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被選擇和新選擇(2)
寫作的開始,是什麼能夠發表就寫什麼,自己是主動的,生活、經驗是被動的。你總是在選擇最易實現的現實和經驗,讓現實為你成名成家的功利心服務。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你的人生、命運的變化--對於所有的寫作者而言,有的人是文學改變了他的命運,有的人是命運改變了他的文學。而我,我的人生之初,是文學改變了我的現實;而後,是現實改變了我的文學。如果一定要在我的寫作中找到一條分界線,以一生中的某一部作品為界標,那還是以我1991年年底創作的《夏日落》更為貼切些。因為那場曠日持久的所謂的中越邊境自衛反擊戰,長達六七年才真正結束,和中國八年的抗日戰爭差不多。可因為這場戰爭,我開始對英雄、正義、和平、權力、人性、友情和人生的意義都產生了懷疑。而這種對中國固有價值觀的懷疑,促使我寫出了《夏日落》這部小說。這部1991年年底寫完,遭遇幾家退稿,又忽然在1993年年初發表在很偏僻的山西省的《黃河》雜誌上的小說,在二十年後的今天重新去讀,我以為那只是一篇普通的小說,是一部很傳統的現實主義作品,只在停滯不前的中事文學中有些意義,而在相當豐富的今(色色小說天中國的當代文學中,其實是可以忽略過去的。可它在上世紀的1993年卻相當的有影響。到了1994年年初,被突然禁掉了,理由是它「貶低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英雄形象」。直接說,是我把幾十年來中國的革命英雄主義寫成了「人的主義」,把英雄當成了「普通人」。
僅此而已。
又能怎樣?
但是,我卻為此斷斷續續寫了半年檢討書,從此也就開始了我說的「命運改變我的寫作」、「現實選擇我的寫作」--之後,漫長人生中的疾病和對死亡的恐懼,選擇並決定我去寫作《日光流年》、《年月日》和《耙耬天歌》那樣的作品來。自己在「文革」中的經歷和記憶,又選擇、決定我去寫出《堅硬如水》來。中國30年改革開放的現實和一個作家對中國現實的焦慮,選擇我去寫《受活》和《丁庄夢》。二十幾年的軍旅生涯的命運、經歷決定我要寫一部軍事題材的長篇小說,而《為人民服務》只是這部長篇小說誕生前的練筆和初試。可《為人民服務》、《丁庄夢》、《夏日落》的被批、被封、被禁和《受活》、《堅硬如水》的被爭論,這一連串的事件、遭際的現實,又使我不得不去思考現實中作家的軟弱、妥協與逃避求安的內心和實在,因此我又寫了一部關於知識分子靈魂墮落的無奈的小說《風雅頌》。包括我的去年完成、沒有在中國內地出版的《四書》和出版后少見地一致說好,而不是總是如我的其他小說一樣被公說公話、婆說婆理,總是讓人說長道短、來去爭論的長篇散文《我與父輩》及新近完成的大自然隨筆《711號園》,它們的寫作,皆源於我在現實中的被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