舉而滅。唉,就算我趕了回去又有何用?不說田恆已經變成了仇人,就算讓我統領齊軍,也沒有絲毫把握與勾踐、范蠡和文種這三大智士在戰場上抗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趕回去看看情況,再定良策。哼,鮑大哥這仇……」
說起鮑息,伍封忽想起那擒來的閭申。擒下這人之後,先是與鹿郢說話,再有西施毒發之時,便忘了這人,此刻問道:「是了,那閭申現在何處?」
魚兒道:「父親,這人一直關在底艙,與漿手在一起操漿,有我們看著,又在大舟之上,他就算想逃也逃不了。」伍封問道:「他想逃走么?」石朗搖頭道:「這倒沒有。小人每日都留意著他,未見他有逃走之舉動。」伍封道:「晚間你帶他上來,我有事問他。」
晚飯之後,石朗果然將閭申帶到主艙來。伍封正斜倚在几上與楚月兒說笑,見閭申進來,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閭申,若是數月之前被我見到你,我必會一劍將你殺了。」閭申臉上變色,跪下道:「小人、小人並未得罪龍伯……」,伍封道:「哼,你怎麼與田豹合謀,詐死逃走,卻說是小琴殺了你?」
閭申吃了一驚,大呼冤枉,道:「這真是冤枉了,小人是因為與家父吵架,一怒之下離開了齊國,才投到伯嚭府上。小人又怎知道後來的事?是了,小琴怎樣的?」伍封見他滿臉茫然之色,似乎並不知道田豹陷害鮑家的事,便將事情說了一遍,道:「如今息大哥亡故了,鮑家也因此沒落,說去說來,都是你惹出的禍事。」
閭申臉色慘白,道:「小人與小琴和小笛向來交好,怎會害他們?何況小人年紀還輕,犯不上詐死,否則日後怎麼會齊國去,豈非要一輩子埋沒異鄉?」伍封心想這話也有道理,便問:「那你為何要與你父親吵架,以致於離開齊國?」
閭申道:「龍伯知道小人也是子劍先生的弟子,招來是小人-大師兄,這事說起來,是因招來而起。」伍封皺眉道:「這與招來有有何關係?」
閭申嘆了口氣,將事情仔細說了一遍。原來,招來給伍封當了家臣,經歷了數番戰事,名聲漸播,即便是隨葉柔和招來同去的幾個師兄妹也成了萊夷軍中的將領,在平萊夷四盜之役中多番立功,也有了些名氣。子劍也常向館中弟子說起這幾個弟子誇口。後來招來在中山任顯官,成了中山國的重臣。有一日派人送了若干禮物給子劍,那時候子劍和恆善去了晉國,閭申在館中,代為收下,又問了許多有關招來的情形,心裡十分羨慕。
當晚回家,閭申向父親閭邱明說起這事。閭邱明當時便罵他:「你這不成器的小子,與田盤、招來同拜一師,田盤是田相之子,你不如他便算了,招來只是個鮮虞人,如今能為一國重臣,大有出息,列國間也有些名聲。你自小是閭氏豪族,整日只知道流連女閭,成何樣子?日後你繼承閭家,也是仗了父蔭,不是真本事打出來的,早晚這家讓你敗了去。」
閭申見師兄弟們中除了田盤,其他人的身世都不如他,偏偏這些人靠自身本事頗有出息,而自己年過三十卻一事無成,本來就心下觸動,想發奮幹些事迹出來,為閭家掙名。正因他心有此志,才會回家向父親說起招來的事,不料惹來閭邱明一頓臭罵,忍不住反口道:「這些人為啥有出息?因為他們跟了龍伯當家臣。龍伯戰功顯赫,爵高威重,在列國廣有名聲。跟著他當家臣,水漲船高,自然有出息了。別人當家臣都是如此,我是你兒子,跟著你三十餘年,一點出息也沒有,還不是全因為你的緣故?當年在艾陵一戰,別人轟轟烈烈,你卻當了吳人俘虜,最後用金帛換回來,令我被人笑了這麼多年。」
此言一出,正好說中閭邱明的這塊心病,閭邱明自然掛不下臉來,當下怒不可遏,盛怒之下揮拳便打。其實閭邱明只有這一個兒子,自小把他看得比天還大,這還是第一次動手打兒子。閭申雖然劍術比乃父高,卻不敢與父親真的動手,當下挨了兩拳,被踢了幾腳,氣憤憤衝出了門。
當時他心想,不如在它國去混一混,等混出點名來,再回家中,否則還真是不好厚顏回齊國去,於是乎到了吳國,投到伯嚭府上。
伍封聽了這許久,大皺眉頭,道:「你縱有上進之心,大可以投往我處,怎麼跑到伯嚭府上去了?」閭申苦笑道:「師兄他們隨龍伯立功,我若照學便無甚意味,投伯嚭府上是小人思之再三的,總覺得大有好處。」
楚月兒忍不住道:「伯嚭是個一等一的佞臣,天下無人不知,你投奔他有何好處?」閭申道:「正因伯嚭是個佞臣,才有好處。小人心想,如今天下要論立功揚名之快,非戰功莫屬。家父常說吳越之戰勢不可免,小人無甚技藝,唯練劍有好些年了,若能在軍中當個小將,在戰陣中斬一二敵將,便足以揚名。投奔吳國,一旦越軍來伐,正好出陣立功,這護國之功自然是大的。萬一吳國敗了,小人便有些危險。於是想起伯嚭,這人身為吳臣,卻與越國大有交情,就算吳國滅了,伯嚭定能全身。小人投奔在他府上,既可助吳立功,又能保全性命,這麼想著,才會投奔伯嚭。」
伍封嘆了口氣,大搖其頭,心道:「閭邱明這人就是因為行事瞻前顧後,膽氣不足,才會如此。想不到閭申也是如此,還未及戰,先思全身之策,就算真有立功機會,又怎輪得到他?這父子的性子還真是一般模樣,不成大器。」
楚月兒也搖頭道:「兩軍交戰,唯勇者勝,奮身方能勇,無畏才可殺敵,你這麼愛惜自身,上陣也無甚好處。」閭申臉露慚色,道:「正如小夫人所說,小人確是如此。越軍來伐時,小人真的不敢上陣,幸好伯嚭的兒子伯乙與小人性情相投,將小人留在身邊,這才沒有到戰陣上去。」
伍封沉吟道:「這事有些奇怪。令尊明知道你沒死,卻好端端說你死了,日後你怎能回齊國接掌閭家?令尊只有你這一個兒子,如此行事十分古怪。莫非是受了田豹之脅?可田豹有何事能逼得令尊如此而為?」
閭申道:「這個小人也不知道。家父……,是了!」伍封和楚月兒問道:「怎麼?」閭申道:「小人離齊前不久,曾有件事情。有一日家父氣憤憤回府,說鮑大司馬要害他,在國君前說家父的壞話,國君將事情交了田相處置。」伍封問道:「息大哥說令尊什麼壞話?」閭申臉露尷尬之色,囁嚅道:「這個……,龍伯也知道,家父身為司空,掌管土木,而鮑大司馬又在修長城……」,伍封恍然道:「令尊身為司空,自然是處理修長城的金貝材器,莫非令尊中飽私囊,被息大哥發現了?」閭申苦笑道:「或是吧。那段日子,家父常讓小人往邑地庫室運送金貝、良材之類。」
伍封點頭道:「這就明白了。令尊這事做得太不像樣,一旦事發,免不了斬首抄家。息大哥向國君稟告后,因為國事由田恆掌握,國君只好將這事交給田恆。田恆事忙,管不了這麼多,那田豹身為司寇,這事自然落在田豹手上。想是田豹掌握了實據,以此要脅令尊,正好借你離家之時大作文章,以此打擊鮑家。令尊自然巴不得息大哥出事,又被田豹所迫,只好委屈你了。息大歌揭發令尊,他們要是直接對付息大哥,太著痕迹,是以由小琴身上下手是最好不過。只須找個與你身材相仿的人殺了,屍體臉上划多幾劍,誰還認得出是不是你?天下哪有父親不認識兒子的?令尊說是你的屍體,自然人人都相信。嘿,這田豹的手段好生了得,如此一來,不僅是鮑家,連你們閭家也落到他手中了。」
閭申臉色慘白,道:「怎麼我們閭家也……」,伍封嘆道:「田豹逼得令尊連你這獨子也能放棄,何事不可為?只怕你閭家的產業早已經一點一絲被他迫得吐了出來,相信令尊大人如今後悔得很。如今你在齊國已經沒了名號,閭氏後繼無人,就算令尊能保全性命,他死之後,難道你能回去說是閭邱明的兒子繼承僅剩的一點家業?到時候田豹定會說:『閭邱明的兒子早被鮑琴殺了,哪來個大膽的傢伙敢假冒?』說不定便將你殺了,正好滅口,你們閭氏也就此在齊國沒了。」
閭申嚇得滿頭滿臉都是冷汗,楚月兒道:「田恆聰明得很,難道也不會察覺其中有異?」伍封道:「以田恆之智,這種事情怎瞞得過他?只是田豹這招能同時消除鮑閭兩家,對田氏大為有利。田恆自然是睜隻眼閉隻眼,樂觀其成了。」
閭申惶然道:「龍伯,那小人該怎麼辦才好?」伍封道:「你先起來。」讓閭申站起身,伍封再緩緩道:「你先要保全性命,隨我回齊國去,我自會想法子揭破田豹之謀,到時候你只須當眾露面,將你為何離開齊國的事說說,剩下的事我回去做。哼,田氏雖然勢大,但我卻不怕他!」
閭申不住地點頭,伍封道:「有一點你須記住,我們這一去,除了為小琴洗冤,還要懲治田豹。令尊大人連犯數事,多少會有些影響,你閭家或會因此而落。」閭申臉色又變得慘白,伍封道:「到時候我會向國君求情,一來饒你父親一命,二來讓你接掌閭家,如此一來,令尊對閭家的惡劣影響便化得最小,你接掌閭家后,小心謹慎,為齊國多立幾個功勞,說不定閭家或會因你而中興。」
閭申跪下叩頭道:「我們閭家的事,求龍伯多多照應,勿使沒落,小人感激不盡。」伍封苦笑道:「其實此去齊國,結果如何還是未知之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事不可為,鮑家、閭家甚或我伍家在齊國再難立足,我便只好帶你到扶桑,在那裡再興盛你閭家吧。這些天你也不用當漿手了,跟在小興兒和小紅身邊學點水上的本事吧。」
大舟順風甚快,二十餘日便到了中土,正是江北淮南一帶,這日停靠岸邊補充清水食物,伍封派了庖丁刀和圉公陽到岸上去打探消息。
食水補足,眾人在舟上等了許久,庖丁刀和圉公陽才匆匆趕回來,到大舟上一迭聲道:「龍伯,出了大事,此番非同小可!」
伍封道:「出了何事?」庖丁刀嘆道:「越軍早已經北上,與齊魯兩國開戰了!」
原來,伍封等人往夷州東南而下之際,越王勾踐整頓士卒,同時間揮軍北上。越人傾國之兵不過五萬,滅吳之後,將傷殘病患送回,留下四萬精銳士卒。他們新滅吳國,由吳國士卒中整編了五萬人,總共九萬士卒。
勾踐在江淮之間整頓士卒,又派人到九夷之地招納夷人,夷人見越國勢大,盡皆歸附,並整備了一萬夷兵相助。勾踐擁十萬大軍,以夷人為前鋒,揮大軍北渡淮水,直指齊魯,沿途邾、莒、甑、剡等小國之君迫於其勢,出城相迎,厚納其貢,卑言依附。
越軍攻下徐州,先入魯國,魯國季孫氏、叔孫氏和孟孫氏一方面向齊、晉、宋、衛求救,一方面以柳下惠為前鋒,起兵五百乘相抗。魯國兵少卒弱,三戰皆敗,退保曲阜,死守以待援軍。
越軍借敗魯之勢,由徐州繼續北上至齊國新修的長城之下,被長城所阻,東向琅琊。齊將田逆為琅琊守將,一戰敗后,居然棄城而逃,被越軍奪了琅琊,以致長城東面一帶盡失,長城不再能阻越軍之勢。
越軍饒過長城,由琅琊而上,西破平陸。勾踐為一舉平定齊魯,將越都遷往琅琊,以琅琊為中心,四下擴地。田恆和田盤率齊軍六萬南下,在高密、夷維一帶與越軍連番交戰,齊軍七戰七敗,舉國震動,越軍全軍已至長城之北,借軍勢分兵兩路,自引西路軍八萬人沿西北而上,直逼沂水與與淄水之間;東路以文種為將,率二萬人沿夷維東北而發,在鎮萊關被阻,兩軍呈膠著之狀。勾踐因東路軍被阻,遂據蓋城,調士卒往東路,欲一舉攻破萊夷,再兩軍合圍,以奪臨淄。
伍封聽得臉上變色,道:「齊國之勢,全靠長城和濟水,再加五都之兵,一旦被越軍入到沂水和淄水之間,五都便裂而四散,不能聚兵,勾踐、范蠡、文種果然用兵老到!」問道:「眼下軍勢如何了?」庖丁刀苦笑道:「消息由齊到江淮,要有二十餘日。小人打聽來的只是二十餘日前的消息,這二十多日又發生了何事,唯前線方能知曉,只知道田恆和田盤收拾三萬多殘兵,退保臨淄。」楚月兒道:「當日夫君在萊夷設下這鎮萊關,如今還大有作用,阻住了越軍。」
伍封十分憂慮,道:「蓋城與臨淄只三四百里,越軍如要攻打臨淄,大軍兩三日便至。鎮萊關雖險,但小寧兒手下士卒太少,對手不僅勢大,還是文種為將,小寧兒十分兇險。眼下軍情緊急,自今日始、我們要加速趕路,儘快趕回萊夷,由即墨附近登岸。」
一路上漿手輪班休息,晝夜不停,三艘大舟兼程北上,一個多月後,已到了齊國東南的海域上,登陸不遠便是齊國重城即墨。
伍封尋思軍情多變,不敢貿然登陸,派庖丁刀和圉公陽上岸打探,不久二人回來,黯然搖頭道:「即墨丟了,二十多日前被文種派人襲破了城。如今這附近都是越國士卒,登陸不得。」
伍封臉色沉重,道:「即墨是齊國五都之一,城高牆厚,駐軍甚多,居然也丟了,越人先破琅琊,后破平陸、即墨,五都已去其三,越人也太過厲害了吧!」尋思是否先與楚月兒由陸路趕往臨淄,轉念又想:「眼下不知虛實,這麼陸路趕過去,少不了征戰無數,耽誤路程。若是飛過去,我們兩人能當何用?眼下外有勾踐,內有田恆,這內憂外患非同小可,有我這三艘大舟,馬馬虎虎可以應付一下越人水軍,可不能丟。」道:「我們饒到萊夷,先到北長山島上去。娘親將武庫和大部分戰船都遷在島上,就算齊國全境皆失,有我的戰船在島上,這海上諸島也丟不了。雖然耽誤些時日,卻正好整頓士卒。」
由即墨往萊夷海島,須饒過齊東之海,三舟雖然兼程趕路,仍用了十七八日。
這日到了萊夷北面的水上,遠遠見到島上仍是自己的旗號,伍封心道:「越軍再強,也奪不下我這十餘座島。」大舟到近前,只聽島上歡聲雷動,趙悅、蒙獵乘一艘戰船迎了上來,站在船頭招手。
伍封笑著向他們揮手,大舟靠岸,眾人陸續下舟,公冶長、列九、楚姬、吳舟以及諸般將佐也在岸上等著。眾人都已是數年未見,自是感到格外親切。伍封讓魚兒見過列九等人後,列九道:「島上府第都住了人,唯有徐乘所建那龍府還留著,龍伯雖不願意,也只好住進去了。」
眾人到了這美倫美奐的龍府,伍封讓魚兒、鮑興等人去休息,圉公陽和庖丁刀帶著寺人宮女安頓府內不提,楚月兒與楚姬自去看小兒列禦寇,姊妹說話。
伍封坐在堂上,請公冶長、列九、吳舟、趙悅、蒙獵等人坐下來,細問齊越之間的戰事。
公冶長道:「越軍由徐州北上擊破魯軍,占琅琊、平陸之後,月初之際,越軍奪下即墨,勾踐由西路調來一萬大軍,與文種的二萬人合圍鎮萊關,將周圍城邑盡數奪了去,墨愛率眾在夷維與越軍血戰一場,亡於陣中,九族之人四散,大多遷往主城,被我們陸續送到海上諸島。鮑寧委實將才,封兒當年任他為鎮萊關守將果然是大有眼力,這人夫婦以數百人死守鎮萊關,居然堅持了五十餘天。」
伍封怔了怔,好一陣心痛,嘆息道:「墨愛亡故了?唉,這人滿腹才學,就此而沒。」旋又皺眉道:「以數百人敵三萬人,怎守得住這關?應該速派援軍去才對。」公冶長道:「正是。當初越人圍關,鮑寧派了慕元和另一名勇士分別往萊夷和臨淄求援。我們見了慕元,知道情勢危急,便派了公輸問和蒙獵領一千都輔軍前去相救,臨淄也派田豹守了萬人增援,不料田豹行至中途,將大軍扎在沂山之下,不肯往前。」
伍封怒道:「這田豹好生大膽!如今國難當前,正該拋棄舊怨,同赴國難。這人怎麼擁兵旁觀?想是不論勝敗,都要先削弱都輔軍才遂他心意。」公冶長道:「除此以外,田豹到齊國時間不長,是以急欲立功,事事爭先,這人雖以精通兵法而知名,卻懼怕越人,不敢進軍。後來竟引大軍到高唐去,擁兵自重。」蒙獵道:「雖然田豹不願意去解圍,我們也不能棄關不顧,小人遂與慕元率都輔軍去解圍,不料在關下反中了文種的埋伏,都輔軍人數本來就少,被越軍一陣衝殺,折損大半,慕元戰死關下,問表哥為掩護士卒,中箭而亡,小人仗著騎術率百餘人死戰得脫,退回主城,只是搶回了問表哥和慕元的屍首,好生慚愧。」
伍封先是聽說墨愛死了,現又聞說公輸問和慕元也死了,不禁垂淚,嘆了口氣,道:「敵我人數太過懸殊,蒙兄能保全性命已是十分不易,這怪不得你,只可惜了問表哥和慕元枉死關下。」他與公輸問感情甚好,心裡委實悲戚,但又怕驚動了下屬,挫了士氣,只好忍住。趙悅道:「其後田恆派了個田逆來,要將剩餘的一千六七百都輔軍調走,助守臨淄,又沒有國君的調兵信令,小人是怎麼也不願意的。」
伍封嘆道:「田恆是想將趁我不在,削減我的實力。不過軍情緊急,這一千多士卒雖不算多,好醜也能有些用處,眼下越人勢大,國事要緊,他要調兵,也只好交給他了,我們不能因私廢公,否則不成了田逆一類的人么?」吳舟點頭道:「當時公冶先生和冉雍先生也是這麼說,是以這一千多人已經交付使者帶走了。」公冶長又道:「齊軍連戰皆敗,五都失其三,三城駐兵傷亡無數。尤其是越軍深入沂淄之間,駐在蓋城,又派若干小隊四齣掠地,使國勢分裂,再難聚兵。田恆和田盤本來興兵六萬,可七戰七敗,剩餘只有三萬餘殘兵,退保臨淄之後,好不容易聚兵五萬,先被田豹帶著了一萬人去,只剩四萬人。十餘天前齊軍傾兵南下欲奪蓋城,打通沂水與淄水,結果被勾踐和范蠡讓開中路,兩翼包抄,猛攻之下,士卒傷亡萬餘人,我們這些都輔士卒大多已經亡於該役。」
伍封拭淚道:「這些人隨我多年,未曾得過多少封賞,就這麼死了,委實可惜。」皺眉道:「蓋城雖不是五都之一,但離臨淄卻只有三四百里路程,又在沂水和淄水之間,此城一日在勾踐手中,齊國便四分不聚,雖有百萬之民也無法聚集大軍。」
吳舟道:「眼下我們只剩下千餘親衛士卒了,這些士卒主要是倭人勇士,可算是我們最精銳的士卒,大多數人曾隨龍伯四下征戰,立功無數,又多經驗,上次夫人往扶桑時,反覆叮囑此軍不宜輕動。我們將親衛軍都移到島上,以備不測。萬一鎮萊關失守,萊夷全部失陷,就要靠這些士卒來救九族百姓。越人的水師雖遠在琅琊,也不可不防。」
公冶長道:「便如封兒所說,越人西路軍據守蓋城,與臨淄遙遙向對,國都兇險得緊。東路軍雖被助於鎮萊關,不能貫通萊夷,以至暫不能合圍,但鎮萊關附近的城邑盡被所奪,已經是孤關一座,只怕守不了幾日了。萊夷只有主城和五龍水城堅固耐守,暫時未失。眼下冉雍、公良孺和高柴正在主城和五龍水城中。雖然文種在各城留的守兵不多,但他大軍在鎮萊關下,再加上勾踐由西路軍中調了萬人趕到鎮萊關下相助文種,共有三萬人,我們正尋思是否將親衛軍遣出去,拚死殺入鎮萊關,助鮑寧守關。封兒今日趕來,正好定計。以用兵而論,齊國無人及得上封兒的本事。」
伍封心裡嘆了口氣,公冶長道:「眼下萊夷被兵,各族無以生計,幸好這數年萊夷所產甚豐,主城倉廩充足,我已經擅自做主,將倉廩中的一半糧草分發各族,使各族暫不會餓死人。各族選了些精壯人數,合五千人,皆發了武具,眼下正助守主城和五龍水城。九族之長也被我請到島上來,以免傷亡於戰亂中,各族無首,徒生禍亂。」
伍封點頭道:「岳丈如此處置正好。眼下齊軍都在臨淄和高唐,只有三四萬人么,其餘分散各地的士卒合起來雖還有些,但四分五裂,派不上用場,情十分不妙。」此刻他大致了解了齊國情形,與他所想的還要糟糕,皺眉沉思良久,道:「以今之勢,斷不能讓文種破了鎮萊關。此關是齊東之要道,若是丟了,整個沂山以西、包括萊夷之地盡落越人之手,齊國便只剩臨淄西北之地,越人豈非佔了大半個齊國?就算越軍不大舉進犯,單是齊地之粟足以養兵,拖下去數年齊國也就亡了。我們唯有先守住鎮萊關,與主城呼應,以保齊東,迫勾踐合軍一處,在臨淄、蓋城之間決戰。」
眾人也知道鎮萊關之重要,都不住點頭。伍封道:「當初柔兒設計這鎮萊關,便儲備了大量糧草,又挖了大湖和水井無數,不怕被越軍斷了汲水。我想先闖進關去,死守此關,尋機破文種之軍。再派人往臨淄、楚、魯、燕、晉、鄭、中山求援,只要有援軍趕到,便可以設法破勾踐的軍勢了。」
公冶長道:「我們現在只有一千親衛勇士和少許家卒,戰船又用不上,就算加上主城的五千臨時兵丁,還是人少,要從文種的三萬大軍中闖入鎮萊關,談何容易?」伍封心道加其來雖有五六千人,能用者其實只有這一千以倭人勇士為主的親衛士卒,其他人可說是烏合之眾,尋思良久,微微笑道:「要破文種自然難辦,闖入鎮萊關卻未必不成。文種雖然了得,始終不如我了解萊夷地形。」
眾人見他先前一直臉色沉重,此刻忽露笑容,登時心寬。這些人本來就佩服伍封的用兵本事,這些年雖不在一起,但伍封率王師大破秦、巴、蜀八萬大軍,又在楚國襲破巴軍、前不久又在吳越斬殺伯嚭的消息早已經傳遍天下,眾人更是敬服得五體投地,見他說得輕鬆,立時心寬了。
其實伍封是見眾人心情沉重,故意強顏歡笑,以寬眾人之心,實則並不心安。須知要以五六千人烏合之眾對付三萬大軍,本就是必敗之局,更何況敵方領兵的是文種這智勇之將。以文種的將才,天下間只怕沒幾個人能比得上,就算是楚國的葉公多半也非其敵手。當年夫差圍越與會稽山下,勾踐留下文種守國,自己與范蠡到吳國為奴,可見文種是當國之才。伍封見過范蠡和文種的破吳七策,又多番交手,深知此人的厲害之處。
伍封將近幾年發生的事說了說,道:「眼下扶桑地方已經平定,地域甚廣,民心純樸,娘親已經留在扶桑,不想再回來。我們既然有這後路可退,便無顧忌,正好放手與越軍一戰。」
公冶長道:「自從造了飛牛大舟之後,我們又從莒國購來兩艘運兵大舟來改造,夫人往扶桑時還沒造好。前些時田力和滿飾基回來,只好這兩艘大舟造好,交付給田力運送各人家眷走了,我讓他先將那二十餘萬斤的銅柵先運走,此物在扶桑定用得上,我猜這扶桑地方必定大有可為,但我們孔門弟子所學在中土適用些,到了扶桑未必用得上。」
伍封點頭道:「岳丈和冉先生等是孔門弟子,廣有學問,在扶桑的確難以施展才能。等越軍退後,這萊夷地方還得仰仗各位。」公冶長道:「越軍攻佔琅琊,齊國水軍也被越國的水軍打敗,戰船大多失落于越人之手,由夷人看管修整。我好不容易才以封兒之名從夷人手買來了僅剩下了四艘運兵船,眼下正修葺加固,既可用於戰時運兵,日後也能來往扶桑,載運物貨。」
伍封喜道:「岳丈此舉甚好,眼下我正須這種大船,田力雖然有了三艘,恐怕還是不敷其用,日後再造四艘出來,用於戰事雖然不好,但往來扶桑貨運是最合適不過。」他讓樂浪乘、天鄙虎二人整頓水軍,道:「越人的水軍既在琅琊,要防備他們由海路偷襲,煩姊夫在九族招些士卒以充水師,只要有我們的余皇和三翼戰船扼守諸島,便不怕越軍水軍敢越萊夷而饒道高唐。」
列九點頭道:「眼下萊夷處處越軍,民不聊生,各族之人好好的安居生活被毀,對越人痛恨之極。我們糧草、輜重、武具足備,小人便在樂浪、索家二族中招集士卒,以充水軍。」
伍封道:「軍情緊急,今晚我便帶一千勇士登陸,先到主城,連夜趕赴鎮萊關。趙兄和蒙兄隨我去,這島上之事便拜託岳丈、姊夫和吳兄了。三艘大舟暫交給姊夫,姊夫覓匠人看看,如有損處便好生修葺。晚間臨行前設宴,吳兄為我請各位族長來,我與他們說說話,以安其心。」
議事畢后,吳舟等人自去辦事,伍封由公冶長和列九陪著,先到島上葉柔、遲遲墓上致祭,見墓旁不遠處除了蟬衣之墓,還有南郭子綦一家、白勝之墓,以及公輸問、墨愛、慕元的新墳,墳前坐了一會,流淚良久,又見到公斂駟這一家人。伍封將他們叫過來,道:「令郎公斂宏這些年立了不少功,現在扶桑當了工部少丞,是個不小的官兒,你們自今日始不必再當僕役,等下次田兄的大舟來時,便到扶桑去住小宏府上。」公斂駟跪地叩頭,垂淚而謝。
伍封先去的島上新建不久的鮑府,才到府門前,鮑琴和鮑笛飛跑出來,一見伍封,立時放聲大哭。鮑琴哭道:「二叔,父親……」,伍封嘆道:「我知道了。」由鮑琴和鮑笛帶著,入府去見鮑夫人,鮑夫人顯得老了許多,正怔怔地坐在院中的樹下。
伍封上前施禮道:「大嫂,我回來了。」鮑夫人緩緩扭頭看著他,點了點頭,還未說話,先流下淚來。伍封流淚道:「大嫂,息大哥的事我都知道了,此次回來,我必為息大哥報仇,重振鮑家。」
鮑琴哭道:「全仗二叔了,我與小笛每日練劍習拳,便是想為鮑家報仇。」伍封心中酸痛,道:「小琴,那閭申我已經找到了,有他為證,當可證實你的清白。」
伍封安慰了許久,又試了試鮑琴和鮑笛的武技,見二人身手已經即得上他的鐵勇,體能也甚佳,日後大可以派上用場。
因軍情緊急,伍封不敢耽誤,向鮑夫人告辭后,帶著公冶長和列九趕到龍府,走到後院,見院中三個小孩兒,楚月兒和楚姬正在院中逗弄小兒,甚是開心。列九嘆道:「這三個小兒除了禦寇外,還有問表哥的兒子小班、墨愛的兒子小翟,我見小班、小翟年幼喪父,遂將他們接來,讓楚姬好生照看。」
伍封走上前去,三個小兒見他高大威猛,殺氣騰騰,都嚇得躲在楚月兒和楚姬身後。伍封蹲下身來,好不容易將他們叫過來,各抱了抱,打量了一陣,道:「這三子都是聰明的孩兒,好生教導日後必成大器。」
公冶長點頭道:「墨翟骨格精奇,公輸班多有巧思,禦寇神光內孕,都有所長,三人年紀甚幼,如今除了隨九師父學劍外,我和冉雍各收了墨翟和公輸班為弟子,教些學問。」列九道:「三子之中唯禦寇懶些,難以教導。」楚月兒道:「我看禦寇有點像莊周,合於習伯昏無人的坐忘之法。」伍封點頭道:「王姬曾與我研讀坐忘,這法子我也知道,一陣間我寫在簡上,姊夫要讓他每日按簡上的法子練一練。」楚姬喜道:「妹夫這法子肯定好的,日後禦寇習之有成,那真是受用不盡了。」
正說話時,忽見旋波和東屠嬌由前院進來,旋波一見伍封,立時滿面慚色,轉頭而走。伍封忙將她叫住,問道:「波兒怎麼見了我便走?」旋波苦笑道:「展如這人投靠田氏,加害龍伯,波兒還怎有面目見你?」伍封見她消瘦了許多,滿臉憔悴,嘆道:「展如的事與你無干,你不必在意。況且展如生性堅毅,決非輕易出賣人的小人,只怕有說不出的苦衷。」
眾人盡皆愕然,展如加害他的事萊夷人人皆知,幾乎弄得伍封等人喪身海上,換了旁人,提起展如肯定是咬牙切齒,殺之而後快,想不到伍封言語之間對展如卻仍有維護之意。
旋波垂淚道:「難得龍伯並不在意,但波兒卻是無顏見人,早想一走了之,又記掛著龍……西施夫人,想見一面。下次等田力的船到了,波兒便到扶桑去侍奉夫人。」伍封點了點頭,尋思展如弄出了這事,雖然與旋波無干,但萊夷人見了她肯定也沒啥好聲氣,住在這裡的確也不好,怪不得她憔悴了許多。
楚月兒道:「其實波兒與西施姊姊感情最好,下次讓田力多饒些路去一趟夷州,把波兒送到姊姊處去,波兒定會開心些。」旋波大喜道:「西施夫人現在夷州?」伍封道:「是啊,她要為夫差守喪三年,不願意隨來,見夷州風景甚好,便留下了。你先等些日子,待田力的大船來了,送你去夷州。」旋波點了點頭,道:「那夷州甚遠罷?」楚月兒道:「由此而去,海上要三個多月,與往扶桑差不多。」旋波搖頭道:「怎好因為一人之故,讓田力的大舟耽誤這許多日子?波兒暫不去了,只遂龍伯走好了,龍伯去哪兒,波兒便跟著,我猜龍伯早晚要去夷州的不是?」
伍封道:「我明日便要出征,你隨著我大有兇險。」旋波搖頭道:「波兒不怕。這幾年夫人教了我些劍術,好醜用得上。」伍封見她一臉堅毅之色,又想勸阻,卻見楚月兒向他使了個眼色,立時會意:「波兒定是因無展如的消息,才會留下來,否則不隨娘親走,上次也隨田兄走了。如今展如下落不明,這人水性了得,未必會死在海上。他們夫妻一場,也怪不得。她留在島上無趣,是以想跟我走。」點頭道:「也好。你去收拾收拾,明日我們便出發。唉,現在想來你嫁給展如的確有些委屈,說起來我也大有責任,當初姊姊說起你的婚事,我還說吳國人才唯有展如,姊姊終將你嫁給了他。」旋波嘆了口氣,自去收拾不提。
伍封看了看東屠嬌,見她面上也頗有憔悴之意,尋思她成親沒幾年,丈夫公輸問便戰死,委實有些可憐,柔聲安慰了一陣。又對列九道:「那閭申是個要緊的證人,我將他交給姊夫,讓他在府中理些瑣事,只不許他離島就成了。這人雖然有些不成器,卻不是壞人,息大哥之事的確與他無干。」
晚間,滿飾箭、高麗文、東屠愁、夫余(索家)魚、索家牛、樂浪聲、倭人武、天鄙環等人都來了,玄菟族的族長是伍封的兒子伍早兒,公輸問本來代管族事,可惜又戰死了,族中無人為長,公冶長等人與玄菟族人商議后,暫由列九替伍早兒施族長之職,是以列九也一同來,參與九族之會。
眾族長見了伍封,如同久旱甘霖,不免痛訴族人遭受戰亂之苦,伍封問起各族的人員減損,樂浪聲道:「我們不是士卒,越人倒沒有隨便殺戮,只是所到之處,糧草布葛為之一空。」伍封點頭道:「只要有人在,身外之物便不必太在意。等越軍退後,各族再聚,到時候減免三年賦稅,各族依然可興旺。」眾族長見他一來,先就答應戰後免稅三年,無不感激。
高麗文道:「如此甚好。這些日子幸虧公冶先生開主城倉廩,分發各族,我們等族人才不致餓死。」倭人武道:「眼下萊夷一片混亂,無以生計,龍伯若要用兵,我們族人甘為前鋒,也免得白受龍伯的糧食糜肉。」滿飾箭也道:「小人早看越人不順眼了,正想率族人動手。」
伍封心思一動,沉吟片刻,點頭道:「眼下萊夷遭受戰禍,正是全民皆兵之際,各族能再集一二千能戰的壯士,我與文種交戰便多了些把握。」索家牛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我們九族之人要再聚集一萬多勇士還是極容易不過的事。」伍封心道:「九族之中,以倭人、東屠和滿飾三族最為善戰,有他們三族出些精壯人手,未必不如尋常士卒。」眼光向東屠愁看去,東屠愁道:「其實小人早已經悄悄整備了三千族勇,正想與趙將軍和蒙將軍商議,助守主城。」
伍封道:「這正是各位為齊國效力之時,各族如能再集士卒,便由各位族長率領,在主城等候使用。不過,新練的士卒,自不能與精銳的越軍相比,我也不會輕易讓你們臨陣,但各位地形熟悉,設些埋伏、布點疑兵,正好用得上各位。等越軍退後,在下定在國君面前為各位請功,以求封賞。」眾族長聽他說得如此明白,心中無不高興。其實他們各族人丁甚眾,要臨時聚族人為兵並不難,只是與由南而北征戰千里的精銳之師相比,自然相差甚遠。如是主將以夷人為前鋒,置其生死不顧,白白損傷還無甚效用,那是哪一位族長也不願意的。伍封今日表面了態度,輕易不用夷人來衝鋒陷陣,主要用來埋伏之類,這正是發揮夷人深悉地利之長。
眾族長紛紛道:「有龍伯為將,哪怕文種?我們這便聚集族人,以備龍伯之用。」
眾人一邊說話,一邊飲了些酒,伍封卻沒這閑心,將倭人舞、滿飾箭和東屠愁叫上來,小聲吩咐了些話,三人不住點頭,眾族長不知道他們說什麼,卻猜得出伍封或是有何破越妙計,否則不會找這三個善戰之族的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