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梟雄悲末路

第二十九回 梟雄悲末路

那些年輕和尚看在眼內,一個個面無人色,竟然驚呼奔逃。

無敵反而有些詫異,他原就以為這些年輕和尚亦是天殺的殺手。

可是他仍然撲了過去!

那些年輕和尚不等他撲到,已迴轉身,雙袖齊揚,暗器飛射,破空之聲大作。

無敵雙掌一合一翻,一股勁風劈出,射來的暗器全被震回去,反打在那些和尚的身上,身形再上,雙掌連落,一掌一個,連斃數人!

他意猶未盡,繼續追殺那些和尚,就像是一股旋風,吹遍殿堂。

到他停下來的時候,一個活和尚也都已沒有。

他遂放聲大笑起來。

這笑聲卻絲毫的喜悅也沒有,是那麼的蒼涼,那麼的孤獨。

他一直不敢看輕天殺這個組織,但這個組織消息的靈通,勢力的龐大還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前路到底還有多少重埋伏陷阱,他雖然不知道,欲知道只要他稍為疏忽,難免就會喪命。

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但他亦知道,除了將天殺這個組織連根拔起,否則就只有他的死訊,才能夠終止天殺的行動。

以他一個人的力量要消滅天殺這個組織,無疑是沒有可能的事。

也就是說,在他的面前只有一條死路。

無敵門雖然已覆滅,到底也曾是天下第一大幫派,以他這樣一個曾經領導天下第一大幫派的人,就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才是,倘若無聲無息地死在天殺那些殺手手下,固然不光彩,而且惹江湖朋友笑話。

人死留名,在笑聲停下之際,無敵已經有了打算。

也是黃昏,風吹急,遍地落葉飛滾。

長街上,行人大都是匆匆走過,酒館的客人這時候也逐漸多起來。

那是一間小酒館,酒足自釀的,不太差,老闆娘手制的幾式面點也很可口,老闆也就是廚子,幾樣小菜還炒得不錯,所以生意比附近兩間要好得多。

客人都是結伴到來,只有一個例外,那個人一身藍布衣裳,背門坐在牆角,低頭吃著東西。

他要了一碟面點,一壺老酒,自顧在吃喝。

從背後看去,他一點也不起眼,可是仍然有兩個酒客不時偷眼向他望來。

那兩個都是中年人,都作鏢師裝束,他們在藍衣人進來之後不久,才進來,目的卻似乎不在吃喝,雖然叫來了酒菜,用得並不多。

左面的一個忽然乾咳一聲,道:「孫兄,難得在這裡遇上,這一頓算我的。」

「誰的還不是一樣。」姓孫的接問道:「是了,李兄,你一路押鏢北上,可聽到什麼消息?」

「逍遙谷滅無敵門……」

「這裡已經有消息了,聽說武當派掌門人傅玉書竟然是逍遙谷的弟子。」

「不錯。」

「武當派也可謂多災多難了,幸好出了一個雲飛揚,燕衝天又練成天蠶功,總算是平反敗局,使武當派吐氣揚眉,哪知道雲飛揚與獨孤鳳又竟然是兄妹。」

藍衣人的身子實時一震。

姓李的鏢師看在眼內,道:「孫兄的消息倒也靈通。」

「聽說他們兄妹二人幾乎弄出亂倫慘事,幸好洞房之夜,獨孤無敵的妻子及時到來阻止,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姓孫的接問道:「雲飛揚悲憤之下怒挫獨孤無敵,之後聽說便不知所蹤。」

「他不走還好。」姓李的一聲嘆息。

「為什麼?」

「這邊是近日發生的事,難怪李兄還沒有聽到消息。」

「到底什麼事?」

「燕衝天在雲飛揚走後,火焚無敵門的總壇,率領武當弟子返回武當山重建殿宇,哪知道……」姓李的有意無意一頓,又一聲嘆息。

姓孫的急忙催促道:「怎樣了?」

「就在燕衝天督促那些工匠工作之際,突然被暗算,慘死於那些工匠手下!」

藍衣人忽地渾身大震,脫口道:「不可能!」

孫、李兩個鏢師亦齊皆呆了呆似的,這才正視那個藍衣人,同一時,那個藍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

──雲飛揚!

姓孫的似乎並不認識,詫異地打量著雲飛揚,姓李的也細看了一會,才惶然站起身來。

雲飛揚頭髮散亂,滿嘴鬍子,也不知多久沒有梳理,他盯著孫、李二人,欲言又止。

姓孫的望了姓李的一眼,道:「李兄,這位……」

姓李的壓著嗓子,道:「不就是雲……雲大俠……」

「雲飛揚?」姓孫的立即站起身來。

姓李的忙道:「雲大俠,我們二人不知道……」

「兩位──」雲飛揚一抱拳道:「方才你們說的我聽得很清楚,我那燕師伯……」

姓李的囁嚅著道:「雲公子一點也不知道?」

雲飛揚搖頭道:「正要請教──」

「那都是事實。」

「但我燕師伯已經練成了天蠶功。」雲飛揚懷疑地道:「就是獨孤無敵,也未必是他老人家的對手。」

「天蠶功的威力我……在下亦曾見識過。」

「哦。」雲飛揚上下打量了姓李的幾遍,道:「恕在下眼拙……」

姓李的苦笑道:「在下是天獅鏢局的鏢師李成,公子大婚的時候,在下也曾隨總鏢頭到賀。」

雲飛揚實在想不起來,亦苦笑一下。

李成接道:「那天來賀公子的人很多,公子當然不能夠完全記下來,何況在下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鏢師。」

「李兄言重了。」雲飛揚轉回話題,道:「李兄既然見過我師伯天蠶功的威力……」

李成截口道:「那若是一般工匠,只憑一身氣力,莫說二三十個,就是二三百個,也未必近得燕老前輩的身,但……他們是……」

雲飛揚追問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冒充的?」

「天殺──」李成壓低嗓子。

雲飛揚一怔,道:「天殺是什麼意思?」

「那是一個神秘的殺人組織,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巢穴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勢力有多大,只知道他們以天殺為名,從未失過手。」

雲飛揚沉吟道:「這就是說,有人出錢請天殺的人殺我師伯?」

李成點頭道:「江湖傳說,沒有錢,天殺絕不會出手。」

「我燕師伯真的已死了?」雲飛揚又這樣問,他實在不相信會有這種事。

李成嘆息道:「在下似乎沒有欺騙你雲大俠的必要!」

雲飛揚再問道:「你是那兒得來的消息。」

「從一個武當弟子口中得知。」李成反問道:「雲飛揚現在還沒接到他們的消息。」

雲飛揚搖頭,李成又道:「據說他們已全部出動,去找你雲大俠回武當山主持大局,怎麼到現在還是遇不上。」

「也許這地方比較偏僻。」姓孫的插口。

雲飛揚摸著那些鬍子,道:「我實在難以相信。」

「消息已經傳開,雲大俠不妨南下打聽一下。」李成又苦笑一下,道:「恕在下大膽說句,雲大俠若是還不回武當山,武當派怕要完了。」

雲飛揚沉默了一會,又問道:「李兄可曾聽說,是誰出錢請天殺下此毒手。」

「這當然是一個秘密,卻有這樣的傳說,出錢的可能是獨孤無敵。」

「獨孤無敵?」雲飛揚面色一變。

李成沉吟著又道:「亦有人推測可能是傅玉書。」

「不無可能。」雲飛揚霍地抱拳道:「打擾李兄,就此告辭!」

李成方待問,雲飛揚已-下一錠銀子在桌上,急步奔出去。

目送雲飛揚背影消失,李成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詭異的笑容。

姓孫的也一樣,忽然道:「李兄裝的倒像。」

「那是因為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們殺了燕衝天,總得替武當弟子盡回半點心力。」

「姓雲的躲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我們若不幫他們這個忙,真不知他們要找到什麼時候?」

「本該將獨孤無敵的下落也告訴雲飛揚知道。」

「不必──」李成冷冷地一笑,道:「獨孤無敵不是已經將挑戰書送到武當,約雲飛揚在玉皇頂一戰嗎?」

「他為什麼這樣做?」

「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們將他迫得太緊。」李成又冷笑道:「像他這種人是絕不甘心倒在我們面前的,挑戰雲飛揚,就是死在雲飛揚手上,無論如何也較光彩。」

「玉皇頂一戰,若是他勝了,死的是雲飛揚又如何?」

「那他亦不免會重傷,你以為他是否還能夠離開玉皇頂?」李成的笑容更冷。

「離不了。」姓孫的搖頭道:「當然他是倒在雲飛揚手下最好,省得我們再賠上人命。」

「這個人能夠一手建立無敵門,本來就不簡單。」

「他本應該想辦法將銀子如數付給我們。」

李成無言舉杯,這一杯他喝得很慢,到他將杯放下,一個賣葯郎中便從外面走了進來,走到二位身旁,低聲道:「鴿子已經放出了!」

李成回問道:「姓雲的怎樣了?」

「已上馬奔去。」

「這時候、這地方、以那樣的價錢,買到一匹那樣的駿馬,難道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的確一點也沒有懷疑!」

「燕衝天的死果然令他改變了初衷,看來他雖然無意江湖,但還是熱愛著武當,獨孤無敵的挑戰,也是絕不會推卻的了。」李成轉而問道:「獨孤無敵那邊有沒消息?」

「仍然在那間打鐵店子之內。」

李成笑一笑,道:「我們也該離開了。」轉身大呼道:「店家。」

店家方收拾好雲飛揚那副座頭離開,聽得呼喚,忙又跑回這邊來算賬。

對於這幾個人他雖然有些奇怪,卻沒有理會,其它的酒客也一樣。

這本來就是一條純樸的小鎮,所以雲飛揚才會往這裡留下來,但還是給天殺的人找到了。

爐火很猛烈,雖然已入冬,晚上甚寒,那兩個鐵匠仍然大汗淋漓。

他們都是周圍一百里的一流鐵匠,彼此卻並不認識,是獨孤無敵將他們安排在一起的。

本來他們都不肯,可是眼看獨孤無敵的雙拳竟然像鐵鎚一樣,隨便將一方巨石擊成粉碎,立時都慌不迭地點頭。

在他們熟練的技術下,經過了十天,一條龍頭杖差不多已完成,長度、重量與無敵以前用的那一支差不多完全一樣。

無敵就住在店子後面,除了用膳的時間,很少出來,也甚少說話。

那兩個鐵匠隨時都可以離開,他們卻不敢,一種難言的恐懼已經在他們的心裡長了根。

他們只有希望打好了那一條龍頭杖之後,這個客人就會離開,不會再留難他們。

無敵看得出他們心意,只是沒有理會他們,他確實亦準備龍頭杖打好之後,就離開這個地方。

在他將戰書送出之後,天殺的人就沒有再來騷擾他,那是什麼原因他當然也很清楚。

他知道天殺的人一定有辦法知道那封戰書的內容,也知道那封信一定能夠送到武當山。

送信的本就是武當派的弟子,奉命下山找雲飛揚,給無敵截下來,不免嚇一大跳。

知道無敵要挑戰雲飛揚,更加驚訝,可是他仍然將戰書接下,送回武當。

在將戰書交下的那-那間開始,無敵的心情就平靜下來。

前所未有的平靜。

日子訂在十二月初一,距離那日子仍然有一段頗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之內,他應該可以作好一切安排。

他要做的事其實並不多,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要見獨孤鳳一面。

無論如何,他都曾經將獨孤鳳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也父女相稱了有十多年之久。

一想到獨孤鳳,他發覺自己竟然有些後悔,連他也奇怪自己的感情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脆弱。

獨孤鳳到底哪裡去了?

無敵不知道,若是無敵門仍然存在,只要他一道命令,相信很快就會有一個答覆現在他只得一個人,不由他不感到悲哀。

梟雄末路,本來就是一種悲哀。

午後。

雲很多,陽光透過雲層射下,更顯得輕柔,風吹在身上,已令人感覺寒冷。

獨孤鳳衣衫單薄,走在山路上,卻似乎一點寒冷的感覺也沒有。

也許她的感覺已完全麻木。

這一次的婚變,對於她的打擊實在太大,她作夢也想不到,雲飛揚竟然是她的親哥哥。

離開了無敵門,她一直漫無目地前行,不知不覺地竟然走向武當山這邊來。

她毫無所覺,也沒有向別人打聽這附近是什麼地方,然後她就聽到了燕衝天的死訊,這才找人一問,才知道自己的所在距離武當山只不過一天的路程。

這個表面嚴厲,心地實在很慈祥的老人到底是誰殺的?會不會是獨孤無敵?

傳說雖然是傅玉書,她卻是想到了獨孤無敵。

以無敵的卑鄙,獨孤鳳不禁悲憤交雜,她實在很想上武當山拜祭一下燕衝天,卻又拿不定主意。

她並非害怕遇上雲飛揚,他們到底未及於亂,那一陣激動過後,她的心情已逐漸平靜下來。

還有一個人,對她來說,無論如何都應該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但想到那些譏諷的眼光,不由她不傷心,她不知道武當派的弟子會不會用這種眼光望她,但她有這種顧慮。

她本是一個性烈如火的女孩子,現在卻已改變了很多,在武當山附近徘徊了半天,最後她還是決定上去一看究竟。

山路崎嶇,獨孤鳳走得也很慢,低著頭,見路就走,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這條路是否會通往武當山。

走著走著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好象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抬頭一望,果然就看見一個人。

那個人高坐在路旁一方大石上,頭髮散亂,鬍子已長得很長,衣衫亦是破破爛爛的。

他的面容很憔悴,一雙眼睛卻仍很銳利,盯著獨孤鳳,一眨也都不眨。

獨孤鳳還是立即認出來,脫口一聲道:「傅玉書,是你!」

「不錯,是我傅玉書。」傅玉書語聲微帶沙啞,道:「我應該怎樣稱呼,獨孤還是羽姑娘?」

獨孤鳳的面色一變,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傅玉書笑道:「我是武當派的掌門人,在武當山附近出現,有什麼奇怪。」

「虧你還有臉自稱武當派的掌門。」

「我這個掌門可不是自封的,就是令尊──青松與無敵,都沒有否認。」

獨孤鳳一聲冷笑道:「是你請天殺去殺害燕伯伯。」

「燕伯伯?燕衝天?」

「還是裝胡塗……」

「燕衝天的死與我無關。」

「做得出就不怕承認。」

傅玉書反問道:「為什麼我要對你說謊?」

獨孤鳳怔住。

「逍遙谷的人有逍遙谷的一套,我們雖然知道怎樣去聯絡天殺,卻從來沒有這個打算,現在我也拿不出那麼多錢。」傅玉書一聳肩,道:「要請他們殺燕衝天,沒有十萬八萬兩銀子,只怕請他們不動。」

獨孤鳳道:「傳說卻是你。」

「那是因為逍遙谷與武當派仇恨大深。而逍遙谷的人,如我,所用的手段一向又是那麼卑鄙。」

獨孤鳳冷笑道:「你知道最好。」

「不過──」傅玉書一頓,笑得很惡毒,道:「別人就是不知道,你也應該知道,最低限度,還有一個人比我更卑鄙。」

獨孤鳳又怔住。

「獨孤無敵──」傅玉書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四個字。

獨孤鳳沉默了下去,傅玉書接道:「他被雲飛揚打得落荒而逃,無敵門又已覆沒,就是利用天殺來進行報復,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你說是不是?」

獨孤鳳不由點頭。

傅玉書又道:「不怕說,我也曾動過這個念頭,可惜我要殺的人實在太多,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錢,而且總覺得,實在沒有意思。」

獨孤鳳冷冷地道:「武當派不過將你的爺爺囚在寒潭二十年,你們殺了武當派那麼多人,也早就應該罷手的了。」

傅玉書點頭道:「我本來也覺得有點過份,但現在,不手刃燕衝天、雲飛揚,我是絕不會罷休的。」

「燕伯伯已經死了……」

「也要將他的墳墓挖開來,鞭屍三百!」傅玉書咬牙切齒,神態猙獰。

獨孤鳳看在眼內,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道:「他……」

傅玉書激動地叫出來,道:「若不是這個老匹夫苦苦相迫,我的兒子怎麼會死?」

「你的兒子?」獨孤鳳奇怪地望著傅玉書。

「不錯──」傅玉書嘶聲道:「燕衝天害死了我的兒子!」

獨孤鳳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傅玉書斷喝道:「你別問!」

獨孤鳳搖搖頭,舉步,傅玉書又喝道:「站著!」

「你要怎樣?」

「走,沒這麼容易。」

「你不會遷怒到我頭上,連我也要殺掉吧?」

傅玉書搖頭道:「我不會殺你的,你是雲飛揚的妹妹,我怎能殺你?」

獨孤鳳一揚眉,道:「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傅玉書喃喃道:「我不但不會殺你,而且會好好地照顧你。」

獨孤鳳猜不透,傅玉書亦沒隱藏,隨即說出了他的意圖,道:「你落在我手上,我要雲飛揚交出天蠶訣,還怕他不答應?」

「天蠶訣?」

「就是天蠶訣,武當七絕,我已經學了六種,只差天蠶訣練不成,只要我再將天蠶功練成,配合蛇鶴十三式,再有逍遙谷武功相輔,天下間還有誰是我的對手?」傅玉書說到得意處,放聲大笑起來。

獨孤鳳吃驚地望著傅玉書,倒退了一步。

傅玉書大笑接道:「到時我先滅武當,重振逍遙谷聲威,一統天下武林,唯我獨尊。」

獨孤鳳聽得真切,不禁搖頭道:「我實在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熱中稱霸武林。」

「女孩子懂得什麼?」

「我只知道這種企圖已害了很多人。」獨孤鳳嘆了一口氣。

傅玉書語聲一沉道:「你是這樣跟我走,還是要我動手將你拿下來?」

獨孤鳳以行動答覆,雙手握在刀柄之上,傅玉書目光一落,又大笑道:「憑你的武功,絕不是我的對手。」

「你可以殺我,卻休想用我去要挾雲……我大哥交出天蠶訣。」獨孤鳳雙手緊握刀柄。

傅玉書大笑道:「不怕死的人到現在我還沒有見過。」

「你現在見到了。」獨孤鳳雙刀出鞘,護在身前。

傅玉書「哦」的一聲,身形拔起,飛鶴似地從那方石上飛撲下來。

獨孤鳳一聲嬌叱,亦拔起身子,雙刀疾迎了上去。

刀光飛滾,傳玉書身形半空中扭曲,雙手如鶴嘴,急啄而下。

這兩下急啄,竟是啄向獨孤鳳必救之處,獨孤鳳身形急落。

傅玉書凌空再變,又如鶴舞長天,緊追在獨孤鳳身後,雙手急啄前去。

獨孤鳳雙刀環身飛舞,仍然退了兩步才將傅玉書的攻勢化解。

傅玉書身形著地,旋即游竄上前,竟猶如蛇行似的,右掌一圈一穿,毒蛇出洞,五指一併,標向獨孤鳳的咽喉!

獨孤鳳刀勢未停,可是傅玉書那一掌仍然穿進來,這電光石火的-那,傅玉書竟已看出她刀勢的破綻所在。

獨孤鳳急退,傅玉書緊追,蛇鶴十三式展開,身形飛靈變幻,出手迅速。

七式未盡,傅玉書突然停下來,獨孤鳳一怔,雙刀仍然緊護身前。

傅玉書實時冷笑道:「我們還是不要再打下去了。」

「為什麼?」

「蛇鶴十三式之下,你根本全無招架之力。」

「打下去才知。」獨孤鳳毫不服氣。

傅玉書卻問道:「你還能夠再退嗎?」

獨孤鳳呆了一呆,偷眼往身後一望,才發覺自己已置身懸崖邊緣。

懸崖壁立如削,下臨大江,急流洶湧澎湃。

再退一步,獨孤鳳便得掉下去,而這種環境,卻是絕不能變動的了。

傅玉書接問道:「怎樣?這麼高掉下去一定會粉身碎骨,你要小心了。」

獨孤鳳再往後望一眼,不禁由心寒了起來。

傅玉書笑道:「放下刀,跟我走。」

獨孤鳳雙手仍緊握著雙刀,緊撇著嘴唇,急風吹起了她的秀髮,卻吹不敢她那種倔強的表情。

傅玉書接道:「你還年輕,這樣死了不覺得可惜?」

獨孤鳳突然問道:「你練成了天蠶功,第一個必殺我大哥,我若是這麼答應你,有誰會原諒我?」

傅玉書沉吟道:「我可以考慮不殺雲飛揚。」

獨孤鳳笑了起來,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

傅玉書亦笑道:「可惜你現在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獨孤鳳道:「憑我的武功,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你無疑也是一個聰明人,可惜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傅玉書劍眉一揚。

獨孤鳳道:「你將我追到這裡,等於又給了我一條路走。」

「路?」傅玉書一怔,疾掠向前去。

「死路!」獨孤鳳雙刀實時脫手,飛擲傅玉書,身形同時往後一翻,疾往斷崖跳了下去。

傅玉書雙手一抄,便將飛來的雙刀抄住,身形迅速掠到懸崖前。

他的身形不能說慢的了,但還是阻止不了獨孤鳳,探頭望去,只見獨孤鳳迅速地往睛飛墜,眨眼已變成拳頭大的一點,再看,已消失不見。

多看一眼,傅玉書亦不禁有些心寒,那面斷崖實在太高、太峭。

他不信獨孤鳳不怕死,獨孤鳳偏就以行動來證明。

沒有了獨孤鳳,如何挾脅雲飛揚交出天蠶訣,傅玉書一股怒火湧上心頭,奮力將那雙刀擲了出去。

雙刀一脫手,他幾乎又想給自己一巴掌,那雙刀拿給雲飛揚,豈非一樣可以要挾他將天蠶訣交出來?

雲飛揚一定認得出那把刀是獨孤鳳所有,有刀為證,一定會相信獨孤鳳落在他手上,他雙刀在手,竟又隨便地擲掉。

以一個他這樣冷靜的人,竟然變得這樣衝動,不由他不怔在那兒。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陣衣袂聲響,循聲一望,就看見一條人影如飛掠來。

那條人影看來是那麼熟悉,他心念一動,那條人影已從山石中掠過。

他雙眉一皺,轉過了身子。

那條人影在山路上停下,是傅香君,她下了武當山,向這邊走來,遠遠看見有兩個人在這邊交手,才過來一看究竟。

傅玉書的背影在她看來亦有熟悉的感覺。

是誰?她忽然想到雲飛揚,脫口呼道:「雲大哥?是你嗎?」

「大哥是大哥,只是不姓雲。」傅玉書應聲轉過身子。

一聽這聲音,傅香君面色已變,再看傅玉書,不由倒退了三步。

「很意外,是不是?」

「你怎麼會在這裡?」傅香君吃驚地間。

「你忘了大哥是武當派的掌門人。」

傅香君怔住。

傅玉書接著問道:「你又怎會在這裡?」

「我是跟燕伯伯來的。」

「燕伯伯,叫得倒親熱,你忘了爺爺死在他的手下?」

「這不能怪燕伯伯……」

「住口!」傅玉書厲聲道:「你是逍遙谷的人,還是傅家的人?怎能夠替仇人說話?」

「大哥……」

「若是還當我大哥,就該聽我的。」

傅香君垂下頭,突然又抬起頭來,道:「大哥,是你收買天殺的人刺殺燕……」

「燕老鬼!」傅玉書替她接上。

傅香君驚問道:「大哥,真的是你做的?」

「逍遙谷的人怎會藉助天殺?」傅玉書鐵青著臉,道:「武當弟子不知道倒還罷了,你是我的妹妹,竟然還這樣問!」

「那是誰?」

「我說是獨孤無敵!」

傅香君吁了一口氣,道:「不管是誰,只要不是大哥你就好了。」

「這是什麼意思?」

傅香君搖頭道:「只是不希望大哥你再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傅玉書連聲冷笑。

「是了,方才是不是你在這裡與人交手?」

傅玉書點頭。

「跟你交手的是什麼人?」

「獨孤鳳!」傅玉書沒有隱瞞。

「鳳姊姊?她怎會走來這裡,」傅香君四顧一眼,道:「現在她人呢?」

「給我打下這懸崖去了。」傅玉書目光一垂,若無其事的。

傅香君一驚,急步奔過去,往懸崖下望了一眼,俏臉發青,再回顧傅玉書,道:

「大哥,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大哥──」傅香君用力的一搖頭,欲言又止。

「獨孤鳳是雲飛揚的妹妹,是青松的女兒,也都是我們的仇人,殺了她有什麼不對?」

傅香君只是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傅玉書接道:「見到你最好,跟我走,我們兄妹想辦法看如何殺死雲飛揚!」

傅香君又一驚,倒退幾步,哀聲道:「大哥,求你不要再做壞事了。」

傅玉書道:「報仇也是壞事?」

「你殺了他的父親,現在連他的妹妹也殺了,不覺得太過份?」

傅玉書盯著傅香君一會,冷笑道:「好,你喜歡,儘管留在武當山,跟姓雲的在一起。」

語聲一落,舉步前行,傅香君不由追上前去道:「大哥──」傅玉書應聲轉身,突然出手,扣住了傅香君的右腕,傅香君完全沒想到有此一著,待要掙開,已是有心無力。

「跟我走!」傅玉書拖著傅香君,放步疾奔了出去。

「大哥,你放手……」傅香君哀求。

傅玉書沒有理會她,只顧向前奔去。

傅香君的眼淚,不由珠串般滴下,她下山本是要找傅玉書問清楚,現在她總算知道,傅玉書並不是殺害燕衝天的真兇,卻殺了獨孤鳳。

這其實並無不同,她應該怎樣對雲飛揚說呢?一想到這個問題,不由她心灰意冷,最後她終於放棄掙扎,也沒有再作聲,由得傅玉書拖著她走,那眼淚卻流個不停。

看見燕衝天的靈柩,雲飛揚的眼淚亦不由掉下來。

若是他不走,燕衝天雖然未必不會喪命,但他仍然有一種罪孽的感覺。

武當派的弟了在他身後跪下,一個個心情沉重。

好一會,雲飛揚才轉過身來,道:「無敵約我在什麼時候決鬥?」

「十二月初一。」姚峰立即將戰晝送上。

雲飛揚接在手中,道:「這件事也許是傅玉書所為,但獨孤無敵不無嫌疑。」

「小飛,你意思怎樣?」

「去,一定要去。」雲飛揚將戰書握成一團,道:「無論如何,十二月初一,一定有一個水落石出。」

說著他轉回,在燕衝天靈柩之前連叩了三個響頭。

所有武當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在雲飛揚的身上,他們的希望也全部寄托在雲飛揚的身上。

十二月初一即使仍沒一個水落石出,無敵門、武當派的仇怨也應該算清楚的了。

晨,十二月初一,雪漫天。

這場雪一連下了幾個時辰,玉皇頂積雪盈尺,放目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風吹凜冽,冰雪嚴寒,雲飛揚、獨孤無敵卻似乎一點寒意也沒有,相對三丈,標槍似地立在風雪中。

雲飛揚到來的時候,獨孤無敵已經等候在那裡,一身全新的錦衣,大紅披風,頭戴紫金冠,手掌龍頭杖。

這裝束與兩年前他決鬥青松的時候完全一樣,甚至神態也似乎並無不同。

雲飛揚一身黑衣,外披一件黑色的風氅,並沒有什麼特別,但氣勢絕不在獨孤無敵之下!

他的目光卻比獨孤無敵的犀利,蘊藏著無盡的悲哀與憤怒。

兩個人誰都沒有作聲,相對木立了半個時辰,還是無敵說出了第一句話,道:「青松有一個你這樣的兒子,九泉之下,應該瞑目了。」

雲飛揚淡應道:「已經是時候了。」

「沒有什麼要問我?」

「燕師伯的死與你有沒有關係?」

「是我請天殺做的。」無敵並沒有隱瞞。

雲飛揚劍眉一揚,道:「你到底也是一代宗師。」

「一個人在憤怒之下,無論他做出什麼事,都是值得原諒的。」

雲飛揚冷笑。

「這件事即使我不說,相信不久的將來你也會清楚。」獨孤無敵出奇的冷靜!「因為我雖然請了天殺,並沒有付錢,對於欠賬的人,他們向來也只有一種對付的方法。」

「天殺殺得了我師伯,當然也殺得了你,所以你不惜約我在這裡一戰?」

「不錯!」無敵一捋長須,道:「我三戰青松都是在這裡,沒有一次不公平,你儘管放心。」

雲飛揚只是冷笑。

無敵接道:「只是我末路窮途,必定會拚盡所有的氣力,你雖然已經練成了天蠶功,還是要小心一點的好。」

「多謝指點!」雲飛揚亦非常冷靜。

無敵緩緩地道:「你是否也願意回答我一個問題。」

雲飛揚點頭。

「鳳兒現在怎樣了?」

雲飛揚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沒有再見到她。」

獨孤無敵嘆了一口氣,龍頭杖一伸,道:「請!」

雲飛揚緩緩地將劍抽出,再往劍鞘上一套,立即變了一支長槍。

無敵實時一聲長嘯,一團烈火似地沖向雲飛揚!

地上的積雪被激得疾揚了起來,那種威勢,也實在驚人。

雲飛揚同時一聲長嘯,迎上前去,劍與杖相接,珠走玉盤般,叮叮噹噹地響個不絕。

無敵龍頭杖上下翻飛,風聲呼嘯,雲飛揚的劍揮灑自如,一劍接九杖,威力絕不在無敵的龍頭杖之下。

周圍的積雪一蓬又一蓬地揚起來,粉屑般飛舞半空,兩人在白茫茫的飛雪中,看來亦猶如幽靈般飄忽,又彷佛隨時都會化成飛雪般飛散。

「當」地猛地一聲巨震,兩條人影陡然分開來,無敵的面色白雪一樣,龍頭杖齊中斷成了兩截。

雲飛揚的劍亦已三折,面色亦有些蒼白。

兩人同時將斷杖、斷劍-去,無敵虛晃幾式,掌一合,渾身的衣衫鼓了起來,雙手亦逐漸變紅。

雲飛揚雙掌亦一合,運起了天蠶神功來。

暴喝聲中,兩人凌空撲前,四隻手掌迅速相撞!-

那間半空彷佛突然響起了一下霹靂,地動山搖,風雲變色。

雲飛揚、無敵在霹靂聲中一起倒翻,各自倒翻出三丈之外。

無敵面色一白又一紅,鮮血看似便要從毛管中噴出來,張嘴猛噴出一口鮮血。

雲飛揚面色鐵青,胸膛不停地起伏,一會才平靜。

無敵第二口鮮血跟著噴出,身形同時撲上,一掌疾劈了前去。

雲飛揚伸掌急接,只覺一股血腥味撲鼻,無敵的掌竟然比方才更威猛,將他震退了一步。

無敵血噴不絕,雙掌連環擊出。

「天魔解體大法!」雲飛揚心頭徒然一動,拚運全身功力,硬接無敵雙掌。

無敵一連十三擊,雙掌同時印出,又與雲飛揚雙掌抵在一起。

他的眼、耳、口、鼻突然鮮血狂噴,渾身的骨骼連珠似不停地響動。

雲飛揚沒有看錯,他的確是施出了天魔解體大法,這種內功極少有人施展,因為一施展,渾身的血氣、骨骼便會散飛,必死無救。

這種內功其實就是要將一個人全身的潛力完全激發出來。

無敵是準備與雲飛揚同歸於盡了。

雲飛揚不能動,也不敢動,一遍又一遍運轉天蠶功,抵禦無敵那浪濤一樣不停襲來的內力。

也就在這時候,數丈外一塊大石前面的積雪猛地激射開來,露出了一個洞,傅玉書一身白衣,從洞中射出,毒蛇一樣標向雲飛揚,雙草拚運全力,雷霆萬鈞般擊去!

雲飛揚既不能騰出手來,又不能移動,這兩掌是怎麼也躲避不了。

這兩掌若是擊中,雲飛揚定必命喪當場。

傅玉書躲在雪洞中三個時辰,等的也就是這一刻,他看準了雲飛揚絕沒有可能封擋,才現身從背後襲擊!

他露出了猙獰至極的笑容,-那間,不由自主地怪叫一聲!

也就在-那間,一道劍光閃電一樣飛來,打在他後背上!

他一心要殺雲飛揚,根本就沒有防到會有人阻止,事實上,這玉皇頂上也沒有第四個人。

可是這第四個人還是出現了。

他聽到破空聲響的時候,那柄劍已飛入了他的后心,一陣錐心刺痛,使得他發出了一聲慘叫,他的身子亦不由猛向前一栽,雙掌便擊在了雪地上!

積雪激射,傅玉書雙掌,入地盈尺,距離雲飛揚已不到兩尺。

他猛翻了一個身,就看到傅香君奔了過來。

在那邊不遠的地方赫然又出現了另一個雪洞,傅香君絕無疑問就是藏在那個雪洞里。

他卻是完全不知道,傅香君當然比他更早來到玉皇頂,挖好了那個洞,藏在那裡頭。

「香君?」它的眼瞳中露出了詫異之色。

傅香君淚花亂轉,她的臉色已因為寒冷變得蒼白,一個身子不停地顫抖。

她的語聲顫抖得更厲害,道:「你雖然封住了我的穴道,可是你忘了我學醫多年,已懂得將穴道移開,所以你一走,我跟著就追來了。」

傅玉書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我知道你一定會走來這裡,暗算雲大哥……」

「很好……」傅玉書頭一垂,終於氣絕。

「大哥……」傅香君的眼淚流下,再也忍不住,抱著傅玉書的屍體痛哭起來。

無敵實時縱雲飛揚手上飛出去,飛舞在半空。

他一身錦衣遍染鮮血,氣力已全都散盡,渾身骨骼亦寸寸斷折,隨風飛出了三丈,爛泥一樣倒在雪地上。

雲飛揚亦倒下,連吐了兩口鮮血,他的面色非常難看,可是他仍然掙扎著爬到傅香君身旁。

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雪下個不停,很快灑滿了他們的衣衫,傅香君的哭聲也沒有停下。

血已經凝結,淚仍然未乾。

傅香君在雲飛揚地扶持下,含淚站起了身子,他們之間,始終一句話也沒有。

看看傅玉書,再看看無敵的屍體,雲飛揚突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

武當派與逍遙谷、與無敵門的仇恨到現在絕無疑問已經了斷,但這又怎樣?

那種疲倦其實也就是空虛。

一個人若是只為了仇恨而生存,是不是太可笑,也太可悲!除了仇恨之外,自己的生命中還有什麼?

雲飛揚不知道,在他的眼中,就是身旁的傅香君,看來也已是那麼的遙遠。

天地蒼涼,人何嘗不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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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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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梟雄悲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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