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相府竊案
胖小鬍子道:「提起他來屬下想起了件事兒,聽老七說,在天橋樂老頭兒那棚子里,兩個巡捕營的聽說他姓費,硬指他就是關外那個越了獄的響馬費慕書,後來一聽說他是和坤的人,屁都沒敢再放一個,馬上腳底抹油溜了。」
矮胖中年人望著美艷婦人道:「稟您,準是姓費的這傢伙沒錯。」
美婦人嬌靨上的神色有點異樣,道:「軒轅奇在老龍河邊碰見的也是他,真巧啊,難怪他會插手管這檔子事,難怪那丫頭把東西扔給了他……」
矮胖中年人一欠身道:「稟您……」
美艷婦人目光一凝,道:「不忙,傳話翠娟,叫她抽工夫來見我。」
矮胖中年人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
美艷婦人擺擺手道:「沒事兒了,你們都去吧。」
矮胖中年人、胖小鬍子、還有濃眉大眼壯漢子,三個人恭應一聲退了出去。
美艷婦人嬌靨上那異樣神色更濃了……
費獨行回到了中堂府,夜已經很深了,除了值夜的護衛之外,其他的人都已進了夢鄉。
費獨行現在是大領班,誰也沒敢攔他。開開了自己屋的門,他正要往裡走,突然他又停了步,凝目望著漆黑的屋裡問道:「哪位在屋裡頭?」
一聲輕笑,漆黑的屋子裡響起個甜美輕柔的女子話聲:「好敏銳的聽覺,不愧是位大領班,進來點上燈看看。」
費獨行只覺這話聲有點耳熟,但卻想不起在哪兒聽過,是誰?他遲疑了一下邁步進了屋。
掩上了門,點上了桌上的燈,他看見了,小客廳里坐著穿裙褂兒的絕色佳人,赫然竟是張家口馬蹄衚衕的姑娘素君。
費獨行呆了一呆,脫口叫道:「素君姑娘。」
姑娘素君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笑笑說道:「咱們算得上老朋友了,誰也別客氣,坐。」
費獨行心裡一邊詫異,一邊琢磨著走了過去。
望著他落了座,姑娘素君笑道:「想想看,這是怎麼回事兒?」
費獨行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看了看她道:「姑娘也是這個門裡的人?」
姑娘素君含笑說道:「既是老朋友,又是同一個門兒里的人,諒必不會責我擅入。」
費獨行道:「姑娘客氣了,我怎麼敢,姑娘什麼時候到京里來的?」
姑娘素君道:「上燈的時候,我是特意來跟你道個喜的,能進這個門兒不容易,一進門兒就幹上了大領班,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了,恭喜你了,大領班!」
費獨行道:「我應該先謝謝姑娘。」
姑娘素君俏媚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沒那麼大能耐,讓你一進就干大領班哪。」
費獨行心頭下意識地一跳道:「至少姑娘幫忙讓我進了這個門兒,要沒進這個門兒別說大領班了,就連個起碼的護衛也撈不著。」
姑娘素君道:「你這麼想么?」
費獨行道:「事實如此,施者可以裝糊塗,受施者不可裝糊塗。」
素君微一搖頭笑道:「我不願意裝糊塗,既是你這麼想,飲水思源,你打算怎麼謝我?」
費獨行心頭又是一跳,他以為素君是……他道:「我日後自會報答姑娘。」
素君道:「既有報答之意,何必候請日後,眼前就有機會。」
費獨行心頭一連跳了兩跳,道:「我不知道姑娘何指?」
素君道:「把燈熄了你就知道了。」
費獨行雙眉微微一揚道:「姑娘說笑了……」
素君道:「你看我帶那說笑的樣兒么?老實說吧,在張家口我就看上你了,要不然我不會幫你這個忙,你既然知道我幫了你的忙,既然感恩圖報,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不是猶豫,我不是上上人,我只是不願這麼報答姑娘。」
「怎麼?」素君道:「我的姿色不如人?」
費獨行道:「姑娘,這不是姿色的問題,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
素君目光一凝,道:「我進中堂府不少年了,從沒有聽過任何一個人說這種話……」
費獨行道:「畢竟讓姑娘碰見了一個。」
素君搖搖頭道:「你這個人讓人摸不透,既進了這個門裡,就不該這麼……」
費獨行截口說道:「我只是不貪色,我貪的是榮華富貴。」
素君道:「你真能坐懷不亂?」
費獨行道:「柳下惠之後沒聽說再有柳下惠,我只是分得清,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而已。」
素君道:「不是嫌我的姿色……」
費獨行贊道:「姑娘的姿色可以傲誇紅粉班、娥眉隊。」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謝謝誇獎了,我要的是這種謝,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咱們談些別的……」頓了頓道:「這麼晚才回來,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跟幾個朋友在外頭吃了頓飯,吃過飯後聊得投機就多坐了會兒……」
素君道:「杜毅告訴我你半途離席追幾個江湖朋友去了,都是誰?怎麼樣了?」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杜毅告訴姑娘了?」
素君道:「他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
費獨行心想:杜毅的嘴可真快啊……他道:「沒什麼,我認錯人了。」這並不是一定要瞞人,可是他認為沒有告訴素君的必要。
素君道:「認錯人了?認錯人了怎麼會這麼晚才回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這是盤問我?」
素君淡然一笑道:「你該告訴我,我有權聽聽你的報告。」
她一翻皓腕,玉手掌心裡托著一物,那是塊金牌,大小、形狀跟費獨行那塊大領班的腰牌一樣。
她笑問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費獨行搖搖頭道:「不知道。」
素君道:「這是中堂府護衛總領班的腰牌,也是中堂府護衛總領班的身份證明。」
費獨行道:「總領班在什麼地方?」
素君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就是總領班?」
素君道:「隔壁房有三個大領班在,你可以叫起他們來問問。」
這,不由費獨行不信,他怔住了,半晌才道:「我沒有想到,我真沒想到……」
素君道:「現在知道了吧?」
費獨行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以前是以前,現在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了,你應該怎麼辦?」
費獨行站了起來,肅立一欠身道:「費獨行見過總領班。」
素君點點頭道:「嗯。不錯,沖著咱們是老朋友份兒上,我破個例,特准你在我面前有座。坐下吧!」
費獨行道:「謝總領班。」他又坐了下去。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記住,我姓白,叫白雲芳,素君只是我在外頭的化名。」
費獨行道:「是,屬下記住了。」
白雲芳道:「姚師爺把你的任務告訴你了么?」
費獨行道:「姚師爺沒怎麼明說,可是屬下懂得他的意思。」
白雲芳微一點頭道:「那就好,江湖不比官家,中堂府跟一般府邸又不一樣,一切都有規矩,而且很嚴,在江湖上翻了天,只要自己的能耐大就沒人管得了,中堂府不同,一切都有管束,每一個人也都得服管束,我剛才說過,進這個門兒不容易,進門就幹上了大領班,更是前所未有的事,你要盡忠職守好自為之。中堂府絕不會虧待一個有成績的忠貞的人。」
費獨行道:「謝謝總領班指示,屬下知道。」
白雲芳道:「光知道沒有用,也要記住。」
費獨行道:「是。屬下一定會牢記在心。」
白雲芳道:「現在把你晚歸的原因以及經過說給我聽聽吧?」
費獨行道:「屬下跟杜毅、還有杜毅的兩個朋友,聽說是什麼胡三奶的人,正在飯莊子吃飯的時候,碰見了屬下當日在江湖上的幾個仇人,他們沒理屬下就下樓走了,屬下覺得奇怪,仇人見面理應份外眼紅,要沒有更重要的事,他們不會輕易舍了屬下,於是屬下就跟蹤了去,結果發現他們跟一個秘密組織有關係,打算殺害一個隻身的女子,奪取那隻身女子身上的東西,屬下救了那隻身女子,放倒了他們幾個,因而延到現在才回來。」
白雲芳道:「你那幾個仇人是什麼樣的人?」
費獨行道:「風塵八怪里的四個。」
白雲芳「哦!」地一聲道:「哪四個?」
費獨行道:「傀儡魔軒轅奇、要命郎中余百治、袖手老農申不耕、不第秀才顏如玉。」
白雲芳點點頭道:「你能一下放倒了這四個,就憑這,你這大領班的職務一定能勝任愉快……」頓了頓道:「那隻身女子呢?」
費獨行道:「走了。」
白雲芳道:「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不知道,她沒說,屬下也沒好問。」
白雲芳道:「他們要奪取她身上的什麼東西,那是什麼貴重東西引得他們不惜下手殺人?」
費獨行道:「聽說是一塊水晶、一枝玉釵。」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不會。一塊水晶、一枝玉釵能值幾何?她身上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貴重東西的。」
費獨行道:「也許,那屬下就不知道了。」
白雲芳瞟了費獨行一眼,道:「你真不知道么?」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看來總領班是信不過屬下,屬下有幾個腦袋敢矇騙總領班?」
白雲芳笑笑說道:「別人只有一個腦袋,你有幾個我就不知道了。」
她站了起來,道:「別讓人說我這個總領班不知道體恤人,這麼晚了還一個勁兒的羅嗦,一天下來你也夠累的了,你歇著吧!」
費獨行跟著站起來,道:「總領班不再坐會兒了?」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這是客套還是真的?你真希望我多坐會兒?告訴你,我這個人可是實心眼兒啊!你要再留我,說不定今兒晚上我就不走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總領班要願意留在這兒,是我這個做下屬的榮幸。」
白雲芳伸根水蔥般玉指在他胸前點了點道:「得了吧我的大領班,當我真是那麼不識趣個人?睡吧,睡著了做個含笑的夢。」
她走了,姿態美得動人,給費獨行屋裡留下一片醉人的香氣。
這是費獨行,換個人還真睡不著。
費獨行緩緩坐了下去,眼望著燈焰直發愣。
突然,他像聽見了什麼,他凝神聽了一下,挺身站了起來。
他邁步要往外去。可是剛邁出一步他又停了下來,想了想之後,他抬手熄了燈,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拍門聲把費獨行吵醒了,他睜眼便問:「誰呀?」
只聽外頭響起個沒聽過的話聲:「費爺,是小的,總領班跟前當差的。」
費獨行躺著沒動,道:「有什麼事兒么?」
門外那話聲道:「總領班命小的來請您馬上去一趟,在庫房。」
費獨行怔了一怔,旋即「哦!」了一聲道:「你回稟總領班,我隨後就到。」
門外那人答應一聲快步走了。
費獨行坐了起來,他眉鋒微皺,想了想之後,披衣下床。洗把臉,穿好了衣裳,他去了庫房。
進院子他就覺出不對來了。
三大間庫房,門開著。院子里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
首席師爺姚朋、金總管、白雲芳都站在庫房前,白雲芳身邊還垂手站著三個人,一胖一瘦兩個老頭兒,還有一個身軀魁偉高大,滿臉絡腮鬍的中年人,三個人神色之間都是一片恭謹。
姚師爺跟金總管的臉色很凝重,白雲芳那清麗的嬌靨上則布著一層懍人的寒霜。
費獨行到了近前,先見過姚朋,然後跟金總管打了個招呼,最後向著白雲芳一躬身,道:「總領班。」
白雲苦冷冷一指胖瘦二老者跟那絡腮鬍大漢,道:「見過么?還沒見過吧,三位大領班,傅祖義、楚飄雲、蒯靈。」
其實,這三位費獨行都「久仰」,胖老頭兒傅祖義是白道上的一流好手,拳掌雙絕,尤其有一手好劍術。瘦老頭兒楚飄雲跟絡腮鬍大漢則是黑道上煞神,各有一身讓人喪膽的詭異毒辣武功。
可是他不能說認識,只有裝作不認識,一抱拳說了聲:「久仰。」
三個人,傅祖義楚飄雲跟蒯靈雖然也抱了拳,可是神色之間冷漠倨傲得很,連哼都沒哼一聲。
費獨行一點也不在意,轉望白雲芳道:「總領班見召……」
白雲芳抬手分往三間庫房一指,道:「庫房裡出事了。」
費獨行心裡一跳,轉眼往三間庫房望去,三間庫房裡擺滿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木箱,擺得也都很整齊,一時間難以看出什麼。
只聽白雲芳道:「看不出什麼,是不?」
費獨行收回目光道:「是的,屬下一時還看不出什麼?」
白雲芳一招手,過來了兩名護衛,進中間那間庫房裡拍出了一隻大木箱,扣著,沒鎖,一把大銅鎖放在箱子蓋上。
白雲芳伸手拿起銅鎖,然後掀開了箱子,箱子里分成大大小小的七八個方格子,方格里用紅綾墊底,但每一個方格子里都是空的。
白雲芳道:「這隻箱子里放著大小八件名貴的玉器,每一件都價值連城,現在一件也沒了,可是箱子外頭這把銅鎖卻鎖得好好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總領班,箱子外頭這把銅鎖鎖得好好的?」
白雲秀道:「不錯。還是剛才發現出事,姚師爺來查庫清點,打開這隻箱子時才知道這隻箱子空了。」
費獨行早在進來時就看過了,這間庫房蓋得很牢固、很結實,門是兩扇既重又厚的鐵皮門,整個庫房別說窗戶了,連一個透氣兒的縫兒都沒有。
他當即問道:「賊是從哪兒進來的?」
白雲芳道:「不知道,妙就妙在這兒。」
費獨行聽得一怔,想了想,道:「那麼是怎麼發現失竊的?」
白雲芳轉望金總管,金總管手裡拿著一張紅紙條,馬上雙手遞了過來。
費獨行接過一看,只見紅紙條上寫著四個大字跟兩行小字,四個大字寫的是:「東西丟了。」兩行小字寫的是:「留神,越丟越大,越丟越多,最後丟的就是一顆顆的腦袋了」。
他抬眼說道:「這是在哪兒發現的?」
白雲芳道:「在外頭,在門上貼著,你信么?」
費獨行看了看紅紙條兒後頭,一頭果然有撕下了所留痕迹,他皺了皺眉道:「總領班,這個院子的崗是怎麼布的?」
白雲芳道:「三間庫房周圍有明崗,還有暗哨,日夜不斷人,還有五六隻經過訓練的狗撒開著,你聽明白了么?」
費獨行一聽這話,就知道來的是高手。
庫房重地,周圍不但有明崗,還有暗哨,甚至有五六隻經過訓練的狗撒開著,日夜不斷,怎麼可能會丟東西?怎麼可能會讓人把這張紅紙條貼在大門上。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費慕書憶起昨兒晚上他曾經聽見動靜,他沒管,可是這不能說。
他道:「昨兒晚上有人聽見動靜么?」
白雲芳搖頭說道:「沒有。」
費獨行道:「守庫房的弟兄里有出事的么?」
白雲芳又搖了頭,道:「也沒有。」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
賊是怎麼進院子的?怎麼進庫房的?又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貼這張紅紙條兒的?
費獨行一時沒說話。
白雲芳卻冰冷開了口:「出事的情形你聽明白了沒有?」
費獨行道:「聽明白了。」
白雲芳柳眉一豎,道:「東西雖價值不菲,但中堂府多的是,算不了什麼,但這個人丟不起,這口氣咽不下,我限你四個三天之內把東西給我找回來,把人交到我面前來,要不然我唯你四個是問。」
費獨行拍手把紅紙條兒遞還了金總管,道:「總領班,您請收回成命。」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你怎麼說?」
費獨行道:「屬下記得姚老說過,屬下那十個班是專管對外的,發生在府里的任何事,屬下可以一概不管,姚老把各人的職責劃分得很清楚,所以……」
白雲芳霍地轉望姚師爺,道:「姚老,您是這麼告訴他的么?」
姚師爺毫不遲疑地點了頭:「不錯,我是這樣告訴費老弟的,事實上四位大領班的職責也一直是這麼劃分的。」
白雲芳道:「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四個的職責改變一下?」
姚師爺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白姑娘身為總領班,自然可以。」
白雲芳香唇邊泛起了一絲自得笑意,道:「那就行了。」轉過臉來望著費獨行道:「從今後你負責府內,讓他們三個專責對外,你聽見了么?」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屬下是姚老帶進府來的,也是姚老一手提拔起來的,姚老既無異議,屬下理應遵從。」
白雲芳冷笑一聲道:「諒你也不敢不遵從,聽著,我限你三天。」
費獨行截口說道:「總領班,這件差事不應該落在屬下頭上。」
白雲苦臉色一變道:「為什麼不該?」
費獨行道:「總領班發布變換職責的令諭是在今天,竊案的發生則是在昨夜,從今後府里再發生什麼事,一概由屬下負責,但今天以前府里所發生的事,屬下卻擔當不起。」
白雲芳一下子圓睜了美目,厲聲說道:「你?我偏要把這件差事交給你,你接不接?」
費獨行的目光從姚師爺臉上掠過,姚師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當即說道:「總領班要是認為這不失公允的話,屬下自當接下。」
白雲芳冷哼一聲道:「這沒有什麼不公允的,我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當大領班的材料,告訴你,限你三天,過了三天我要是見不著東西,見不著人,把你這大領班的職位讓出來給別人。」
她把銅鎖往地上一扔,擰身走了。
傅祖義、楚飄雲、蒯靈三個跟著也走了,臨走,傅祖義、楚飄雲、蒯靈各以得意、還有點幸災樂禍、甚至輕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費獨行裝作沒看見,忍了忍還是忍下了。
剎時間,姚師爺的臉色好難看,只聽他道:「費老弟,你別在意。」
費獨行笑笑說道:「姚老,我沒聽到中堂府的差事這麼難當。」
姚師爺伸手拍了拍他道:「老弟,我知道這不公平,也知道你受的委曲,你放心干你的,至少我不會虧待你,這件事你只管去辦,萬一辦不成,中堂面前自有我替你說話。」
金總管搖頭說道:「護自己的人哪是這麼個護法的,咱們這位白姑娘也太過了,太欺生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哪。」
姚師爺的臉色更難看了,冷哼了一聲道:「我受夠了她的了,別以為她仗著少爺撐腰,就能把誰怎麼樣,咱們走著瞧,看誰倒霉。」他一甩袖子也走了。
金總管勉強笑著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讓老弟你費神,讓老弟你偏勞了。」
聽口氣,金總管跟他很近。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這也沒什麼,我進府來就是當差的,哪能只吃飯不干事?哪兒也不請大爺呀,您說是不是,只是我不明白總領班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又沒得罪她……」
金總管道:「你剛進府會得罪誰?錯只錯在你是姚老帶進來的,是九夫人加恩提拔的,白姑娘仗著有少爺撐腰,根本不把姚老這位首席師爺放在眼裡,壓根兒兩個人就彆扭,少爺是大夫人所生,也一直跟九夫人不和,老弟你夾在中間就有夾縫氣好受了,唉!府里看似很平靜,其實啊,多了,一時說也說不完,往後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費獨行一抱拳道:「我還不知道府里有這麼多事兒呢,往後還得您多關照。」
「我?」金總管勉強二,笑道:「使喚丫頭拿鑰匙,當家不主事,我跟姚老私交很好,就沖這,小事情包在我身上,至於大事么,老弟,我勸你還是找姚老,跟著姚老走准沒錯,姚老是九夫人的人,九夫人為什麼把個大領班賞給了老弟?四個大領班,至少得有一個聽姚老的,明白了沒有?老弟。」
費獨行又一抱拳道:「謝謝您,您放心,我一定會給排老爭口氣。」
「對了,老弟,」金總管猛一點頭道:「姚老要的就是這個,只要有這個做盾,姚老說起話來不但理直,而且氣壯,你忙你的吧,我還有事現走一步了。」拱拱手走了。
中間這庫房裡只剩下費獨行一個人,他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費獨行知道,要想在中堂府出頭,非扳倒白雲芳這位總領班不可,只要扳倒白雲芳這位總領班,他准能出頭,姚老跟九夫人暗呼痛快、揚眉吐氣之餘,一定會大大地「加恩」於他。
他有這個自信,只要有九夫人跟姚老這兩個人在後頭撐腰,扳倒這位總領班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眼前這件事或許不足以扳倒白雲芳,但至少可以替九夫人跟姚老爭口氣,也給了她兩個一種很有力量的後盾,正如金總管適才所說,有了這種後盾,姚老今後說起話來不但理直、而且氣壯。
也說不定,這件事就是白雲芳走下坡的一個開始,他要好好辦這件事,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他把目光射出去,他不信邪,除非來人會施「五鬼搬運」,要不然既然進庫房偷走了東西,絕不可能找不到進來的地方。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從左而右,然後又由右而左、從下往上。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地方,大樑上!他騰身拔起上了大梁。
大樑上布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只有一個地方沒有灰塵,一條指頭般寬窄,也就是說滿布灰塵的大樑上,有一處繩子的痕印。
他往下看了看,繩子痕印的正下方,就是那口玉器被竊一空的大木箱的放置處。
他仰臉再往上看了看,瓦下頭墊的不是木板,是一層鐵皮,也就是說整個屋頂的內部是鐵皮的。
就在他的正頭頂,有一個圓形的痕印,很輕微一個圓形痕印,錯非現在他是在大樑上,要是在下面根本看不出來。那個圓形痕印不大,只有常人的頭一般大小,他伸手碰了碰,整個的一塊圓鐵皮全動,可就是掉不下來。
他前後左右看了看,算準了那塊能活動的圓形鐵皮的位置,然後他跳下大梁出了庫房。
出庫房,往後繞,他停在了庫房後頭。
庫房後頭不緊挨牆,離牆還有近丈遠近,一排布著四個明崗,都是挎著刀的護衛。
庫房後頭的圍牆很高,高矮差不多跟庫房的牆齊。
費獨行看了看之後,騰身上了庫房屋頂。
站在庫房屋頂四下看了庫房周圍一圈,只有後頭離牆最近,牆外是條既窄又長的黑衚衕,是別家的后牆跟後門。
看了看之後,他轉身走到那塊圓形鐵皮所在的地方,蹲下去用手一摸,三四塊瓦是活動的。
他輕輕掀去了那三四塊瓦,那塊圓形的鐵皮呈現眼前,兩條布條兒成「十」字形交叉粘在圓形鐵皮上,四頭粘在旁邊的鐵皮上,所以它能活動卻掉不下去。
現在費獨行明白賊是打哪兒進入庫房的了。
這個賊一定是個身材瘦小而又會縮骨功的人,要不然只常人腦袋大一個洞,他絕對進不了庫房。
這是個能手,而且是個老手。
江湖上身材瘦小的人不少,身材瘦小而又會縮骨功的人不多,而身材瘦小、會縮骨功的行家老手更少。
費獨行輕輕地蓋上了那幾塊瓦,站起來走向前頭。
到了前頭往下看,庫房前站的有明崗,那兩扇大門的門頭,就在下頭五六尺處,人在上頭腳勾著瓦沿兒倒掛下去,可以把一張紙條兒貼在大門上,不過行動得非常快,一下一上不能超過一轉眼的功夫。
他從庫房上跳了下去,找來了一名領班問道:「昨兒晚上這兒的崗都是哪些人站的?」
那名領班可不敢「欺生」,恭恭敬敬,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費獨行當即命那名領班把那些人叫來。
很快,片刻工夫一二十個人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他跟前。
他一一問過,大夥兒只有一句話,昨兒晚上什麼動靜都沒有,只約摸三更剛過的時候,聞見了不知道哪兒飄來的一陣陣烤肉味兒。
費獨行沒再說什麼,也沒再多問。他只說了一句話,他不明白賊是從哪兒進來的,然後他讓那一二十個護衛散了,最後命那名領班鎖上了庫房,他也走了。
沒多大工夫之後,幾十個護衛穿著便衣離開中堂府出城去了,不到一個時辰,把座北京城鬧得個人心惶惶、天翻地覆。
沒見他們抓人,他們真要抓了人去倒好了,因為他們真要抓了人去就不會再騷擾別人了。
外城天翻地覆,中堂府里平靜得像根本沒有發生事兒一樣。
九夫人坐著香車,由她的幾個親信護衛護著上妙峰山許願去了,據說是因為九夫人還沒生,上廟裡許願「栓娃娃」去了。
九夫人的車出了城沒多遠,道旁停著另一輛車,九夫人下了自己的車換乘了那輛車。
九夫人坐出來的那輛車空著,由護衛護著又往前去了,如今九夫人坐著的那輛車則又馳進了城。
車進香車衚衕,在兩扇大紅門前停下,兩扇大紅門開了,九夫人下了車,驚鴻一瞥,很快地走了進去。
兩扇大紅門又關上了,馬車往前馳拐進了一條小衚衕里。那美崙美奐,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的後院東長廊上,一間屋敞著門。
屋裡,陳設豪華而考究,下鋪著紅氈,上掛著琉璃宮燈,清一色的棗紅几椅,大紅的緞子面兒軟墊。
一張靠椅上,半躺半坐靠著的,就是那位穿一身紫、美艷嬌媚、還帶著三分俏的年輕婦人。
靠椅後頭站著的,仍是那個十七八的俏丫頭。
美艷婦人正在閉著眼養神,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步履聲,那矮胖中年人進來了,一躬身道:「稟您,翠娟到了。」
美艷婦人連眼皮也沒睜,淡然說道:「我聽見車聲了,叫她進來。」
矮胖中年人恭應一聲退了出去,轉眼工夫之後一陣雜亂步履聲由遠而近,矮胖中年人先走了進來,垂手站在椅旁,九夫人也進來了,陪著她的是那胖小鬍子。
九夫人進門盈盈下拜,神色之間一片恭謹:「翠娟見過壇主。」
美艷婦人睜開了一雙妙目,輕抬皓腕道:「坐。」
九夫人再施禮稱謝,轉身走到一張椅子之前坐了下去。
美艷婦人往後場了揚玉手道:「倒杯茶給她。」
俏丫頭答應一聲,倒了杯茶送到了九夫人面前。九夫人欠身說道:「謝謝壇主。」
美艷婦人道:「回到娘家來了,客氣什麼。」
妙目流波,上下一打量九夫人,她突然笑了,笑得好嬌、好媚、好動人:「喲,沒多少日子不見,咱們翠娟可是越來越俊了。怪不得和坤迷你迷得跟什麼似的,就連我都恨不得和口水兒把你給吞下去。」
九夫人道:「那是您的誇獎,不是您,翠娟沒有今天。」
「得了吧,別棒我了。」美艷婦人擺了擺手道:「我送你進去是讓你去幹什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九夫人沒說話。
美艷如人目光一凝,又道:「知道我叫你來有什麼事兒么?」
九夫人道:「翠娟不知道,您明示。」
美艷婦人道:「和坤那兒是不是新來個姓費的?」
九夫人微微一怔道:「是的,您怎麼知道?」
美艷婦人道:「待會兒我再告訴你,這個姓費的叫什麼?」
九夫人道:「聽說叫費獨行。」
美艷婦人道:「真叫費獨行么?」
九夫人道:「聽他們說是叫費獨行,怎麼?」
美艷婦人道:「別問我,現在是我問你,告訴我,他是哪兒來的?是怎麼個出身?」
九夫人道:「這個屬下還不大清楚,您要是想知道,屬下回去后可以問問他們。」
美艷婦人「嗯」了一聲道:「你回去后給我問問,問清楚了,儘快給我回話。」
九夫人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美艷婦人抬了抬手道:「有什麼話你們吧?」
九夫人抬頭道:「謝謝您,您讓屬下打聽這個姓費的是……」
美艷婦人看了矮胖中年人一眼道:「告訴她。」
矮胖中年人當即把他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靜靜聽畢,九夫人面泛詫異色,道:「怎麼知道那個人是他?」
美艷婦人目注胖小鬍子,胖小鬍子也把他「交朋友」的經過說了一遍。
九夫人揚了眉,道:「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本教作對。」
美艷婦人哼了兩聲道:「他要是我懷疑的那個人,那就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了。」
九夫人道:「您懷疑他是誰?」
美艷婦人道:「那個命大的費慕書。」
九夫人陡然一驚,脫口叫道:「費慕書!您?您怎麼會懷疑他是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沒聽周濟說么,巡捕營的人指他是費慕書,他硬不承認。他舉著和坤府大領班的招牌,巡捕營的人沒敢動他。」
九夫人道:「不會吧,他怎麼會是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費慕書?」
九夫人道:「您不是說過,費慕書早年因為殺了人,讓官家逮去下獄關起來了么?」
美艷婦人道:「我的姑奶奶,你沒聽說么,他越了獄了。」
九夫人道:「那就更不對了,他要是費慕書,又怎麼敢到京里來?」
美艷婦人哼了兩聲道:「你可不知道他啊,沒人比我更清楚他了,他有哪一樣不敢的?
就拿眼前來說吧,他要真是費慕書,有誰敢碰他一指頭?」
九夫人搖搖頭說道:「屬下不相信他就是那個響馬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我也沒有硬指他是費慕書,這不是叫你打聽他的出身來歷么,他要不是費幕書,這個人可以派大用場,你想法子給我把他拉進來,他要是費慕書,我就要來個先下手為強除了他。」
九夫人神情微微一震,詫異地看了美艷婦人一眼,道:「這屬下就不懂了,他要真是那費慕書,應該更能派大用場,為什麼您反要除去他?」
美艷婦人冷笑一聲道:「你懂什麼,他要真是費慕書,九成九是沖著咱們來的,我不先下手除去他,難道還等他找上門來對付咱們不成。」
九夫人聽罷,嬌靨上詫異之色更濃了,道:「壇主,這屬下就更不懂了,咱們跟費慕書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他沖著咱們來幹什麼?再說,他要真是費慕書,他就是個罪上加罪的越獄逃犯,躲事兒都來不及,又怎麼會……」
美艷婦人擺手說道:「哎呀!你不懂啊!別羅噱了,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就是了。」
九夫人沒敢再問,只有欠身答應了一聲。
美艷婦人又一擺手道:「我別的沒事兒,你回去吧,記住,回去后趕快給我打聽,趕快給我回話。還有,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絕對不許擅作主張,要是辦砸了這件事,你留神教規。」
九夫人神色一懍,忙低頭說道:「您放心,屬下不敢。」
美艷婦人道:「那就好,你走吧!」
九夫人站起來施禮要走。
美艷如人忽一抬手道:「對了,和坤府那些狗腿子今兒個跑出來滿城鬧事,是怎麼回事兒?」
九夫人道:「聽說府里昨兒晚上鬧賊丟了東西。」
美艷婦人「哦」地一聲笑道:「這是哪一路的人物這麼大膽哪。要是讓我知道了,我非好好請請他不可,都丟了些什麼東西呀?」
九夫人道:「聽說只是些玉器。」
美艷婦人道:「嗯!那也值不少,不過在和坤眼裡應該算不了什麼,只一伸手還怕沒人不乖乖再孝敬,沒事兒了,你走吧。」
九夫人恭應一聲要走。
美艷婦人忽又抬手說道:「慢著,我想起來了,這樣兒吧,你找個機會帶那個姓費的出來走走。事先告訴我一聲,我躲在一邊看看就行了,他是不是費慕書,瞞不過我這雙眼,免得你不小心打草驚了蛇。」
九夫人臉色變了一變,然後低下頭去恭謹答應了一聲。
一連三天,夠人受的,可是官家的大小衙門連屁也不敢放一個,地面上的黑道人物、混混兒,一個個都乖乖的縮在家裡不敢出大門一步,有的甚至找地方躲了。
這三天里,中堂府里出了一樁怪事,天快黑的時候,兩個護衛抬著一口大木箱子,由姚師爺親自押著進了中間那間庫房,天一亮,姚師爺又帶著兩個人來把那口大木箱抬了出去。
誰也不知道箱子里裝的是什麼寶?為什麼這麼抬來抬去?誰也沒敢問。
第三天晚上,姚師爺押著那口大木箱剛抬進庫房,兩扇庫房門剛落鎖,外頭來了白雲芳,她寒著臉劈頭便問:「姚師爺,費獨行人呢?」
姚師爺道:「一早就帶著人出去了,還沒回來,姑娘找他幹什麼?」
「幹什麼?」白雲芳道:「今兒個是第三天了,我找他要東西要人。」
姚師爺道:「白姑娘,你又不是沒看見,這三天來費老弟在府里呆過一會兒沒有,他又沒閑著抄著手……」
白雲芳道:「我眼不瞎,幹嗎看不見,他忙是他的職責,他應該的,我又不是催他,三天期限到了,我是來找他要東西要人的。」
姚師爺道:「白姑娘,期限到了?還沒有吧,現在天剛黑。」
白雲芳道:「怎麼還沒有到?我限他三天……」
姚師爺道:「白姑娘,到今夜子時,才能算到了期限。」
白雲芳沒話說了,冷哼一聲道:「好吧!子時就子時,在子時以前能把東西跟人交到我這兒來。」轉身走了。
姚師爺皺了眉,看了兩扇庫房門一眼,臉上泛起了一片凝重神色,站了一下,跟著也走了。
姚師爺走了,站在庫房門口的一名領班轉身進了庫房對面一間小屋裡。
轉眼工夫之後,那名領班又從小屋裡出來了,背著手往庫房後行去。
庫房後有四個明崗,一見是領班來到,各自欠身施禮。
那名領班道:「今兒晚上大夥兒要特別小心,大領班恐怕很晚才會回來。聽見了么?」
四名護衛齊聲答應,一名護衛道:「領班,天黑透了,該放狗了吧?」
那名領班臉一沉道:「急什麼?等會兒再說,這是有狗,要是沒狗你們就不能看東西了,難不成你們連狗都不如?」
碰了釘子換了罵,四名護衛設一個再敢吭一聲。
那名領班冷冷又道:「告訴你們,提高警覺,特別小心,一件事兒還沒了呢,要再來一件,休說大領班要倒霉,就是咱們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說完了話,他轉身要走,一腳踩在個小石頭子兒上,碰了他一下,好疼,氣得他彎腰抓起那個石頭子兒來隔牆扔了出去。
四個護衛都想笑,可沒一個敢笑的。
四個護衛都知道他扔出去的是石頭子兒,卻不知道眼石頭子兒一塊兒飛出去的還有個小紙團兒。
也難怪。別說想不到,就是想得到,天已經黑透了,誰看得見他扔出去的是什麼?
牆外是個小黑衚衕,兩邊緊挨住家的後門兒,小衚衕里有條陰溝,天一黑耗子成群,嘰嘰喳喳的吵死人。
突然間牆外小黑衚衕里響起了一聲貓叫,接著又是一聲耗子悲啼。
那名領班哼地一聲道:「逮住了。」
話剛說完,從牆根兒底下一個小洞里倉皇跑進來一隻耗子,一下子便竄到了庫房牆下。
那名領班忙叫道:「快打,要讓它進了庫房咬了東西不是鬧著玩兒的。」
四名護衛慌了手腳,一起往庫房牆根兒下那隻耗子撲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小黑影從牆頭上掠過來上了庫房頂,是個人,身材瘦小,跟個小孩子似的黑衣人。
他整個人爬在瓦面上,兩手跺腳尖用力,只見他動了幾動便到了那三四片松瓦邊。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了那四片瓦,撕下布取下了那塊圓形的鐵皮,只見他身子往下一挪便進去了,一點聲息也沒發出。
他腳沒踩大梁,腳勾在外頭,身子倒懸,從腰裡解下一根繩子掛在了大樑上,他把繩子放了下去,然後兩手抓住繩子身子一縮便滑了下去。
他兩腳不沾地,人落在一口箱子上,凝神聽一聽,什麼動靜也沒有,他蹲了下去,伸手抓住了旁邊一口箱子的銅鎖。
突然,一個低沉話聲起自身後:「看不見吧,我來照個亮兒。」
光亮一閃,一隻手拿著打著的火摺子遞了過來。
黑衣人蒙著面,讓人只看得見他那雙既圓又亮的眼睛,他大吃一驚,機伶一顫,一個飛肘往後撞去。
他撞著了,可惜手肘撞進了人的手裡。他只覺那隻手五指一緊,他立即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那隻手把他拉轉了過去,他眼前站著的是費獨行。
費獨行含笑低低說道:「小兄弟,什麼時候到京里來的?多少日子不見了,令師孫老爺子安好,你也好。」
黑衣人失聲說道:「你?你怎麼知道……」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當今世上只有賢師徒這種能手,才能做出這種漂亮的案子,也只有賢師徒才會仗著藝高人膽大敢再來二回,小兄弟,我沒有得罪賢師徒,幹嗎這樣整我?」
黑衣人咬牙說道:「你沒有得罪我們,你卻賣身投靠……」
費獨行微一搖頭截口說道:「小兄弟,有些事你不懂,我只能告訴你,人各有志,你在這兒歇會兒吧,我還有別的事,失陪了。」
他鬆了黑衣人的手肘,飛快一指點倒了黑衣人。
他掀開了一口大木箱,就是姚師爺親自押著抬進抬出的那一口,他是從箱子後頭掀蓋,原來箱子後頭,蓋邊上沒有合葉,儘管前頭鎖著,後頭照樣能開。
費獨行把黑衣人放進了大木箱里蓋上,滅了火摺子,轉眼工夫之後,往屋上看,費獨行已經從屋頂那個洞里鑽了出來,他沒有動那塊鐵片,只把四片瓦蓋好,他也爬在瓦面往後挪,看看快到邊了,他振腕把手裡的火摺子往左扔去。
火摺子落在院子里,「叭」地一聲,引得庫房后四名護衛跟那名領班一扭頭,他身子平竄而出,往後牆外落去。
小黑衚衕里站著個黑影,費獨行人在空中便一指點出,他不等黑影倒地便伸手接住了黑影,然後他抱起黑影一閃就不見了。
片刻工夫之後,費獨行又出現在小黑衚衕里,他長身而起從后牆外翻進了院子。
四名護衛跟那名領班馬上就發現了他,叱喝聲中佩刀出鞘,就要撲去。
費獨行及時喝道:「別冒失,是我。」
那名領班與四名護衛怔住了:「大領班,是您?」那名領班的臉色不對了。
四名護衛的叱喝把所有的明崗都引過來了,費獨行連說沒事,讓他們各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然後他望著那名領班道:「兩個賊我拿住了一個跑了一個,趕快稟報姚師爺,請姚師爺來一趟,快。」
那名領班恭應一聲,撒腿跑了。
那名領班走了,費獨行又望著一名護衛道:「你去稟報姚師爺,就說我說的,讓他帶著人來把那四箱子抬走。」
那名護衛聽得一怔,費獨行一擺手,沉聲又道:「讓你怎麼做你怎麼做就是,快去。」
那名護衛沒敢再吭氣兒,也撒腿跑了。
費獨行突然騰身而起,又翻出了后牆外。
一條黑影在夜色中狂奔,他身後不遠處有條黑影在跟著他,可惜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片刻工夫之後,前頭那條黑影到了天橋東一條小衚衕里,停在兩扇小紅門之前,他抬手剛要敲門,後頭那條黑影掠到,一掌劈了下去。前頭那條黑影連哼也沒哼一聲便爬了下去。
後頭那條黑影抱起他來拐進了旁邊一條小衚衕,把他往小衚衕那黑牆根兒一放,長身上了牆頭,上一翻便進了院子。
他落在小院子中間,上房屋裡沒燈,東廂房卻亮著,兩扇門虛掩著,窗戶上有兩個人影。
這當兒既有燈光也能看清楚人了,站在小院子中間的,是費獨行。
他輕咳一聲,道:「不速之客夜訪,請主人現身說話。」
窗戶上的人影一閃,東廂房裡的燈滅了,只聽裡頭傳出個蒼勁話聲:「是哪位朋友蒞臨?」
費獨行道:「孫老爺子,張家口故人到了。」
東廂房兩扇門豁然大開,人影一閃,孫震天當門而立,滿臉堆笑一抱拳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費老弟,請進,姑娘,點燈。」
東廂房裡的燈又亮了,孫震天側身一旁,含笑舉手肅客。
費獨行笑笑一抱拳:「打擾了。」邁步走了進去。
進東廂房,一位美姑娘圓睜美目,直直地望著他。
費獨行一怔脫口叫道:「駱姑娘。」
駱明珠沒答理,頭一低,退向後去。
孫震天一旁賠笑說道:「你們認識是不?那更好,省得我介紹了,明珠到京里來是來找個朋友的,哪知她那個朋友得了急病死了,她本來是要回承德去的,後來碰見我讓我留下了,現在成了我的乾女兒了。」哈哈一笑道:「坐,坐,費老弟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