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除逆誅仇
胡三奶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懂什麼?費慕書鬼得很,萬一要是他跟姓杜的串通好了,施了這麼一著苦肉計……」
周濟道:「苦肉計?他為什麼要用苦肉計?」
胡三奶道:「他知道咱們了。」
矮胖中年人臉色一變,旋又搖頭道:「不可能,壇主,要是他知道了咱們,翠娟跟柳舞陽他們可沒有……」
胡三奶搖頭說道:「你們沒懂我的意思,我是單單指咱們。」
矮胖中年人道:「他要是單單知道了咱們,以他姓費的身份,他用不著施什麼苦肉計,他早帶著人到咱們門口來了,再說,他要是知道了咱們,要有什麼行動,翠娟跟柳舞陽他們一定會知道,他們一知道還會不馬上報回來么?」
胡三奶沉吟著點頭說道:「這倒是,這麼說來是我多心了,那他無緣無故請你吃的什麼飯?」
周濟道:「許是前些日子屬下請過他,他今個兒回請。」
胡三奶冷笑一聲道:「和坤手下那些狗腿子是那種人么?他們不但吃人還喝人的血,他會會回請你?」
矮胖中年人道:「以屬下看,怕是他想讓咱們幫忙對付姓費的。」
胡三奶想了想,抬眼望著周濟道:「你只管去你的,不管他跟你提什麼事兒,當面不要答應,等回來稟報我之後再說。」
周濟一欠身,恭謹答應了一聲。
晚飯時候,周濟一身深藍色的褲褂兒,手裡拿把摺扇,瀟瀟洒灑地到了東來順。
北京城裡誰不認識胡府的周爺?夥計躬身哈腰賠著笑,跡近巴結的問著安往裡讓。然後帶著周濟上了樓,進了一個雅緻的小套間。
杜毅裡頭喝茶等著呢,半張臉還有點腫,周濟裝看不見,打著哈哈,杜毅把周濟讓上了桌。
夥計獻茶的獻茶,遞手巾把的遞手巾把客氣,殷勤裡頭透著恭謹。
等到周濟擦了把臉,杜毅擺手命上菜。夥計恭應著退了出去。
周濟端起茶喝了一口,含笑說道:「杜爺今幾個怎麼想起賞兄弟杯酒喝了?」
杜毅道:「待會兒再說,待會兒咱們再詳談。」
周濟不便再問,心裡可有了幾分譜兒,當即移轉話鋒天南地北的扯了起來。
扯著扯著菜上來了,只有暫時打住。
頭一杯酒斟上,杜毅舉起了杯,道:「胖子,這麼多年來我吃的雖是官家飯,可是出得外城來也常承胖子你照顧,來,我先敬你一杯。」
周濟舉起杯來面泛詫異要說話,杜毅一抬手道:「喝了再說,我還有后話。」
周濟沒奈何,只得先把這頭杯酒幹了。
放下了酒杯,杜毅一邊拿壺斟酒,一邊道:「胖子,我現在告訴你吧,這頓酒,一為謝你這麼多年來的照顧,二為跟你辭行。」
周濟可著實聽得一怔,道:「怎麼說,杜爺,辭行?您這話……」
杜毅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沒什麼,不想再吃這碗官家飯了,這碗飯崩牙。」
周濟剎時明白了一大半,可是他裝了糊塗:「這碗飯崩牙,您這是怎麼了?杜爺。」
杜毅搖搖頭道:「沒什麼,你只知道我不想再吃這碗官家飯就行了,來喝酒。」
他不讓周濟問,直勸酒。顯然,這跟周濟來前幾個人所做的推測是南轅北轍,大相徑庭,這麼一來,周濟自然也就減低了戒心。
減低了戒心只是減低了戒心,並不是全不存戒心了,是故,半天下來,他喝的少,杜毅喝的多。
越是心裡有事兒的人越不能喝,舉杯澆愁愁更愁,這話是一點也不錯。
杜毅先有了酒意,一有了酒意嘴就不聽控制了,他把昨兒晚上慶功宴上的經過全說了出來。
周濟還裝糊徐,叫道:「有這種事,我看往爺您跟他交情不是不錯么?」
杜毅眼裡又現了血絲,道:「那是以前,以前他初進門,的確跟我不錯,可是現在不同了,自從他當上了大領班,就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尤其剛立那麼一樁功,邀得了寵信,連走路都抬著頭。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年頭兒人太現實了,過河就把橋拆了,他也不想想他當初是怎麼進這個門兒的,沒我姓杜的他能有今天?奶奶的,越想越不是味兒。」
他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
周濟道:「兄弟可沒想到那位費爺是這種人。」
杜毅道:「你以為他是哪種人?有情有義,懂這四個字兒感恩圖報?屁,他他娘的簡直……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罵他,總之一句話,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天生的賊種就是賊種。」
周濟哈哈一笑道:「杜爺罵的好。」
杜毅搖頭說道:「我姓杜的不是罵街的潑婦,也不是今天我背地裡罵他,你不知道,他本來就是個賊。」
周濟道:「黑道出身?」
杜毅道:「何止黑道出身。他是……胖子,提起來你是知道的,那天在天橋,巡捕營的人不是硬指他是那個殺人越獄的費慕書么?」
周濟道:「難不成他真是費慕書?」
杜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讓你說著了,一點兒沒錯,他就是那個響馬費慕書。」
周濟怔了一怔道:「我說嘛,巡捕營是憑圖認人,怎麼會有錯……」
兩眼猛地一睜道:「杜爺,您要想對付他,兄弟倒有個主意。」
杜毅忙道:「你有什麼主意?」
周濟壓低了嗓門兒,探著身子道:「密告他去。」
杜毅吁了一口氣,勉強笑著搖了頭:「這法子我想過了,不靈。胖子,他現在是中堂府的紅人兒,以他的身份,他要是不承認,誰敢動他?萬一他要是再反過來咬我一口,胖子,到那時候倒霉的可就是我了。」
周濟眉鋒微皺道:「也是,那……」
杜毅一抬手道:「別了,胖子。我知道我惹不起他,我惹不起我總躲得起,我走。我不吃這碗飯,這總行吧!」
周濟道:「你就這麼認了?」
杜毅道:「不認又能怎麼辦?胖子,你不知道,只光沖著他,這氣還好受點兒,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這年頭兒人太勢利,他現在紅了不是?哈!乖乖,全都轉到他那兒去了,沒一個不護著他的,別人不提單提姚老,你是知道的,我跟了他多少年了,雖然沒為他流過血,可為他流過不少汗,就算沒功勞,也該有苦勞吧!現在好,一筆勾銷,連他都板著臉派我的不是。你說,我還有什麼幹頭兒,我寒心了,胖子。」
他臉越來越白,眼珠越來越紅,沒別的,眼裡的血絲越來越多了。
周濟「頗有同感,予以無限同情」,嘆了口氣,點頭說道:「也是,不說能不能待,這樣幹下去也沒意思了,您已經離開中堂府了?」
杜毅搖頭說道:「還沒有,今兒晚上恐怕來不及了,明兒一早我就找姚老頭兒,我是吃了秤錘鐵了心,他讓我走我走,他不讓我走我也要走,我是走定了。」
周濟道:「您既然主意這麼堅,我也不便說什麼,這樣吧,明兒個還是這兒,我給您餞行。」
杜毅道:「別了,餞什麼行,咱哥兒倆有今兒個這一頓就行了。」
「不。」周濟正色說道:「說什麼我也得給您餞個行,您要是跟我客氣,那就是咱們的交情不夠了。」
杜毅道:「沒那一說,交情不夠分兒個我會找你?會跟你說這個么?你知道,我在京里認識的人不算少,平日里哪一個見著我不哈腰賠笑,透著熱絡地叫聲杜爺?可是那不能算朋友,真正夠得上朋友的,也只你胖子一個而已。」
周濟道:「這就是了,那您還跟我客氣?」
杜毅道:「我不是跟你客氣,而是咱們哥兒倆今兒個已經聚過了。」
周濟道:「那也行,今兒個這頓算我給您餞行,明兒個我就不……」
杜毅道:「那怎麼行,帖子是我下的,倒轉讓你掏腰包?」
周濟道:「這就是了,明兒個那一頓您不能跑,老地方,老時候怎麼樣?」
杜毅遲疑了一下,只有一點頭道:「知之不恭,好吧!」
周濟笑了,舉起杯道:「這才是,來,喝酒。」
杜毅也舉起了杯。
周濟回到了胡府,胡三奶等著他呢,周濟一五一十稟報了個清楚,靜靜聽畢,胡三奶點了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咱們料錯了他。」
矮胖中年人道:「壇主,屬下有個淺見。」
胡三奶道:「說。」
矮胖中年人道:「要是能趁這機會把這個姓杜的拉進來,他在和坤府待的年數比翠娟還久,他知道的事兒也一定比翠娟多,對咱們可是一大臂助。」
胡三奶哼了兩聲道:「這恐怕正是他的意思。」
矮胖中年人微愕說道:「您是說他也想……」
胡三奶道:「我敢說他打得就是這算盤,要不他幹嘛單跟周濟辭行?偌大個北京城裡,他只周濟這麼一個朋友么?」
矮胖中年人呆了一呆道:「要是這樣的話,那不是正好么?」
胡三奶道:「好是好,也難保一拍即合,只要到時候周濟透一點口風,他一定馬上點頭。只是,我還是要防著他點兒,好在還有一天工夫,聽聽翠娟他們的回報再說。」
就在胡三奶幾個商量大計的同時,中堂府里杜毅帶著酒意找上了姚師爺。
兩個人就在姚師爺屋裡說了起來,起初兩個人的話聲不大,後來兩個人就扯著嗓子嚷了起來,能任誰都聽得見,杜毅嚷著要走,還說這份氣他受不了。
接著就聽見姚師爺拍了桌子:「走就走,沒人留你,我要不看你是個老人,今兒個我就砍了你。滾,給我滾。」
砰然一聲門開了,杜毅大步走了出來,兩眼布滿了血絲,酒氣熏人。
又是晚飯時候。
杜毅跟周濟在東來順樓上碰了頭。上了菜,喝了酒,話多了,周濟敬了杜毅一杯之後問道:「杜爺今後有什麼打算?」
杜毅道:「擺下飯碗還能有什麼打算?待離京之後再說了,不行嘛,江湖上干老行去。」
周濟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沉默了一陣才道:「杜爺非要離京不可嘛?」
杜毅搖搖頭道:「那倒不一定,只是你知道,我要是待在京里,誰敢要我,誰敢賞我碗飯吃?」
周濟笑了,是奸笑。一舉杯道:「來,咱們先喝一杯再說。」
兩個人幹了一杯之後,周濟慢條斯理地道:「有人敢要杜爺您,也有人敢給杜爺您碗飯吃,只不知道杜爺您願不願意吃這碗飯?」
杜毅兩眼一睜道:「有人敢要我?有人敢賞我碗飯吃?誰?」
周濟道:「您想,北京城還有哪一個有這麼大膽。」
杜毅叫道:「三奶奶。」
周濟一點頭道:「不錯。」
杜毅忽然搖頭說道:「不,不,不行,我不能給三奶奶惹這個麻煩。」
周濟雙眉微揚道:「您要這麼說那是笑話,和中堂當朝一品,但到底他上頭還有個人,而三奶奶卻等於是京前地面上的皇上,唯我獨尊,哪一個敢正眼看她一下,尤其三奶奶結交的不是親貴就是大臣,官家要有哪一個想動她,恐怕還得有點顧忌。」
杜毅目光一凝,道:「胖子,三奶奶真肯要我?」
周濟道:「杜爺,我說的話您信不過?中堂府沒有伯樂,三奶奶可早就想借重您的長才,只看您願不願意?」
杜毅霍地站了起來,興奮的道:「固所願也,未敢請耳。」一抱拳道:「胖子,別的我不多說,謝了。」
周濟站起來答了一禮,道:「您這是幹什麼,只要您點了頭,從現在起,咱們就是一家人,我不瞞您,胡府的副總管虛懸已久,只等著您呢!」
杜毅一怔叫道:「副總管,這我怎麼受得住?」
周濟道:「那是您客氣了,三奶奶讓我告訴您,暫時委曲,稍假時日,等您熟悉了府中情形之後,當再把升。」
杜毅一陣激動道:「三奶奶對我太恩厚了。」
周濟道:「也用不著這麼說,不過由此您可知道三奶奶對您是多麼看重。」
杜毅抓起酒杯一仰而干,肅然說道:「我知道,胖子,姓杜的敢不披瀝以報,要是姓杜的將來有負三奶奶這份厚愛,有如此酒。」
周濟一抱拳道:「杜爺,您言重了,這頓餞行酒改為接風,咱們現在就見三奶奶去,也好讓三奶奶高興高興。」
杜毅一點頭道:「好,我理應即刻拜見三奶奶。」
周濟伸手拿起了桌上摺扇,道:「咱們說走就走,兄弟帶路了。」拉開椅子邁步往外行去。
進胡府,周濟帶著杜毅直奔大廳。進大廳一看,胡三奶赫然在座,而且是居中高坐。胡三奶身左後站的是那矮胖中年人,左右手邊,雁翅般排列著二十二個漢子,有十七個漢子穿黑色長衫,另五個漢子則穿黑色褲褂,打扮跟周濟同。
杜毅看得為之一怔,心裡也不禁為之一震。
周濟卻跟個沒事人兒似的直走過去,近前恭謹躬身道:「屬下接得杜弟兄到。」
胡三奶含笑站起。杜毅搶過一步躬下身去道:「杜毅見過三奶奶。」
胡三奶輕始皓腕,含笑說道:「杜弟兄少禮。」轉望周濟道:「跟杜弟兄談好了么?」
周濟道:「回您,談好了。」
杜毅介面說道:「三奶奶厚愛,杜毅感激。」
胡三奶淡然一笑道:「杜弟兄,且別忙說這兩字感激……」她忽一擺手,輕喝道:「開壇。」
她身後兩名青衣美婢轉身後行,一人一邊,各在後牆上按了一下,一堵后牆突然中分為二,向兩邊滑開,牆后竟沒著一個神案,紅燭高燒,供品八樣。但卻不見神在哪裡。
杜毅看得剛一怔,周濟在他耳邊低低說道:「三奶奶特為杜爺設壇,杜爺的面子不小。」
杜毅訝然問道:「這是……」
周濟道:「馬上您就知道了。」他一欠身,退向後去。
就這兩句話工夫,胡三奶的座椅已然撤開,地上擺了一個黃綾軟墊,胡三奶站在墊前,一雙銳利目光逼視著杜毅,肅然說道:「杜弟兄現在明白么?」
杜毅滿臉訝異神色,道:「三奶奶明示?」
胡三奶道:「好。我告訴你,我這兒是白蓮教一處份壇,我就是壇主。本教本上天慈悲旨意,替天行道,拯難救苦。本教教規極嚴,不勉強人入教,不明底細,沒有誠心者不許入教,一入本教便同手足,兄弟們的事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就是弟兄們的事。但倘有叛教之心,殺無赦,你現在明白了,假如不願意進我門來,現在還來得及。」
杜毅一陣激動,道:「三奶奶,杜毅已經進入了胡府。」
胡三奶道:「現在你還可以退出去。」
杜毅道:「杜毅不是那種人。」
胡三奶道:「這麼說你絕不後悔?」
杜毅道:「三奶奶,我承認很感意外,但我一點也不後悔。」
胡三奶那誘人的香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微一點頭道:「好,獻血。」
兩名青衣美婢裊裊行過,兩個人各托著一個紅漆木盤,一個木盤上放著一把尖刀,一個木盤上放著一隻盛著半杯酒的酒杯。
杜毅明白,神情一肅,抓起尖刀擄起左衣袖劃了下去。左小臂上破了個口,鮮血湧出。
另一名青衣美婢遞過木盤來接住了滴下的鮮血,接滿了一酒杯,轉身往神案行去,把酒杯放在了神案上。身旁那名青衣美婢則用一塊白布替杜毅裹上了傷口,然後她也走向神案,把那把尖刀放在了神案上。
胡三奶接著又道:「上香。」
一名青衣美婢點著三根香過來交給了杜毅。
杜毅接過香,胡三奶道:「跪拜磕頭。」
杜毅上前一步在黃綾軟墊上跪了下去,一拜而起,然後走到神案前插上了香退了回來。
剛過黃綾軟墊,胡三奶突然一聲沉喝:「跪下。」
杜毅為之一怔,旋即矮身跪了下去。
胡三奶接著說道:「領聖酒。」
一名青衣美婢捧著剛放在神案上那個酒杯走了過來,雙手遞到了杜毅面前。
胡三奶一雙銳利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緩緩說道:「這是開壇儀式中的最後一項,喝下這林聖酒,你就是本教中的一分子了,本教中人該有的你都有,但本教中人該遵守的,你也都得遵守,若有違抗就要受最嚴厲的懲罰,你現在回頭仍然來得及。」
杜毅連猶豫都沒猶豫,接過那林聖酒,一口喝了下去。
胡三奶嬌靨上現出了欣慰的笑意,一揮手,高聲說道:「迎新弟兄杜毅。」
剎時,矮胖中年人、周濟以及那些穿長衫、穿褲褂的漢子都涌過來道賀,把臂的把臂,拉手的拉手,相當熱絡,相當令人感一動。
道賀完畢,胡三奶望著杜毅道:「從現在起,你是本份壇的一名使者,也是胡府的一名副總管,你先見見總管史辰。」
胡三奶指了指那矮胖中年人。杜毅立即上前躬身,道:「見過總管。」
矮胖中年人史辰答了一禮,含笑說道:「兄弟別客氣,從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接著,胡三奶又為他介紹了那十七個穿黑色長衫的,原來那十七個穿黑色長衫的都是胡府的副總管,也是白蓮教這一處份壇的十七名使者,在白蓮教里的地位跟史辰同。
包括周濟在內的那六名穿黑色褲褂的,則是胡三奶手下胡府十二將中的六個,也是白蓮教這一處份壇十二名巡察里的六個,職位比十八使略低,可是胡三奶並沒有說明十二巡察中那六個到哪裡去了。
介紹完了,周濟等六名巡察也給杜毅見過禮了,胡三奶吩咐擺宴。
一聲吩咐,兩名青衣美婢走過去按動機括合上了后牆,廳外跟著走進八九個黑衣壯漢,拍桌子的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一轉眼工夫擺好了兩桌。酒菜也上來了,不錯。酒菜挺豐盛,這頓酒一直吃了快一個時辰。
在酒宴上,一名青衣美婢用漆木盤端來了一方銀牌。胡三奶當眾頒給了杜毅,說那是杜毅在白蓮教里的身份證明。
杜毅在掌聲中雙手接過,他看的清楚,銀牌的正面鐫刻著一朵蓮花,背面刻著「北使」
兩個字。
酒足飯飽,胡三奶問杜毅:「你是不是已經離開和坤府了?」
杜毅道:「是的,今天一早就離開了。」
胡三奶道:「那麼你的行李衣物呢?統統都帶出來了么?」
杜毅說帶出來了,放在永定門大街一家客棧里,預備待會兒去拿。
胡三奶又問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杜毅說除了幾件換洗的衣裳外,別的什麼都沒有,言下對幹了這麼些年賣命的事,最後只孑然一身,兩手空空頗為不滿。
胡三奶安慰了他幾句,然後搖頭說道:「既然沒什麼重要的東西,那就不用去拿了,不要了,明幾個我派人叫個裁縫來給你做新的,全給你換新行頭。」
三奶奶一番好意,杜毅能說什麼,自然又得稱謝一番。
席散了,胡三奶走了,史辰跟周濟等也都走了,只留下一名青衣美婢還沒走。
就在這當兒,一條矯捷人影掠出了胡府的后牆,奈何胡府負責守衛的都跟死人一樣,一點兒也不知道。
大廳里,該撤的都撤走了,杜毅正在奇怪怎麼沒人管他,那名青衣美婢沖著他嬌媚一笑道:「爺,您請跟我來吧!」她擰身往外行去。
杜毅怔了一怔,跟上一步道:「姑娘要帶我上哪兒去?」
那青衣美婢瞟了他一眼道:「事兒都了了,該歇息了,難道您不睡覺?我奉命帶您到您的住處去的。」
杜毅暗道:「原來如此……」他接著問道:「姑娘,我住哪兒?」
青衣美婢道:「到了您就知道了,您放心,不會讓您睡柴房的。」
杜毅沒再問。
說話間出了大廳,青衣美婢下台階往後拐去。過了一重門戶,來到了一個大院落里,只見長廊縱橫,房舍遍布,燈光多得數都數不清,地方之大雖比不上中堂府,比一般王公大臣的府邸可有過之而無不及。
青衣美婢帶著杜毅進了一間屋,不知道誰把燈已經點上了,只見窗明几淨,點塵不染,帳子被褥全是新的,可不比他在中堂府的住處差。
青衣美婢隨手關上了門,先給杜毅倒了杯茶,然後到牆角架子上的洗臉盆里,擰了個毛巾把,含笑走過來道:「您喝口茶,擦把臉。」
杜毅接過毛巾把,忙道:「謝謝姑娘,姑娘也夠累的了,請回去歇息吧,我自己來。」
青衣美婢瞟了他一眼道:「您這是下逐客令?」
杜毅忙道:「不。我不是這意思,我是……」
青衣美婢道:「您剛進門不懂規矩,周爺難道沒告訴您?」
杜毅道:「姑娘是指……姑娘可否指教……」
青衣美婢道:「您幹嗎這麼客氣呀,您是爺,我們是下人,別什麼姑娘指教的好不?」
嬌媚地瞥了杜毅一眼道:「看來周爺是真沒告訴您,讓我來告訴您吧!」
扭過頭去「噗」地一聲把燈吹滅了,剎時屋裡一片漆黑。
杜毅剛一怔,一個溫香軟玉的身子帶著香風偎進了他懷中。
杜毅一驚後退,忙道:「姑娘這是……」
只聽青衣美婢低低說道:「這是本教的規矩,本教不禁情慾,您頭一天進門,三奶奶讓我來侍候您。」
杜毅呆了一呆道:「本教怎麼有這種規矩?」
青衣美婢帶著嬌笑道:「這規矩有什麼不好么?這規矩會讓您吃虧么?」
那個溫香軟玉帶著香風又偎進了杜毅的懷中,同時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拉起了杜毅的手……
杜毅的手接觸到了一團火,杜毅不比費獨行,他剎時也被點燃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毅醒了,枕畔人兒也醒了。杜毅有點難為情,她卻沒一點羞澀態,而且昨夜、今晨她判若兩人,昨夜她像一團火,今早她像一塊冰。掀開被子下了床,慢條斯理地穿上了衣裳,略為整理了一下頭髮,徑自開門走了。
杜毅看得直發愣,他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想想剛才,再想想昨夜,他簡直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場春夢,除了枕畔幽香猶存外,去得了無痕迹。
突然,門上響起了兩聲輕微的剝啄聲。
杜毅一定神道:「哪位?」
只聽門外有人應道:「兄弟周濟。」
杜毅一驚忙道:「請等等。」天知道被窩裡的他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他急急忙忙地穿好了衣裳下了床,先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後說道:「沒上閂,請進來吧!」
門開了,周濟一步跨了進來,杜毅剛平靜過自己,現在臉上又是一熱。
周濟看了他一眼,含笑說道:「副座對本教的一切還滿意么?」
杜毅臉上不只是熱,簡直就燒了起來,他窘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周濟倏然一笑又道:「副座用不著這樣,凡是本教中人,這一道兒大家都經歷過,兄弟也不例外哩。」
杜毅一聽這話好受點兒了,輕咳一聲道:「我還不知道本教有這規矩。」
周濟笑道:「副座現在不能說不知道了,對咱們來說,這規矩再好也沒有了,她想必已經告訴了您。本教跟別的幫派不一樣,本教不願意假道學,根本就不禁情慾,只要兩個人願意,隨時可以行事的。」
杜毅道:「這麼說,這規矩的確不錯。」
周濟陪著他笑了笑,然後神情一肅道:「副座既入本教,也已接受了規矩,為防副座害了自己,有件事不能不讓副座知道一下。」
杜毅微愕忙道:「什麼事?胖子。」
周濟道:「壇主在副座昨天喝的那杯聖酒里,下了一種特製的藥物,這種藥物一經陰陽交合便聚集在腎俞穴之中,每隔十天須服一次葯,不然的話這種藥物就能要人的命……」
杜毅臉色大變道:「胖子,這是……三奶奶信不過我?」
周濟道:「本教中的人每一個都一樣,兄弟也不例外。」
杜毅道:「這,這是為什麼?
周濟道:「自然是為防教中人叛教。」
杜毅沒說話,半天才道:「怪不得本教剛進門來有這麼個規矩,原來就是要藉陰陽交合讓那種藥物聚集腎俞穴中。」
周濟道:「不錯,就是這道理。副座不必擔心,就拿兄弟說吧,入教多少年了,到現在還活得好好兒的,一點事兒也沒有。自然,那是因為兄弟一直忠心耿耿,矢志不二。」
周濟話裡有話,杜毅一點就透,道:「要是這樣的話,那我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周濟道:「原就是這樣,副座收拾收拾吧,三奶奶讓兄弟陪副座到各處走走。」
杜毅道:「到各處走走去?上哪兒?」
周濟道:「幾個熟地方,這些地方經常跟咱們有來往,以後,有些事兒得副座您親自去接頭,不先見見面不行。」
杜毅道:「那好,你坐會兒,我穿好衣裳洗把臉就行了。」
周濟道:「還早,不急。您慢慢兒收拾吧,我到外頭等去。」他轉身拉開門行了出去。
周濟走了,杜毅不知道在想什麼,沉吟了一陣然後就忙上了。
出了香車衚衕,周濟帶著杜毅往南走,兩個人邊走邊聊,挺高興的,杜毅似乎忘了體內有禁制的這回事兒。
拐了幾個彎,香車衚衕看不見了,就在這時候,前頭不遠處一條小衚衕里轉出個人來。
衚衕里本有人進出,出來個人不算什麼。可是這個人是費獨行。
杜毅先看見了費獨行,腳下一頓忙道:「胖子,麻煩來了。」
周濟往前一看,也看見了費獨行背著手站在衚衕口,樣子挺悠閑的,他臉色一變,腳下不由也為之一頓。
只聽杜毅冷哼了一聲。道:「我來碰碰他,你幫我個忙。」他邁步要走過去。
周濟急忙低低說道:「不行,咱們不能惹他,您放心,他神氣不了多久了,咱們繞道走。」身隨話動,當即往左拐去,進了身邊一條衚衕。
杜毅跟上一步道:「胖子,你剛才說他神氣不了多久了……」
周濟點頭道:「過兩天您就知道了,看看他跟來沒有?」
杜毅往後扭了一下頭,道:「沒有,看樣子他也不敢惹咱們。」
周濟剛要說話,一眼瞥見衚衕那頭站著個人,赫然又是費獨行。他臉色又一變道:「不對,副座,快。」
他一閃身便進了旁邊一條岔衚衕。
杜毅帶著一陣風跟了進來,道:「胖子,看樣子他是沖咱們來的。」
周濟「嗯」了一聲道:「看來咱們得想法子折回去。」
杜毅叫道:「折回去,為什麼?」
周濟突然停了步,杜毅轉眼望去,他神情也一震,敢情不知道什麼時候費獨行又站在前頭攔住了去路,這一回很近,就在丈餘外。他雙眉一揚叫道:「姓費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得了,老杜,成了。」
杜毅忽然也笑了:「那就行了,這齣戲到這兒打住了。」
周濟臉色大變。一聲沒吭,轉身要跑。
杜毅往後退一步,橫身攔住了他,含笑說道:「胖子,吃人家的嘴短,我們費大領班吃過你一頓,他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周濟兩眼寒芒暴射。厲聲說道:「姓杜的,原來你是……」
只聽身後有人帶笑說道:「周濟,老杜這齣戲可稱得唱作俱佳吧!」
話聲近在他腦後,周濟大吃一驚。但他經驗夠,霍地閃身貼在了衚衕邊牆上,費獨行就在他眼前。
杜毅笑道:「那是教戲的師父好,有這樣的名師指點,還能不出高徒?」
費獨行笑道:「哪裡。我們老杜是生旦凈末丑,什麼都有,而且五場通透,文武不擋。」
杜毅道:「照您這一說,我成了全才了。」
費獨行道:「可不,真不含糊。」
杜毅笑了,周濟厲聲說道:「姓杜的,你,你不怕死?」
費獨行抬起了手,掌心中托著一個小白瓷瓶道:「他不怕,他有解藥,你怕死是不是?
不要緊,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也可以給你幾顆。」
周濟兩眼一睜道:「你,你有解藥?你哪兒來的解藥?」
費獨行淡淡一笑道:「昨兒晚上你們正在大廳里喝酒作樂的時候,我進了胡三奶奶的房,把她密藏的解藥拿了幾顆……」
周濟冷笑一聲道:「你把我姓周的當成了三歲孩童,我不信。」
費獨行道:「我總不會拿老杜的性命開玩笑吧?」
周濟冷笑說道:「三奶奶她也受藥物的控制,她要是藏有解藥,她早就服了……」
「不錯。」費獨行道:「胡三奶奶她也受藥物的控制,可是有一點你不知道我清楚,控制她的藥物跟控制你們的藥物不一樣,所以雖然她藏有這種解藥,卻救不了她自己,你明白了么?」
周濟道:「那也不對。他們給我們服這種藥物,是控制我們使我們不敢叛離的,你人不死他們不會放鬆你,既是這樣,三奶奶又怎麼會藏有解藥?」
費獨行道:「你想的很對,可是你不懂,這種解藥並不是什麼別的解藥,而是你們每十天吃一顆的那種葯,這種葯每十天吃一顆,聚集在你們體內的藥物不會發作,可也消除不了它,但若是一下吃三顆,就能完全消除控制你們的那種藥物,你們那麼多人,每十天得吃一顆,胡三奶奶她怎麼會沒有這種葯?現在你明白了么?」
周濟的神色已經顯著地有了猶豫,他道:「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不信。」
費獨行道:「我已經跟你說明了,你要還不信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他拔開瓶塞倒出三顆比豆還小的赤紅藥丸,遞向杜毅,道:「我想救人,奈何人家不讓我拉他,老杜,你吃三顆吧!」
杜毅接過三顆紅藥丸吞了下去。
周濟突然說道:「你怎麼知道三奶奶受的禁制跟我們不一樣,你又怎麼知道這種葯一下吃三顆就會完全消除禁制?」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知道的多著呢,我不但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們有幾個人潛伏在中堂府,你們那位胡三奶是個秘密組織在這一帶的首腦人物,你們想造反,所以你們派人進入了中堂府………」
周濟大驚,道:「這,這你怎麼知道?」
費獨行道:「這你就不用管了,只問你我所知道的這些對還是不對?」
周濟一時沒說出話來。
費獨行忽然轉望杜毅道:「老杜,你可以回去干你的,別忘了你給我的保證。」
杜毅一笑說道:「你放心,錯不了的,這是胡三奶陰謀造反的一樣證據,你拿著。」他往費獨行手裡塞了一樣東西,轉身飛步而去。
杜毅走了,費獨行道:「有件事我不願意讓太多人知道,現在這兒只有你我兩個人,我可以告訴你了,我所知道的那些,都是我們那位九夫人告訴我的……」
周濟大駭說道:「翠娟……」
費獨行道:「她不叫翠娟,她原叫秀姑,姓解,她家住葫蘆溝,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這些當初趙麻子跟丁禿瓢兒忘了告訴綠雲,也就是你們那位三奶奶,趙麻子跟丁禿瓢兒這一忘,現在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周濟又說不出話來了。
費獨行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杜毅回中堂府擱柳舞陽、秦彪幾個去了,你怎麼說,是願死還是願活?只在你一句話。」
周濟道:「你,你讓我幹什麼?」
費獨行道:「很簡單,我要你作證,指認胡三奶她是一個叛逆集團的首腦,但不許扯出翠娟來,我保你不死,救你一命,就是這樣,如何?」
周濟道:「我怎麼信得過你?」
費獨行道:「你也知道我是誰,你應該知道,我向來說一句算一句。」
周濟沒說話,費獨行道:「白蓮教是個怎麼樣的組織,都幹些什麼事你比我清楚,在這個教里混下去,你也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你有一身不俗的工夫,尤其玩得一手好飛刀,為什麼不用在正途上去?翠娟一個女人家都知道醒悟回頭,難道你連個女人家都不如?」
周濟臉色變了幾變,猛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可是你……」
費獨行正色說道:「我也一言九鼎,但你記住,絕不許扯出翠娟來,要不然你別怪我到時候食言背信。」
周濟道:「你放心,一句話。」
費獨行道:「那就行了,現在你跟我走。」抬手往衚衕里一指道:「你走前頭,衚衕外我有馬車,這樣可以不虞熟人看見你。」
周濟沒再說話,頭一低,往衚衕那一頭行去。
杜毅是真行,的確行,馬車馳抵中堂府,杜毅已經笑嘻嘻地把六顆血淋淋的人頭送到了費獨行面前。
費獨行跳下馬車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笑道:「老杜,真有你的,這頭一樁功勞是你的,現在你把周濟帶進去,安置好他就沒你的事了。」
他把周濟交給了杜毅,匆匆地趕到前廳,傅祖義、楚飄雲、蒯靈三個已帶著四十名挑選出來的好手在那兒待命了。費獨行一到,帶著他們就走。
為免過於招搖,一行四十四個人分四路到了香車衚衕,頂多是前腳後腳,時間算得很准。費獨行吩咐進去了之後見人就宰,見人出來格殺勿論,然後他吩咐傅祖義帶著三十個人圍住胡府。
看看人都布置妥當了,他帶著楚飄雲、蒯靈還有十名護衛到了胡府大門口。
費獨行抬手叩了門環,門環一陣響,裡頭傳來了步履聲,緊接著有人沉聲問道:「誰呀?」
費獨行道:「我,周濟的朋友。」
裡頭那人道:「周爺不在家,出去了。」
費獨行道:「那麼我這兒有點東西,麻煩你交給周濟。」
門閂響了兩聲,門開了,開門的是個黑衣漢子,他一見門外這麼多人,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費獨行已一腳跨進去,一指頭放倒了他,帶著人闖了進去。
費獨行要找綠雲,他不能讓別人先找到綠雲,所以一進胡府大門他便跟楚飄雲等人分開了。他大踏步地往裡闖,見一個放倒一個,還沒到裡頭呢,他已二放倒了七八個了,不過放倒的全是些小嘍羅角色的黑衣漢子,還沒有碰見十二將或十八使中人呢。
剛跨進一個大院落,五名穿褲褂的漢子迎面撞來。費獨行一看他們的裝束打扮,就知道是跟周濟相同的十二將中人。
杜毅都能一下收拾六個,眼前只有五個,費獨行還能收拾不下?他連停也沒停便迎了過去。
對面傳來了一聲沉喝:「站住,你是幹什麼的這麼往裡闖?」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白蓮教叛逆陰謀造反,復勾結中堂府敗類意欲行刺中堂大人,該當何罪,還不趕快授首納命。」
一名壯漢叱道:「這是胡府,你胡說什麼?」
費獨行道:「我知道這是胡府,可是我也知道這就是你白蓮教叛逆的大本營,胡三奶就是叛逆組織的首腦。」
五名穿褲褂的漢子臉上變了色,互一邊眼色,一擁撲到。
費獨行手腳齊飛,拳掌並用,一轉眼工夫,五將全爬在了地上,個個都是傷重得奄奄一息。
他放倒五將之後,過這個院落闖進了後院,剛進後院門,胡三奶帶著十八使攔住了他的去路。
一見費獨行,胡三奶臉上變了色,脫口叫了一聲:「是你。」
仇人見面,份外眼紅,費獨行火冒三丈,埋在心中多年的仇恨剎時涌了上來,可是他忍住了,含笑說道:「幾年不見,你是越過越年輕了,可真是養生有道,駐顏有術啊?」
胡三奶馬上定過了神,冷喝說道:「你是什麼人敢跑到我這兒來胡言亂語,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費獨行一笑說道:「剛才還認得,怎麼一轉眼工夫就認不得了?你變得可真快啊,說起來你的確善變,當年我救了你,後來你害了我,當年你叫綠雲,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胡某人的遺孀胡三奶奶來了……」
胡三奶尖叫說道:「你在這兒胡說些什麼,你究竟是什麼人?」
費獨行道:「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也罷。我告訴你,我姓費,叫費慕書,想起來了么?」
胡三奶道:「費慕書?我不認識你。」
費獨行笑道:「看來我只有換一個辦法了,我是和中堂府的大領班,你白蓮教陰謀造反,更派人潛伏中堂府,如今事機敗露,我奉命來清剿你們來了,明白了么?」
胡三奶臉色大變,厲聲叱道:「胡說,你說誰是白蓮教?」
費獨行道:「我說你們這些人都是陰謀造反的白蓮教。」
胡三奶冷笑說道:「姓費的,你可不要無中生有,血口噴人,和坤的那一套我見得多了,他要想算計我胡三奶的家產,可沒那麼容易,要知道我在官家有不少朋友……」
費獨行截口說道:「我知道,胡三奶你長袖善舞,手眼通天,結交了不少權貴。可是,胡三奶,那恐怕派不上用場,你派往中堂府潛伏的黨羽已都被擒伏法。為了進一步搜集你作姦犯科的證據,我派杜毅混進你們中間來,如今身上有你給他的身份證明。我還有一個活證人周濟,再加上杜毅告訴我的你大廳里的白蓮教神壇。胡三奶,你白蓮教這處份壇是完定了。」
胡三奶臉色慘變,剎時間變得凄厲猙獰,一揮手,嘶聲喝道:「給我殺,殺,殺,剁爛他。」
十八使撲向了費獨行。
費獨行哈哈一笑迎向十八使。胡三奶則轉身往後奔去。
十八使每個人的武功要比周濟那些十二將好,費獨行赤手空拳以一故十八,是稍嫌吃力些了。
他從一個使者手裡穿過了一根鋼絲鞭,鋼絲鞭入握,他如虎添翼威力大增,兩個照面便躺下了三個。
費獨行人聰明,經驗也夠,動手之間他發現史辰是十八使之首,無論進退攻守似乎都由史辰暗中發號施令。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立即抖鋼絲鞭攻向了史辰。
一根鋼絲鞭到了費獨行手裡,其招式的變化以及威力,就跟握在別人手裡不一樣,再加上史辰親眼看見過費獨行連斃四怪的神威,如今一見費獨行專攻他一個人,心裡不免有點發怯。這一發怯手上自然有點慌亂,被費獨行一連三鞭更攻的忙了手腳,一急、一驚、一失神之下,被費獨行一鞭掃在了右肩之上。
他一疼之下右手跟著自然地垂了下去,費獨行緊接著一鞭抽在了他脖子之上。
鋼絲鞭不同於軟柔的皮鞭,皮鞭抽一下頂多傷皮肉,鋼絲鞭卻能傷骨,沒聽史辰吭氣兒便見他倒了下去。
費獨行沒料錯,史辰果然是十八使之首,他這一倒,另外的使者攻守之間章法上亂,費獨行秋風掃落葉般,一轉眼工夫又放倒了四個。
剩十個了,應該是還佔絕對的優勢,但那十個卻心虛膽怯,不敢戀戰,一見那四個倒地,撒腿全跑了。
費獨行一心只惦記著那位胡三奶,沒追他們,可是這時候胡三奶已不見人影了,地方那麼大房子那麼多,費獨行正不知道怎麼找法,忽見左前方一處屋角人影一閃,他立即飛身撲了過去。
他轉過屋角一伸手,一聲驚駭尖叫響起,一個穿青衣的美丫環被他扯了出來,嚇得花容失色,臉都白了。
費獨行沉聲問道:「胡三奶呢?」
那丫頭往後頭一座小樓指了指,顫聲說道:「跑密室去了。」
費獨行道:「密室在什麼地方?」
那丫頭道:「在樓梯下。」
費獨行鬆了她道:「你帶我去。」
那丫頭哪敢說個「不」字,睜著一雙驚恐的眼,點點頭往小樓行去。
她進了小樓不等費獨行說話,便伸手轉了樓梯扶手上一球,樓梯緩緩向上升起,樓梯下現出一道通往地下的石階。
她往下指了指道:「就在這兒。」
費獨行道:「你可以走了。」
那丫頭如逢大赦,撒腿跑了出去。
費獨行彎腰矮身,順石階走了下去。
石階下是一條大石砌成,很乾凈的通道,費獨行剛走完石階,只覺頂上一暗,樓梯竟然降下來把出口合上了。
費獨行只以為上當了,一驚踩上石階打算上去。
哪知他一踩石階,樓梯又往上一升,他明白了,也鬆了一口氣,敢情這些石階有控制門戶開關的作用,他下了石階重又把出口合上。
出口合上,眼前漆黑,只見通道那頭有燈光傳過來,他當即向著燈光走了過去。
燈光從兩扇半開的門裡透射出來,兩扇半開的門就在通道盡頭,費獨行輕輕地推開了兩扇半開的門。
好華麗、好氣派的一間密室,而且占的地兒還真不小。
左邊是小客廳兼書房,右邊是個典型的溫柔鄉──卧室。
胡三奶正在那兒背著身急急忙忙的收拾細軟,東抓一樣西抓一樣,直往一口小箱子里塞。
費獨行道:「你走不了了。」
胡三奶機伶一顫,霍地轉了過來,一張嬌媚艷麗的嬌靨上沒一點兒血色,美目睜得老大,目光中充滿了驚恐地叫:「你,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費獨行道:「你不用問。」
她一雙手背在身後,往褥子下塞了一樣東西。
費獨行看見了,他淡然一笑道:「我若是找不著你。老天爺豈不是太不睜眼了?」他邁步走了過去。
胡三奶往後退,頂著床了,沒地兒退,她往一旁挪,顫聲說道:「你,你想幹什麼?」
費獨行道:「你說我要幹什麼?」
胡三奶道:「你身為一個大男人家,心胸當真那麼窄?」
費獨行本來在看她那口裝滿了零亂手飾珍藏的小箱子,聞言霍地轉過臉去道:「怎麼說?我心胸窄,我的命差一點斷送在你手裡,我心胸窄?」
胡三奶道:「你要知道,當年我是不得已。」
費獨行道:「有人逼你害我?」
胡三奶道:「是的,是白蓮教的教主,我受他控制,身不由主……」
費獨行沉聲道:「我費慕書跟你白蓮教何仇何怨?」
胡三奶道:「白蓮教要在京里設立分壇,而你常在北六省定動,他們認為這件事要讓你知道,你一定會伸手阻撓,所以他們要先除掉你。」
「不錯。」費獨行微一點頭道:「還有個白蓮教沒有拿我當殺人越貨的響馬看待。」
臉色一沉,冰冷說道:「你把一個舉目無親走投無路的可憐善良的女孩子推下火坑,毀了她的一輩子,難道這也是身不由主?」
胡三奶道:「你是說……」
費獨行道:「翠娟。」
胡三奶道:「翠娟?」
費獨行緩緩說道:「你恐怕還不知道,翠娟不叫翠娟,她叫秀姑,姓解,家住葫蘆溝,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
胡三奶叫道:「你說過的那個秀姑,就是她,我知道她叫秀姑,可是我沒想到……」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抽搐,道:「我受過她爹的大恩,她父女待我如親人,她爹原有意把她給我,她也把她自己當成了我的人,可是我太不安份,不願意種一輩子莊稼下一輩子田,我離開她父女出去闖去了,我救了一個女人,後來又為那個女人殺了人,吃上了官司入了獄,引起她父女的誤會,她爹氣得害病死了,她悲痛傷心之餘一個人離開了葫蘆溝,而你卻把她推下了火坑。」
胡三奶忙道:「是張家口一個姓趙的跟個姓丁的把她賣給我的。」
費獨行道:「我知道。我去過張家口,找過趙麻子跟丁禿瓢兒,他們已經得到了應得的報應。我還到承德殺過甘德寶,他是你們的人,是不是?他不是死在和坤的人手裡,是死在我手裡。是我放布疑陣,最後我在張家口找到了一個原是你綠雲班裡的,後來從良跟了一個姓金的姑娘,還是她告訴我你帶著秀姑到京里來了。」
胡三奶道:「這麼說,你到京里來就是為找……」
費獨行道:「我要找她,也要找你,恩我不能不報,仇我也不能不報,要不然我怎配立於天地之間。」
胡三奶美目忽地一睜道:「我明白了,翠娟她,她出賣了我?」
費獨行道:「那不叫出賣,只能說你白蓮教沒能消除她的良知,你白蓮教只能控制她的人,卻無法控制她的心。」
胡三奶蒼白的嬌靨上掠過一絲狠毒猙獰之色,道:「好翠娟,我待她不薄……」
費獨行道:「你把她推下火坑,毀了她的一輩子,這能叫待她不薄?你雖然供她吃用,但你只是在利用她,這能叫待她不薄?」
胡三奶嬌軀泛起了顫抖,咬牙說道:「不錯。我是利用她,可是,不是找她能有今天?
搖身一變成為和坤的九姨太,享盡人間榮華富貴,既有權又有勢,連王公大臣都要衝她遞嘻哈兒,她,她,我要看著她死。」
費獨行道:「事到如今,你的心還是那麼狠,連一點悔意都沒有,你放心,她死不了的,在你們為杜毅在大廳開壇的時候,我從後頭進了你的卧室,拿走了你一些解藥,她吃了三顆,杜毅也吃了三顆,他們倆都會好好活下去的。」
胡三奶美目圓睜,厲聲說道:「你……」
她要欺過來,但剛邁出一步就停下了。
費獨行道:「我怎麼樣?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害人而不管么?別說我欠秀姑的,她已經夠可憐的了,就是換一個人,我也不會袖手旁觀,不聞不問,至於杜毅,是我讓他混進來抓你作惡的證據的,我總不能讓他把命賠上。」
胡三奶忽然斂去恨態道:「你知道,我的年歲不小了,有些事不是我這個年歲所能做的,我不得不找人代替我……」
費獨行道:「所以你就毀了秀姑……」轉眼把目光投落在床上那口小箱子上,道:「這些年來你頗有收穫,是秀姑給你掙的,還是胡三給你留下的?」他伸手抓起了一把。
胡三奶不由上前了一步。
費獨行手一松,那一把手飾又掉進了箱子里。他冷冷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只是這些東西你也帶不走……」
胡三奶神色忽然一凄,悲聲說道:「大哥,難道你一點也不念過去的情份?」
這一聲「大哥」聽得費獨行身軀震動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氣道:「當年你是這樣叫我的,可是聽起來,當年跟如今就大不相同了,當年我那樣對你,你卻那樣對我,你叫我怎麼念當年的情份?」
胡三奶突然流下了眼淚,道:「大哥。當年我是真心要跟你,我真愛過你。」
費獨行臉上又掠過一絲抽搐,道:「是么?當年我也很喜歡你,假如你能再等一年半載,我會要你,可是你沒有等。」
胡三奶像帶雨的梨花,道:「大哥,我後悔,我知道錯,可是我身不由已……」
費獨行道:「你後悔?你知道錯?」
胡三奶道:「真的,大哥……」
費獨行道:「你既然後悔,既然知道錯,為什麼現在又讓秀姑暗中害我?」
胡三奶道:「大哥,不跟你說么,我是身不由已,我受白蓮教的控制,我不管怎麼說都是我的錯,大哥,只要你饒我這一回,我一定洗面革心,重新做人,我這兒給你跪下了。」
她當真一矮嬌軀跪了下去,低著頭,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費獨行臉上連閃抽搐,道:「不是我要殺你……」
胡三奶忽然抬起了頭,道:「大哥,我知道錯了,難道你就不能給我一條自新之路么?」
費獨行沒說話,他有滿腔的仇恨,但眼前跪著的是個不諳武技的女人,尤其是個他真心愛過的女人,他下得了手么?
只聽胡三奶又追:「大哥,當年我雖然害過你,可是我也侍候過你啊,是誰給你燒飯做菜,是誰給你鋪床疊被,是誰給你縫縫補補……」
一句鋪床疊被提醒了費獨行,他伸手往褥子下摸去,忽然,他臉色一變,手急忙從褥子下抽了出來,他手裡多了一樣東西,是塊水晶圖,他臉色大變,道:「你告訴我,你哪兒來的這塊水晶圖?」
胡三奶臉更白了,機伶一顫道:「這,這是……」
費獨行沉聲說道:「哪兒來的?說實話。」
胡三奶道:「我,我花錢買來的。」
費獨行道:「是么?聽嚴姑娘說,那天晚上她全家被害的時候,她的後母跟一塊水晶圖同時失了蹤,可能是遭賊擄去。別是你重施故技,搖身一變又成了嚴大人的填房了吧?」
胡三奶臉色慘變,爬起來往外跑去。
會武的人要想從費獨行眼前跑掉都不容易,何況她一個不諳武技的女流,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費獨行伸手把她抓了回來,一個嘴巴抽過去,打得胡三奶嬌靨紅腫,香唇流血倒在了床上。
費獨行指著她咬牙說道:「你要是不跑我還不敢肯定,現在……你好狠好毒的心腸,只為兩塊水晶圖,你就害了嚴大人一家……」
胡三奶顫聲叫道:「不是我……」
費獨行道:「那跟是你有什麼兩樣?解家對我有恩,毀在了你手裡,嚴家對我有恩,也毀在了你手裡,他兩家招誰惹誰了,我費慕書又招誰惹誰了……」
說著,說著,他眼中倏現殺機,道:「不是我要殺你,是你讓我不能不殺你,我不殺你會讓你再去害別人,甚至禍國殃民,那如同造罪,我不殺你難以對秀姑,也愧對嚴家幾十口。」
他抬腿拔出了金總管給他的那把匕首。
胡三奶忽然抬手「嘶」地一聲扯破了衣裳,從領口一直扯下來,雪白的肌膚,猩紅的兜肚,她顫聲說道:「大哥,我這個身子本該給你的,我現在可以給你,只求你……」
費獨行冷笑一聲道:「綠雲,你看錯了人了,我要是那種人,早在當年我就要了你了。」
胡三奶道:「你看看,大哥,世上的女人不少,可像我這麼有個動人身子的不多,你,你下得了手么?」
費獨行唇邊忽然泛起了一絲慘笑道:「綠雲,你又錯了。」
他一揚手,霍地轉過身去。
背後胡三奶發出了一聲慘叫,正心口處,插著那把匕首,只剩把兒在外,她兩手抓著匕首把兒,挺起了身子瞪大了眼,叫道:「費,費……大……哥……」
突然躺下去不動了。
費獨行身軀泛起了一陣輕顫,緩緩低下了頭,可是旋即他又抬起了頭,抬手滅了燈,大步行了出去。
出了小樓,他碰見了楚飄雲跟蒯靈。
楚飄雲道:「費老爺,都清了。」
費獨行道:「自己人有損失么?」
楚飄雲道:「傷了四個,死了兩個,外頭是什麼情形就不知道了。」
蒯靈道:「老弟,那個小寡婦呢?怎麼樣了?」
費獨行搖頭道:「沒找著,許是在咱們來之前就跑了。」
蒯靈道:「那怎麼會?咱們……」
費獨行道:「怎麼不會?要是她聽見了什麼風聲,不跑等什麼?」
蒯靈道:「可是這些人都還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