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藍巾賊
次日一早,青城派徐虛懷、徐鶴齡、牛重山、蓋勝豪、壽英、滕起義等六人,就跟隨劫飛劫、饒月半和秦焉橫等人「行俠仗義」去了。
關貧賤自是不肯去。
無論壽英、徐鶴齡幾人怎麼揶揄、調侃他,他還是不去;徐虛懷、蓋勝豪好言相勸或虛聲恫嚇,關貧賤仍然不動容。劫飛劫殺心大起,但未成事前,先殺青城的人,易招眾忌,便要關貧賤作個「交待」。關貧賤脾性也甚倔強,不去理他。
到了後來,牛重山耐不住性子,便罵道:「他奶奶的熊,你既不去,便得要跟我們說好究竟想幹什麼,否則大伙兒跟你乾耗在這兒,難道光耗耗就能耗出名的么?!」
關貧賤本來就很聽牛大哥的話,牛重山既然開口,他只好表明了態度:「眾師兄去作的事,我未敢苟同,所以我不想去:」他知道眾下心裡狐疑便說:「但我不會泄露出去讓眾師哥們行事不便的。」
徐虛懷冷笑道:「你不說就好。」又問道:「難道你一個人在燕子居里呆著嗎?」
關貧賤只得說了出來,「愚弟的看法……是想……想去青雲譜救那一小村子的人。」
眾人聽他要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自是大喜過望。騷擾「青雲譜」村子的那股山賊原叫「藍巾賊」,卻又叫做「無命盜」,因為他們搶劫殺人,簡直都像拚命一樣,既拼人家的命,也拼他們自己的命,所以就叫他們做「無命盜」。連官府都不想去惹的一股人馬,劫飛劫等人當然不想惹。
所以當他們聽說關貧賤要去管那一檔子的事時,心裡都不再畏俱關貧賤會去告密。
──這小賤種說不定沒有命回來,嘿!
關貧賤真的到了「青雲譜」。
「青雲譜」瀠徊如帶,山秀水麗,正是一處好地方,可惜卻教山賊所佔據。關貧賤見這兒是風光明媚的好地方,更生了要替地方除害之心。
「青雲譜」的居民初見關貧賤過來,以為是衙役,嚇得趕快躲進屋裡去。關貧賤大感奇怪,細詢之下,才知其因,便表明不是官府中人,村裡的人又以為他是盜賊、都好奇地走出來觀看。
關貧賤便問一戴姓老爹有關盜賊之事,戴老爹長嘆道:「這還不是官逼民反么……」
關貧賤正待追問,忽見原來憩靜和煦的青雲譜,忽然熱鬧起來。原本浣紗的少女,洗衣的老婦,以及下田歸來的農夫,和扎辮子嘻戲的小童,一齊圍攏過來,向大道上張望,不住有人道:「大王來了,大王來了。」
「大王親臨嗎?」
「二王三王也一道來。」
「也許是大豐收吧。」
「那可大家都好了。」說著不少人歡呼不已。
關貧賤聽得莫名其妙,這時只見兩列士兵,操隊而入,步伐整齊,甚有軍威。關貧賤開始以為是軍隊,看清服飾原來是一般窮苦人民之粗布服,頭纏藍巾,關貧賤心中大起疑竇。
這時沙塵滾滾,群眾哄然,只見三騎疾馳而來,難得的是在這擁擠人群中,竟未碰到任何一個圍觀的人,馳驅如故,單止這份騎術,就卓絕難得。
只聽眾下呼道,「大王來了,大王好!」真可謂歡聲雷動。
只見馬上三人,風塵僕僕,中間一人,頭戴文士巾,三十上下,臉容十分清癯。關貧賤也瞧得十分景仰,便問旁邊的戴老爹問道:「這人究竟是誰?」
戴老爹詫異道,「你連耿大王都不知道嗎?」
關貧賤奇道:「正要請教老丈。」
戴老爹道:「藍巾幫的大王耿大王是也。」
關貧賤一聽,瞬即變了臉色,稍為考慮了一下,長身而出,竟攔在百數十人前面,大喝一聲:「呔!給我站住!」
這一聲斷喝,數百人一齊怔住。
走在前面額系藍巾的壯漢,立刻抽出兵器,要拿關貧賤。
關貧賤畢竟是青城高手,豈任由他們拿下?當即拳使六路,腳踢八方,將撲來的七八人,打得跌退回去。
勒轡在那「耿大王」身邊的兩人,其中一人,是滿臉鬍渣子,顴高眉粗的赤精高大,虎吼一聲,揮舞馬刀,便要策馬過來,那「耿大王」喝了一聲:「雲三弟!」那人立刻止住,沒有再動。
在那「耿大王」另一邊的一名白面書生則叫了一聲,「住手!」
這時藍巾壯漢都停下了手,場中靜到了極點,關貧賤貿然衝出去,自己也覺不妥,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就算那三個馬上的人不出手,只要一聲號令之下,藍巾壯漢一涌而上,自己也得被踐踏而死,不禁心下惴惴,但念及為解青雲譜居民之難,便凜然不懼。
那「耿大王」揚鞭笑問,「閣下是元軍的把總還是彈壓?怎麼這地方蒙古人的探馬赤軍也有閣下這般膽色的人?」語下似大感詫異。
關貧賤只覺一股豪氣上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大聲罵道:「見鬼的蒙古人!我是堂堂大漢男兒,因不滿你們侵佔百姓、凌虐貧民才來的!」
圍觀的民眾,聽得此語,卻一齊起鬨,有人笑道:「見鬼啦!耿大王也會欺負窮人?」
「耿大王是我們窮人的大恩人,快掌嘴吧!」
「小娃兒真不懂事!」
關貧賤頓如墜五里霧中,莫名其妙。
那耿大王卻恍然笑道,「原來是俠士。在下姓耿名奔。請教俠士高姓大名?」
關貧賤實在不明白局面因何會變得如此?他稍為怔了一怔之際,那彪形大漢已暴喝道:「豎子!耿大王在問你話!」
關貧賤被這一喝,反而怒氣勃發,什麼都豁了出去了,大聲答道:「我不管什麼大王、二王的。只要不魚肉百姓,我關某人就不擋你們的財路!」
那粗眉大漢罵道:「你這小子,瞪著眼睛說瞎話!」騎馬便沖了過來,那耿奔耿大王想要阻止,另一馬上的文士搖了搖首,使了使眼色,耿奔也不再出聲,這時那雲姓大漢已騎馬沖近關貧賤,忽然勒馬。
他真箇要勒就勒,黑馬乍然而止,雙蹄高蹺,長嗥一聲。雲姓大漢忽地落下馬來,瞪目叱道:「我有馬,你沒馬,不公平,我下馬跟你打過。」
關貧賤心中一凜,覺得對方不失為好漢子,心裡暗忖:這種人若敗了給他,還不致受辱,自己若僥倖勝了,也不可折辱他才是。
那雲姓大漢見他不答話,頗不耐煩。手中馬刀舞得「呼呼」作響,卻不出手,叱道:「喂,姓關的,你想什麼鳥事?想完了我可要出手了!」
關貧賤正在沉思之中,沒了被這一問,不禁隨口便答:「……我在想,縱贏了你,也不會辱沒了你,……」雲姓大漢一聽,哪還得了,大喝一聲!「看刀!」一刀當頭削下!原來這雲姓漢子,是有名的「斬馬刀」好手,為人十分義烈,在長江一帶,沒人不知道「陣前第一刀」雲天功的。
雲天功這一刀劈下,卻是粗中有細,攻中帶守,也不想殺這青年人,這看來開山裂石的一刀,不過是要把對方的左耳朵削下來而已。好教訓他不再胡吹大氣,以示儆戒。
關貧賤覷出來勢,「刷」地拔劍,一招青城派的「蓬篳生輝」,「嗆」地一聲,架住馬刀。
雲天功一刀砍下來,見關貧賤居然接得下,心頭已是一驚,他自恃臂力奇大,至少可以將此人震飛,但關貧賤絲毫沒退,反倒是自己被震得虎口發麻,心知對方不是天生神力,而是內力奇強,當下喝得一聲:「好!」
挺刀又上,一刀又一刀砍去,砍得十七八刀,關貧賤也回了十七八劍,刀風虎虎,劍風霍霍,斗得好不酣暢。
兩人接近三十回合,雲天功恃力大無窮,但亦有用盡的時候,關貧賤的青城劍法輕靈見長,反倒不花氣力。兩人一個聲勢強,一個招法高,戰久了,聲勢便弱了下去,關貧賤「劍吼西風」、「青山疊翠」、「落花飛雪」「星河在天」,一招接一招,迫得雲天功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陣前第一刀」已屢見險勢,圍觀的人都替他喝彩打氣,雲天功抖擻精神,關貧賤心中卻甚是納悶,自己為這幹人出頭,這些人怎地不識好歹,反向對方喝彩?
這一分神間,雲天功大喝一聲,一刀打橫掃來!關貧賤暗吃一驚,回劍一攔,但因倉促出劍,蓄力未足,雲天功又是全力以赴,這一刀竟震飛了他的劍!
關貧賤此驚非同小可,雲天功張開血盆大口,「哈哈」一笑,關貧賤這時在心急之下,了無章法,平日自己練的武功,反倒湧現了出來,在這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剎那,他不退反進,和身撲了過去,雙手閃電般扣住了雲天功的咽喉。
雲天功忙使起硬勁,整個脖子都粗得像根柱子,幾百條頸筋凸虯一般,關貧賤竟扼不下去。
雲天功回刀一格,向關貧賤手腕削去!
這一下雲無功是急圖自救,眼看關貧賤的手便難保了,連耿奔也呼了一聲:「不可!」
但這時局勢驟變。「哐當」一聲,雲天功的刀墜下,原來關貧賤及時捏住了他的喉嚨的「天突」、「璇璣」二穴,這二大穴道俱是人身大穴,縱令雲天功有多好的硬功也禁受不起,當下眼翻白、舌伸長、手足無力,刀鐺然落地。耿奔的一聲「不可」,變成反向關貧賤而發。
關貧賤這時也收手后躍,退後時一手抄起地上長劍,姿勢美妙至極,會武的人見了,都不禁脫口叫了一聲:「好!」
關貧賤首次出戰得勝,心中也著實有些得意,抱劍向摸著自己脖子的雲天功道:「承讓,承讓。」
「讓你個頭!」雲天功連聲都啞了:「哪是我讓你?明明是你贏了,還在那兒說瞎話!」
關貧賤見這人贏就贏,輸就輸,真是一名好漢子,不禁生了結識之心,卻聽一人拊掌慢條斯理地道:「好武功!快應變!不知是不是青城門下?」
關貧賤正要搭腔,那人又加了一句,「聽說『吟哦五子』門下,都是一群好高騖遠,不著實際的膿包貨,不知是真是假?!」
關貧賤一聽,可大為震怒,只見說話的人便是那面白無須的中年文士,只見他搖著摺扇,翩然下馬,向下行來,微笑道:「在下『張良計』贊全篇,也來領教關兄神技。」
只見那耿奔在遠處,微笑注視全場,似在看一出與自身無關的戲一般。
關貧賤聽此人狂言無忌,心中本已有氣,暗忖:這干藍巾賊聚眾群集,並非盜窟邪教,所以才得人擁護,而今成為藏垢納污、打家劫舍之強盜,想必是這人唆教。當下心中主意既定,決意要讓這人吃吃苦頭,便道:「請。」
那文土贊全篇忽然已到了關貧賤面前。兩人相距本來極遠,而且話未說完,贊全篇卻說打就打,而且身法快到了簡直不可思議,這一躍近,關貧賤只來得及心裡一凜,贊全篇已出了手。
他的摺扇一指,向關貧賤面門戳至!
更可怕的是,摺扇未到,戳至半途,「叮」地一聲,竟射出一枚飛針,打向關貧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