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時明月在

第七章 當時明月在

月圓之夜。

長江之畔,龍渡江頭。

一艘大船在渡頭,全船黑沉沉地,只在船頭掛了兩盞燈,一紅一黃,分外奪目,在船頭前方,滿月剛離了地平線,金黃的月色投在船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溶和在江畔的密林。

一切看來和平安寧。

這時離渡頭裡許遠處,數十條人影分作數隊,迅速地在綿延江畔的密林內推移,瞬眼間奔至一小的高處,恰好可遠眺龍渡江頭泊著的雙桅大船。

那批人熟練地伏了下來,不發出半點聲息,就像忽地混進了樹叢里。

其中一人喜叫道:「來了!」原來是怒蛟幫後起一輩里,以快刀著名的戚長征。

他身旁的上官鷹沉聲道:「燈號正確,但這艘卻非我幫之船。」

翟雨時在旁道:「這才合情合理,以凌副座的才智,自然不會駕著我們的『怒蛟』、『飛蛟』或『水蛟』招搖而來,引人注目。」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神色仍凝重如故。

眾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聲,等待他的發言。

翟雨時雙眉蹙起道:「長征,假設你是凌副座,知道對手是逍遙門和十惡庄,你會怎麼做?」

戚長征呆了一呆,道:「我會盡率怒蛟幫精銳,駕著我們的三艘水上蛟龍,全速趕來援助,因他們仍沒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們挑戰。」

上官鷹渾身一震,臉色轉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和談應手有龐斑在背後撐腰,一定採取長征所說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動,絕不會像眼下般不倫不類,進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賭一賭龐斑不屑親自出手,后一法是謹慎從事。」

戚長征臉容一寒道:「好一個馬峻聲,竟是無義無恥之徒。」

翟雨時沉聲道:「不要遽下定論。」往後招手,一名青年壯漢靈巧地移上,顯是擅長輕功的好手。

翟雨時吩咐道:「你立即潛至右側兩裡外的密林,放出訊號煙花,假設在十息內得不到渡頭雙桅船我幫的獨門煙花回應,立時撤走,也不用歸隊,逕自設法回幫,去巴!」

那好手應命去了。

這時剛好一朵烏雲飄過,掩蓋了明月,天地暗黑下來。

眾人心弦拉緊,靜待事態的發展。

遠方江畔的雙桅船一點人氣也沒有,一黃一紅兩燈在暗黑愈發明亮。

「咻!砰!」

一道煙火在右方兩裡外的密林直衝天上,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剎那間天地時間似乎停頓下來。

但一刻后江畔人影僮僮,幾條人影由船艙搶出。

翟雨時臉色一變,低喝道:「陷阱!快走!」

數十人立時往後移去。

上官鷹望往天上,圓月在烏雲后露出三小邊。心中嘆氣,他們雖悉破對方的陰謀,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遙門天下無雙的追蹤術里,他們能逃到那裡去?

明月在地平線上升起。

八月十五的月亮終於來臨。

浪翻雲獨坐石亭內,眼光投往君臨江水之上的長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壺佳釀,正待以酒澆愁。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惜惜在同樣又大又圓的明月下,在洞庭湖一隻小舟上死了,月圓人缺,生命無常,死別生離,為的又是什麼?

浪翻雲拿起亭心石桌上的一壺酒,揚手,壺中酒在月照下化成點點金雨,往石亭下滾流不絕的江流撒去,以酒祭亡妻。

左手拿起另一酒壺,咕嘟喝了個一點不剩。

火辣由喉嚨直貴而下,再往全身發散。

「好酒!只聞酒香,已知是產自落霞山的千年醉。」

浪翻雲神色不動,淡淡道:「三年不見,干兄功力更勝與前,可喜可賀。」

一人由暗影處大步踏出,也不見如何動作,便坐在浪翻雲對面的石椅上,毫不客氣拿起另一壺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壺蓋,舉酒一飲而盡。

這人看來只有三十歲許,面目英俊,高瘦瀟,身上灰藍色長袍,在江風裡獵獵飄響。竟是原在黑榜上排名第一,后因施詭計害浪翻雲不成反吃了大虧,雄霸北方黑道的干羅山城城主,毒手干羅。

干羅手一揚,空壺拋向後方遠處,落入江水,哈哈一笑道:「人生便如此壺,不知給誰投進這人海,身不由己,也不知應飄往何處去。」

浪翻雲望往天上明月,緩緩道:「干兄語意蕭寒,似有所指,不知所因何事,以致壯志沉埋?」

干羅長嘆道:「浪兄淡泊名利,不屑江湖爭奪,要來便來,要去便去,那知世情之苦?」

浪翻雲收回目光,望向干羅,苦笑道:「正如干兄所說,一旦給投進這人海,自然受此海流牽制,誰能倖免,誰能無情?」

干羅長笑道:「說得好,佛若無情,便不會起普渡眾生之心。」

浪翻雲仰望亭外夜月,她悄悄升離江水,爬往中天,揮散著金黃的光彩。

自古以來,明月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但人世間滄海桑田,變幻無已,生命為的究竟是什麼?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干羅道:「讓我借花獻佛,敬你一壺!」

浪翻雲一言不發,再盡一壺,眼中哀色更濃。

干羈沉聲道:「小弟此來,實有事奉告。」

浪翻雲道:「這個當然,只是干兄能在此時此地現身,相信實動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

干羅嘆道:「我一個手下也不敢動用,而是親自出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趕上浪兄。」

浪翻雲愕然道:「如此說來,干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干兄找我一事,只不知干兄為何有此顧忌?」

要知干羅在黑道上呼風喚雨四十多年,構行無忌,放手而為,何曾有任何顧慮,但現在竟連來找浪翻雲也要偷偷摸摸,不敢張揚,其中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干羅又飲一壺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師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

浪翻雲默默不語。

干羅豪氣忽起,長笑道:「古人煮酒論英雄,今夜長江滿月,千年醉酒,我們可效法古賢,暢論天下豪雄,亦一快事。」

浪翻雲莞爾笑道:「難得干兄有此興緻,讓小弟先敬一壺。」

干羅大笑痛飲。

這兩位黑道的頂尖高手,原本是敵非友,這刻對坐暢飲,卻像至交好友,肝膽相照,一點作態也沒有。

干羅拋去空壺,一聲悲嘯,長身而起,步至亭邊,負手仰望天上明月,嘆道:「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小弟與浪兄怒蛟島一戰中敗得口服心服,三年來潛心靜養,每思起當日一戰,大有領悟。」

浪翻雲正容道:「當日干兄敗在狎不及防四字里,若目下公平決戰,誰勝誰敗,仍難作定論。」

干羅搖頭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劍已達劍隨意轉、意隨心運、心遵神行、技進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來劍術所能攀上的峰巔,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小弟獲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這短短三年內,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無寸進的境界,浪兄實乃小弟的長師益友。」浪翻雲愕然道:「干兄若以輩分論,足可當我的師公輩有餘,干兄實在太誇獎了。」

干羅霍地轉身,眼中精芒電閃道:「這年紀正是你我間高下的關鍵,我們的年紀差了三十多年,但你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正代表著你的天分才情,實勝於我,想百年前傳鷹大俠,以二十七歲年紀,憑手中一把厚背刀勇闖驚雁宮,先後與蒙古三大高手八師巴、思漢飛、蒙赤行決戰爭雄,斬殺思漢飛於千軍萬馬之中,於虛懸千丈之上的孤崖躍入虛空,飄然仙去,留下不滅美名,年長年幼,於他何礙?」

浪翻雲長笑起身,順手扳了兩壺酒,悠悠來至干羅身旁,遞了一壺給他,道:「說得好,讓小弟再敬你一壺。」

「當!」

兩壺相碰,一飲而盡。

兩人同將目光投往滾滾東流的長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萬條銀蛇,掙扎竄動。

干羅道:「自浪兄十八歲時連敗當時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高手,助怒蛟幫建下基業,名震一時,但卻從沒有人知道浪兄師門來歷,就若浪兄是從石頭裡爆出來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疑團?」

浪翻雲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師!」

干羅愕然,望向與他並排而立的浪翻雲,後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無盡的感情,干羅驀地全身一震,長嘆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說到最後一句時,音量轉細,低回無限。.浪翻霎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數,潮漲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隱含天地至理,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想當年傳鷹大俠觀鳥飛行之跡,悟通劍法,后又在雷雨中貫通劍道之極致,以人為師,又怎及以天地為師?」

干羅霍霍連退三步,一揖至地,正容道:「多謝浪兄指點,他日有成,必乃拜浪兄今日一席話之賜。」

浪翻雲長笑退開,道:「來!干兄請入席,尚有八壺好酒,今晚不醉無歸。」

干羈瀟一笑,毫不客氣,坐回石椅,兩人又盡一壺,頻呼痛快。

干羅話題一轉道:「小弟今日此來,實有一事,想和浪兄作個商量。

浪翻雲道:「能使干兄頭痛者,舍魔師鹿斑還有誰人?」

干羅並不回答,沉吟片晌,喟然道:「當今天下形勢,黑道本以中原怒蛟碧、西陲尊信門和小弟位於北方的干羅山城鼎足而立,三分天下,而白道自龐斑退隱前,飽受摧殘,元氣大傷,這二十年來偃旗息鼓,默默經營,成立所謂八派聯盟,又有慈航靜齋和凈念禪宗在背後支撐,似弱實強,與黑道成均衡之勢,但龐斑這一出山,形勢立被打破,至於發展至何局面,確是難以預料。」

浪翻雲若無其事地道:「龐斑真的出山了?」

干羅道:「浪兄飄泊江湖,似入世實出世,故此對江湖最近的大變才尚未有所聞。」

浪翻雲首次臉容微變。要知龐斑若要向江湖插手,首先要對付的當然是黑道最大的三股勢力,怒蛟幫這被譽為黑道里的白道這第一大幫,自是首當其衝。

干羅道:「龐斑的首徒方夜羽通過赤尊信的師弟『人狼』卜敵,成功地控制了尊信門,龐斑親自出手,擊敗了『盜霸』赤尊信,露了一手。」

浪翻雲沉聲道:「赤尊信是生是死?」

干羅兩眼射出銳利的光芒,瞪著浪翻雲一字一字道:「赤尊信負傷突圍而逃,不知所蹤。」

浪翻雲一掌拍在石桌上,喝道:「好!」

干羅嘆道:「若非赤尊信能全身而逃,今晚我也不會和你對坐此處。」

浪翻雲點頭同意。

他當然明白乾羅的意思,若赤尊信當場身死,那代表了龐斑是無可抗拒的人,干羅他只好一是乖乖俯首聽命,一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但目下赤尊信能突圍逃走,顯示了龐斑的魔功仍是有隙可尋,局面迥然不同。當然,僅是龐斑能使赤尊信落荒而逃這事實,已使龐斑震懾天下,無人敢持其虎鬚。

浪翻雲淡淡道:「那干兄的干羅山城,現在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干羅道:「方夜羽親自來見我,帶來了龐斑的親筆信,要我向他效忠,並要我立時出手對付怒蛟幫,我表面上答應了他,但卻以自己內傷未愈為理由,暫時不參與對付貴幫的行動,不過這也拖不了多少時間。」

浪翻雲望向天上明月,心中卻想起被干羅拋往水,身不由主隨水而去的空壺,空壺是否注滿了水,沈入江底?

干羅的話聲繼續傳入他的耳內道:「十天前,談應手在抱天覽月樓布下陷阱,要刺殺貴幫碧主上官鷹,嘿!想不到英雄出少年,連談應手這老狐狸也栽了個大筋斗,給上官鷹和翟雨時安然逃去。」

浪翻雲臉色木然,沉聲道:「談應手既已出手,他的老相好莫意又怎會忍得住不出手做只走狗。」他對莫意顯然鄙視之極,語氣不屑。

干羅道:「說來也令人難以相信,以逍遙門的追蹤之術,到現在仍未能擒下上官鷹,不過我剛接到消息,逍遙門和十惡庄的人正傾巢而出,趕往武昌南面的龍渡江頭,似乎掌握了貴幫主的行蹤。」

浪翻雲悶哼一聲道:「若上官鷹等有任何損傷,莫意和談應手兩人休想見到明年八月十五的滿月。」

天下間或者只有浪翻雲和龐斑才有資格說出這等壯語豪言,要知莫談兩人,都屬跺跺腳便能令江湖震動的厲害角式。

干羅沉聲道:「浪兄小心一點,若非龐斑答應了親自出手對付你,就算給他兩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你為敵。」

浪翻雲長笑起身,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撼,但能轟轟烈烈而生,轟轟烈烈而死,不受他人左右,便不負此生,干兄以為如何?」

干羅眼中精芒暴閃,也長笑而起,向浪翻雲伸出一手道:「干某一生肆意行事,心狠手辣,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只有忠心聽命的手下,從無肝膽相照的知己,兩年前與兄一戰,始知人算不如天算之理,這兩年潛修靜養里,每念及浪兄,不但沒有仇恨,反而敬慕之情日增,連我也不明白如何有這種心路轉變,至今晚此刻,明月當頭的美景下,才明白乃受浪兄不為名利生死所牽礙的氣度所吸引,否則縱能在武技上出入頭地,還不是名欲權位的囚徒,可笑呀可笑!」

這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終於在爾虞我詐的一生,第一次破天荒地說出了心底的真話。

浪翻雲一伸手,和干羅的手緊緊交握。

兩人四目交投。

這對原本是敵非友的對頭,在這奇妙的剎那,產生了別人數世也達不到的了解。

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柏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蘇醒過來,全身痛,頭臚若裂,經脈充滿著凶般的焦躁火毒,滾流竄動,想發狂叫喊,卻叫不出聲。

赤尊信施法前的警告,催眠似地在心中響起,道:「我畢生凝聚的精氣神,將在你體內結成魔種,這魔種具有風暴般的靈力,有若同策四駒,每駒均想奔向一不同方向,略欠定力,必遭車翻人亡之禍,切記切記!」

韓柏至此意識略回,咬緊牙根強忍痛楚,苦守著心頭一點靈明。

好一會後,忽地全身一寒,口鼻像給對象堵塞,呼吸全消。韓柏記起*縵瘸嘧*信的解釋,知道這是魔種與自己結合后,由死而生的假死過程,不驚反喜。

「啪!咿唉!」

牢門大開。

一時間牢室滿是腳步響聲。

一對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有人道:「奇怪!這麼快便死得通透,全身冰冷僵硬。」何旗揚的聲音響起道:「確是死了!」頓了一頓道:「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的命生壞了。」

韓柏的感覺極為奇怪,每一個聲音,甚至呼氣吸氣聲,他都聽得比平時清楚百信,偏是全身一點感覺也沒有。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難道我真是死了,現在只剩下魂魄在聽東西?假如永遠保持這種狀況,那比坐牢更要可怕萬倍。.大牢頭金成起的聲音道:「把這小子,台出去,包里后好好埋了他,記著!不要損傷他的身。」

韓相鶯上加驚,心中忽地升起一個念頭,就是異日一定要將這些人百般折磨,要他們不得好死!心念才起,他本人嚇了一跳,這種殺人凶念,還是首次在他心中興起。

念頭未完,身體被台了起來。

也不知經過了什麼地方,神智愈來愈模糊,剛才靜止的氣流,又開始在全身亂竄亂撞,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開,無數的奇怪幻象,在心靈內始起彼落,狂暴的激情柔和的思緒,交纏糾結,赤尊信藉魔鼎大法種入他體內的精氣神,開始進入新的階段,和他本身的精氣神漸次融合。

一層一層的油布置里全身,韓柏被放入坑內,鏟起鏟落,一會兒給埋在厚厚的土層下,韓柏眼前一黑,終於完全失去了知覺。

這是至關緊要的階段。

赤尊信犧牲目身所播下的魔種,正與韓柏的元神結合,此時不能受到絲毫外物影響,儘管風吹草動,也能使他陷入精神分裂的悲慘境地,這種情況連赤尊信本人亦不知道。

因緣巧合,韓柏恰好被埋入土裡,提供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使他能在這寧靜至極的環境,不斷吸收大地的精氣,死生交匯,新舊交融。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韓柏驀地回醒,口鼻自然用力一吸,幾乎窒息過去,張開眼來,一片漆黑,在幾乎變成真死的剎那,強大無倫的真氣在體內爆發開來,無師自通的他作彈簧般收縮,再彈開來時,整個人已飛快往上衝去,『蓬』一聲和著滿天泥屑布碎,沖離地面連兩丈之高,再重重摔回地上,跌了個七葷八素。

假設有人碰巧在場,定以為是千年惡復活,嚇個死去活來,韓柏雙目一明一暗,明時精光電閃,暗時陰沈莫測,好一會才回復正常,但那眼神已和從前大不相同,轉動間充滿了沉浮人世的智能和近乎魔異的魅力。

赤尊信破天荒的嘗試,以與龐斑截然不同的途徑,創造出了魔道上另一奇迹。

韓柏這時若借鏡一照,保證嚇個半死,因為他再也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他在魔種合體的催生下,由一個瘦弱的青年,變成了一個昂藏壯漢,在泥污沒有掩蓋的部分,肌膚閃閃發亮,自具一股懾人心魄的力量,他重生后的臉容,只仍依稀存著往日的清秀善良,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似能擔當任何重任的豪雄相貌,顯出剛毅不屈的粗線條輪廓,雖說不上俊俏,但卻深具粗獷的男性魅力。

韓柏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

他俯伏地上,不住呻吟,各種各樣的的奇怪思想,侵襲著他的神經,忽爾間他想起了秦夢搖,轉眼又被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替代,胸臆間卻升起了無限溫柔。

韓柏狂叫一聲,撐起半身,張開眼來,入目墳頭處處,原來是個亂葬崗,外來的景象使他清醒了一點,想起過去的遭遇,恍若再世為人。剛感嘆這世上渺無公理正義,另一個念頭隨又升起,這不外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強權便是公理,何用婆媽?

韓柏絲毫不覺得這個想法大異於往昔的他,一用力,彈了起來,卓立地上。

心中一動,在自己先前葬身處造出種種痕迹,便似自己的體被野獸拖走,他的手法熟練,不一會兒完成了布置。

轉身欲離,忽地停下,想道:「自己為何懂做這種事情?啊!我明白了,當赤尊信的魔種和自己結合時,除了精氣神移到體內,還將他生前的經驗和部分記憶,移植到自己的腦內。」

想到這裡,他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以謝赤尊信的大恩大德,赤尊信的肉體雖死了,但韓柏卻知道他的精華,已藉著自己而繼續活下去。

龐斑啊龐斑。

我定會勝過你!

韓柏跳了起來,以他自己也難以相信的速度,轉眼間隱沒在林木的深處。

一個古往今來沒有出現過由道入魔的高手,終於降臨人世。

與龐斑的鬥爭,亦由此開始。

明月高掛中天,以無可比擬的滿月之光,窺視著這前途不明,翻騰不休的浩蕩江湖。

明月下。

一隻大鷹盤旋沖飛。

能在百丈高空上辨出草叢內小兔的銳目,閃閃生光,俯瞰著下面剛在*桓雒芰*竄出來的數十道人影。

那批人來到一條通往層層迭迭的荒山的崎嶇山路前,停了下來,乘機休息回氣。

其中生得斯文秀氣的青年底起頭來,望著飛行軌跡剛構過明月的飛鷹嘆了一口氣道:「我們怎麼快,也及不上這扁毛畜生的飛行速度。」

這人當然是怒蛟幫年輕一輩的第一謀土瞿雨時。

旁邊的怒蛟幫幫主上官鷹也台起頭,臉色凝重地道:「逍遙門追蹤之術,使人防不勝防,以鷹眼代鼻,確是高明。」

戚長征也無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們無論用野兔或雀鳥來引它,它都不肯下來,難道我們連一隻畜生也鬥不過?」

上官鷹道:「管它受過什麼嚴格訓練,畜生畢竟是畜生,只要我們分成數組,分散逃走,這畜生最多只能跟上其中一組,而那組再又分散,各自單獨逃走,看這畜生還能怎樣?」翟雨時沉吟不語。

眾人眼光都投往他身上。

翟雨時回首望往後面在明月下顯得鬼影幢幢的林木,儼似草木皆兵,嘆了一口氣道:「是否有點奇怪,這惡鷹由龍渡江頭直跟我們到這,足有個多時辰,照理我們行蹤已露,以莫意和孤竹等人的輕功,怎會追不上我們?」

眾人一想,這果是不合情理。

戚長征欲言又止。

翟雨時道:「長征你有什麼話要說?」

戚長征搖頭道:「我本來想說是否他們等待援兵,待形成包圍網后,才一舉將我們消滅。不過回心一想,我想出來的定不能比你更好,故將話吞回肚裡。」

上官鷹微笑道:「長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賴雨時的腦袋,否則便會變懶變蠢了。」

翟雨時道:「長征的話不無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勢,所以逃走的路線,均針對奢敵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奪,假設他們仍能將我們迫入羅網,我也只好口服心服。」他語氣襄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對他生出敬服之念。

上官鷹道:「那他們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翟雨時道:「假設我估計不錯,他們如此做法,一方面可對我們形成無處可逃的心理壓力,生出不能與他們對抗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想要我們分散逃走,力量分散,便可輕易逐個擊破,到底他們的目標只是幫主一人。」

戚長征豪氣大發道:「如此我們不如大模樣,向著怒蛟幫走回去,拚著對上了便跟他們大幹一場,也勝過像現在那落荒之犬的窩囊相。」

翟雨時道:「不!我們正要分散而逃。」

眾人齊齊愕然。

圓月高掛中天

韓柏離開了墳場后,全速在山野間飛馳,愈跑愈輕鬆,熱氣如千川百河般由腳板的湧泉穴升上,與從頭頂泥丸宮流下的冷氣,穿過大小經脈,匯聚往丹田氣海處,一冷一熱兩股氣流,交融旋轉,當旋力聚積至頂峰時,又倏地由丹田射出千萬道氣箭,閃電般蔓延全身。

這過程周而復始,每次之後,體內的真氣便增長了少許,眼目看得更清楚,傳入耳內的聲音亦大了許多,皮膚和空氣接觸的感受更深刻、更微妙,一切都不同了。

他現在經歷的正是體內魔種和自身精氣結合的異感,這時只是個開始,至於往下去的路怎麼走,不但赤尊信不知道,恐怕古往今來亦從沒有一個人知曉。

韓相只往荒山野路走,全身泥污和衣著破爛的他,確不宜與人相遇。

他愈來愈感到奔跑毫不費力,天上的圓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轉飛舞,矮樹高林往兩邊流水般倒退,他為快逾奔馬的高速歡呼,這新鮮的感覺使他忘懷了一切。

便若天地初開時,唯一的人在大地上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

他忘記了韓家兄妹、馬峻聲、何旗揚,甚至乎令他神魂顛倒的秦夢瑤,和將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們從來未存在過。

魔種和他逐步結合,使韓柏進入了物我兩忘的道境,在似無盡止的奔跑里,天地與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單但是久無邊。

奇異的力量海潮般在他的經脈澎湃激,每一次的衝激都帶來全新的感受。

明月孤懸在星弧的邊緣處,又圓又遠。

在這一切都美好的時刻,體內流動的真氣忽地窒上一窒,然後消失無蹤,代之而起是一股無可抗拒的寒氣,由大小經脈逆轉而行,收縮往丹田處。

那種難受的感覺,便像一個人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如痴如醉時,忽地發覺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氣。

韓柏慘嚎一聲。

打橫切入一個疏樹林,當地穿林而出時,全身一陣劇痛,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仆倒,剛好跌在一個官道的正中央處。

這下突變真是莫名所以。

他想爬起來,豈知全身有如針刺,連指頭也動不了。

韓柏死命守著心頭一點靈明,他有一個感覺,就是假若就此昏去,將*澇兌殘*不過來。在施法前,赤尊信習警告說這魔種因能速成,故非常霸道,在與他真正完全結合前,會有一段非常兇險艱苦的過程,可是想不到這突變要來就來,全無先兆,比之練武者走火入魔,更使人難防。

就在水深火熱的時刻,身後車聲轆轆,馬蹄踏地,一隊騎士,護著一輛華麗馬車,從官道一端徐徐趕至。

韓柏模糊間想道:怎會有人趁黑趕路?

帶頭騎士一聲吆喝,人和馬車都停了下來。

「小丐讓路!」

啪的一聲,一條馬鞭在空中轉了一個小圈,帶起懾人風聲,重重落下,猛抽往韓柏背上。

若是韓柏神智清醒,當知使鞭者這一下落手極重,是欲一把將他抽往路旁,手段狠毒之至。

「啪!」

一鞭結結實實抽在背上,困體格突然壯大而破爛不堪的衣服,登時碎布散飛。

韓柏只覺有些東西輕輕在背上拂過,不但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反而痛楚像由背上出去了那樣,好過了很多。

那人『咦』了一聲,第二鞭加重力道,再抽在韓柏背上。

韓柏一聲呻吟,隨著鞭勢帶得橫滾開去,他呻吟並非因為痛楚,只是直至這刻才叫得出聲來。

另一人策馬馳近,大笑道:「邢老三,你是否功夫疏懶了,竟然用到兩鞭,才搬得動這死了半截的乞兒。」

韓柏滾到路邊,『砰』一聲懂上一塊路旁的大石,面轉了過來,由下而上,看到了騎士們和馬車。

那二十多名騎士個個目光閃閃,一身黑衣,腰間扎了條紅腰帶,看來似是大戶人家的武師。

那輛馬車極盡華麗,由八駿拖拉,非常有氣勢。

先前鞭打韓柏的邢老三跳下馬來,小心翼翼來到韓柏前面,一對凶光閃閃的眼在韓柏身上掃了數遍,剛才他第一鞭不能將韓柏帶往一旁,這老江湖立時心生懷疑,故不敢託大,下馬來摸清韓柏的底。

韓柏原本僵硬的肌肉,開始有了變化,扭曲起來,不過卻與邢老三的兩鞭無關,只是由於自身的苦痛。

邢老三還以為是自己的傑作,悶哼一聲,正要在韓柏胸前檀中穴補上一腳,好送這乞兒歸西,『咿唉』聲中馬車門打開,一名俏丫環走了下來,叫道:「邢老三!小姐有令,要我送一粒保命丹給這位乞兒大哥。」

邢老三縮退一步,恭敬地道:「夏霜姐姐請。」

那叫夏霜的四丫環盈盈來至韓柏身前,聞到韓柏身上發出的泥污汗臭,慌忙捏著鼻子。邢老三倒乖巧得緊,搶前伸手捏開韓柏的口,夏霜一揚手,一粒硃色的葯九,和著濃郁的山草香氣,投進了韓相喉嚨,直入胃,連吞的過程也省了。

夏霜完成了任務,迅速退回馬車去。

邢老三飛身上馬,喝道:「起行!」

一個甜美的聲音傳出道:「且慢!」

剛才嘲笑邢老三功夫退化的大漢愕道:「小姐!」

被稱為小姐的道:「祈老大,我說的話你聽不見嗎.你看他有絲毫應有的反應沒有」雖說在月色之下,但韓柏剛好卧在樹木的暗影,馬車又和韓柏隔了三丈之遙,這小姐的眼力確是驚人。

眾人二十多對眼睛齊往韓柏望去,只見他頭臉泄出了豆大的冷汗水,與應有的反應迥然有異。.祈老大向夏霜使個眼色。

俏丫環點點頭,向車內小姐低聲道:「小姐,只是個乞兒吧!你已盡了人事了,主人在前頭等著你,我們若遲了,主人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小姐嘆了一口氣道:「這人體格軒昂,貌相清奇,顯非平凡之輩,落難於此,我又怎忍心見他如此斷送一生。」

她的眼力誠然非常高明老到,但在『病況』上卻錯看了韓柏。

原來丹丸入喉后,立時化作一股火熱,散往全身,散亂失控的真氣竟奇迹地重新匯聚起來,由冷轉熱,硬生生迫出一身熱汗,使那位小姐誤會他病情轉劣。

小姐的言語,一字不漏地進入他耳里,他頓時心生感激,但車窗垂下輕紗,使他對這好心腸的小姐緣慳一面,暗忖不如我使個小計,引她出來。這想法非常自然,連他也不覺大異於自己從前膽怯實的性情,不知這正是因與魔種結合后,人亦變得精靈乖巧起來。

韓柏忽地裝姿作態,顫抖蜷曲。

「唉!」

垂遮車窗的輕紗若被柔風吹拂般揚起。

一隻白天般的修長織手,在月照樹影里由車窗輕盈舒徐地遞出來,玉手輕揮,三道白光急射韓柏胸前的三個大穴。

這時的韓柏眼光何等銳利,一看二支長針來勢,估計出長針的力道和落點,只是想以針剌的方式打通他胸前閉塞的經穴,使全身氣血運行,乃救命招數,有善意而無惡念,不過由這一手來看,這充滿美感的手的女主人,醫道武技均非當高明,超出了一般高手的水平。

「篤!」

三支銀針同時入肉盈寸。

韓柏果然胸前一輕,氣脈暢通。

他心中剛暗嘆計不得逞,突又駭然大驚,因已積聚在丹田的真氣,忽地似不受控制的脫續野馬,山洪暴發般由貫通了的三個大穴直衝而上。

「呀!」

他忍不住慘叫起來。

三股洪流在任脈匯聚,變成無可抗拒的急流,逆上直衝心脈。

「轟!」

腦際像打了一個響雷。

原來這正是魔種的精氣與韓柏體內精氣的結合時刻,在結合之初,首要讓魔種的精氣貫通全身經脈,這三針之助,剛好完成這過程,魔種由早先的假死進入真死的階段。此後魔種的精氣完全融入韓柏體內,至於將來如何把赤尊信的龐大精氣神據為己有,就要看韓柏的造化了。

車門推開。

一道白影閃出,來到韓柏身前,眾騎士一起躬身道:「小姐!」

那小姐不能置信地道:「沒有可能的,竟死了。」直到這刻,她的語氣依然平淡如水,像世間再沒有任何事物突變,能惹起心湖的漣漪。

祈老大踏前一步,恭敬地道:「這乞兒身罹絕症,死不過是遲早的事。」

小姐輕嘆道:「但總是因我學醫未精,鉗施針法而起,埋了他吧!」

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

小姐皺眉截斷道:「埋了他!」

祈老大不敢抗辯,道:「小姐請先起程往會主人,小人會使人將他好好埋葬。」

小姐搖頭道:「不!我要親眼看他入土為安,盡點心意。」

祈老大沒法,打個手勢,立時有人過來將韓柏台起,往林內走去。

他們的一言一語,全傳入韓柏耳內。

他雖目不能睜,手不能動,像失去了體能般空虛飄蕩,但神智卻前所未有的精靈通透,思深慮遠。

他感到身旁這有若觀音般慈悲的女子,對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於心死的黯然神傷。

這小姐顯是生於權勢顯赫的大戶人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使她如此厭倦人世。

在一般情形下,年輕女子的煩惱,自是和男女間的感情有關。

他被放在濕潤的泥土上。

月光映照,柔風拂過。

鳴鳥叫,草葉摩挲。

他閉著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這入土前寧靜的一刻。

樹木割斷,泥土翻起的聲音此起彼落。

小姐身體的幽香傳入鼻,與大自然清新的氣息,渾融無間。

她一直拌在他身邊。

心無限溫馨。

什麼也不願去想

很快他又被攆了起來,心中不由苦笑,這是一晚之內第二次被人埋葬,這種經驗說出去也許沒有人會相信,忽地想起了韓家小妹妹寧芷。

身體降入土坑。

一幅布輕柔地蓋在他臉上。

幽香傳來。

當他醒悟到這是小姐所穿披風一類的東西時,大片大片的泥土蓋壓下來。

就像上一坎,他並沒有氣悶的感覺,體內真氣自動流轉,進入胎息的境界。

小姐的聲音從地面上輕輕傳來道:「死亡只是一個噩夢的醒轉,你安心去吧!」

祈老大的聲音道:「小姐!請起程吧!」

小姐幽幽嘆了一口氣。

祈老大再不敢作聲。

「噗噗噗……」

異響從地面傳來。

「主人福幅安!」

韓柏心下駭然,以自己耳目之靈,為何竟完全聽不到這主人的來臨,此人的駕子也大得可以,祈老大等竟要跪地迎接,就像他是帝皇一樣。

只不知那小姐是否也是跪下歡迎,想到這襄,心內一陣不自然。

在內心深處,他早把她塑造成不可高攀的尊貴女神,大生愛念。

小姐淡然道:「師尊!」

韓柏愕然,那主人竟是她師父。

一把充滿了男性魅力的低沉聲音道:「你們退出林外等我。」

韓柏泛起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就是他對這聲音非常熟悉,甚至有種恐懼畏怯。

步聲響起,眾人退個一乾二淨。

韓柏只聽到小姐一人的呼吸微響,卻絲毫沒有那主人的聲息,就像他並不存在那樣,但韓柏知道他仍在那。

那主人帶點嗔怒道:「冰雲!我早告訴,不要再喚我作師尊。」

韓柏心中念道:「冰雲!冰雲!我會記著這名字。」

冰雲淡淡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尊。」

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風行烈?」

韓柏腦際轟然一震。

他知對方是誰了。

踏在上面地上的人,正是威懾天下的魔師龐斑,自己對他的熟悉和恐懼,正是來自赤尊信經魔種融入自己體內的精氣神,故生出微妙感應。

只不知冰雲又和風行烈有何關係?

風行烈的傷勢,看來也是龐斑一手造成,這三人間不問可知有著異常的三角戀情。現在的韓柏,因吸納了赤尊信的精華,識見比之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剎那間把握了地上兩人的微妙關係。

師徒之戀,本為武林所不容,但一般的道德規,又豈能在這蓋世魔君上生效。

被喚作冰雲的女子一聲不響,韓柏心想,這豈非來個默認,如此龐斑豈肯放過她?

那知這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師龐斑,不但沒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軟聲音,輕嘆道:「情之為物,最是難言,沒有痛苦的愛情,又那能叫人心動,所以儘管世人為情受盡萬般苦楚折磨,仍樂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滿天,宇宙雖無際無崖,但比之情海那無有盡極,又算那碼子事!」頓了一頓,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他的語音低沉卻清朗悅耳,蘊含著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動。

加上他的吐詞優雅,言之有物,所以縱使韓柏和他站在對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冰雲冷冷道:「你殺死了他?」

龐斑有點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冰雲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語調道:「你若不是殺死了他,為何絲毫不起嫉妒之心?」

埋在下面的韓柏暗贊此女心細如髮,竟能從龐斑的微妙反應里,推想到這點上,不過他卻是知道風行烈尚殘喘在人間的有限幾人之一。

他倒很想知道以智能著稱的這一代魔君,如何應付這直接坦白的質詢。

龐斑聲音轉冷道:「放心吧!他還沒有死,我感覺得到。」語氣襄透出鐵般的自信。

韓柏心中大奇,風行烈是生是死,他又怎能憑感覺知道。

上面一時間靜了下來。

韓柏一直全神貫注,竊聽兩人的對話,反而忘記了自身的情狀,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處,虛虛蕩蕩無處著力的感覺逐漸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種暖洋洋的感受,說不出的舒服。

他口鼻雖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覺氣悶。

冰雲忽地幽幽嘆了一口氣,道:「龐斑,假如你能退出江湖,我願陪你隱居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個人,只想你一個人。」

韓柏心中一震,對這冰雲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雲這樣做,純粹是犧牲自己,以換取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

龐斑沉吟片晌,嘆道:「你這提議,真的令我非常心動,假如我以愛情為人生的至終目的,我會毫不猶豫地欣然領受,可惜……唉!」一聲嘆氣,便閉口不言。

一陣沉默后,龐斑打破僵持的氣氛,道:「這次東來,是為了怒蛟幫的浪翻雲,上天已註定了我們兩人只有一人能快樂地活下去,與他的決戰,亦是這世間除你之外,罕有能使我心動的事物,那超越了江湖一般的仇殺鬥爭,是對武道的追求,只有在劍鋒相對的時刻,生命才會顯露它的真面目。」

韓柏駭然大震,這魔君現蹤於此,竟是專為對付浪翻雲而來,他對浪翻雲心存極大敬愛,又想起赤尊信曾說過,浪翻雲比起龐斑,敗多勝少,不由心中大急。

他當然不知道若非龐斑聲稱要對付浪翻雲,莫意和諛應手等人也不會膽大包天,竟敢追殺怒蛟幫幫主,公然剃高踞黑榜首席的覆雨劍他老人家的眼眉。

換了是以前的韓柏,這下子只能空自著急,但他現在的腦袋,吸納了一代梟霸赤尊信的智能和膽色,立時忙碌起來,從各種妙想天開的角度,思索著化解浪翻雲這一厄難的方法。龐斑見冰雲毫無反應,柔聲道:「還有兩個時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嚴正在前路等待與我會合,我先行一步,你隨後趕來,應還可共賞日出前的滿月。」

兩人緩緩離去。

韓柏不敢浪費時間,將精神集中到體內開始澎湃的真氣,致虛極,守靜篤,不一會早先散亂的真氣,千川百河般重歸丹田下的氣海,積聚成形時,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脈直衝而上,『轟!』一聲破開腦後的玉枕關,氣流由熱轉涼,由泥丸官直落前面的任脈,如是者轉了不知多少轉,真氣重歸丹田。

直至這剔,經過由死復生,兩次被葬,赤尊信成就的魔種,才能真正歸他所擁有。

「蓬!」

韓柏破士而出。

明月當空。

他將早先在土內想到的計劃重溫一次,天真地咧嘴一笑,穿出樹林,來到官道處,循著車隊走過的方向追去。

江水滔滔。

名動天下,成為天下群魔老祖宗魔師龐斑的最強勁對手的覆雨劍浪翻雲,頂著金黃的滿月,沿著江邊全力往龍渡江頭趕去。

以他的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對上官鷹的焦慮。

目下形勢已至劣無可劣的情況。

上官鷹等雖是年輕有為,上官鷹的『沈穩』,翟雨時的『智計』,戚長征的『剛勇』,都是這年紀的後生小子身上罕有的優美特質,足當大任,只苦對手卻是位居黑榜的『逍遙門主』莫意和『十惡莊主』談應手,不要*等∈ぃ幼叩幕嵋嗟褥讀恪*

問題在他是否能於莫、談等人找上這批怒蛟幫第二代精英前,制止住他們。

儘管他能及時趕到,亦必因不斷加急趕路而使真元損耗過鉅,對付不了這兩名同列黑榜高手的聯擊。

何況等著他的可能還有一個比這兩高手加起來還要厲害的魔師龐斑,對方以逸待勞,自己豈非以下駟對上駟,自掘墳墓。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般劃過他腦際,卻絲毫不能迫使他慢下半分來,自惜惜死後,這世界已沒有事物能比『死亡』更吸引著他,只有那事發生后,他才能掌握那渺不可測的再會亡妻的機會。

假若死後真的存在另一個生命,另一個世界,不管這個死後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是同樣地虛假,同樣是夢,可是只要有惜惜在身旁,那便是最深最甜的美夢。

船劃破水面的急響,傳入浪翻雲耳內。

浪翻雲心中一動,此時若有一艘帆船,憑著今夜的東南風,可迅速將我送至龍渡江頭,省時省力,豈非十全十美。

回頭看去。

在明月下,一艘精美的小風帆順流而至,尖窄的船身沖碎了點點交融的水與月,風帆脹得滿滿的,有種說不出的莊嚴和聖潔。

浪翻云為人不枸小節,行車因時制宜,毫不客氣,連開言問好亦省下,全力一躍,天馬行空地從一塊大石借力躍起,夜鷹般在獵獵的衣袂拂動聲中橫過江水的上空,氣定神地躍落在小風帆船首處。

長約二丈的小風帆船身全無傾側,這不單是因浪翻雲用力極有分寸,更重要的是船體堅實,有良好的平衡力和浮力。

浪翻雲微笑道:「雙修夫人你好!」

正跪在船尾的麗人輕紗蒙臉,婀娜動人,聞聲將修長的玉頸輕輕回過來,像帶著很大的畏羞將頭垂至貼及浮凸有致的前胸,以悅耳的聲音柔柔地道:「月夜客來茶當酒,妾身剛才摘了一些路邊的野茶葉,正烹水煮茶,還望浪大俠賞臉品,不吝賜教,此去龍渡江頭,還有半個時辰,喝茶談心,豈非亦是偷得浮生片剔時的好享受。」她語雖含羞,但說話內容的直接和大膽,卻教人咋舌,充分顯示出這成熟和閱世已深的美女別具一格的風情。

浪翻雲氣度雍容地坐了下來,挨在船頭,一對若閉若開的眼凝視著雙修夫人,淡淡道:「本人一生以酒當茶,卻從未有過以茶當酒,何妨今夜一試。」

雙修夫人聞言,喜孜孜地台起垂下的俏臉,恰好與浪翻雲的眼神短兵相接,呆了一呆,不能控制地俏臉通紅,直紅出輕紗外,連浪翻雲也看到她粉紅的小耳。

她藉著轉身煮茶的動作,避過了這使她無限腆的一副,如此嬌態在這成熟美女身上出現,分外扣人心弦。

風帆順江而去。

浪翻雲長身而起,代替了雙修夫人的舵手職務,操縱著船向。

江風迎面吹來。

波光萬道。

不久,雙修夫人捧著一個茶盤,盛著一小杯茶,來到浪翻雲前,微微一福,獻上香氣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

浪翻雲一把接過,將茶送到鼻端,悶哼道:「這酒真香!」一揚手,將茶撥進張開的口內。

雙修夫人見他說話的語調和內容,都有種天真頑皮的味道,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小女兒般惹人憐愛。

浪翻雲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動,生出一種無以名之的溫馨感覺,像一些古遠得早已消失在記憶長河裡的遙久事物,回心湖。

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湧上來。

他記起了初遇惜惜的剎那,那種驚艷的震,到這刻亦沒有停下來。

若沒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現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後的惜惜,美在夢中。

浪翻雲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雙修夫人聽出他語氣中的荒涼凄壯,忽地低頭舉手,就要解開臉紗。

當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環,浪翻雲淡淡道:「你不用解紗,我早看到你的絕世容顏,試問一塊紗布又怎能隔斷我的目光,我們這是第三次見面了。」

不言可知,雙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絕世美女。

剛才雙修夫人在近距離向浪翻雲仰起俏臉,被浪翻雲偷了點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銳目,看破了輕紗內的玄虛。

雙修夫人動作毫不停滯,縴手輕拉,脫去臉紗。

一張清麗哀怨的臉龐,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雲眼下尺許遠處,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過來。

就若復活了的惜惜。

浪翻雲心中嘆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連神情氣質也那麼肖似。

雙修夫人台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對視著道:「浪大俠或會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會回山潛隱,此後再無相見之期,所以我要趁這時刻,來和你話別。」

浪翻雲心下恍然,正因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緣分,所*躍」艽*膽示愛,亦不怕浪翻雲誤會她放蕩,勾引男人。

這種沒有結果的愛,別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浪翻雲一動不動,眼光轉注船首。

龍渡江頭,已然在望。

船一泊岸,他便要趕赴戰場,生死難卜。

她卻要避世隱居,對他不聞不問。

生命是否只是一個惡作劇。

雙修夫人踏前一步,嬌體幾乎貼上浪翻雲,才停了下來,輕輕道:「浪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無負於我。」

浪翻雲想不到她如此勇敢脫,一呆后長笑而起,往江邊跳去。

他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傳回來道:「公主珍重。」

雙修夫人別過臉,看著浪翻雲消失的身影,低頭道:「你終於知道我是誰了。」假設她不是雙修公主,和浪翻雲怎會只是『送一程』的緣分。

這有如江潮般湧入心湖的突發愛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間墳滿了她的天地風帆放江而去。

轉瞬間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遠里。

上官鷹、翟雨時、戚長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幫好手掩護下,越過一道狹隘山徑,眼前豁然開朗。

在這山環峙的高地,一潭湖水寧靜安詳地躺在前方,湖邊的荒地上,堆著東一堆西一堆的房子餘骸,告訴著來者這湖邊的奇妙天地間,曾有人在這生活過。

翟雨時忽生感嘆,道:「我有點後悔選擇這地方來作戰埸,鮮血與喊殺會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詳和驕傲。」

上官鷹奇道:「雨時你一向冷靜實際,想不到也有這麼感情流露的時候。」其實他內心想到的卻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愛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他一點也不看好這根本沒有取勝機會的一戰。

戚長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觀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對我來說,只要曾經擁有某些珍貴重物一丁點時間,便管***是否能永遠保有,這湖既已享受過她的安詳驕傲,被破壞也是活該。」

翟雨時笑罵道:「好一個『活該』。」

上官鷹一聲長嘆。

兩人愕然望向他,這年輕的怒蛟幫幫主,一向以沉穩大度著稱,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嘆呢?

上官鷹道:「直到這刻我才心服口服,為何長征的武功在過去這兩年,能大大超前我們。因為說才智,他不及雨時;說刻苦勵行,他不及我,但他勝的地方卻在他不肯依從一般成規,故而自由活潑,練武時每能別出蹊徑,非若我兩人之古板。」

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點也不把敵人放在眼,一點不把即將到來的一戰,當作一回事。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此正代表了這批還有大好青春等著去品嘗的年輕高手,豁了出來,勝敗已無關重要,最要緊的是能放手一拚,讓敵人付出慘痛代價,否則他們將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犧牲了!

十二名也是幼時玩伴的手下,感染了他們悲壯的豪情,戰志高昂。

談笑里,眾人從往下落去的崎嶇山路抵達湖邊的草地上。

這有若山神的山中大湖,反映著天上的圓月,凄迷妖艷,使這群闖入者也心神被攝,停止了對話。

翟雨時低喝道:「行動!」

十二名好手,立時分別奔往高處,掏出煙花訊路火箭,輪流發故,這些煙花被防水布包得密不透風,儘管泅江逃命時,也沒能將它們浸濕,而致不能使用。

一朵朵血紅的煙花,依循著某一默契里的節奏,升往天上。

翟雨時要它們輪著射上天,是希望延長這些僅餘煙花在天上的時間,增強己方援兵看到的機會。

若他估計不錯,凌戰天的大軍應在途中。

這怒蛟幫僅次於浪翻雲的鬼索凌戰天,精明厲害,豈是易與,其武功亦足以與黑榜土的高手一爭短長,只是一向被浪翻雲掩蓋了光芒罷了。

當年幫爭時,翟雨時便處處落在凌戰天下風,而在對浪翻雲的評估上,他更落後了幾條長街,當然輸的是經驗,但亦只有經驗,才能培養出眼光。

一聲奇異尖銳長嘯從後方傳來。

那是典型的逍遙門攻擊的前奏。

戚長征長笑道:「來吧來吧!我背上的大刀等得好苦啊,二十年學技,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這寧靜的天地,大戰一觸即發。

馬隊在前路急趕。

車輪撞上石塊的咿嗦聲,夾雜著起落紛亂的蹄聲,在月夜裡造成沉悶的節奏,破壞了應有的寧靜。

韓柏一聲大喝,他知道龐斑不在車隊,故而毫無顧忌,這亦是赤尊信一生習慣了的行事方式。

馬隊后的十多名龐斑的親衛,反應也令人讚歎驚異。

不但隊形沒有絲毫紊亂,連停馬回首的動作也一致地完成,二十多對眼冷冷看著接近的韓柏,兵刃均離鞘而出。

其中兩人扳弓搭箭,瞄準來犯者。

祈老大回頭見是韓柏,先是一呆,繼是大驚失色,此乞丐怎還未死?呼道:「邢老三,這小乞丐交給你了,我護小姐上路。」策馬和半數手下護車先去。

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細想對方怎能從墳墓復活過來。聞言獰笑道:「射他雙足。」「咻!咻!」

兩支箭往韓柏雙腿電射而去。

這兩枝箭似乎是筆直往韓柏射去,但落在他眼,卻清楚地看到兩箭都是移滑了一個細微的弧度,由略呈彎曲的路線向他射至。

他心中泛起一個奇異的感覺,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長韶抵達的時間,和現在的動作延續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兩支箭微小的先後差異。

換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

當長箭越過了射程的中間點。

邢老三得意狂笑起來。

他判斷出韓柏就算要避也遲了。

箭至。

韓柏雙腿鬼幻般搖了兩下。

長箭分由左右貼腿而過。

邢老三張大了口,目瞪口呆。

其它大漢亦色變。

此人是個可怕之極的高手。

韓柏在敵人高舉的兵刃下,身子前璞,當身體和地面快要平行時,兩腳微曲再撐,幾乎是貼著地面飛竄入馬腳的陣勢里。

健馬自然驚起跳蹄。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離馬而起,凌空朝著剛仰起身形的韓柏臉龐一刀劈下。

刀未至,鋒寒已至。

韓柏這時才省起自己雖得赤尊信『真傳』,但在現實里卻從未學過一招半式,最多也是當韓家兄妹練武時做個旁觀者。

勁風同時從后掠至,顯示最少有兩個人徙后施襲。

這批人能作龐斑的親衛,豈會是易與之輩。

韓柏的驚慌一掠而沒,代之而起是冰雪般的冷靜,像生前的赤尊信般,通過鋼鐵般的神經,審察正身陷其中的形勢。

首先他判斷出最先到達的,是右後方攻來的鐵矛,然後才是邢老三劈面的一刀,和左後方抽擊左脅下的鐵。

他不用回頭,已有如目睹般憑風聲和感覺,掌握了最先刺到那一矛的角度和速度。

韓柏只覺胸襟開闊,湧起萬丈豪情,長笑聲中,往左急閃,脅下一開一緊,已將長矛挾個正著。

左邊的鐵練亦隨而掃空。

邢老三想不到他如此高明,凌空怒叱變招,改劈為抹,抹向他咽喉處。

韓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將持矛者撞得倒飛后跌,鐵矛來到手中,剛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鋒上。

「當!」

邢老三被震落地上,連退四、五步,臉色轉白。

長矛一落在韓柏手上,直覺地他已知道了長矛的優點和弱點,那便若將一隻從未沾水的小狗掉進河裡,它自然而然便懂得游泳。

要知赤尊信以擅用各類形不同兵器著稱武林,這種天分,亦藉魔種轉嫁到韓柏身上,確是妙不可言。

四周刀矛閃閃。

敵人全力圍攻。

長矛在空中轉了個大圓,忽又分成滿地矛影,由下盤攻往敵人。

「叮叮噹噹!」不絕於耳。

摻叫聲中,敵人紛退,有兩人更當場受傷。

韓柏在矛影護翼下,衝天而起,闖過包圍網,往遠方的車隊趕去。

邢老三等被拋在後方。

韓柏身法何等迅速,幾個起落,來至馬車后十多丈處。

祈老大臉色一變,心想此人從未聽人提起,為何如此厲害,連邢老三等也阻不了他片刻時間,急喝道:「護著小姐!」

車隊終於停下。

韓柏長矛已至。

祈老大身為眾衛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託大,一夾馬腰,健馬前沖,掛在馬旁的長戟,借著馬勢俯身提起,由馬身左側下迎著韓柏硬攻過去。

「鏗鏘!」

矛戟攪扭在一起。

祈老大躍離繼續前沖的健馬,借那力道連人帶戟往韓柏壓去。

連韓柏也不由暗贊對手反應迅快,在剎那裡便定下以馬勢加強攻擊力的戰略,確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好手。

韓柏哈哈一笑,充滿了使敵人沮喪的自信,竟化前沖之力為構移。

他單足蹲地,略施巧勁,將祈老大有逾千斤的力道,帶往後方。

若在一般的較量,祈老大乘勢躍往敵人身後,再部署反擊,乃最自然的反應,可惜祈老大的職責卻是要保護馬車。

祈老大臨危不亂,怒叱一聲,硬生生將身體反抽向後,只是這下變勢,已可使他躋身一流高手之列,於此亦可見龐斑的實力。

韓柏像早估計到他的反應。

大矛前擲。

竟離手而去。

「當!」

長矛打橫撞著祈老大的長戟。

祈老大整個是退勢,還那堪韓柏貫滿衝力的再擊,那便像自己和別人合作推倒自己,那能倖免,驚叫聲中,整個人向後蹌踉急退,將後面趕上來助陣的同僚撞得隊形散亂。

驚魂未定間。

韓柏欺身而至,彷佛要劈出一掌,當祈老大覺到下盤勁風襲體,才省悟真招是下面朝小腹踢來的一腳。

急忙移戟下擋。

「啪!」

戟身折斷。

韓柏側身劈掌。

正中祈老大胸前。

這時長矛仍有二寸才掉在地上,韓柏腳尖一移,桃起長矛。

祈老大暗叫吾命休矣,『蓬!』一聲倒掉地上,發覺雖全身不能動彈,但氣脈暢通,竟沒受傷,這才知道對方手下留情。

矛影以韓柏為中心暴漲開去,敵人紛退。

韓柏在眾人眼目被惑的剎那,趕了上去,閃電般破門進入馬車內。

馬車內布置豪華。

早先的丫環夏霜嬌叱一聲,手中短劍迎面剌至。

韓柏心中冷笑,想也不想使了個快若閃電的手法,抓著了夏霜握劍的手,內力由腕脈傳入,連制對方數個穴道。

短劍墜地。

夏霜身子一軟,往後倒回座位里。

韓柏往後座望去,剛好接觸到迎來的美目。

他終看到那叫冰雲的女子。

能令龐斑鍾情的絕世紅粉。

怒蛟幫的十五人,卓立湖邊一塊高起的大岩石上,圍成一個小半圓,將上官鷹重重保護著,背湖而戰。

敵人分由進入這湖谷的後方和前方湧入,顯示出早完成了對他們的包圍網。

不一會他們已陷入敵人重圍里。

一邊是逍遙門的十二位逍遙遊士和副門主孤竹,另一邊是早先在抱天覽月樓襲擊上官鷹等人的岳州府黑道高手『狂生』霍廷起、葉真、『布衣門』門主陳通、燕菲菲等人,連同他們的手下,足有八十二人,實力可說佔了壓倒性的優勢。

戚長征站在半圓的最外圍處,一把長刀守著眼前以眾凌寡的敵人,長笑道:「莫意和談應手為何不滾出來。」

眾人一起色變,以這兩人在江湖上的聲勢威望,儘管敵對者也不敢如此公然表示不敬,因為這世上尚有很多比死還使人痛苦的手段。

孤竹低喝道:「斗膽!」

高瘦的身形在眾人還未轉去第二個念頭前,鬼魅般欺至戚長征身前,張爪往他臉門抓去,無負以輕功著稱黑道的盛名。

深烈的谷氣,隨刀揚起。

這看似簡單的一刀,內中大有玄虛,厲害並不在於刀勢的凌厲,而是在於這一刀所顯示出的自信。

戚長征萇的一點也沒有將孤竹放在心上,這並不是說他大意輕敵,而是他並沒有被對方的威名和聲勢所懾,只是這點,已可使戚長征揚名江湖。

孤竹當然看出對方沒有絲毫畏縮驚懼,心中一懍,低喝一聲,一掌劈出,正中刀鋒。

「當!」

孤竹的手掌絲毫無損。

戚長征往後一退,臉色掠過一陣火紅,再晃一晃,收刀立定。

孤竹冷冷看著他道:「手底下果然有兩下子,難怪敢口出狂言。」

戚長征長笑道:「還你一刀!」

左腳移前,大刀當頭劈下,由提刀、舉起至劈下,這三個動作有種連綿不斷的氣勢,使人感到不能在這動作完滿結束前,向他做出任何反擊。

陳通和燕菲菲等人齊齊臉色一變,想不到戚長征的武功,更勝在早先一戰曾重創黑道一流高手梁歷生的上官鷹。

身在其中的孤竹感受更深。

他外號『鬼影子』,大半武功都在鬼魅般的輕功上,不擅打硬仗,但在這樣的情勢下,勢不能飛避開去。

悶哼一聲。

一拳打出。

戚長征心中大奇,自己這一刀挾整晚竄逃的悶氣出手,威力驚人,對方怎會蠢得以拳頭來硬格。

心中一動。

刀勢微妙地由大開大闔,變化巧生,刀鋒顫震間,爆起一朵朵刀花,驀然間籠罩著孤竹可能攻入的每一角度。

『叮叮噹噹!』

孤竹拳化掌,掌化爪,五指屈彈,連續五次彈在劍鋒上,封擋了戚長征的攻勢。

戚長征哈哈一笑,刀收再出,由直劈改為斜掃,長刀巧妙地傾側,刀身恰好反映著天上明月的黃光,照上孤竹的雙目。

孤竹眼目受擾,一時間看不出大刀的來勢,心中一懍,硬往後移。

這不啻是輸了半招。

戚長征大笑道:「領教了!」

孤竹想不到對方竟能利用天上月色,使自己在眾人之前大失臉子,老羞成怒,左爪往戚長征抓去,右爪卻收在較后處,隱藏著厲害的殺著。

戚長徵收刀後退,沒入陣內。

一劍一矛,分由左右補上戚長征位置的兩名怒蛟幫年輕好手擊出。

孤竹怒哼一聲,分往劍矛抓去,若能強奪對方兵器,也可挽回些許面子。

豈知矛劍同時生出變化,避過他的鬼爪,仍向他攻至。

孤竹心下駭然,這兩人功力雖遠遜戚長征,但二人聯擊,威力卻大增,無奈下爪改為掌,分拍在矛尖和劍鋒上,由奪人兵器改為自保。

兩人功力和他頗有一段距離,不得不退後以化去他剛猛的勁力。

孤竹正要乘勢搶入陣里,豈知眼前寒光暴起,翟雨時長劍橫攔,封阻了陣門露出的空隙,他至此才省悟到對方擺出的是一個威力強大的陣勢,設計此陣的人當然是怒蛟幫內,以戰術稱著黑道的凌戰天。

孤竹倏地退後。

兩幫人回復對峙之局。

陳通等臉色再變,以孤竹之能,連番出手,竟討不了半點便宜,這事傳出去也沒有人相信,幸好逍遙門用計將怒蛟幫這群好手分散了實力,否則今夜一戰將更困難。

燕菲菲銀鈴般的嬌笑響起道:「莊主啊莊主!這麼熱鬧的場面,你怎能不來湊興!」

怒蛟幫眾人大為懍然,燕菲菲這蕩女乃十惡莊主談應手的情婦,這番話不問可知是招呼情夫出手。

一陣長笑在陳通等人身後響起,接著是『僻僻啪啪』的骨骼響聲,一個人驀地『長大』起來,變成雄偉高大的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談應手。

原來他一直以縮合法躲在眾人最後處,這刻才『現身』出來。

戚長征冷喝道:「談應手,你敢否與我單打獨鬥?」

談應手腳步極大,略一移動,便跨越眾人,來到燕菲菲身邊,伸出比別人大得多的手掌,一手抄著燕菲菲的小蠻腰,乾咳道:「這是何苦來由,明月美人,動手動腳徒殺風景,只要上官鷹犧牲小我,一死以成全大局,我們大家都可以回家喝酒作樂,豈不快哉!」

燕菲菲對談應手的怪手欲拒還迎,媚叫道:「莊主……」

翟雨時長笑道:「這是何苦來由,莊主既懾於浪翻雲的威名,但又要對我們這些後輩出手,真是何苦來由。」

這幾句話點出了談應手因懼怕浪翻雲的報復,才有讓上官鷹自了的提議,否則以談應手的殘忍好殺,又怎會肯放任何人活著離去。

以談應手的老好巨滑,也不由臉色微變,再咳一聲,忽地放開了摟著燕菲菲的手,高達七尺七的巨體微搖幾下,不知怎地已來到守在最前線的戚長征身前。

翟雨時在後叫道:「長征退後!」

戚長征最服膺翟雨時的智計,毫不逞強,猛往後退。

談應手何等人物,生平大小千百戰,經驗豐富之極,豈會讓他逃出一對大手之下,如影附形,跟入陣里。

左右一劍一矛,分別襲至。

諛應手看也不著,大手縮入衣袖裡,分左右拂出,正中劍矛,就像是送上去給他表演那樣。

兩名好手悶哼一聲,踉蹌跌往兩旁,口鼻均滲出鮮血,可見此兩拂之威。

戚長征忽地橫移。

光芒閃起。

一點精芒,漂前而來,原來是上官鷹的矛尖。

同一時間戚長征的刀,翟雨時的劍,一左一右伴著上官鷹這全力一擊,由兩翼殺至,怒蛟幫的三名年輕高手,傾力合擊這不可一世的黑道巨擘。

談應手不愧黑榜內的人物,悶哼一聲,厚背蝦般弓起,兩隻大手像裝了彈弓般前標,幾乎是不分先後地格在三把不同的兵器上。

上官鷹人觸電般往後躍去。

談應手瞬眼間閃出陣外。

大手安然無恙,但兩隻衣袖卻化成了片片碎布。

眾人至此真正動容。

誰也想不到三人聯手之威,竟能將談應手迫退。

上官鷹等敵退我進,來至最前線處,嚴陣以待。

談應手深吸一口氣,又噴出來,吸氣時腹部猛,噴氣時深縮下去,像青蛙般發出令人震耳欲與的『呼嚕呼嚕』聲,如是者三吸二噴后,才肅容道:「這聯擊之術,是否傳自浪翻雲?」

上官鷹朗笑道:「這等遊戲之作,浪大叔豈屑為之。」

談應手心中懍然,要知這聯手之術,若是傳自浪翻雲或凌戰天,則總還有隙可尋,但若如上官鷹所言,乃出於三人默契,則此聯擊之衛將渾然天成,無懈可擊。這亦是『繼承』和『自創』的大別。

翟雨時冷冷道:「我們今天已決定死戰於此,還望莊主不吝賜教!」

談應手心頭再震,若此三人拚卻性命,死命力戰,確是不好應付,自己雖能穩勝,但能否不損毫毛,卻是全無把握。

他乃一代黑道宗師身分,既巳出面,勢不能使他人先消耗對方體力,自己再撿便宜,那將令天下人竊笑,成為污點,一時心下猶豫。

更令他擔心的是仍未有魔師龐斑攔截得浪翻雲的消息傳來,要知浪翻雲早前現身迷離水谷,輕勝南粵魅影劍派高手刁辟情之事,早傳入他耳內。

戚長征長笑道;「談應手,你怕了嗎?」

談應手怒極而笑道:「好!三十年來你還是第一個敢如此向本座說話的人,本座便破例不殺死你,只斷你雙臂,看你還用什麼傢伙來握刀。」

一把陰惻惻的怪聲音在遠方響起道:「老談火氣仍是那麼大,何苦來由和這些後生小輩一般見識?」說到最後一句,寒風捲起,月色下人影一閃,一大團東西已立在談應手之旁,原來竟是個水桶般又矮又大的胖子,但身法的迅快卻勝比輕煙。

孤竹和十二逍遙遊士一主起躬身道:「門主萬安!」

逍遙門主莫意眼鼻都因過肥而擠在一起,肥肉抖顫里,張口道:「難怪當年連赤尊信和干羅也討不了便宜,我還以為乃浪翻雲三劍之力,現在看來你們當時亦不會著,好!好!我最歡喜有為的年輕人。」

燕菲菲嬌聲道:「多年不見門主,怎麼你又肥了?」

逍遙門主眯著不能再細的眼睛,上上下下貪婪地在燕菲菲玲瓏浮凸的豐體上巡邏,淫笑道:「我肥了,你也豐滿了,不是正可配對嗎?」

談應手嘿然道:「你既對這蕩婦有興趣,這處事了之後,便讓她陪你十晚八晚,玩厭了再還給我吧!」

燕菲菲格格浪笑,一點也沒有被當作禮物送出而不高興。

莫意道:「我才不入你的圈套,假設日後你向我索取我的逍遙八姬,我可沒有你的胸襟。」

三人言笑晏晏,打情罵俏,就像四下里只有他們三人那樣。

而上官鷹則是他們囊中之物。

翟雨時低聲向上官鷹和戚長征道:「小心!他們即將出手。」

他語聲雖細,卻瞞不過莫意。

莫意細眼一瞪,射出兩道閃電般的精光,投向翟雨時,陰聲道:「你們共有四十九人,其它人到那去了。」

眾人大奇,怒蛟幫的人因躲避逍遙門惡鷹的追蹤,分散逃走,莫意豈非明知故問?

翟雨時淡淡道:「門主何有此問?」

莫意冷冷道:「起始我也以為你中計分散逃走,但看你能來至此地,又故意引我們現身,便知你是將計就計,其它詐作散逃的人,必已潛回此處,隨時加入戰場,使你們的實力大幅增強,瞿雨時你果不負怒蛟幫智者之名。」

眾人至此方才明白。

翟雨時被他揭破心計,毫無驚容,從容道:「門主明察秋毫,晚輩佩服之至,只不知魔師龐斑是否正在來此途中?」他先兩句看似奉承,但卻是對對方的評語和問話不置可否,使人莫測高深,后一句奇兵突出,攻其不備,以莫、談兩人身分,勢不能虛應了事。

莫意知他想試探龐斑和浪翻雲動上了手沒有,因若交上了手,龐斑那能趕來。

談應手望向天上明月,向莫意笑道:「現在動手,還趕得及在天亮前和你的艷姬睡上一覺吧。」

莫意笑罵道:「知我者莫若你,我人既在此,逍遙帳和八艷姬又怎會在遠,怕只怕將鴨子趕入了水中,就不是那麼容易撈上來。」

談應手大笑道:「難道還要我教你這老狐狸怎麼做嗎?」

莫意長笑而起,大鳥般飛過戚長征等人的頭頂,飛往湖邊外的上空,一個盤旋,往回撲至,顯示出超卓之極及與他體型絕不相配的輕功。

肥體帶起狂烈的勁風,向守在湖邊後方巨石上的兩名怒蛟幫好手壓去。

同一時間談應手向戚長征等攻去,牽制著這武功最高的三人,使他們不能抽身去迫退凌空由後攻上的莫意。

這兩大高手一出招,聲勢立時不同。

兩名好手慘叫跌退間,莫意已穩立巨岩靠湖的另一端,封死了對方由湖水逃走的後路。

瞬眼間,形勢逆轉,怒蛟幫一眾人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

孤竹、陳通等早等得不耐煩,乘勢前沖,由談應手的兩翼發動玫勢。

翟雨時一聲長嘯,響徹雲霄。

湖的兩邊立時分別竄起許多條人影,向戰場奔來。

怒蛟幫的其它好手,終於出現。

瞿雨時嘯聲收止。

但嘯聲卻沒有停下來。

反而愈趨響亮。

由遠而近,來勢迅速至駭人聽聞的地步。

莫意剛拍斷了一名怒蛟幫好手的右臂,聞嘯聲臉色一變,收手退後。

談應手亦是一呆,撐開戚長征的一刀后,抽身退後。

激戰忽地完全靜止,就像開始時那麼突然。

孤竹等也退回原處。

莫意落到談應手身側,兩人面面相覷,他們何等樣人,只從嘯聲接近的速度,已知來者是誰。

十多裡外的一座大神廟,龐斑負手而立,仰望著俯視眾生的金身大佛,木無表情。

祈老大、邢老三等一眾親衛,跪遍身後原本禮佛敬拜的空地。

這隊趾高氣揚的人現在卻有若待宰的羔羊。

站在一旁的是兩位氣質神態完全不同的男子,年紀都不過三十。

其中一人文秀之極,肌膚比少女還滑嫩,但身形頗高,肩寬膊闊,秀氣透出霸氣,造成一種揉合柔弱及強悍兩種相反氣質的魅力,予人文武雙全的感覺。

另一人枯黃高瘦,面目陰沉,但一對眼精光爍閃,使人感到他堅毅不屈,城府陰沉的性格。

龐斑平靜地道:「夜羽,你對這事有何看法?」

方夜羽轉向跪在地上的祈老大,柔聲道:「以小姐的武功,誰能在一照面間將她擄走,你是否看走了眼,疏忽了對方的卑鄙手段?」

他的聲音語調不慍不火,使人很難想象得他狂怒時說話的情景。

祈老大一陣哆嗦,顫聲道:「奴才無能……但……但……」

方夜羽微笑道:「放心說吧!你們的失手若查清只是困敵手太強,而非因你們的失職,師尊又怎會降罪於你們。」

祈老大像吃了伙定心丸般挺起了少許佝僂了的腰背,卑聲道:「若我沒有看錯,小姐是故意不作反抗,讓那人擄走。」

那枯黃高瘦的男子發言道:「師尊在上,楞嚴有話要說。」

龐斑微一揮手,表示允許。

叫楞嚴的男子道:「浪翻雲於一個時辰前在龍渡江頭現身,顯示正趕往援救怒蛟幫的人,師尊若不親自出手,談應手和莫意兩人拍檔他不住,請師尊定奪。」

龐斑沉吟不語。

方夜羽恭敬地道:「小姐的事,可交由我們兩人處理,以我們的實力,保證此人不能逃出百里之外,何況他還帶了一個人。」

龐斑冷冷道:「你們心中只看定了浪翻雲是我們達成霸業的最大阻礙,故疏忽了其它。要知此人擄走冰雲的時間地點,都恰到好處,若對方是以此法阻止我往會浪翻雲,則此人的智計和見地,比他的武功更為可怕,若不能斬殺此子,我們將難以安枕。」

方夜羽愕然道:「但師尊仍可先會浪翻雲,再追殺此人,那他的計策有何用處?」

龐斑露出一絲微笑道:「這看法說明了你們對我堅定不移的信心。但卻忽略了浪翻雲的可怕處,此人已達技近乎道的超然境界,所以我絕不在心中記掛著冰雲時,與他相見,而擄走冰雲的人正看清楚此點,才不愁我不掉轉頭去追他。」

方夜羽和楞嚴同時心中一震,他們也是足智多謀,天資卓越之士,一點便明,只不過龐斑對靳冰雲用情之深,竟到如此地步。

靳冰雲正是這威懾天下的魔師的唯一弱點,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弱點,若非利用這弱點,風行烈也難以往他手底下逃生。

龐斑聲音轉寒,下令道:「立即發動所有的人手,攔截這擄走冰雲的人,浪翻雲便讓他多活一會,待他聲勢更盛時,我才將他擊殺,當可更收懾人之效。」

眾人轟然答應。

湖畔暫時停止殺戮的戰場上。

除上官鷹三人大致完整外,其它人多已浴血負傷。

依計潛回的怒蛟幫好手重歸隊伍,使人少力弱的他們大增聲勢。

嘯聲忽止。人已到。

月色下,一個高大的身形悠悠出現,看似懶地,但幾步起落已來至兩個對峙陣營的正中處。

怒蛟幫眾爆出狂熱的歡叫。.來者正是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劍浪翻雲。

談應手乾咳一聲,道:「七年前一會後,浪兄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

翻雲似醉還醒的黃睛在兩人身上掃視一番后,淡淡道:「做人走狗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談、莫二人想不到他如此直接了當,臉色齊變。

燕菲菲眼中露出對浪翻雲大感興趣的神色,嗲聲嗲氣道:「誰人學得你浪大俠的瀟,誰人學得你浪大俠那般不愛惜生命財富?」

浪翻雲眼尾也不瞧她一下,仰天長笑道:「貪生怕死,屈於權勢之輩,武功又那能晉入武道的至境,動手吧!」

莫意陰惻惻道:「現在已沒有什麼道理好說,浪翻雲你亦未必能穩勝我們兩人的聯手合擊吧!」

戚長征怒喝,正要出言。

浪翻雲作了個阻止的手勢,沉聲道:「勝勝敗敗,動手便知,多言無益。」.談應手嘆了一口氣道:「這是何苦來由?」

浪翻雲截斷道:「我們之間已不是一般的比試較技,現在你們投向龐斑,是敵非友,我又怎能容你們生離此地?」

他明知談、莫兩人不會單獨應戰,故樂得大大方方,並不在這方面出言諷刺。

上官鷹等極少見浪翻雲說話如此毫不容氣,知他已為他們動了真怒,心中感激無限。

大戰一觸即發。

這將會是一場從未在武林史上出現過的硬仗,自五百年前,由當代黑道『武閥』常勝創出『黑榜』后,從沒有兩個黑榜高手聯手對付另一個。

這絕不『公平』!

但看來已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這毫無先例的一戰。

因為唯一能阻止此戰發生的龐斑,已不會來。

談應手一下深呼吸,厚背又弓了起來,頭髮無風狂動,衣衫一下一下鼓動著。

自四十年前他以自創的『玄氣大法』,先後擊殺白道九名威名赫著的好手后,直至今天,想報仇的人都一一死在他手下。在黑榜,從沒有人像他之殘忍好殺,樹敵之多,所以龐斑向他送上個眼色,他便乘機答應,樹大好遮蔭,而且龐斑還拍心口擔保他會對付浪翻雲,這才『欣然』答應做出手對付怒蛟幫的走狗,但想不到現在卻要拿出性命去拚搏。

這真是何苦來由。

身形毫不逍遙的逍遙門主莫意,由懷掏出一把尺許長的摺扇,『嗦』的一聲,將扇打了開來。

這十七年來,他沒有用這扇對付過任何人,不是說他人緣特好,全無敵人,而是沒有人值得他動扇。

他扇上的功夫正是他畢生武技的至極。

『一扇十三搖』使他晉身於白道驚懼,黑道景仰的『黑榜』。

但他眼前的對手卻是浪翻雲。

他唯有亮出他的扇,但心內卻沒有逍遙的感覺。

兩人出手在即。

浪翻雲完全感覺不到山雨欲來,殺氣漫天的危機。

微微一笑。

眼光悠悠地望向天上明月。

他看得那麼專註,那麼深情,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種使人懾服的威嚴和驕做。

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

浪翻雲眼神露出剪不斷的哀傷!

談應手和莫意兩人大奇,想道:在我們兩人聯手的氣勢壓迫下,他為何能從容自若至此?接著一陣心神的震動!難道真是我不如他?

狂風忽起。

談應手身上的袍服鼓動得更厲害。

莫意摺扇輕搖,但每一搖都發出一種『霍』一聲的激響,每煽多一下,風就更急勁。圍觀的兩幫人馬自動往四邊移去,騰出更大的空間,以作戰場之用。

在場沒有一人有能力或資格插手其中。

浪翻雲的衣衫動也不動,就像一點風都沒有。

事實上,氣勁已將塵土和斷草颳得狂舞旋飛,將三人籠罩在內。

浪翻雲低吟道:「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他所吐的每一個字,忽快忽慢,但偏偏和莫意搖扇所發出的『霍霍』聲,毫不相配,當他說到彩雲歸最後三字,莫意搖扇的動作竟慢了剎那。

莫意早被他情深望月的氣象所懾,現在更被他以念詩音調的奇異節奏,打亂他搖扇的節奏,這種聞所未聞的比斗方法,使他不由心生寒意。

還未與浪翻雲正面交鋒,莫意的心志已失守,於此亦可見龐斑這蓋世魔君對浪翻雲的忌憚,絕非無因。

浪翻雲在氣勢牽引,直覺地感受到莫意所送出的恐懼訊息,收回望月的目光,平射向莫意。

兩眼神芒電閃。

談應手心知要糟,若讓淚翻雲乘莫意志氣減弱的空隙,借勢重擊,兩人聯手的優勢,將反成對兩人的拖累。

月亮的光影忽地破碎。

除了談、莫兩人外,沒有人看到覆雨劍怎樣由背上彈起,落入浪翻雲修美的長手,爆起滿天的劍花,割碎了溫柔的月色。

談應手長嘯出手。

覆雨劍略作回收,滿天的光點從花蕾變成花朵后,再爆開去,一時三人間滿是光碎。

從不離身,長三尺八寸的長鐵簫由懷裡彈出,來到談應手手中,剃那間和覆雨劍硬碰了二十七下。

覆雨劍法特有的響聲,潮水漲退般起伏著,又像雨打葉上,時大時細。

莫意肥大的身軀倏進忽退,每一退都是對方劍光暴漲之時,進則扇開扇闔,發出陣陣狂勁,無孔不入地侵進劍影里。

談應手靜,莫意動,這正是他們的戰略。

黑榜十大高手多是獨立傲然之輩,故罕有互相交往,唯有談應手和莫意兩人臭味相投,均為貪花好酒之徒,所以成為莫逆之交,故而上官鷹等一見談應手出手,便知道莫意也不應在太遠的地方。

因此沒有其它黑榜高手比他們更能合拍,而且聯手亦是那樣自然,那樣天作之合。

淚翻雲長笑道:「莫意!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莫意冷哼,剛要出言諷刺,以示自己猶有餘力,浪翻雲劇光散去。

反映著天上明月的滿空碎點,倏地消失。

圍觀的眾人,不論敵我,心中聲大感可惜,覆雨劍的光點,比之任何最壯麗的煙花,更好看上千信萬倍。

談應手和莫意呆立當場。

浪翻雲低頭望向由腹下的手腕處斜伸上來,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晶瑩的劍身正反.映著天上的圓月,借劍觀月。

今晚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談應手和莫意表面看去冷靜得若崇山峻谷,其實心中的震駭,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原來剛才浪翻雲收劍的剎那,剛好同是他兩人舊力剛消,新力未生的剎那空隙,使他們欲攻不能,不敢冒進。

唯有守在原處,不敢冒進。

浪翻雲施展渾身解數,務求在氣勢和心理上挫折對方,其中的智能意境,尤為高絕。

亦只有他神乎其技的覆雨劍法,才能造出這種奇迹的戰況。

劍芒再起。

一團強光從浪翻雲懷裡暴起,化作長虹,直擊莫意。莫意感到劍意全都歸於他,就像談應手不再存在那樣,如此三千寵愛在一身,氣勢早已被奪的他,如何受得了。

狂吼一聲,摺扇張開,閃電般向劍鋒點去,同時肥體像片枯葉般往後飛退。

談應手心想這個便宜怎能不揀,一搖身巳趕至背後全不設防的浪翻雲身後,右手大掌往浪翻雲的虎背按去,鐵簫反收在背後。

浪翻雲微微一笑,劍芒像流水不可斷般突然中斷。

爆起另一團光點。

往四方擴散。

浪翻雲身法加速,閃入光點裡,就若剌縮入了它的戰甲內,避過了談應手的大手。

光點狂風驟雨般轉往談應手捲去。

莫意退勢難止,直退入陳通等人,肥體的去勢何等迅驟,登時有五個人給他撞得倒飛后跌,骨折聲饗起,兩人聯手之勢已被破去。

談應手心叫中計。

可惜這並非適合後悔的時刻。

大手狂縮,左手的鐵簫幻出千萬光點,迎上來的覆雨。

危急間,他已顧不得儘管龐斑親來,也不敢如此和浪翻雲比拚誰快一點,沒有速度比覆雨劍更快。

勝負立決。

談應手跟隨後退。

乍看去只是肩膀輕輕中了一劍,但談應手卻是有苦自己知,浪翻霆這小小一劍,內中暗含十三種力道,剛好破了他護體的『玄氣』。

皮肉之傷無可足道處。

但內傷卻是深蝕進他的經脈內,震斷了他的心脈。

莫意一退便沒有停下來,穿過人群,沒入暗影里。

談應手完了。

今夜這一戰有敗無勝,莫意心膽已寒。

孤竹長嘯一聲,率著十二逍遙遊士,向他追去,一齊落荒而逃,為繼續『逍遙』而努力。

談應手終於站定。

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

燕菲菲嬌軀一震,搶入戰圈,一手緊摟著他,一臉不能置信的神色。

沒有人能使談應手負傷的。

陳通一眾人等,腳步不斷後移。

浪翻雲望向談應手,嘆道:「這是何苦來由!」

談應手嘴角牽出一絲苦笑,喃喃道:「這是何苦來由!」

苦笑凝結。

談應手雙腿一軟,巨柱不堪撐持般倒入燕菲菲懷。

這一代霸主,最終可以死在女人的懷抱里,也不知要在前幾世積得多少福分,才抵消得今世的罪孽,能如此死得其所。

燕菲菲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應如何去作出反應,到此刻她才知自己是如何深愛著談應手。

陳通等人一聲大喊,轉眼逃個一乾二淨。

劍回鞘內。

浪翻雲望向天上的明月。

想起了惜惜,想起了雙修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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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雨翻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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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時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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