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亂世篇 第三十六章：遺戀千年（一）

金瓦紅牆的華美宮殿，厚重高聳的硃紅色城牆，隨風婆娑的梧桐，鎏金燙紅的雄偉對開大門。陽光下分外耀眼的金閣，粉紅妖異的櫻花，墜落滿地的落英繽紛……

眼前的一切景象是那樣的熟悉，卻又有些陌生。這裡不是盛都，不是夕舞城，也不是聖雪皇城，而是二十一世紀的千年之戀影城。

自關城頭躍下的周憐其實並沒有死，雖然她千年前的「屍身」已被用曠世奢華的水晶棺，封存在雪國與天朝交界處最高山峰的聖陵中，但她的靈魂卻奇迹的回到了未來，回到了屬於她的時代。

當睜開眼睛看到滿眼雪白的那一刻，周憐還以為自己到了天堂。可她還來不及悲喜，就被雅特斯大喜過望的尖叫拉回了現實——她沒有死，她回來了。雅特斯的熊抱，雨薇溫暖的手，還有母親老淚縱橫的哭訴，一切都是那樣真實那樣溫暖。只有她，只有她的心是恍惚的，麻木的，好像遺失在了千年前的那個時空。

在這個時空，她從被雷電擊中到在醫院醒來，不過一個星期的事，直到她出院重返影城繼續拍戲，也不過半個多月。

她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正常軌道，只是她的心，丟了……

「朕的周大美人，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梁城彥穿著明黃色的龍袍走來，恍得周憐眼前一花，一聲「阿彥」脫口而出，彷彿依稀見到汐彥在逆光中對自己微笑。

「哇，難得周大美人叫我叫得這麼親切呀，還真有點接受不了。」梁城彥咋舌扮個鬼臉，在周憐旁邊的休息椅上坐下，「一會兒跳城門的戲，你真的不用替身？很危險的，雖然有威亞吊著，下面有河水接著，但還是很危險。你又不是打星，不用這麼拚命吧？」

周憐澀然一笑，「怕什麼，反正我已經死過那麼多回了。而且，城門我又不是沒跳過。」

「啊？」梁城彥把嘴張得能塞下顆鵝蛋，總覺得被雷擊醒來后的周憐變了很多，現在更覺得她變得有些不正常了，因為她說的話他都聽不懂了。

「開玩笑的啦。」周憐扯開迷離的笑，帶著梁城彥仍然看不懂的滄桑，起身，走向影城高聳的城樓。

城頭的風很大，吹得周憐有些站不穩當，周圍有製造出的逼真烽煙四起。化妝成兵將的臨時演員們投來驚艷的目光，她卻只覺得麻木。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似乎就在昨天她才從這裡跳下去過，只不過那時有他們，而此刻……

在地面攝影機旁邊的李唐導演，透過擴音喇叭喊出「開始」。於是，所有的工作人員都進入了緊張狀態，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的看著城頭那抹芳華絕代的纖纖倩影。

周憐抬眼看了看灰暗的天色，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吧，再也看不到那個時空那樣蔚藍的天空了，再也遇不到那些人了。她輕輕彎起寂寥的嘴角，展開雙臂，如一隻艷麗華彩的蝴蝶般自城頭決然躍下。她睜大雙眼看著工作圈外圍觀的人群，都是些媒體記者及各個明星的粉絲們，當然也有她的堅實支持者們。

下落的每一秒竟然都奇異的緩慢，她清楚的感受著獵獵風聲在耳畔呼嘯掠過，她甚至清楚的看到雅特斯擔憂的臉色。她想給他個笑容表示安慰的，但剎那間，在熙攘的人群里，她好像看到抹全身雪白的人影閃過。

撲嗵一聲，還獃獃搜尋人群中驚鴻一瞥的人影時，周憐已狠狠掉進微涼的護成河水中。

導演李唐極滿意的喊了聲「卡」，又立即的跟攝像師追問有沒有抓拍到周憐的特寫，滿臉都是興奮的笑意。始終注意周憐的雅特斯則察覺到不對，疾步跑向護成河畔，在多次呼喚沒得到回應后，他不顧一切的跳進了水裡。

半暈厥的周憐被雅特斯和工作人員救上來時，才咳出幾口水恢復些神智，便踉蹌著往工作圈外的人群跑。

「憐，你做什麼？」不明所以的雅特斯拉住周憐，還以為她仍神智不清。

「我看到他了，他在那裡，我要去找他！」周憐原本就被河水嗆得淚光晶瑩的美目，此時已難以自制的滑落兩行清淚，拼盡全力的拖著雅特斯一起往人群走。

雅特斯見此情景一陣心疼，「他？他是誰？憐，你現在很虛弱，應該回去好好休息！」

「不！」周憐堅定的否決，「如果他真的也來了，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不要再次錯過他，絕不……」

話音未落，燦爛的陽光一閃，周憐直覺得天旋地轉，繼而仰天向後倒去。雅特斯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的把她穩穩接在懷裡，也顧不得場外的記者已開始瘋狂拍照，他抱起她就向劇組的臨時醫務室跑去。

「銀白色頭髮，我要找，銀白色頭髮的男人……」周憐抓住雅特斯胸前的衣襟，虛弱的吐出這串話，之後又暈了過去。

雅特斯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用心記下了她的話。夕陽剛剛沉入大海，夜色漸漸籠罩。海天一線處，夕陽的橘紅色層層漸變成夜空的墨藍色，並在海面倒映出更加綺麗的色彩。

洗衣過澡，微濕著頭髮，穿著粉白色浴袍的周憐，已經在穿衣鏡前呆立徐久。她的視線凝在落地窗外遙遠天際的一點，縹緲得沒有聚焦，空洞的渙散著。

那天她醒來后雅特斯告訴她，他按她所說的找遍了當天在影城裡的所有人，但沒人看到過銀白色頭髮的男人。她並沒有懷疑這個答案，因為她恢復的理智告訴她，那一定是她自己思念心切，所以眼花了。無論那個他是誰，都不可以跟著她來到這個時空的，那是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幻想。她該學會面對現實的，她已經回到屬於她的世界了。她該把那個時空的事，當成一場夢的。而這個夢，就像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明一樣，只能讓人去懷念，無法重頭再來。

電話突然驚心動魄的響起來，周憐渾身一顫，匆匆接起電話。

又是記者打來的，這陣子她跟雅特斯的緋聞又被吵得謠言漫天，擾得她不勝其煩。

電影「千年之戀」已經徹底殺青，雖然中間挖出女屍又出了女主角被雷擊倒的事件，但總算整個拍攝過程還算順利，而且導演非常滿意演員們的表現，尤其是周憐的演出更是讓他驚喜且讚不絕口。

戲拍完進入後期製作時期，宣傳期還未到，周憐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她計劃了雪山游，雅特斯堅持陪同，她默許了。

旅遊網頁介紹的這座雪山是還未被開發的神秘區域，當地有些長住居民，有很多對雪山的傳說，浪漫、古老而神秘。

傳說，雪山之顛埋藏著一對男女——神勇無敵的將軍與他絕代風華的妻子。

傳說，他們生死相許，妻子為了遠征的將軍日夜祈禱，盼他歸，望眼欲穿。

傳說，當將軍的死訊傳來，妻子毅然殉情而逝。

傳說，死訊只是謠傳，當將軍歸來得知妻子枉死，一夜白頭。

傳說，盛怒的將軍殺死傳遞假訊息的人後，在妻子墳邊自刎而亡。

但傳說終究只是傳說，大多古老而凄美，無從考證其真實性。甚至如此令人憂傷的故事，可能只是旅遊開發商，為吸引遊客而編造出來的美麗謊言。而當地居民中流傳的故事，就更加精彩且多樣化，同樣的一個傳說，甚至會出現N多個不同版本。每個人講得都好像親眼見過似的，但每個人給出的結局卻都不一樣。

「憐，你以前不是最怕冷，都不願意來雪山這類地方么？」刻意選擇了跟周憐情侶裝樣打扮的雅特斯，背著專業的背包與周憐並肩往雪山頂的傳說之源攀登。

周憐被羽絨衣帽包裹得十分嚴實，大號的防風雪墨鏡遮去了她半張臉，「我只是想挑戰下自己。你相信他們說的傳說嗎？」

雅特斯思量道：「恩，很浪漫，我願意選擇相信。但太憂傷，讓我想起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

「哦？沒準這就是被他們改編的中國版。」周憐莞爾一笑，也許因為她已經身處悲劇之中吧，所以越來越不喜歡悲情的故事。如果這傳說是真的，她會忍不住落淚；若這傳說是假的，她想找到編故事那個人，勸他把結局改成圓滿的大團圓。

終於攀上山頂，雅特斯已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周憐雖然也累得粗氣連連，但看著把雲海踩在腳下的美景，她真的不捨得休息。

山顛的面積並不太大，沒有可供休息亭台桌椅，只有一塊看似歷盡滄桑，被風霜洗禮得斑駁破敗的石碑。石碑約有一人高，上面積了厚厚的冰雪，只些許地方顯露出質地，上面隱約可見古拙的字元。

周憐看過雲海緩過些氣息，轉身走近那帶著些許詭異氣息的古老石碑。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輕輕拂落石碑上的積雪，仔細得好似正在揭開已埋藏千年的秘密。當石碑的全貌終於展露無餘，上面的字元她認不出一個，卻莫明的心中激蕩。透過這塊冷硬堅固的石碑，她似乎看到一份綿延千年的等待。千年的等待嗎？那會是怎樣的一份煎熬與寂寞呀？

「憐。」

雅特斯小心翼翼的呼喚在身後響起，周憐木訥的緩緩轉身，厚重的墨鏡與口罩掩去了她不自覺流下的淚水，「恩？」

「憐，」雅特斯摘掉墨鏡與羽絨帽，雪白的皮膚須臾便被凍得微紅。他用碧藍色的雙眸，深情款款的凝著她，然後單膝跪倒在無暇的雪地上，掏出玫瑰紅色的絲絨方盒，在她面前緩緩打開，「從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瘋狂的愛上了你。經歷過這段時間的事後，我做了個鄭重的決定——憐，嫁給我好嗎？」

周憐啞然愣住，怔怔看著稀薄陽光下仍然璀璨奪目的高貴鑽戒，看著雅特斯寫滿認真的俊顏，看著他幽藍如海中藍寶石的漂亮眼眸。

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