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87_87065在緊張不安等待蕭青霜的時候，趙明明為了平息情緒，將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身邊的皇帝身上。就在不久前，這位先皇陛下於她而言，僅僅還是個出現在對話里的角色。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活生生的坐在那裡，還一臉慈愛的為她親手剝著桔子。

從皇帝簡短的幾句話里，趙明明感受到他對蕭青霜好像並沒灌注什麼親情，不過也說不上什麼厭惡。他就像是在談論什麼自身無關的存在，只要確認對方還活著，他便算是仁至義盡了。若不是長大后的蕭青霜跟這位皇帝陛下長得有五六分相似，趙明明簡直要懷疑蕭青霜就不是他的種。不是說古代男人都很重視香火傳承嗎，為什麼這位皇帝卻對可能是自己唯一的兒子表現得這麼冷淡。趙明明更想不通，要是皇帝真像表現出來這樣寵愛蕭青墨，為什麼最後還是被蕭青霜成功奪走了皇位，這根本說不通啊。

能生出蕭青墨和蕭青霜這般美貌的兒女，皇帝當然相貌相當的不錯。即便是現在他已經跨入中年人的階段，還是能看出他年輕的時候必定是個美青年。可趙明明仔細打量著他的五官，卻覺得自己和他長得似乎不太像——至少沒有達到蕭青霜那般程度。只看臉便能確定蕭青霜必定是皇帝的兒子，難怪皇帝表現得很不情願，依然認下了這個出身不怎麼光彩的孩子。

看來蕭青墨的長相是隨了母親，也就是那位據說集合了天下所有美德，據說美得傾國傾城的皇后陛下了。趙明明總是能聽到人們談論著她，甚至連王清玄都忍不住用懷念惆然的語氣跟她說過「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蕭青墨已經夠美麗了，看起來在王清玄眼裡，她依然比不上那位早早便逝去了的皇后。趙明明不禁猜想，皇帝如此寵愛蕭青墨，不惜在有兒子的前提下硬是將她立為皇太女，未必不是出自對皇后的懷念。

不過想起前面那個中年女官叫的還是公主，而不是皇太女，趙明明估計起碼在這個時點，她還沒這殊榮。

腦子裡胡亂琢磨著太多的事情，時間便過去得很快，沒一會兒那個被喚作王福的太監便帶著幾個奶媽女官樣子的人回來了，恭敬地道：「陛下，人帶到了。」

趙明明早在第一時間便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個懷中抱著襁褓的奶媽身上。皇帝原本還有點緊張，生怕自己這個驕縱任性的女兒不顧一切的做出什麼傻事。不過見趙明明雖然表情有些怪異，卻不像是生氣的模樣，他又稍微放下了那顆一直高懸著的心，笑著道：「抱過來給我瞧瞧。」

那奶媽畏懼地瞄了一眼趙明明，並非她膽子小，而是整個宮裡都知道公主殿下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弟弟」充滿敵意，甚至干出了想要一把將他摔下地的事情，跟皇帝鬧得不可開交。奶媽生怕自己一靠近，公主就暴起發難，到時候不管是傷了懷裡的孩子，還是激怒了公主，她都沒有好果子吃。

無奈皇帝已經發話，奶媽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從，只得緊緊抱住那個小小的襁褓，打起一萬分的精神挪了過去。

不過她的這份擔憂註定是多慮了，趙明明再怎麼仇恨蕭青霜，還沒喪心病狂的想要對一個嬰兒下手。再說了，蕭青霜的親爹還笑容滿面的看著她呢，她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當著他的面做點什麼啊。趙明明緊張地握住雙手，努力伸長脖子，望向襁褓之中。

——果然是蕭青霜，只是他比自己還要不幸，變成了個牙都沒長齊的奶娃娃。不過說是嬰兒又稍微誇張了點，比較著自己曾經見過的那些小嬰孩，趙明明覺得蕭青霜最起碼也有一歲多了。只是他太過瘦小，又被包得嚴嚴實實，所以才產生了一種他還是奶娃的錯覺。

示意奶媽將腰彎下，趙明明試探著伸手，去戳了戳蕭青霜小小的臉蛋。因為她完全沒有顧忌到力道的問題，原本熟睡著的孩子不舒服地哼哼著，睜開了眼睛。趙明明冷著臉，直視著那看起來純潔無辜的面孔。她相信如果蕭青霜跟自己一樣，回溯了時間跳躍而來，見到仇人之後，他絕對不可能做到無動於衷。

不過那孩子愣愣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張開只有幾顆門牙的嘴，歡樂的笑了起來。他甚至還揮動著小小的手，握住了趙明明放在臉頰邊上的一根手指，緊緊握住不放，大有塞到嘴裡啃一啃的意思。

趙明明見鬼似的瞪著那猶自笑得開心的孩子，要是蕭青霜竟然能有這般渾然天成毫無破綻的演技，那可真是……真是……反正趙明明找不到一個確切的詞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不情不願地在心裡承認，看來這個愚蠢流著口水，笑得連牙齦都露出來的白痴孩子，絕對不可能是那個陰險狠毒的蕭青霜。她相信蕭青霜寧願死，也不會願意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的傻樣。

可……他若只是才出生不到兩年，什麼都不知道的蕭青霜，趙明明又該怎麼辦呢？

趙明明陷入茫然之中。

難道她要為根本就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去對這個流口水的孩子下毒手嗎？

皇帝一直帶著若無其事的笑容，像是事不關己地坐在邊上一動不動。不過他卻在仔細觀察趙明明的一舉一動。見她獃獃的盯著那孩子發愣，連手指已經被對方塞進嘴裡啃得全是口水都不在意，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

「行了，既然見也見過，抱下去吧。」

皇帝揮手示意奶媽將孩子抱走，奶媽如蒙大赦，匆忙地行禮后便打算離開。趙明明心裡還一片茫然呢，見狀鬼使神差地招手，讓他們暫時停下，小聲的問道：「父皇，您打算怎麼安排這個孩子呢？」

按理說她一個小小孩童，不該有這麼一問。但由於皇帝向來是將蕭青墨按照太子的套路精心培養，皇家的孩子都早熟，倒也不奇怪她有此問，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了。

「自然按照慣例，等過幾年正式下詔立你為皇太女后，就該隨便給他封個什麼挂名爵位，早早的打發出去。」

皇帝以為趙明明還在擔憂自己地位不穩，低聲安慰道：「他出生低賤，又沒個可以依靠的家族，怎能和我的乖乖兒比。你可是正經的皇后嫡長女，母家更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大族。外面那些大臣也就這會兒鬧騰，不必放在心上。」

趙明明還在盯著蕭青霜發獃，反射性地回答道：「可他依舊是個男孩，身上流著父皇您的血脈……」

皇帝的臉一下子就變得高深莫測起來，他陰暗不明地看著趙明明，眼神難辨喜怒：「那父皇倒是想問問，你想要怎麼樣。」

別說趙明明就沒想過現在弄死蕭青霜的可能，看著皇帝這般做派，她再傻也知道該怎麼回答——就算不喜歡這個兒子，皇帝也不會想看著他死，特別還是被自己的女兒弄死。這得多腦殘才會對骨肉相殘喜聞樂見啊。

趙明明知道自己聰明點的話就該立刻撇清關係，跟蕭青霜離得越遠越好。她又不是真的毫無常識的小孩子，聯繫皇帝含混不明的幾句話，稍微轉動腦子就能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大大不妙。雖然東華可以讓女性繼承皇位，但那必須建立在皇帝沒有男性繼承人的前提下。以前迫於無奈，大臣們只好捏著鼻子認了。可忽然冒出個皇帝的兒子，哪怕出身再怎麼低下，趙明明相信那些大臣還是寧願要一個男人做皇帝，而不是跪在女人裙下。所以蕭青霜沒事也還罷了，在他沒有長大前，大臣們估計也就是打打嘴炮，弄點輿-論為將來造勢——誰知道這麼小的孩子能不能順利養大呢。然而他一旦出點意外，趙明明覺得自己全身長滿嘴都說不清楚。

可她真的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眼睜睜坐等蕭青霜長大？又或者未來的十來年裡，她為了避免悲劇，必須時時刻刻思考怎樣才能順利弄死蕭青霜，免得蕭青墨的悲劇再來一次？

趙明明咬著牙，猶豫不決。

她想起了自己曾經那麼自信又充滿希望，對著神官說一定要正大光明的上位，絕對不再走女人慣有的陰謀路線。難道把希望都寄托在殺掉一個現在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上，就很值得稱許，覺得無愧於天下了？

趙明明覺得自己肯定是有點不正常了，所以才會忽然冒出「搞不好這是個讀檔重來打出好結局」的念頭。可是心裡那個躍躍欲試的聲音卻不斷地唆使著她——她還沒有把名聲搞臭，蕭青霜那裡的仇恨值目前為零。不管上一次蕭青墨是怎麼捏著一把好牌卻打出個爛到不行的結局，至少從當時已經精神不正常蕭青霜嘴裡聽到的話語，趙明明覺得也許一切根本就不像自己曾經相信的那麼簡單。

回憶一下自己被蕭青霜一劍戳死之前的所作所為，趙明明覺得當時的自己多麼可怕。她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那種曾經最厭惡的陰謀家。竟然為了自己的私慾，一口氣把身邊所有人都拉下了水。她不敢去想那些人的結局，瓦西里，陳戰，神官……以及……

她想起了吳佩環朝著自己衝過來時的表情，打了個哆嗦，不敢再仔細回憶。

也許……也許這並不是什麼噁心的戲弄，而是難得的幸運呢？人生並不是玩遊戲，沒有讀檔重來的機會。可她似乎真的就得到了這種不可能的奇迹。

所以，為什麼要把這種奇迹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仇恨和陰謀里？

打定了主意，趙明明只覺得那種陰鬱和不安的情緒，她好像找回了一點才到這個世界，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那種歡歡喜喜，總是充滿好奇和期待的心情。那個時候的她每天都過得多麼的開心。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把那些都毫不可惜的丟掉了呢。

「青墨？」

見她一直低著頭，皇帝疑惑地催促。

趙明明抬頭對他笑了一下，堅定地說：「父皇，我想要把這個孩子留下。」

「留下？」

皇帝被她弄糊塗了，一時沒轉過彎來，迷惑不解。

「我是說，把他放在我這裡，和我住一起。我會好好待他，因為，他畢竟也是我弟弟啊。」

趙明明真心實意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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