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第395章 番外:余岩小傳(下-上)
十九
宮裡的日子泛善可陳,卻又步步驚心。
沒有什麼比宮裡女子們的鬥爭更加讓人厭煩暴躁了。
余岩在西北養就的烈性,以及在京城壓制多年的憋悶,在遇到了馮皇后、過貴妃這等樣人之後,得到了十足的宣洩。
馮皇后和過貴妃自然是沒有動過手,但她們倆的手下人,余岩可是修理到了手軟。
有一段時間,余岩背著裘嵐,天天去過貴妃的宮門口轉悠,逮著個不順眼的小內侍就一頓暴揍。
消息傳到昭宗耳朵里,昭宗哭笑不得,便叫了余岩去問:「你這是發什麼瘋?你姐姐好好的,你幹嘛去找過氏的麻煩?」
余岩直眉瞪眼地頂回去:「我姐姐不知道不等於我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麼你難道不知道?!」
昭宗想起自己在過氏宮裡過的那一夜,有些啞口無言。
旁邊的內侍怒了,上前一步,指著余岩的鼻子罵道:「聖人都放了話不讓外頭人傳,不就是怕淑妃吃味兒?如今淑妃不知道,事情就算完。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管到聖人召幸誰上頭來?!」
余岩二話不說,一腳踹過去,直直蹬在內侍的心口上!
內侍倒在地上罵罵咧咧,余岩一步躥過去,一頓拳打腳踢:「我算什麼東西?!姑奶奶我是正宗的小姨子!還就正管這種糟事兒了!」
鼻青臉腫的內侍哭喪著臉不吭聲了。
昭宗也一直沒敢做聲。
活動完手腳的余岩再吼一句:「瞞得了初一瞞得了十五么?過氏的孩子生在姐姐之後萬事大吉,若生在姐姐之前,惹得姐姐難產了,我與你拚命!」說完,甩手走了。
昭宗被罵得直皺眉,自己嘟囔:「她比淑妃晚一個多月懷上,怎麼會生在淑妃之前……」
昭宗忽然頓住了聲。
後宮爭寵,無所不用其極。
自己不是查清楚了,連裘嵐的第一胎,也是借了馮皇后的手,才能「早產」的么?
昭宗即刻傳令,嚴密保護過氏的胎,務必讓她順順利利地足月再生!
可惜,到底還是沒管住,過氏搶著在裘嵐生三皇子當日,生了二公主。
裘嵐沒做聲。
滿了月,又若無其事地傳過話來說怕是傷了根本,要調養些日子。昭宗長出口氣,忙不迭地讓她:「你養,你養!好好養養!」
余岩嗤笑一聲翻個白眼,卻轉身去勸裘嵐:「姐姐,男人哪能真素著?你也悠著點兒。」
裘嵐氣得躺著一動不動:「你少管!」
余岩無法,只好抱著寶王悄聲道:「你阿爺阿娘賭氣呢,你多去看看阿爺好不好?」
寶王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奶聲奶氣地問:「什麼叫賭氣?我去看阿爺的時候,阿爺總是抱著我看那些竹簡,不跟我說話,是不是也是賭氣?」
余岩愣一愣,笑著捏捏他的小鼻子,悄道:「阿爺看奏章都抱著你,那還叫賭氣啊?你這個小調皮鬼!」
裘嵐自然一個字都不錯地聽進了耳朵里,心下便軟一軟,嘆口氣,低聲咕噥:「反正不讓他碰!」
余岩聽她和軟下來的口氣,抿嘴笑一笑,道:「總強過不見面吧?你病著,不留他過夜是正常的。但總要偶然的,請他來坐坐,看看孩子——姐姐也總得看看霆兒吧?」
裘嵐想一想,再嘆口氣:「由你做主吧。」
等昭宗真來了,裘嵐的臉色好看,依舊溫和體貼,余岩卻又板起了臉,一聲不吭地端了滿桌子的菜來擺好,再一聲不吭地拿著食盤轉身就走。
昭宗持著牙箸滿桌子看,然後無奈地問裘嵐:「不是說請我吃飯么?怎麼都是女人的滋補菜?連一個我愛吃的都沒有?」
裘嵐也莫名其妙:「我正想說呢,我特意囑咐了做魚膾,還點了你愛吃的過廳羊,怎麼都沒有?」
昭宗想起來余岩的臉色,苦笑一聲,低聲道:「小姨子給姐夫臉色看呢,忍了吧!」
說著,便老老實實地吃起清淡菜蔬,喝起烏雞湯來。
裘嵐咯咯地笑起來,低聲安撫他:「她的氣一向下得慢,過陣子消了,我再喊你來。你避一避,不然,連我都沒好果子吃。」
昭宗連連點頭,尤其是想起來余岩揍自己貼身內侍的拳頭,背後的汗毛一豎,低頭吃飯,不吭聲。
直到飯後茶湯上來,昭宗面上才微微一喜,遞個眼神給裘嵐。
裘嵐留神瞧瞧,還好,上的是昭宗愛吃的菊花茶,自己這邊一盞是清清的白水。
裘嵐再使個眼色給昭宗,昭宗會意,忙道:「今日的茶甚好,賞白玉如意一柄。」
余岩一把推進個小宮女來。小宮女怯怯的,噗通跪倒:「婢子謝聖人賞。」
裘嵐頓時笑噴了,白水噗了一地,嗆得直咳嗽。
昭宗哭笑不得,令嚇傻了的小宮女拿了賞賜退下,然後轉身幫裘嵐拍背。
余岩和昭宗的鬥氣在昭宗的退讓下漸漸偃旗息鼓。
終於,在聽說昭宗素了五年之後被太后逼問,竟然以自己「不行了」為借口搪塞時,余岩動容了。
余岩知道,在裘嵐這裡,達王已經一敗塗地。
余岩沉默了兩天之後,就主動配合著昭宗,把裘嵐的生辰慶賀操辦了起來。
甚至在兩個人和好的那頓飯里,好好地做了昭宗最喜歡吃的過廳羊——這道菜到底有多麻煩,只有廚子知道!
……
裘嵐封后了。
裘嵐封后的第二天,余岩自己來找昭宗:「陛下,婢子想要,出宮了。」
昭宗一愣:「妹妹想去哪裡?」
余岩直言不諱:「婢子一直仰慕達王爺,現下想去達王府上伺候,還請陛下下旨,賜婢子一個側室的名分。」
昭宗想起十幾年前拿到的紙條,臉色一沉:「余氏,你確定?」
余岩抬起頭來看著昭宗,夷然不懼:「陛下,婢子是侍女入宮,做的是女官,不是陛下的女人,婢子為什麼不能出宮?」
昭宗微微閉了閉眼,問:「你姐姐剛剛封后,你們姐妹的好日子剛剛開始,你怎麼就不能在宮裡好好享幾天福呢?」
余岩介面便道:「如今帝后親密,琴瑟和諧,宮裡便安全了。宮裡安全了,我還在姐姐身邊做什麼?我想去過自己的日子了!」
昭宗有些憐憫地看著她:「你說宮裡安全了?」
余岩一滯,看著昭宗的表情,瞳孔微微一縮:「聖人……」
昭宗偏偏頭,把御案上兩省剛呈上來的紙條遞了一張給余岩:「你看看。」
「……過氏暗下詛咒,言馮氏無用,平白折損自己人手……」余岩大驚失色,頓時急了,「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說馮氏害我姐姐,竟是她的手筆么?聖人為什麼不殺了這個毒婦?」
昭宗微微嘆口氣:「妹妹,殺不得。一則,這種東西,上不了檯面;」昭宗晃晃紙條,又輕飄飄地扔回案上,「二則,我若執意要殺過氏,福王和福寧便一定會報復你姐姐,孩子是無辜的,我總不能為了你姐姐,預先便連孩子們都剪除了吧?三則你姐姐也需要一個人坐在一邊陪襯一下,否則,大明宮獨后,御史台會瘋掉的。」
余岩坐回了腳上,跪在那裡,一聲不吭。
昭宗走下御榻,蹲在她面前,低聲道:「妹妹,別走了,陪陪你姐姐吧。我真的,怕自己,萬一有哪天顧不過來……算是,我請你,幫我一個忙,行不行?」
余岩低下頭,半天,悶悶地答了一聲:「好吧。」
……
二十
裘嵐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余岩安安靜靜地回了清寧宮。
昭宗若無其事地接著處理政事和紙條。
但是「達王」二字,頭一次像一根細細的小刺,刺進了昭宗的掌心。
攤手時,找不到;握拳時,非常疼。
昭宗細細地將以往的卷宗再次查看了一整遍,然後終於決定:要往達王府里多派幾個人了。
昭宗以前已經安排了幾個人給達王當侍衛,陪著他走南闖北,但是消耗到了如今,只剩了一位而已。
不過,好在那一位巧妙地以一副無賴的嘴臉成了達王府里最憊懶的人物,達王由著他,不用他,卻十分信任他。
那個人有個外號,叫做跳蚤。
昭宗想了想,從羽衛遞上來的名單里仔細斟酌了很久,敲了敲御案:「這個人,合適!」
這是個年僅雙十的秀才。
這個人最大的愛好,就是讀書。
但這個人的父親是羽衛的軍官,所以他還是被徵召了進來,從軍。
羽衛讓他做了文職,負責來往軍情。
誰知他上手極快,不幾天就又逍遙自在地讀起書來,偏生情報整理得還十分詳盡——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林樵。
昭宗看了他半天,決定,就是此人了。
某日,昭宗故意在清寧宮裡叫了他過去,當著裘嵐的面兒,道:「這個人,我打算送去阿弟那裡。他府里現在烏煙瘴氣的,姬妾多,常常打架,打著打著就扯上外院的事兒。可見那邊的長史不得力。這個小子在羽衛幹得很是不錯,只是一個文書未免屈才了。讓他去當達王府的長史吧。」
裘嵐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林樵。
林樵一身白衣,長袖飄飄,人物俊逸,態度洒脫。
裘嵐莞爾一笑:「瞧著跟你家阿弟一個性子。」
昭宗便也笑:「正是說呢。」轉向林樵:「我弟弟任性,莫要把你這個專心讀書的人帶壞了。只是職責所在,朕希望你誠心用事,莫要歪了路子。」
林樵正色,拱手,長揖:「臣再疏狂,也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君上有所命,微臣不敢惜賤軀。」
話說得酷烈,裘嵐和余岩聽著身子都是微微一顫。
昭宗擺手令他退下了,笑著轉向裘嵐:「此人如何?」
裘嵐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必是個好大喜功、言過其實的人。」
昭宗不以為意:「能陪著阿弟玩就行了。」
余岩的身子又是一顫。
如昭宗所料,余岩當天晚些時候就悄悄地背著裘嵐來找他了:「聖人派去的這位林樵,想是,給聖人送那日那樣的紙條的人吧?」
昭宗微微一笑:「妹妹想說什麼?」
余岩咬了咬嘴唇:「我想知道王爺都在做什麼,聖人以後能讓我看看么?我只看王府的,別處的不看!」
昭宗打量著余岩:「妹妹知道自己在跟朕要求什麼么?」
余岩雙膝跪地,規矩行大禮:「我不出宮了,一輩子陪著姐姐,保護孩子們,也一輩子不跟達王爺說一句話,一輩子不再存著去王府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王爺在做什麼,每一件事,都想知道。」
昭宗微微笑了,點點頭:「好。你讓朕看到你在保護你姐姐和孩子們,朕就給你看達王府的紙條。」
余岩點頭,起身,離開。
昭宗看著她的背影,眼中的笑意越發意味深長。
大約過了三四個月,就遇到了煦王那件事。
余岩只覺得昭宗必會因此反悔了,又氣又急,一怒之下,不僅私自把裘家的人召入了宮,還一口氣杖死了十幾個內侍宮女。
昭宗趕來時,她正跟裘嵐跪著請罪。
聽說了始末的昭宗一句話沒跟她說,反而拎起長劍就大步流星往德妃宮裡趕去。
余岩很是詫異,看向裘嵐:「姐姐,聖人都不再問問么?」
裘嵐光顧著抹眼淚,雙眼緊緊地盯著小小的煦王:「他還再問什麼問,你問出來的還能有錯?!」
晚上,昭宗把余岩叫去了御書房:「案上是達王府這三個月的紙條,你看吧。你姐姐睡了,我也馬上回去。你想看到什麼時候,就看到什麼時候。」
余岩又驚又喜,疾步走過去,連自己一不小心就坐在了御榻上都沒注意。
昭宗的貼身內侍火冒三丈,顧不上忌憚余岩的拳頭,喝道:「坐哪兒呢你?!找死啊!」
余岩這才發現自己坐錯了地方,彈了起來,忙向昭宗賠罪:「婢子僭越了……」
內侍看她不是蠻不講理,倒也平了氣,便主動給她送了個蒲團:「你坐邊兒上點。外頭我給你留一個小傢伙伺候,要茶要飯的你就吱聲。」
余岩被這樣厚待,有些莫名,抬頭去看昭宗。
昭宗微微笑了笑:「你姐姐五個孩子,你為一個無法生育,為一個顯露弓箭,為一個毀了名聲,妹妹,你是天下最難得的小姨子。這些人,不過是替朕,謝謝你。」
余岩被說得臉上一紅,眼窩裡也酸澀起來,低了頭:「婢子應該的。」頓一頓,「是個妹妹,就應該的。」
昭宗回到清寧宮,裘嵐卻並沒有睡,有些不踏實的樣子,見他回來,下意識地問他:「瞧見妹妹么?」
昭宗愣了愣:「怎麼了?有事找她?」
裘嵐搖搖頭,低聲道:「醒了,喊她沒喊著,就覺得心裡有些慌。」
昭宗笑了起來,把裘嵐抱到懷裡,低聲問:「我都替不了妹妹么?」
裘嵐失笑,嗔怪著瞪他一眼:「這哪是一回事?」
昭宗笑著去呵她的癢:「這就是一回事。」
裘嵐邊躲邊笑道:「你是天,她就是地。沒你我就被風雨吹打死了,沒她我早就倒下爬不起來了。你們倆不是一回事,但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昭宗笑著把裘嵐摁倒在床上:「比裘家重要?」
裘嵐用力點頭:「重要得多。」
昭宗輕輕地俯下身子:「比孩子重要?」
裘嵐登時惱了,狠命地瞪他:「你們倆加起來也沒有我孩子的一根頭髮重要!」
昭宗大笑著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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