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87_87065說是要帶個千把人隨行,真正跟著馬車上路的也就幾十個。吳佩環騎著馬走在馬車邊上,趙明明坐在裡面,將窗戶稍微打開一條小縫,看著他俊美的臉,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也許,只有這個人,她可以完全相信,哪怕相信的理由略顯可悲。
城裡的大火早就撲滅,然而被燒壞的房屋以及地上還未徹底消失的血跡看著依然觸目驚心。還好王清玄派人把失去房屋和受傷的百姓都安置得很妥當,街口還能看見派發食物的士兵。但那種后驚魂未散的氣氛依舊徘徊在城池上空。縮在街道邊上,哭泣哀嘆的人們,看得趙明明心裡沉甸甸的。
蕭青墨原先暫住的宅邸已經化為一片白地,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怎樣,他現在就住在趙明明原先的行宮裡。門外的士兵可能早就知道她會過來的消息,老遠就過來行禮問好,還打算開了大門迎接趙明明。但是被趙明明拒絕了。
「從後門進去。」
不想搞得人盡皆知,趙明明低聲吩咐道。
這個要求立刻得到了滿足,守衛也是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看來他們對蕭青墨這位前公主的態度有點耐人尋味。
趙明明毫不在意,帶著身邊的護衛熟門熟路的進了後門,王重喜和幾個太監一路小跑著迎上來,迫不及待的給她請安問好,感激涕零的樣子看得趙明明一陣不耐煩,冷淡地說:「行了,他在哪,我見上一面就走。」
「是,是,大人這邊請。」
王重喜弓著腰,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帶路,畏懼地偷看著趙明明身後那些帶著面具的長生軍護衛,以及緊跟在趙明明身後的吳佩環。趙明明見狀微微一笑:「放心,我會讓他們等在門外。若是只讓我一個人進去,我也只好轉身就走。」
王重喜一聽急了:「既然是大人的護衛,奴婢不敢無禮,一同前去也是應當的。」
趙明明倒還有點詫異了,她一直都以為是蕭青霜閑著沒事又想著花樣的折騰自己,難道並非如此嗎?她倒不害怕蕭青霜會傻到找借口將自己騙進來殺掉什麼的,滿腹狐疑,不動聲色,跟著王重喜一路進了後院。見蕭青霜似乎是住在自己之前的院子,心裡一陣不舒服。
院子外面除了守衛,還站著幾個男子,年紀從三十到五十不等,其中還有幾個趙明明曾經在那場鴻門宴上見過。見趙明明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過來,他們皆是一愣,隨即又猶豫起來,有幾個看起來像是文官的男人磨磨蹭蹭的上來行禮,也不好叫趙明明公主,含糊的以大人帶過。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看樣子似乎蕭青霜真的不太好,趙明明隨便找了個最近的人問道。
那人四十多歲的樣子,面白微須,風度極好。見趙明明問話,他先是看了一眼縮在後面的王重喜,然後不動聲色地道:「敢問大人又是為何到此?」
趙明明還沒回答,王重喜就搶著回答道:「趙大人,是奴婢奉了陛下口諭,將公主請過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看向趙明明的眼神變得無比的詭異。那位趙大人不敢質問趙明明,對王重喜呵斥道:「胡言亂語,我等整日跟在陛下身邊,怎沒聽說有這等口諭。」
接著他又轉向趙明明,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正值多事之秋,大人身份有些尷尬,為了避嫌,還請大人暫且離去,免得再惹上麻煩啊。」
趙明明不屑地哼了一聲,見他們一副大敵當前的警惕樣子,轉身就想走。可是王重喜卻不顧一切地跪在前面擋住她,哭喊道:「公主不能走啊!公主——」
「大膽!無知蠢材,我東華哪還有什麼公主,這位乃是聖城的祭司大人!」
趙大人怒道,眼神卻不看趙明明這邊。不料卻又有一個五十多歲,長臉細眼的官員陰陽怪氣的道:「趙大人這話下官倒不明白了,祭司大人乃是先皇嫡女,又是先皇后親生血脈,怎就不是我東華公主了?」
「上官大人好像忘了,吾皇早在登基之時便下旨奪了祭司大人公主封邑,你一口一個公主叫著,莫非是想抗旨嗎!」
面對趙大人的反擊,上官大人冷笑道:「只是奪了公主封邑跟封號,可那皇族系譜上,祭司大人的名字卻沒銷掉,祭司大人仍舊是皇女。稱呼先皇皇長女一聲公主,又有何不妥。我看趙大人是自以為一飛衝天,早就不把先皇和先皇後放在眼裡咯。虧得你趙家自詡清高孤直,不擁戴正統皇家血脈,卻去依附那無名無分的婢生子,我若是你,羞也羞死了。」
趙大人氣得臉都紅了:「強詞奪理,一派胡言!我東華律法向來如此,婢生子又如何,那也是流著先皇血脈的皇子!自然比皇女有資格!」
趙明明站在邊上看他們打嘴仗,覺得自己真是躺著也中箭。搞派系鬥爭就搞派系鬥爭吧,一個個拉著她做筏子,是幾個意思啊。而且這內容,怎麼聽怎麼不爽。見那些官員竟然三三兩兩的吵了起來,她對吳佩環使了個眼色,轉身欲走。然而原本緊閉的前廳大門吱嘎一聲打開,一個鬍子雪白的老人皺著眉頭走出來,低聲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還不快快閉嘴!」
看來這老人身份頗高,下面的人全都不說話了。
「公主殿下留步,還請進屋與陛下一敘。」
那老人見趙明明要走的樣子,急忙大聲道。趙大人聞言卻是有些不甘心:「太傅……」
「老夫說了,閉嘴。」
被稱為太傅的老人瞪了他一眼,趙大人噤若寒蟬,退後不語。趙明明見這老人似乎大有來頭,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好奇心佔據了上風,又慢吞吞地走了回來,拉著臉不說話。那老人也不以為忤,微笑道:「公主殿下,請。」
稍稍猶豫了一會兒,趙明明覺得這老人不像是有惡意,而且不知怎的,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心裡卻覺得這老人十分熟悉,好像已經認識許久。她覺得總要和蕭青霜把話說個明白,是戰是和,劃下道兒來,轉身吩咐那些護衛:「你們在外等候,若是我一刻鐘還沒出來,便不用客氣。」
老人聞言微微苦笑,卻沒有說什麼,見吳佩環也要跟著一起進來,急忙攔下道:「陛下吩咐只叫公主一人進去。」
吳佩環聽了卻沒有非要強行跟著一起進去,見趙明明面帶猶豫,低聲道:「大人只管去,我就在外面,誰也傷不了大人。」
雖然沒有見過吳佩環動手,但經常聽倩芝和明容提及他多麼多麼厲害,趙明明對他的武力還是有信心的,點點頭,一步跨進了屋內。那位太傅大人卻沒有跟著進來,反而反手將門關上了。
稍微定了定神,趙明明檢查一下自己,匕首,在,護甲,在,毒藥,在。很好,一切ok!由於這是她住過的地方,見到處都靜悄悄的,沒有人在的樣子,便直接朝著裡面的卧室而去。
還沒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藥味,裡面也不知道燒了多少火盆,熱得她額頭馬上就冒出了汗水。蕭青霜意外的還真是一臉病容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養神。趙明明站在門外看了他一陣,心想若是連面對面說話都不敢,還談什麼跟他戰個痛。於是她鼓起勇氣,作出一副淡定的樣子走了進去,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咳嗽了一聲。
「我來了,你有什麼話,快點說吧。」
可是蕭青霜卻一動不動,好像真的失去了知覺。趙明明盯著他看了半天,見他臉上的皮膚白到幾乎透明,脖子上的血管都隱約可見,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死氣,彷彿血管里的血液正在慢慢凝結,要把他凍成一塊人形的堅冰。她小心地湊近了一點,伸手去試他的鼻息,竟然半天都感受不到呼吸,不禁心中猛地一跳——不會是這傢伙走火入魔已經死了,隨行官員們故意設了個套讓她跳吧!
生怕自己莫名就背上一個謀殺皇帝的罪名,趙明明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把掀開被子,把手伸到蕭青霜胸口去摸心跳。雖然那溫度低得不像話,但卻不是死人般冰冷。而且他的心臟還是在輕微的跳動,這才鬆了口氣。正想將手拿出,一抬眼,卻看見蕭青霜的眼睛不知何時睜開,正幽幽地看著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腎上腺激/素飆升到了一個很驚恐的數值。
「見我竟然沒死,姐姐似乎很失望。」
蕭青霜氣息微弱地說,唇邊帶著一絲笑意。
趙明明把被子丟回去,強自淡定:「這句話好像是我的台詞。」
蕭青霜噗嗤一聲笑了,似乎很高興的樣子。現在的他,既不癲狂也不陰沉,面色平和,安安靜靜地看著趙明明,長得驚人的睫毛低垂著,在慘白的臉上投下兩道小小的陰影。不過趙明明堅決不會再被他這種安靜美少年的樣子給騙了,提高警戒退得老遠,聲音里滿是戒備:「到底想說什麼,不說我就走了。」
見她這般冷冰,蕭青霜竟然有些受傷的眨了眨眼:「我都生病了,姐姐還是對我這樣壞。」
病弱把他身上那種陰冷的暴戾降到了最低,要不是趙明明見過他發瘋的樣子,還以為他在和自己撒嬌呢,身上的雞皮疙瘩馬上又一片片瘋狂的冒出:「夠了!我沒心情和你瞎扯!蕭青霜,直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忽然變得這麼低聲下氣,肯定是有什麼事情要求自己幫忙。俗話說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一般人面對殺妻仇人肯定沒辦法低頭,但趙明明相信黑化指數爆表的蕭哥絕對不在乎。
聽了她的話,蕭青霜像是在看什麼難以理解的奇怪生物,古怪地看了她好一陣,臉上露出了一種讓人不安的笑意:「我也想問姐姐,姐姐到底想幹什麼。」
再一次體會到了正常人和神經病無法溝通的痛苦,趙明明連話都懶得和他說了,直接轉身就走。才走到門口,蕭青霜忽然用一種讓她頭皮發麻的凄厲聲音尖叫道:「蕭青墨,你站住!」
媽啊聽你這要殺人的聲音誰敢站住。趙明明簡直是竄出了屋子,一路狂奔到了前廳門口,直接踹開門就跑了出去。直到關上門,她還能聽見蕭青霜那猶如夜梟啼哭般的嘶啞叫聲,充滿著滔天恨意,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
「大人?」
腳下提到門檻差點摔倒,被吳佩環扶住手臂,趙明明抓住他的手臂,對上他永遠波瀾不驚的視線,這才稍微平靜一點,搖頭道:「我們走。」
院子里的那些官員已經都走了,只剩下太傅大人。他見趙明明面色不善,遲疑地問道:「公主,陛下可已經告訴您那件事?」
趙明明一肚子憋悶,覺得自己好像又被蕭青霜耍了一次,卻又不好對著一個年級可以做她爺爺的老人發出來,沒好氣地說:「他什麼都沒說。」
太傅聞言,皺起了眉頭:「可是……」
「沒什麼可是,太傅,就像剛才那位趙大人說的,我身份尷尬,以後還請別來煩我。」
趙明明越想越是不爽,忍不住道:「成王敗寇,我若是說自己毫不在意被奪了皇位還沒了公主封號,你們一定不信。但如今我什麼處境你們也看到了,所以不想惹上麻煩。我一再退讓,只願息事寧人,為何你們還要苦苦相逼?莫非定要逼得魚死網破,大家兩敗俱傷才好?」
太傅看上去真的急了:「殿下!此次請您前來,不是為了那些陳年舊事,而是為了北蠻結盟一事啊!」
見趙明明微微一愣,他壓低聲音道:「此次陛下大軍出行,是為了與北蠻結盟,殿下應該知道的。現在北蠻的使者早就已經到了邊境上,一再催促我們速速前往。可是,不瞞殿下,其實陛下自國都出發便患上了重病。前幾日還勉強忍著,可是與那叛黨廝殺一夜后,病情忽然加重,眼下半昏半醒,連床都下不了。如此耽擱下去,如何去邊境與北蠻使者談論結盟事宜啊。」
趙明明懷疑地道:「區區一個使者,隨便派個人去就是了,何必找上我。」
太傅苦笑道:「若是真的普通使者,我怎敢來勞煩公主。可那使者身份不同尋常,乃是北蠻……哦,北蠻是我們的叫法,他們自稱羅剎。那使者乃是羅剎的皇帝啊。再是蠻夷之地,對方皇帝親自前往,我們怎好只派個大臣?殿下不知,這羅剎國人生性粗暴,更是驕傲無比,若是覺得我們故意怠慢,別說是結盟了,恐怕還會招來更大的禍事。」
「所以呢?關我何事?」
太傅嘆息道:「我知道此事乃是強求,但與北蠻結盟成功的話,至少可換來邊境至少五年平安。公主也是東華人,更是皇室血脈。老臣……老臣厚著臉皮,求公主能代替陛下,前去與那羅剎皇帝見上一面。若是公主不計前嫌,老臣一定連同其它大臣上書,為公主討回封號和封邑,重回東華。」
趙明明嗤之以鼻,要是真的蕭青墨,大概會對這個條件感激涕零吧。畢竟對於一個失去頭銜還被流放的古代女子來說,能重獲身份地位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可她現在又怎麼會把這些看在眼裡,公主封號?哈,這是要她再死一次的節奏啊。再說了,空頭支票隨口亂開,誰信誰傻。趙明明不禁想問問這位老太傅,自己臉上是不是寫著「我很好騙」四個字。
正想嚴詞拒絕,趙明明眼珠一轉,忽然又改變了念頭。她早就不敢認為這是自己小說里的世界,但有一些事情跟小說很像這點卻沒有問題。蕭青霜跟那羅剎結盟,幫他們打贏了皇位爭奪戰,從而獲得了羅剎的支持,以及大量錢財人力跟物資。蕭青霜能做,她為什麼不能做?雖然蕭青霜是皇帝,可她趙明明身份也不低嘛。要是能把羅剎這個盟友從蕭青霜手裡搶過來,不說爭霸天下啥的,最起碼回到聖城也是大功一件,聲望唰唰的漲啊。
最壞打算,哪怕不成功,去觀摩觀摩外國皇帝,結下個善緣也好。
但趙明明心裡已經肯了,但沒有答應,而是一臉為難,猶豫地道:「且讓我想想。」
太傅見她沒有一口拒絕已經是謝天謝地,哪裡還敢催促,千恩萬謝地一路將她送到門外,直到目送馬車轉過街角,這才回去。
吳佩環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沒說話,趙明明隔著馬車車窗看了他好幾回,終於忍不住道:「吳……公子是不是有話想問我?」
她本以為吳佩環肯定會大力反對,畢竟這麼做很危險,而且還有三個月就是神廟祭典,她趕回去就得花上兩個月,哪裡有太多的時間去弄那些。可是吳佩環卻默默搖了搖頭,沉聲道:「大人不用考慮屬下的想法,無論大人打算做什麼,屬下必定跟隨大人,絕不後悔。」
趙明明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心中又酸又苦,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想要說句謝謝,又覺得這麼做對吳佩環而言簡直是種侮辱。他又哪裡是為了聽自己一句謝謝才這麼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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