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一反常態
駱明軒回到廳內,屋中已多了幾個人,大管事立在右側,而霍亭候在客座旁。被左右簇擁著的上方主位之中,坐著個年輕的藍衫男子,面白身長,像個文士。
「聽說駱兄光臨寒舍,我可是二話沒說趕了過來,哪知道過來又不見人,你可是上哪兒去了?」見他進來,季少珂便起身笑道。卻未抬步,而是站定在那裡等待他走近。
駱明軒也笑,先是朝他拱了拱手,才回到原位坐下。「你這府里精美絕倫,哪一處都令人留連忘返。我隨便出去走上一圈,就有些樂不思蜀了。」
季少珂鼓掌笑道:「這可容易!這賢王府別苑比起你的湘園可不差丁點半毫,你要是樂不思蜀,便在此地住下,保管我不收你伙食費!」
駱明軒笑道:「你便是收我伙食費,我也不會賴帳。」
季少珂笑笑,接過丫環捧來的茶舉在手裡,與他示意。這兩人一旦搭上話,先前還聊得熱絡的霍亭與大管事這時已緊閉雙唇,退在一側紋聲不出。在這樣的場合,這樣身份的主子們面前,誰都不願意背個不懂規矩的罪名給主子面上抹黑。
駱明軒拿起手邊茶嘗了,把臉上笑容退去一些,道:「我跟季兄打聽個人。」
「誰?」季少珂未抬眼皮,低頭抿茶。駱明軒道:「你可認識一個叫寧小喜的人?」季少珂一愣,抬起頭來。隔了半晌:「不認識。」駱明軒點了點頭,居然不再追問。而是屈起食指中指,在桌面輕叩。季少珂盯了他半日。輕輕一抬右手。身後隨從及大管事皆會意,悄聲退了下去。
霍亭看了眼駱明軒。略一沉吟,也從另一側出了門。
屋裡只剩一味不語的這二人。
季少珂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看著駱明軒,「我雖然在臨城,但是也聽說你最近風光得很,居然為了個女子而當面悔了與齊家的親事。齊府地位原本就舉足輕重,現如今更是深受皇恩,毀掉這門親事,會帶給你多大的損失。你絕不會不知道。可是你依然這麼做了,所以我很好奇,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值得你付出這麼多。」
駱明軒表情未動,「於是你就直接從驛館把她請了入府。是嗎?」說到末尾,他把目光緩緩投到他臉上,帶著十分堅定開口:「她在哪裡?」
兩人對視半晌,季少珂澀然一笑,「如果在半個時辰前你問我。我還可以回答得出這個問題。但是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駱明軒抿緊唇:「賣關子不是你的風格。」
「我他媽也不想賣關子!」形若書生的季少珂突然破口罵了一句,而後懊惱地一咬牙:「她已經被謝君堯帶走,不知道去了哪裡。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謝君堯?!」
駱明軒的眉頭陡地皺起。雙手已握成拳頭。季少珂看他這般,似也感到十分頭疼。「你知道他那個人難纏得很,他要從我手裡弄走個把人。只要不涉及王府的我還真拿他沒辦法。反正冤有頭債有主,要找你。你就趕緊追去吧!追得晚了,說不定那女娃子連命都沒了……」
駱明軒騰地站起。一口鋼牙早已磨得咯咯作響。
季少珂抽出扇子使勁的扇風,一臉的煩躁不安。今天也許是他的霉日,先是在謝君堯那個活閻王跟前碰了一鼻子灰,后又是碰上駱明軒這個一根筋,平常對付他們中一個就夠他煩的了,現如今兩個一起,居然還因為個小丫頭而互扯上了關係,他犯了什麼錯?羊肉沒吃著,居然惹上一身膻。
越想他就越覺得今夜特別漫長。
駱明軒倏地轉身,舉步向外。
季少珂隨後站起,還未等抬腳,他已突地回過頭來。
「你那什麼玉菩薩我就不要了,還是把你手裡那幾隻狗崽子送給我吧。」
季少珂一怔,回神時他已出了門。
……
雖然正值夏季,但小喜卻覺得自己好冷,冷得她不斷不斷地往身邊那個熱源偎去。人就是這麼點出息,餓了有口飯吃,渴了有口水喝,困了有張床睡,冷了有件衣穿,便覺得人生何其美好。最初恨上駱明軒,不是真的因為他搶了駱家小少爺的身份地位命格,是因為實在不甘心追逐了那麼多輩子的一個機會白白飛走。
攤上那個命格,她就可以避過詛咒活到壽終正寢,駱明軒把它搶走了,她如何不恨。
當然,這件事起因她也有錯,如果她不沒事玩自殺,也許他也得不到這個機會,可是自責歸自責,卻不代表她可以不怪他。
十多年過去,其實也無所謂恨不恨了。可是有些事情一旦成了習慣,便是你想去糾正也無能為力。譬如現在若讓她去跟駱明軒示好,結交,變成像跟隔壁孫大柱那樣客氣有禮的關係,她是根本做不到的。她已經習慣了埋怨他,數落他,擠兌他,不把他當好人,即使憑良心說,他也並不是那麼壞。
對駱明軒的感覺有時連她自己都覺得像團麻,理不清,說不清。可是在俞無憂面前,她一切小性子都不知不覺收斂了。就像他讓她進馬廄尋小狼犬,他不容她拒絕,她居然也根本沒有想過要拒絕……
這個人太冷了,冷得就像她現在的手腳一樣。
她皺緊著眉頭,暫時中斷思索,往熱源處又挨近了些。
謝君堯抱著她,將裹著她的棉被又掖了掖。
盛夏的晚風吹拂著篷外的樹葉,帶來一陣刷拉拉的聲響。風裡的青草香沁人心脾,令人的心也像草原一樣寬廣遼闊。
懷抱里的人緊閉著雙眼,臉色像紙一樣白。如不是鼻息微弱而穩定,定會讓人懷疑她是否還在人世。
就著帳篷里夜明珠的輝亮,謝君堯低頭看著這張臉,不是特別嫵媚,也不是特別嬌美,仔細看,會發現她的鼻樑和某些男孩子一樣有一個微微的節,使有著杏眼櫻唇的小臉多了兩分倔強。
這女人,居然能令駱明軒心甘情願得罪齊復天!
他眯起雙眼,伸出修長食指勾划她稜角分明的唇線,隨著手勢,這雙已無血色的唇瓣竟然微微啟口,含住了它。
濕濕的,膩膩的……小舌頭抵著指尖,令他想起嬰兒的吸吮。
「渴……」
她含渾地吐出一個字,似乎因太費力,而咳嗽了起來。
他扭頭朝外:「拿水來!」
門外暗影涌動,不到半刻,長松便捧了個朱漆托盤進來,上面一把茶壺,兩個玉杯。謝君堯騰出托住她頭頸的這隻手拿杯,等長松倒滿,便湊近她唇邊。然她雙唇緊閉,根本不懂開合。他只好放下,想了想,用另只手拿起勺子,舀水喂她。
長松在旁看著這幕,驚得兩眼都比平時睜大了一倍。
也許活閻王侍候人,而且是侍候個女人,本就是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稀奇的事。
帳蓬里靜得只聽見勺子磕著杯子時細碎的聲音,喂完大半杯水,謝君堯抽出懷裡絹子,替她印了印唇。
長松還未走,遲疑著問:「如今已是三更,再過一個時辰城門便開了。想請示爺是不是準備啟程?」
謝君堯依然拿絹子仔細拭小喜下巴上的水,慢吞吞道:「怎麼我想進城還用得著等城門開嗎?」
長松微怔,咬唇暗恨自己說錯話。
隔許久,小喜下巴上擦得再也看不到半絲水跡了,唇上也漸漸有些微紅色,他才把絹子塞進懷裡,抱起她來,道:「所有人歇下。等她醒了再進城。」
有傷在身的人車馬勞頓十分不利,何況她還在生死關頭。
長松看了依然緊閉著眼的小喜一眼,彎腰退了下去。
帳篷靠里的位置有張雕花木床,這大熱的天里居然鋪了貂皮。謝君堯把小喜放在上頭,再覆上錦被裹嚴實了,才在一旁桌畔坐下,執起一杯酒,輕輕抿起。
臨城往隨州方向來的路上,三騎快馬揮鞭而來。
與霍亭並肩而行的魏國柱看了眼前方的駱明軒,忍不住道:「霍總管,咱們已經一連趕了百餘里,要不要讓爺停下先歇歇?這一整天跑去又跑回,小的是沒事,可爺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住?」
霍亭嘆了口氣,搖頭道:「勸不住的!還是趕緊趕路吧!寧姑娘重傷,謝君堯其人兇狠無度,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晚了。既然確定是走的這個方向,那麼就必須追到不可!」說著立即揚鞭追上駱明軒。
魏國柱見狀,也只得嘆口氣,快馬跟上。
謝君堯喝到第三杯,長松已在蓬外稟傳。
「駱明軒帶著霍亭和他們的武衛頭領在山下急馳而來,敢問主子,需不需要設埋伏?」
謝君堯再斟了一杯,舉起它,頓了會兒,才冷笑道:「霍亭是個背宗棄祖的狗雜種,如今竟這般心甘情願做駱家的狗腿子,爺倒要看看他究竟能威風到幾時!……先讓他們過去。該收拾的,爺早晚收拾掉!」說罷,抿一口酒,再抬眼時,雙眼裡竟灑出噬骨的一股寒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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