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種魔大法
高崖下的長江,活像一條張牙舞爪、起伏狂翻的怒龍,帶起洶湧波濤,延綿無盡地向東激沖奔去。
這截江流被兩旁驀然收窄的崖壁緊夾,和江流底許多暗礁阻遏下,不甘屈服的激流奮起掙扎,形成一個一個擇人而食的急漩,兇險萬象。
風行烈立在高崖上,俯瞰三十丈下這令人嘆為觀止的急流,心內卻找不到分毫豪情壯志,只想到自己英雄了得,自負平生,當年叛出惡名昭彰的「邪異門」,大破「邪異門」十三夜騎於明月之下,又娶得□絕武林,來歷神秘的美女靳冰云為妻,慧星般崛起於武林,成為可與「黑榜」上十大名人擷抗的白道傳奇人物,竟落得目下這般田地。
冰雲!
□究竟到那裡去了?沒有人能明白他對冰雲那刻骨銘心的愛情,她像一朵彩雲的飄現,忽爾間佔據了他的天地,將它化成美麗的桃源;將火熱的愛流,注進他自少由「邪異門」訓練出來那冰凍的心田去。
輕言淺笑,流波顧盼,無不牽動他的心。
但十日前她已不告而別。
厄運並不止於此。
在冰雲離去后的極度頹廢里,最可怕的事驀然降臨到他身上,在一次入定里,毫無先兆和在絕不可能的情形下,他忽地走火入魔,回醒后功力只剩下一小半。
天上白雲悠悠。
江水怒叫咆哮。
風行烈長嘆一聲,往崖邊走去,以了結這悲慘的命運。
一聲冷哼,自身後傳來。
風行烈耳股發麻,愕然回首。
一先兩后,三名男子,赫然卓立三丈開外,當中站在前面的華服男子,身形雄壯之極,一看便知是領袖人物,其它兩人衣服一黑一白,予人非常怪異的感覺,明顯地是隨從身份。
華服男子看上去只是三十許人,樣貌近乎邪異的俊偉,尤使人印象深刻處,是其皮膚晶瑩通透,閃爍著炫目的光澤,一頭烏黑亮光的長發,中分而下,垂在兩邊比一般人寬闊得多的肩膀上。鼻樑高挺正直、雙目神采飛揚,如若電閃,藏著近乎妖邪的魅力,看一眼便包保畢生也忘不了,配合著有若淵停岳峙的身才氣度,卻使人油然心悸。
風行烈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此人物,他還是第一次遇上。
這活像魔王降世的男子,身上的紫紅銹金華服一塵不染,外披一件長可及地的銀色披風,腰上束著寬三寸的圍帶,露出的一截綴滿寶石,在陽光下異彩爍動,只是此帶,已價值連城。
風行烈猛地想起江湖上一個類似屬於神話的人物來,全身襲過一陣冰冷。
男子眼內寒意結凝,仰首長笑,迴音轟傳遠近崖岸峭壁。
男子笑聲倏止,淡然道:「辛苦你了。」風行烈凜然不解。
對方續道:「風兄有大恩於我,請受龐斑一拜。」「龐斑」二字入耳,風行烈雖早已猜到,仍忍不住栗然大驚。
龐斑正要下拜。
風行烈那敢受這魔君此禮,尤其連自己究竟對他做過什麼好事也不知,便要避過一旁,剛欲移動,一股奇異的勁氣,已封死移路,欲動不能。
龐斑一躬身,算行過了禮。
風行烈身體一輕,知道對方收回勁氣,如此強迫別人受禮,也算奇行,不禁沉聲道:「前輩無敵天下,風行烈只是無名小卒,何德何能,怎會有恩於前輩?」龐斑回復冷漠的神情,冷眼掃了風行烈一遍。
他的眼光利若鷹隼,風行烈感到自己的衣服一點蔽體的作用也沒有,身體內外的狀況完全裸露在他的觀察下,他知道這是魔門秘傳的一種「觀人察物術」,失傳已久,想不到又在這魔君身上重現。
龐斑負手緩行,悠□地在風行烈身旁走過,直至高崖邊緣,才轉過身來,眼神像利劍般刺在風行烈背上。
龐斑柔和的聲音從背後傳入風行烈的耳內道:「風兄對我的大恩,我已一拜謝過,現在輪到算算我們之間的大仇。」風行烈愕然轉身,迎上龐斑燃燒著仇恨的目光,道:「前輩!」龐斑截斷他道:「修說廢話,冰雲乃龐某女人,你盜她紅丸,不啻我之死敵,可惜你死到臨頭,還似在夢中,如蒙鼓裡,可笑呀可笑!」他雖說可笑。卻一點笑意也沒有。
風行烈只感到手足冰寒若水,靳冰雲來歷神秘,儘管是對她夫婿,也不肯□漏半點世家派別,龐斑如此一說,其中當然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龐斑緩緩踱步走回原處。
風行烈不敢相信此時眼見之景象,一方面他清楚看到龐斑踏行的每一個動作,但他對時間的感官卻更清楚地告訴他,所有這些看似緩慢的動作,都是在一眨眼間的功夫內完成,這兩種徹底在時間裡對立的快慢極端,竟然在龐斑身上出現,怎教他不大驚失色。
龐斑回到原處,轉身微笑道:「冰雲確是媚骨天生,人間極品,令我過去數天樂得渾忘一切,差點連對你的仇恨也忘記了,風兄你我都可算□福齊天了。」「轟!」悲憤的火焰直衝上頂,風行烈全身抖動,雙目盡赤,那管冰雲是何來歷,愛妻受辱,怎能無動於衷。
龐斑對風行烈的悲憤露出快意,擺手哂道:「風兄有何激動資格,若非龐某為了修練神功,因緣巧合下,風兄豈能得此造化,先我一步拔冰雲的頭籌?」他盯著風行烈續道:「當然,這代價自是高昂之極,風兄有幸也有不幸地,成為龐某修練大法的踏腳石,若非我利用我因冰雲而對你產生燒心的嫉恨,龐某如何能闖過魔門這古往今來從沒有人闖過的一關。可笑我魔門自古人才輩出,不乏智能通天之士,竟全是閉門造車之輩,不懂這假諸外求的不二法門,一一含恨而終,實屬可悲。」山風把龐斑的長發吹得拂飛后舞,有種難以形容的邪異,背後黑白二仆,臉容冷漠,像一點屬於人的感情也沒有。
風行烈強壓下自己波動的情緒,他本身也是智能圓通的人,面對壓力下,自然生出反抗的意志,腦筋連忙活躍起來。
他沉聲道:「前輩智比天高,語含玄機,恕我並不明白。」龐斑臉色一寒道:「明白與否,已是無關緊要,此遊戲至此,龐某破例讓風兄了此殘生,於龐某來說,已是施予你的最大恩典。」風行烈不怒反笑道:「龐兄好說,閣下豈會如斯易與,開出你的條件吧!」他對龐斑的稱謂,由「前輩」轉做「龐兄」,顯示出他誓抗到底的決心。
龐斑絲毫不放在心上,淡淡道:「風兄果是不凡,能在本人面前侃侃而談,足見英雄了得,這次龐某前來,實有一事相詢,若得坦誠告知,便讓風兄得個痛快。」頓了一頓,雙目精光暴閃,冷然道:「否則我在生一日,便保你一日之命,要你嘗遍天下慘事。」風行烈哈哈一笑,欣然道:「如此風某更要洗耳恭聽了。」直到此刻,得知龐斑有事求他,才算爭回一點主動。
龐斑城府深沉,毫不動怒,傲然道:「本人武道,上承百年前『魔宗』蒙赤行一脈,專講以精神駕馭物質之道,而本人二十年前以成魔門第一人,天下難尋百合之將,為求能更上一層樓,由魔入道,故進軍從無人能修成的『道心種魔』大法。」風行烈心中一震,龐斑在江湖上屬於無人敢提的人物,所以地位雖高,對其出身來歷卻知之不詳,這刻才知他是百年前貴為蒙皇忽必烈老師,被譽為可與同時代兩個已是大地遊仙級的人物,無上宗師令東來和大俠傳鷹相埒的蒙赤行的繼承者。
龐斑道:「這『道心種魔』大法,顧名思義,最關鍵的過程,就是要找個天資卓越,禪心堅定的正義之士,作為練功的『爐鼎』。」說到這裡,上下掃視了風行烈一遍,微笑道:「,必須潛進風兄道心晶瑩潔凈,乃千年難遇的上佳『爐鼎』,至於練功細節,不提也罷,修此功者,必須潛進對方心靈深處,歷經種種變異,播下魔種,由無至有,大法始成。」風行烈呆了起來,這魔王刻下所說之事,確是聽所未聽,聞所未聞,試問天下還有誰人能與之對抗?龐斑續道:「人的心靈雖有層次高低之分,廣窄之別,但俱是在茫不可測中,風光無限,有如大自然無窮景象,時而天晴風和,日照月映;時則陰雲密雨,雷電交加,七情六慾,變幻難測。修練大法者,譬之怒海操舟,一不小心,受『爐鼎』情風欲潮的狂擊,舟覆人亡,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萬劫不復,形神俱滅,故古往今來,先輩雖人才迭出,凡修此法者,均落得敗亡身死之局。」高崖上颳起一陣狂風,烏雲忽至,似為龐斑所述說的魔門大法,鬼號神哭龐斑傲然道:「龐某不才,悟出『以情制情』之法,首先本人破天荒鍾情於一女,待情根深種后,才巧妙地安排她成為你的妻子,以激起對風兄瘋狂了嫉恨成為我潛入風兄心靈內怒海操舟的憑依,指示方向的羅盤,儘管如此,這三年來仍是歷盡千般險阻,直到我下令冰雲離你而去,你的心靈才露出空隙,使我有機可乘,播下魔種,修成大法,成為魔門古今第一人。」遠方一陣閃電,悶雷暗響,生似感應到人世間即將來臨的災劫。
風行烈只覺腦內一片空白,難以正常運作,嘆道:「龐兄神功既成,大可任意縱橫天下,肆意作惡,不知還有何事下問於我?」龐斑道:「那是因為風兄仍能活得好好的。」風行烈愕然道:「這又有何關係?」龐斑仰首望天,沉吟片晌,才道:「這種魔大法,每代只傳一人,然只限於口口相傳,不立文字,據『種魔訣』所云,若能播下魔種,身為『爐鼎』者,必會精枯血竭而亡,可是現今風兄只是功力大幅減退,所以其中當有一定之因由。」風行烈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如此死去,確是令人栗然驚震。
龐斑冷笑道:「其實早在我施展精神大法,潛進風兄道心內時,已感到風兄除了本身精純的功力外,還另有股潛藏的奇異力量,此力量與風兄本身內勁迥然有異,顯然是在某一特殊情形下,由外人輸入風兄體內,故能在風兄本身的護體真氣崩潰之際,猛然而起,救了風兄一命,嘿,亦使我大法不能得竟全功,唯一補救之法,就是要將此人找出來,還望風兄告知。」風行烈腦中閃過一個人的影像,沉聲道:「龐兄難道以為風行烈竟是如此出賣朋友之人,尤其此人更有大恩於我。」龐斑冷然一笑道:「龐某既親自來此,還由得你作主嗎?」兩人的眼神都變得凌厲銳利,緊鎖在一起。
長江怒哮的聲音,在高崖下隆隆轟響。
天地色變,風暴將臨。
龐斑眼神精芒閃爍,比天際的陣陣閃電更攝人心魄。
這邪道的不世高手,與此白道年輕一輩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關係奇異複雜,局外人儘管想破腦袋,也不可能弄清楚他們之間交纏的恩怨。
風行烈驀地露出一個詭異奇怪的笑容,道:「天下事若每一件都由龐兄作主,豈非不公平之至,例如冰雲,你先是失去奪得她童貞的機會,現在又失去她的心,雖然得回她的軀殼又有何用?」龐斑臉無表情,令人不支這番話是否命中他的要害。
對風行烈來說,這番話是一石二鳥,要知這魔王心智武功,均無*犢裳ㄓ卸運*的嫉恨,卻是他自己本人多年來蓄意培養,根深柢固,所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風行烈正要撩起他的妒火,才可趁他盛怒下混水摸魚,尋出死裡求生之道。
其次,他故意指出冰雲的心並不向著他,假如龐斑確為此勃然大怒,便可反證冰雲仍深愛自己,她的離去只是被迫的,否則這番話只會適得其反,引來嘲辱。
一旦探出冰雲仍是真的深愛著他風行烈,若能死裡逃生,便將不惜一切,也要救回愛妻。
當他仍緊張地等待龐斑的反應時,驀地人影一閃,龐斑已欺入十尺之內。
風行烈連歡喜亦來不及,巨大無形的力量,當兄壓至,使他呼吸立止。
龐斑黑髮像火焰般的在頭上飛卷狂舞,眼神凝聚成兩盞可照耀大地的光燈,在盛怒下一時失了理智。
風行烈巧計收效,同時亦把自己投入九死一生的險地,但他又豈能不行此險著?他的功力雖然大幅減退,但眼光反應仍在,龐斑才迫近,他即往後疾退,豈知背後竟另有一股大力迫來,像有兩個龐斑同時向他前後夾擊,這魔君一擊之威,包含了前迫和拉扯的正反兩種力道,魔功秘技,確是驚人。
風行烈無奈下拼盡剩餘的三成力道,雙拳擊出。
「魔師」龐斑嘿然一笑,雙掌化爪,往雙拳抓去,若給他抓中,風行烈拳頭休想有一塊完整的骨頭。
眼看龐斑白晰修長的手要抓住拳頭,風行烈做了個不啻自殺的動作。
他收拳轉身,由面對面變成以背向著龐斑的魔爪,這是從沒有高手在決戰時施展的身法,儘管以龐斑的機變,仍呆了一呆。
這時龐斑雙爪,離風行烈的背脊只有一寸的距離,若保持原勢,肯定可以把風行烈的背脊抓出兩個洞來,甚至掏出對方的臟腑,以□其妒恨之憤。
龐斑畢竟是龐斑,風行烈異常的動作,使他妒火中燒的神經猛地一驚,他何等樣人,若就此殺了風行烈,他要知道的事豈非永無答案,為了對魔道的探討,他不惜任何手段也要達到,否則也不會故意愛上靳冰雲,又將她送人為妻,強去忍受那燒心的妒恨。
一寸的距離,已足夠這威懾天下的魔師,懸崖勒馬,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完成很多動作和變化。
龐斑手指一挺,化抓為掌。同時收回九成魔功。
雙掌按實風行烈背上。
龐斑暗呼不妙,身形發動。
風行烈剛躍出高崖之外的虛空。
龐斑不見動作,但已追至高崖旁,一手往風行烈抓去。
豈知風行烈一個倒翻,加速了前沖之勢,「嗦」的一聲,龐斑撕下了一條布條,眼睜睜看著風行烈高大的身形由大變小,再化作一小點,沒入水裡,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滔滔江水,滾滾東流,便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龐斑挺立高崖上,神色出奇凝重,望著下方滾動的江水,沉聲道:「你們兩個人立即去追他,不論用任何手段,務要將他生擒回來,否則我的『種魔大法』將功虧一簣,不能超越『天人之界』。」背後黑白二仆跪下連叩三個響頭,一言不發,迅速離去,剩下龐斑一人。
龐斑仰首望天,忽地長笑起來。
「轟隆!」一個驚天裂空的閃電后,暴雨傾盤□下。
這成就前無古人的魔師狂喝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江湖的噩夢,終於由他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