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養精蓄銳(二)
「老夫明教教主文半山…」光這幾個字就讓李佑吃了一大驚,繼而將一口全噴在了黑衣人身上,至於後面的話,壓根沒聽見。
「哦,這個…這個,原來您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威震江湖的文教主啊,今日小子真是巧識英雄,大長見識啊,這個…小子乍聞大名,心中實是驚喜交加,得罪之處,前輩大人大量,還請莫要怪罪。」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以及由此可能帶來的小命不保的嚴重後果,李佑立馬攢出一番好話來,並識相地遞上一條帕子。
果然,馬屁人人都受用,聽了李佑的話,這位文教主的臉上雖然還掛著茶水,但已經不似先前那般目露凶光了,毫不客氣地從他手中接過帕子,頗有些大人不計小人過的味道。
李佑見狀,卻著實感受了一下冒冷汗的滋味,一時不敢再造次,但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整了整思路,平靜了下心緒,便問道:「前輩您既然身為明教教主,今日卻似乎是孤身犯險啊,只不知所為何事?」記得無論是真實歷史上的摩尼教還是金庸小說中的明教,可都是高手如雲,教眾無數的江湖大幫啊,怎麼如今這教主大人竟然單刀赴會,還被人打傷,又被官府追緝,這不是太過駭人聽聞了嗎?可不能讓人給蒙了!李佑這麼想,話便這麼問了。
誰知文半山聽了這話,原本平復的心情重又激動起來,恨聲道:「哼,還不是讓那所謂的名門正派給害的,要不是近年來我教屢遭官府打壓,那些宵小鼠輩哪裡會有機會,想當年我教在徐教主和李大將軍的統領下,痛擊突厥,揚威大漠的時候,他們只怕還在娘肚子里呢!」彷彿出了口天大口氣般,文半山的話到了後面已不復先前的氣憤,卻充滿了不屑。
『明教』,『突厥』,『李大將軍』…直覺告訴李佑,他似乎正在接近一段塵封已久的歷史往事,按奈不住心中好奇,當下便道:「哦?此話怎講?前輩可否告知小子,說不定小子尚能幫些忙呢。」
「你?幫我?哈哈,小孩子莫要說笑,嘿嘿,你不過是閑著的王爺罷了,又怎能幫到老夫?」老者說罷,露出一臉堅決不信的表情。
「這個…我,雖然年紀尚幼,但古時甘羅十二而拜相,我雖不才,亦當效法古人,勤勉自勵,習文練武,日後定要掃平天下,為百姓謀福祉。」眼見老者不信,李佑一時情急,便說出了這番似有大逆不道之嫌,卻又包含自己理想抱負的話。
「哈哈,小娃兒年紀輕輕,志向到是不凡,也罷,老夫便將其中原委道與你聽,也叫你這皇子貴胄知曉你李家是如何欺滅忠良的。」文半山說著,卻大有悲涼之意。
「這話得從頭說起,我教來自西域,早在隋大業年間就傳入中土,只是早期教眾多是西域胡人,因此雖然教義所倡乃行福利於百姓,卻沒多少人加入,而後及至隋末大亂,天下紛爭,我教教主徐天明不忍見天下百姓受苦,便在河西天山建立明教總壇,又四方遊歷,收留苦難百姓,讓他們去總壇,有個安身之地。而經過如此發展,我教教眾也有了近萬之數,徐教主又親自挑選其中精壯者百人,授其武藝,之後的十年裡,這些教徒已然學有所成,又下山收了更多弟子,這樣,雖於亂世之中,因我教能戰者已達三千多人,而總壇所處又是西北荒涼之地,故也無人前來挑釁。後來,徐教主見秦王也就是當朝的太宗皇帝英明果決,便帶了教中諸人投靠了大唐,此後於洛陽大戰王世充,至北方抵擋梁師都,到最後建策玄武門,功勞之大,即管太宗皇帝也對徐教主禮敬有加,又感**於明教教徒多為軍中精銳,因此後來所置『飛騎』中,倒有三分之二出自我明教。」
頓了一頓,他又續道:「貞觀三年,太宗皇帝派李大將軍率五大總管,統兵十萬,北伐東突厥,其中我教徐教主便領兵三千作為李大將軍帳中親兵,後來李將軍率部萬餘,銜枚輕裝,千里奔襲,在陰山大破突厥牙帳。據教中故老相傳,那一仗,我教弟子作為大將軍親兵,衝鋒在前,可突厥牙帳俱是精兵,即便突遭襲擊,而他們可汗又無意迎戰,但其人畢竟都是能征慣戰,精善騎射之輩,又數倍於我軍,我軍奮力激戰,仍死傷近千人,但終於擊潰突厥大軍,迫使其可汗西逃,最終被我大唐俘獲。是役,我明教教眾始終為大軍先鋒,往往孤軍侵入突厥軍中,所以雖然人人武功高強,但傷亡頗巨,戰功自然也格外顯赫。班師回朝之後,那些我教從軍弟子都被納入北衙禁軍,是為精銳中的精銳,而太宗皇帝欲封徐教主為青山王,但教主堅辭,最後留信掛印,悄然而去,信中只一語,請皇帝善待天下百姓。」說到這裡,文半山輕嘆一口起,望著那幽幽的燭火,似乎出了神,又彷彿想象著當年明教子弟縱橫大漠,千里轉戰的往事,竟沒了后話。
李佑此時也是心潮澎湃,遙想先人,萬軍出征,揚威異域,又以奇兵克敵,當真是武功赫赫,頓時激動之餘,難以自制,慨然吟道:「輪台城頭夜吹角,輪台城北旄頭落。
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西。
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台北。
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
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
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
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
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
想著當年唐軍大破突厥的勝景,一時竟有些痴了。
卻聽見文半山道:「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嘿嘿,想不到你這個小王爺,金枝玉葉,倒也能吟出如此氣魄的詩,倒是難得,孺子可教啊,呵呵。」聽他這麼講,李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幸虧房中不亮,臉紅也看不出來,但李佑還是岔開道:「那後來呢,貴教既有如此功勛,又如何會為朝廷打壓呢?」
聽李佑這麼一問,文半山臉上憤然之色重又顯,強忍道:「哼,那還不是全拜武媚那賤人所賜,她篡奪大唐江山,又殺害諸李子弟,我教歷來為大唐所器重,見此情景,不由有人出聲指責,後來揚州徐敬業起兵反武,北衙禁軍之中我教數名弟子暗中與其勾通,準備待大軍北上之日,即舉兵於京中響應,免了天下戰火,哪知事機不密,被朝廷探知,一時緹騎四起,到處捉拿參與之人,不僅北衙軍中諸人悉數遭擒殺,而且後來朝廷又借口勾結叛賊,擁兵自重,發兵征剿我教天山總壇,其時我教世居天山,對西域各族頗有影響,當時的安西都護還向朝廷陳述利害,懇請朝廷寬大處理,誰知那賤人早已是欲除之而後快,當下不加理會,仍舊按部就班地部署大軍圍剿我教,後來官軍雖然攻上山,但奈何我教教眾拚死抵抗,無人肯降,一時不光我教血流成河,連那官軍也是死傷甚眾,無力再戰,之後領軍將領請朝廷讓其對我教加以圍困,企圖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獲勝,但時日一久,朝廷局勢也隨之變化,那賤人最終暴病而亡,等到你父皇登上皇位便即下旨,解了天山總壇之圍,但彼時我教已然元氣大傷,自教主,副教主到光明四使到天山六部,盡皆陣亡,無一倖免,最後還是靠了陰陽二使,才又讓我教重新有了些樣子。但你父皇雖然免了我教罪名,又解了圍困,可是卻由此對我教有了防範猜忌之心,後來便以各方借口,不斷打壓,致使我教再不復昔日威名。而年前,中原武林**門派突然以我為西域異幫,意圖不軌為名,殺上總壇,於是我教再次流血遍地,先教主也力竭而亡,教中三大護法,只剩下老夫一人,若不是後來領頭的丐幫與青城兩派為了光明頂上我教財寶而爭奪不休,起了內訌,被老夫帶人稱機殺退青城劍門那些雜種,而隴右蘇節度使也出面調解,我教早已毀了。」言罷不禁一聲長嘆,似有無盡恨意以及無奈,聽得李佑也不免為之惻然。
接著又聽文半山續道:「你現下卻必定要問我為何於我教大亂之際而隻身來到長安,又如何會被官府通緝?」難得他這麼配合,早已聽的入了迷的李佑忙道:「正是,前輩所來定有要事,若不方便說明也罷,小子自不敢相逼,您老也儘管放心於此地養傷,通風報信之類,我決不屑為之,此有天地為證。」說罷,還信誓旦旦地舉手發誓。
卻聽文半山笑道:「嘿嘿,你這孩子倒有心計,居然還會使激將之法,老夫本待與你確認與某人之關係后再說,現下卻也不必了,想我文半山自負武功高強,如今落此地步,不說天意弄人,卻也是禍福難測。罷了,即便告訴了你,讓你稟知那姓李的卻又如何,大不了一戰身死吧,嘿嘿。」
這一番話倒說的李佑有點糊塗了,這話顯然表明此人與一李姓官員有大仇,若非他是來行刺的?而從官兵抓捕程度來看,這位陰影中的李大人一定身份非常,否則怎能勞動城衛司數百兵士大駕,難道是他?帶著疑問,李佑慨然道:「既然我當初能欺騙官軍而救你,就不會再通稟討好於誰,無論此人是誰,我決不透露今日所知一字,我雖出身皇家,但自幼習武,江湖中的信義二字卻也時時不敢相忘。」
見李佑如此誠懇地說話,文半山心中不由大動,但他歷盡艱辛,深知誠信在許多人口中不過是一句場面話而已,因此也不動聲色,接著道:「好吧,我信你又何妨。你可知道我為何能坐上這明教教主之位,此事全仗蘇隴右相助,你或許會說我是覬覦貪戀教主之位,但你卻不知這卻可以避免我明教為教內那一小綽不肖子弟所誤,可恨那些人居然想要以近千教眾的身家性命為籌碼而向名門正派們投降,繼而或可由朝廷封賞,得一官半職,從此逍遙太平。嘿,只要老夫活著一日,就決不會讓他們得逞,所以我一定要坐上教主之位,這樣才能打消壓制那些聲音,而蘇隴右乃前時邢公蘇定方之後,又素與我教前任教主交好,他父親昔日也曾與徐先教主並肩作戰,故與我教頗有淵源,他不忍見我教就此覆滅,便助我出掌本教,因此實是我教大功臣。但月前卻為當朝奸相李林甫所妒,暗中中傷,直至貶官嶺南,但李賊仍不放過他,只因蘇大人的一首詩便說他對朝廷心懷怨恨,你父皇**他是重臣之後,所以親自干涉,不入他罪,只是將他又貶了一級,但蘇大人一心為國,心中難免不平,又憂心於讒言,竟於十多天前,憂憤而亡。臨終托我護他全家平安,卻不知李賊要行那斬草除根之計,硬是使人擄去了蘇大人的獨子,我聞知此事,便星夜趕至長安,想要救出此子…」
「而你因教中叛逆未消,加之此行險惡,所以不帶幫手,只身前來。」李佑心中所想,口中便道。
讚賞地看了他一眼,文半山又道:「是啊,我明教尚能生存至今,蘇大人功勞非小,他本是勛臣之後,自己又是忠良之臣,我便是不顧性命,也要將他的獨子救出,所以便棋行險招,深入虎穴,卻不料中了李賊的奸計,哼,但即管青城劍門四劍侍同出,外加青泯老尼,以五對一,老夫身為明教教主又何足懼哉?只可恨那崆峒派的王道坤,身為一派掌門,居然趁我不備,暗箭偷襲,以破勁拳傷我經脈,以至我重傷不敵,只能逃遁。」
「那這幫賊子呢?」李佑不禁問道。「哼,老夫被他們打跑了,可他們卻也不好過,四劍侍被我擊斃二人,青泯老尼背上被我印了一掌,至於王道坤么,他一隻手臂也算廢了,若不是我舊傷發作,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斃了這六人,搶出小公子,只可惜,老夫枉練武功多年,如今終究是功虧一簣,連老友生平唯一心愿也未能達償,唉…」文半山說到後來,臉上已經不復先前的乖戾陰狠,只是布滿了落寞沮喪之意。
言談及此,兩人心下均是感慨,李佑早知李林甫嫉賢妒能,卻不知此人還勾結江湖中人暗害朝廷大臣,想這些都是暗裡進行,史官們自不會理會稗官野史和江湖見聞,當然也就不會記錄在案了。
**及此處,李佑更恨奸臣誤國,便肅然道:「現下緝捕官兵定是四處搜查,出城不易,前輩你請先在此處養傷,別處我不管,但我府上定是安全的,想那李老賊再怎麼姦猾,也料不到你在此間。故而,前輩儘管安心養傷,日後再報大仇。至於蘇公子的事,我會想辦法,目下朝中政局複雜,非是前輩可以想象,不瞞你說,嘿嘿,單論表面,就是我也與那李老賊交好的。如今之計,既然明救不行,只有暗中行詭計救之,更何況,李賊未殺人而擄人,其中必有蹊蹺,因此前輩放心,不須多日,我必能想出辦法,將其救出。現下時候已經不早,請前輩早些安息,養精蓄銳才能有所作為,待明日,我們再從長計議。」
見文半山無話,顯是默然答應,李佑便站起身來,走向門口,卻不意對方聲音又起,只是卻較之先前蒼老了幾分,「看不出你年紀尚幼,心機卻深,老夫也由所不及啊,好的很,好的很…」
李佑也不答話,只回頭遞了個莫名其妙的微笑,便開了門,消失於黑幕之中。
這夜,兩人俱各無眠,李佑為的是今後所向,以及今日所聞的應變辦法,當然還有神馳於縱軍馳騁大漠的雄景;而文半山則苦思救人之策。只是他們不知道,長安城中還有一人此時也是無法入睡。
今夜,註定是一個無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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